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C國隊今年的比賽預算格外大方。成年組的世錦賽比世青賽比賽時間早一點,就讓兩撥人做一班飛機往返。任柯足足有10天的時間呆在柏林。
傅笙本覺得适應比賽地時間長一點是好事。卻沒想到出岔子了。
短節目抽簽那天,傅笙一直覺得任柯臉色不對。寶井拓實見到拓實高高的舉起手打招呼,任柯才笑了一下。戴教練以為是因為他短節目抽到倒數第三組上場,位次不好不開心,拍着任柯肩膀安慰他。
大家早就預想過積分不高,短節目出場靠前的情況。傅笙覺得事情沒那麽簡單,他尾随任柯進了洗手間。“說實話,發生什麽事了?”
“腳底有點濕,我想脫鞋看看。”
“就在這脫,我扶着你。”
任柯見躲不過,只好皺着眉頭把鞋帶松開,過程小心翼翼,遠不像平日用腳踩着脫鞋的豪邁。
“怎麽紅了?這是血。襪子都染紅了,你跟我說腳下有點濕!”傅笙又急又心疼,想當場暴走。
襪子後腳跟被鮮血染成淡紅色,雪白的鞋墊也沾上了血跡。
出血了還承載全身的體重,和鞋子反複摩擦,怪不得這麽疼。任柯想到。
傅笙手臂從他胸側穿過,一把架起來,拖到附近的凳子上,找了把剪刀一聲不吭地剪開被鮮血黏住的襪子。
襪子從受傷的腳跟上揭開,和扒皮沒兩樣。任柯摳緊身下的凳子,嘶了一聲。
“還知道疼啊。還知道這是運動員的腳嗎?流了一鞋的血才想起來看。”傅笙語氣不好,手下倒是很穩。
任柯低頭不辯解。他從小當運動員,後來更是吃足了生活的苦頭,太慣于忍受疼痛了。從小在冰上沒日沒夜的練,留下了腳涼的毛病,腳一冰知覺就不靈敏,一點小疼他早習以為常了。正常人誰會想到腳後跟受傷啊。
任柯也奇怪,人家都是傷腳踝傷膝蓋,他怎麽有才到把腳後跟練傷了。他把腳搬到膝蓋上看,明顯的幹裂傷。腳後跟像老樹皮一樣幹硬,中間像幹涸的沙漠裂開了口子。
冰上運動員與冰雪為伴,腳部血液循環差,皮膚彈性降低。為了避免腳裂,皮膚幹的運動員常備一點潤膚油或者凡士林。任柯就有一瓶,離開省隊的時候沒帶走。等他重生過來,已經好多年沒抹過這個,徹底忘了這茬。經過幾個月高強度訓練,足部皮膚狀态很差。任柯因為和傅笙一間房,天天洗兩遍澡,恰逢在柏林天氣奇幹。這樣頻繁蒸發水分,腳不出問題才怪呢。
“自己腳幹成這樣,都不知道塗東西嗎?”
“本來塗的,這幾天忘了。以後記着。”任柯看着傅笙那雙常常敲打學術論文的雙手,一點點處理自己醜陋的雙腳。
“還以後,以後用不着你了。我親自給你抹。”傅笙簡單止血後氣呼呼的起身,“別下地,我去找戴教練。”
“左腳腳後跟裂成東非大裂谷,右腳大拇指外側也有幹裂的跡象。右腳可是他點冰的腳。”傅笙把慘不忍睹的傷口指給戴教練看。
“還能滑嗎?”戴教練沉吟道。
“能,我能。看着吓人罷了,就是皮外傷。”任柯的腳被傅笙的棉服捂的回暖,痛覺也回來了。
“皮外傷皮外傷。那可是要穿冰鞋的腳,冰鞋磨一點腳都讓運動員難受。何況你的後腳跟一直血。”傅笙道,“你才16歲,時間還長。”
戴教練也點點頭,眉頭緊皺。
任柯一舉拿下全國冠軍,看似風光無限,實則為木秀于林。
打破平衡的人物總是如履薄冰,各方都擦亮眼睛盯着他能走多遠。戴文懷和傅笙不想給任柯增添多餘的壓力,嘴上不提,心中心知肚明。他們面對的形式從未穩過。
任柯今年16歲,進可下一年進入成年組,退可在青年組積蓄裁判緣。每個國家每年有三名升入成年組的名額,全國冠軍升組無可置喙。可是發揮不穩定,一出國就軟腳蝦的選手呢?會不會壓一年,在青年組鍛煉鍛煉。
發育期的運動員每個月身體狀态都不同,差一年就是天上地下。出發之前量身高體重,任柯又長高了兩厘米。
“真的能堅持。”任柯的額頭微微濕潤。他無論如何不會放棄第一次世界大賽的機會,他兩次為人才有的機會。
戴教練神色嚴峻“小柯,作為運動員,身體是你的武器,要時刻感知每一點變化。你堅持能比賽,教練就信你一次,有任何不适必須告訴教練,不許有任何心理負擔。”
他迅速起身找到趙教練“你有紗布和紅黴素軟膏嗎?”
“你忘了?我們隊醫在兩天後到。”趙教練一臉不可思議。
“所以你身為領隊身上一點急救物品都沒有嗎?”
“要不你們去買點?我語言不通啊。傅笙不是翻譯嗎?”趙教練道。
戴文懷轉身離去。
“你等一下,我正好要找你。我知道,任柯腳受傷了對吧。向領隊隐瞞運動員傷情可不是一個好行為啊。尤其你還只是個京城隊的教練,作為參賽運動員來柏林而已。我是這麽想的,反正他也滑不好了,不如讓其他人試試運氣。”趙教練笑了一下,為自己的急智點贊。剛剛他偷瞄到傅笙在處理傷處,緊急打了一個國際長途。一個白送的人情給臨江省隊,等那邊再出了盛夏組合這樣的小天才,還會乖乖進貢到我手底下。
“既然任柯不行了。我也只有豁出老臉,去和賽事主辦方求求情,把他的名額給到肖洋,也不算浪費了。還好是今天發現的,還來得及坐飛機趕過來。傅笙在哪啊,讓他給我做個翻譯。”趙教練踮起腳找傅笙的方向。
“你豁出老臉,你一個練跳高出身的在國際滑聯有什麽臉?”戴文懷雙手微微顫抖,“任柯世青賽的名額本就是他拿了銀牌自己拼來的,全運會上也是冠軍,你憑什麽連傷都不去看看就換人?再說,參賽名單一周前就确定了,這種比賽沒有替補隊員,你都看不懂規則嗎?”
“我理解你的失望,小小的私人冰場教練能出國帶比賽是祖上冒青煙。但是還要以大局利益為重。我沒有面子,傅笙還是有的吧。據說今年國際滑聯出的關于他的周邊依舊是售罄。”趙教練說。
“讓您失望了,任柯意志頑強,從未放棄參賽。您沒有急救物品,我去別處找。”
一向儒雅的戴教練氣得胸膛起伏。他直直地沖進E國代表團撥開衆人,對一位穿着貂皮大衣形似貴婦的女人用俄語說“達莎,我需要你的幫助。你這裏有處理手足幹裂的藥品嗎?”
“這人是誰,他怎麽敢叫教練的昵稱?安德魯教練對她都畢恭畢敬。”E國冰舞男伴伊萬對女伴說。
“我總覺得這人眼熟,好像在那見過。”女伴說道。
“你,你回來了嗎?你又回到花樣滑冰了。”達莎教練濃黑的眼線漸漸潮濕暈開。
“是啊,離開太多年了。終究離不開花樣滑冰。達莎,我是來求你幫助的。我帶的孩子受傷了,但是我們沒有隊醫。”戴文懷道。
“你和我客氣什麽,我的隊醫是自己俱樂部裏的。你也認識的,需要就去找他。我想去看看那孩子,我常常回想什麽樣的人會成為你的弟子。”
“他叫任珂。”
“C國杯的那個?怪不得我看他那些細碎的步伐編排覺得熟悉。他是尼基塔的強大對手,安德魯輕敵了。”
“他歷來容易輕敵。”戴文懷笑道。
達莎向任柯所在的角落走去,行動間還是運動員才有的利落做派。過道原本擠滿的運動員,看到達莎大佬的到來,無聲地分開兩邊。
任珂看到達莎過來的時候,整個人是震驚的。
達莎诶!E國的花滑教母,跺一腳花滑界要抖三抖的人物,兩屆雙人滑奧運金牌獲得者。冰迷不敢直呼其名,人稱D太。做運動員被稱為上世紀花樣滑冰最強女伴,做教練員一共帶出了八位世界冠軍。
全場的目光都暗暗投向這裏。花滑界講究很多,師出哪裏?請誰編舞?那位名人給站過臺?都會影響一個運動員的知名度和裁判印象。金字塔尖的大神,除了對想納入旗下的名将外很少出手示好。C國名不見經傳的運動員顯然處于鄙視鏈底端。是什麽讓一方大佬如此關注一個無成績、無高貴國際,也無知名師門的小運動員?
天哪!D太不但與那個小運動員笑着說話,還擡起他的腳。
E國代表隊所有人面面相觑,表示過于玄幻。
這是冷若冰霜氣場駭人的花滑教母?
“達莎教練。”傅笙變出一盤達莎最愛吃的齁死人的小甜點出現。
“你還是那麽貼心。要不是你堅持要回國效力,我一定會把你培養成最驕傲的徒弟。”達莎說道。
“是我辜負了您的期待。”
“你要是想參加職業比賽,或者商業冰演,盡管來找我,我給你聯系最好的。”達莎一副護定了的樣子。
“那是自然,您籌備的“冰上明星”系列冰演從來都是最賣座的。”傅笙對着敬重的長輩,笑的很乖。
一上午傅笙溫和的笑着,任柯在一旁貓着,想讨好又不知道怎麽辦。他知道這回傅哥是氣狠了。
“你的腳怎麽纏着紗布,難道是受傷了嗎?我們三天後就比賽了。”來人正是新認識的尼基塔。
任柯看懂了他的肢體語言,含混地應答着。練跳躍摔傷了還可以說傷疤是勇士的勳章,因為皮膚幹燥血染沙場什麽的太丢人了。
“可惜了,我還想和你在冰場上一決高下。”尼基塔有點遺憾,這是他在青年組的最後一個賽季,下個賽季不知道兩個人是否能夠相遇。
“三天後你就會看到了。”任柯道。
“烏拉!你身上有我們戰鬥民族的血性!我會在冰場上堂堂正正地和你比一場。我去找點伏特加,安德烈藏在他漱口水裏了。”尼基塔肅然起敬,眼神頓時發光。
“別,不要伏特加。給我來點E國的紫皮糖呗。”任柯也覺得剛說了那麽威武的話,現在找人家要糖,好丢面子。但是沒辦法,誰讓傅笙最愛吃那個。平時傅笙飲食一直随着任柯吃草,唯一的破戒就是口袋裏會裝兩顆紫皮糖。
“沒問題。”尼基塔走出兩步,轉身正色說,“放心,我絕對不會說出去的。”他怕任柯聽不懂毛味英語,用手在嘴上比劃了一個拉拉鏈的動作。
任柯嘆了一口氣。
“喏。”傅笙把一盒藥扔給任柯“止痛藥,我之前常吃的。放心,能過藥檢。”
“傅哥。”任柯把藥拿走,遞過來一小把紫皮糖。
“哼,還學會行賄了。從哪裏搞來的。”傅笙剝了一顆糖扔進嘴裏。
“傅哥原諒我了。”
“沒呢,罰你後三天不許上冰。”傅笙道。
當然,他說的是氣話,下午傅笙就想了個辦法。他把酒店掃帚頭拔下來,留下一根細鐵棍。讓任柯單腳穿冰鞋上冰。自己用鐵棍牽着他滿冰場的溜。任柯受傷的左腳被包成粽子,像做撚轉步一樣,蜷在膝蓋窩處,乖乖地接力單腳滑行。
真的很像公園老大爺牽着什麽在遛彎。
滿冰場的人都看過來,戴教練也舉起手機拍照。
任柯反複抗役無效,戴教練一本正經地表示,每次訓練留影像資料是技術分析的需要。
任柯一臉生無可戀,不讓上冰冰感會退化。再丢人也要挺着,誰讓你沒護理好嬌貴的腳後跟。當然現在想護理沒機會了,任柯的腳後跟已經桦成傅笙的絕對領域。
冰上半自動滑行,沒有強度可言。任柯的身體被操練慣了,現在耗體能的除了俯卧撐和仰卧起坐,什麽都訓練不了,閑得難受。
“走吧,今天下午是世錦賽成年男單。早接觸那幫人,對未來的對手也有點數。”傅笙倚着門道“給你五分鐘收拾。”
任柯金雞獨立收拾自己比之前還要快,生怕傅笙改主意不帶他去。世界頂級成年男單的年度最高比賽诶!人類花樣滑冰的難度巅峰對決诶!他從事花樣滑冰十幾年,還從未在現場看過花樣滑冰世錦賽呢。
走到半路上,任柯緩過興奮勁。他猛然想到,如果傅笙沒有選擇退役,他一定會以運動員的身份出現在今天的比賽上,和一衆好手争奪花滑之巅。
任柯一向是個粗神經。自己能忍能抗,對別人心思也不細膩。但是他望着傅笙的工作牌,心中一抽。
那裏本應該寫着花樣滑冰運動員,而不是什麽C國隊随隊人員。
“怎麽?”傅笙平穩地握着方向盤。
“在想你去世錦賽賽場會不會心裏不舒服。你要是覺得難受,我就一個人打車去。”任柯歷來不會安慰人。索性打直球,破罐子破摔。
“然後呢?你拄着拐去。有點醜哦。”傅笙語氣輕松。
“丢人又怎麽樣。這樣,我拿着你的工作牌去,就沒人知道我是任柯了。”任柯為自己的天才主意擊節贊嘆。
“任爺,您饒了我。我現在就剩那麽點可憐的名聲,不僅你糟蹋。”傅笙差點被口水嗆到。“你不去,我自己也要去。做了這麽多年花滑人,誰不想見證最高水平的賽事?順帶讓你去會會我的老對手們。”
傅笙三言兩語便打消了任柯的不安。
今年世錦賽好手雲集。
“得了一屆大獎賽冠軍了不起啊。我還親手挖掘到了花滑男單的絕世天才呢。等他升組的,替我橫掃四方。”傅笙在老朋友面前免不得顯擺。
“C國人嗎?”文森特綠眼睛裏寫滿了好奇。
“小柯過來,”
“加油,等我們比完賽去看你的自由滑表演。能讓Sheng這個眼高于頂的家夥跨為絕世天才的人真是讓人好奇。”文森特英語沒有口音,語速放的很慢。
任柯看着傅笙自以為收斂很好的驕傲神色,面上平靜無波心中一陣抓狂。“我偶像都在給我拉什麽仇恨值啊!!!”
唉,自己的偶像自己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