第34章 節
第34章節
聽見芽胞掙脫束縛的撕裂之聲。
宮殿依然,只到處都是洗不淨的血跡。我站在空蕩蕩的金銮殿上,擡頭看着高高的畫梁藻井,看着高臺上那個寶座。黃金依舊燦爛,只是換了主人。而這一個主人,也坐不長久,我知道。
仰起臉,春風是暖的,心卻是冷的,冰涼。
并沒有想過要去坐坐那寶座,我慢慢走到殿中三個多月前出京時候所站的位置。閉上眼睛,那一天的情形就在面前,但已經聽不到了輕蔑的嗤笑,看不見鄙夷的目光。現在,他們都死了,做了鬼,怨鬼、恨鬼。
我就站在樓上看血流成河,頭顱遍地,聽着叫罵詛咒。他們說我不得好死,卻不知我早已經死了,站在那裏的是一縷冤魂。可冤魂也知道報複的快活,我很快活,真的。我沒想過會成功,只不過是在賭,我不在乎自己的命,秦粟的命,也并不值得我在乎。可是,我們成功了。
頃刻興亡,直如夢幻。
秦粟也許恨過我,但現在他忘了。就象他忘了他親口對我說過很愛他的妻子、他的兒子,卻無端端來惹我。他得意洋洋地着了黃袍準備登基,站在鏡前的,是好一個英俊的少年皇帝。
見風使舵那一幹小人,沒死,做了忠心耿耿的模樣奉承,岳父、妻子都成了真正的岳父、妻子,他終于成了他們的天、他們的地。只有面對我的時候,他瑟縮,在他眼裏,我是妖魔。
我不管,一切都不在我心上,我要的,也本就不是那些。
永寧宮的才生出些淡淡的綠痕,一地殘雪還沒化淨。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清俪如歌的女子聲音穿過窗紙的縫隙,随着風在這寂寥的院子裏悄然散開。
恍惚裏又是父親的聲音,天是空的,地也是空的……空的,怎麽會?我不信!我愛哥哥,就是愛了,他可以不愛我,但天知道我愛他、地知道我愛他、我自己也知道我愛他,愛,實實在在的,我愛,這怎麽可能是空的?
讀經的是皇後姐姐,一手撚着佛珠,一手拍着睡在床上的颀兒,菩薩的明朗安詳與母親的眷戀慈愛完美融合,美得不似塵世中人。紫竹翠茵還在,一臉戒備,旁人卻已散了。我默默的在她面前跪下去,膜拜她,膜拜我心目中的姐姐,那個雖淺識,卻一直愛我的女子--或者,母親的幻影。
她笑得暖,給颀兒的慈愛也給我,挽我起來,坐在她身邊:“楚兒,坐,只是沒了茶果,別嫌冷落了你。”
我搖頭,看着那夢中尤在嬉笑的天真睡臉,禁不住俯身在颀兒額上輕輕一吻,細嫩的幼兒的皮膚,花瓣一般的柔潤,溫暖的,活人的氣息。活着,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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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兒,你太輕率。”她頓了頓,負手走到窗邊去,這動作身形,竟象極了水青闌,“江山易主絕非一日之功,一個‘殺’字怎麽可能立起千秋功業?何況,秦粟此人也無主君品性,你雖有幾天率性自在的日子,但也不過是……”
“不過是千古罵名、死無葬身之所,對不對?”我低聲笑,不想吵了颀兒,“姐姐,我知道,我什麽都知道。我無論落到誰的手裏,都不會有好結果,禍國妖孽,天亦不容。”
“那你又何必……”她掩飾不住眼底的郁色,“是啊,你本就想死,但縱然殺他,也要等時機成熟,現在,你只是白白葬送了自己。”
“不是白白的,”我重複,安慰她,也安慰我自己,“夷狄降時我已經派人送信給哥哥,讓他在水知寒趕到勾越之前退兵回京,否則,退兵的旨意絕不會到他面前,水知寒和烏骨玉也不會放過他。我告訴他我要反,我要他打出旗號入京勤王。”笑一笑,我悵然,“只不知道,他會不會信我。”
“姐姐,你帶颀兒走罷,我已安排好了。待哥哥他入了京,若想自己做皇帝,你們就不會擋他的路,不至讓他為難。若他希望你們回來,我已殺盡了其它皇子,皇帝只有颀兒來做。做皇帝的是颀兒,姐姐你就是太後,哥哥他再不會郁郁不得志,不會受欺……多好!”
她難以置信、滿目凄涼。
我目送她走,這一別是永訣,再不能相見,可我永記得,她是我的姐姐,她對我好過;他是我的孩子,他叫過我一聲“舅舅”,是我的孩子。
我是鬼,可鬼也有牽念。
信步走回錦斓宮,淩辱過我的太監死得很幹淨,殘存的噤若寒蟬。宮殿依然華美,只是我的主人、皇帝李慕現在卻躺在地上,被綁縛得一塌糊塗。
他本是大睜着眼,目光呆滞。但看見我,他瘋狂地掙紮:“子壽,子壽,你又騙了我一次,你又騙我!”
我俯身摸摸他的臉,已經腫脹了,青的紫的五色斑斓,他是龍,真命天子,可現在在淺灘。我低聲道:“我騙了你什麽?是你一直在騙我,騙你自己。”
“是啊!”他陡然一抖,暫時平靜下來,喃喃道:“天楚,朕沒有想到,你真的象他,不顧一切、不擇手段,什麽蒼生百姓、天下大亂,全不在你的眼中,你真象他。”
“他?他是誰?子壽又是誰?”我還是好奇,抱着膝在他身邊坐下來,側頭瞧着他變了形的臉。我們從來都沒有這樣靜靜地坐在一起談過話,同床共枕許多日子,其實還是陌生人。
“他是水益,字子壽,知寒和青闌的父親。”他眉梢一挑,似嘆息也似憤怨,“他根本就沒有被貶去守陵,他被我父皇關在這裏,我遇到了他,愛上了他,然後他騙了我。我為他弑父殺兄,為他殘殺盡了骨肉,登上皇位,他卻自盡在我懷裏。臨死,他要我不去碰他的孩子,無論是知寒,還是青闌。哼!”他眉頭一擰,有意賭氣似的,“那怎麽可能?得不到他,又怎麽能不去碰他的兒子。我不但要得到他們,還要他們自己心甘情願。知寒的弱點是夷狄,青闌卻一直都沒有弱點,可是後來,他有了你,他竟然愛你,為了你,他竟然什麽都肯做!而且更想不到,最象子壽的,竟然是你!”
我慢慢地伸手到腰間,抓住匕首,緊緊地握着,直到手腕都痛。
哥哥是我的繩索,我是哥哥的牽絆,他的算盤真好。
“楚兒,”他專注地看着我的臉,有希冀,“朕很愛你,你要的朕都給,不是麽?朕不求你別的,放朕一條生路,朕再也不……”
“你待我很好,”我承認,嫣然一笑,是他所愛的屈從的妩媚,“尤其是在我無可依靠的時候,你給了我一個懷抱,我很感激你。”在他欣慰的笑容裏,我接着道:“所以,你放心,我會在殺死你之後很細心地幫你包紮傷口,用最好的藥。”
他氣結,我大笑,這是他應得的報償。
提起右腳,把着了靴子的腳架在他的喉嚨上,用力的踩下去,腳底發出輕微的喀喀聲,他兩眼凸出,面容扭曲,但還沒有死。
拔出那柄雪亮的匕首,一刀,是他欺騙我應付的代價,一刀,是報償他廢了我的武功,一刀,是感謝他毀了我的身體,一刀,是還他給我的恥辱……他在地上翻滾掙紮,雪白的長毛地毯染了血色的花,我忘乎所以地大笑,我廢了武功毀了身體可還拿得動刀……
我想我瘋了。
一堆爛肉似的李慕的屍體被擡出去,已經進了門的秦粟當即轉身,再不回頭。
我在殿中放聲大笑,一樣一樣把所有的東西砸個粉碎,毀滅一切,親手毀滅我自己,真好!
洗淨了血跡、砸光了擺設的錦斓宮我依然住着。秦粟沒有殺我,因為各地烽煙疊起,水青闌率兵已攻到上京城外的衛京、翼京,留着我,也許有用。
我喝酒,讀姐姐留下的那本《金剛般若波羅蜜經》,“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我似懂非懂,也不想懂。
姐姐說過,有一天我會明白,可我已經等不到。最後一顆紅色藥丸和酒服下,我最多還能支援三天。
殿門轟然倒下,秦粟站在門口,滿面憔悴,臉色青黑。他揮手散了宮女太監大步進來,一把扣住了我的頸子,切齒:“你倒悠閑自在!”
我剛服了藥,人在夢中,不知痛楚,話卻說不出來,只是輕佻地望着他笑,他是咎由自取,怪得我麽?
“人說你是妖孽,我一直不信,我總以為你是……你是……你果然是個妖孽,是瘋子,若不是因為你,若不是因為你……”
被重重摔倒在床上,半晌喘不過氣來,眼前一片昏黑,他說什麽我都聽不見。有了感覺的時候,身體已涼,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