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回做這種事情了，駕輕就熟，沒過多會，面前就排滿了人
，有他替我應付外頭的客人。我感激不已。
我麻木地跪在靈堂，客人來了春曉會提醒我答禮，我便彎腰朝人鞠躬，然後繼續麻木地燒紙。我不知道來的是什麽人，也不關心，這個時候熟悉的面孔，對我來說反而令我憎惡。
江逢來的時候，春曉特意在我耳邊小聲地禀告了一聲，但我并不為所動。江逢蹲在火盆面前看着我，良久才開口：“不管發生什麽，你還是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體。”
“多謝。”我淡淡回應，繼續将紙錢扔到火盆裏。我爹生前最愛的便是錢，我敗了他那麽多錢，如今卻只能用紙錢來還了。我越燒越多，仿佛這樣便能減輕過往我造的罪孽。
晚上吊唁的客人走後，陸景致陪我跪在靈堂之中，默默地支撐着我。待我情緒好些，他才對我道：“岳父大人的商號裏還有不少進行中的生意，若是毀約，賠款甚重。我已和前來的客人談妥，延緩了一些交期，待七日過去，我再陪你去商號一一處理。”
“我爹都去了，我還管什麽商號？”
“我知你現在悲痛欲絕，”陸景致默默握緊我的手，“但岳父大人一生的精力都放在經商之上，好不容易在京城站穩腳跟，發展壯大，成為京城首富，這樣的家業，若是放棄了，想必他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
我擡頭看着陸景致，他的眼底閃爍了下，突然別開目光：“是我不好，我不該在這種時候和你說這些話。你若不喜歡經商，我們變賣了便是。或者，咱們回江南。”
我搖搖頭，抓住他的手：“不，你說的很對，我爹苦心經營多年的家業，不能就這麽斷送。我是馮家唯一的女兒，我不能讓他的心血付諸東流。”我靠着陸景致的肩膀，“可是我一個女人，就算去坐鎮商號，那些夥計也不會服我的，何況我之前和我爹還對簿公堂過，他們肯定對我有許多意見。”
陸景致遲疑了下：“你若信得過我……”
我等的就是他這一句，如今我已經嫁給他，我的便是他的，再說他的家世淵源本就是從商，他一定比我更懂這其中的門道。把馮家的生意交給陸景致，我沒什麽不放心的。
當然，我也存着私心，如今我實在一點兒心思也沒有，只想把這些紛紛擾擾的事情都甩出去。有陸景致替我管着，實在再好不過了。
我對他道：“你是馮家的女婿，這門生意不交給你，交給誰？我不信你，又能信誰？”
他握住我的手，低頭吻了吻我的手背：“娘子放心，我定不負你所托。”
七日喪期過去後，我便去了商號，宣布将管理權交給陸景致，讓他代我處理商號一些事務。沒過多久，陸景致父母啓程回江南，我和春曉便徹底清閑了。但經歷我爹的事情後，我突然也不想往外跑了，每天就和春曉在家裏打理家務，閑着便種種花養養魚，日子倒也平靜。
倒是陸景致，自從接手馮家的生意後，變得更為忙碌，每天早出晚歸，有時候回家都已經是大半夜了，我等得都趴在小榻上睡着了。他一見便心疼不已：“你以後別等我了，你先睡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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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搖搖頭，指着桌子上的參湯：“已經涼了，我讓人給你熱熱去。”
“不用了。”他拉住我的手，将我圈到懷裏，“我在商行裏吃過了。”
“參湯是給你補氣的。”
“我不辛苦，你只要好好照顧自己便是，不用再分心照顧我了。”
我一聽便急了，睡意也全無，轉頭盯着他：“你這樣，我會覺得自己一點兒也沒用，只會每天在家裏好吃懶做，把所有擔子都扔在你頭上。”
他愣了愣，輕輕嘆了口氣：“真是拿你沒辦法。”轉頭讓下人去熱參湯，然後摟着我靜靜坐着。我靠在他肩膀，對他傾訴：“從前我不知道有人在自己身邊是那樣幸福的事情，現在才懂我爹為什麽總是要我嫁人。可能我爹也怕我将來無依無靠吧。我娘在我很小的時候便去了，那時候我爹也是這樣獨自一人将我撫養長大，我想，對我爹來說，他一定經歷過一段很孤苦寂寞的歲月，才會那樣着急地想把我嫁出去。”
“可憐天下父母心，卻總是在最後才被兒女理解。”
“我是不是個很不孝的女兒？”我問陸景致，“我這樣，你還會喜歡我嗎？”
陸景致撫了撫我的頭發：“我知道你不是有心的，你只是誤會了岳父大人。何況，你雖然總是氣岳父大人，可你也是為了做好事，還得了許多美名。我想，這便算是将功抵過了吧。”
“你怎麽知道？”我驚訝地從陸景致懷裏擡頭，“你知道我偷我爹的錢去赈濟災民的事情？”
陸景致愣了愣，低頭一笑：“可能只有你以為自己滴水不漏吧？但馬家小姐便是馮家小姐的事情，如今已經人人盡知了。尤其是上一次，你将糧食都運去赈濟兩河的災民，如今你在那邊，已有了觀音之名。我要是不喜歡你，我會被人唾棄的。”
我沒想到，自己随意之舉竟然還把名聲流傳開了，尴尬的同時又有些欣慰，希望我做的這些事情能替我爹消減一些罪孽，讓他往生極樂吧。
很快，參湯被熱了送回來，我盯着陸景致喝下去，才安心地和他一起去休息。
因為成親當天紅白沖撞，我和陸景致一直沒有圓房，如今每天晚上和他躺在一起，也只是彼此依靠，僅此而已。我知道這對他不公平，因此總是十分規矩，端端正正躺着，等到他入睡才放松下來。
但是今晚不知為何，他許久都沒入睡。我一轉頭，就見他平躺着，一雙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若有所思的樣子。
我側過身，把腦袋靠在他的肩膀上，問：“怎麽了？有心事？”
陸景致眨了眨眼，搖搖頭，伸出一條胳膊将我抱到他懷裏，這才道：“我只是在擔心，怕自己不能勝任這份工作。”
“你是說，馮家商號的工作？”
他默然點點頭。
我拍了拍他的胸寬慰他：“不會的。我相信你，你那麽聰明，你們家又是經商世家……”
我還沒說完，陸景致已經握住我的手止住我的話。他滿臉認真地告訴我：“那如果我賠了呢？”
“賠了就賠了呗。”我無所謂地說，“反正交給我也是一樣賠，說不定會賠得更慘。再說，錢這東西，夠用就行，我也不求自己大富大貴。”
以前不懂事的時候，我身上不揣個幾萬兩便覺得害怕，遇到任何事情都喜歡用錢壓人一頭，現在長大了，覺得以前像做了一場夢。我固然想發展我爹的生意，可也沒有那種傻念頭，不會覺得生意賠了就是末日。畢竟，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而且我天性樂觀，我爹那盤生意，沒那麽容易賠。買進賣出的生意，只要謹慎一些，基本賠不到哪裏去。
陸景致聽完我說的，似乎松了大大一口氣，這才安心地閉上眼睛：“我們睡吧。”
他定是壓力很大，我心想，對他的愧疚又多了一層。
18
我和陸景致成婚将近一個月，一直沒有出門，直到廟會活動，我才和春曉打點了下，準備去燒個香，并且請廟裏的師父替爹頌個經。
我知道廟裏人多，難免會遇到熟人，可沒想到，遇見的還真有些多。
求簽的時候，我接過的簽筒是莺莺遞過來的。她也來這裏燒香，還給自己求了一支簽，我看見簽頭上的數字，平靜地祝福：“恭喜你啊。”
“你知道我要成婚了？”
“不，我只是恭喜你求了個上上簽而已。”我說着，跪到蒲團上，開始祈禱求簽。求的是家宅平安，生意順利。我知道，有這兩樣，陸景致就會輕松很多了。
可也不知道是老天爺和我作對還是怎樣，我搖出了一支我最不願意看到的簽。那不僅是支下下簽，還是極為兇險的那種。
我握着簽，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辦。
莺莺沒走，一直等我求完了簽才拉着我去解簽，我對這廟裏的簽文熟悉到如數家珍，從前沒事就愛跟春曉到這裏看算命解簽，連簽文都會背了。再者，我求了個下下簽，莺莺拿的是上上簽，我這不是等着讓她羞辱嗎？
我果斷拒絕了她：“對不起，我不想去。”
“你不想知道這簽說什麽嗎？”她問我。
我知道她并不知道我這支簽是好是壞，突如其來的态度緩和也許是知道我已經嫁給陸景致，所以對我釋懷了所有敵意，盡管如此，我還是不願意和她有過多的聯系，于是我搖搖頭：“不了，我改天再來解吧，今天還有很多事情呢。”
她似乎有些遺憾，然而還是沒勉強我，自己坐到了解簽人的面前。我立刻轉身準備走人，就聽見身後解簽人傳來的聲音：“姑娘想求什麽？”
“我哥哥的姻緣。”
哥哥？莺莺什麽時候有哥哥了？我下意識停住了腳步。
“你哥哥的時辰八字是？”
莺莺随後說了一串數字，我猛然回頭，詫異地盯着她的背影。她說的不是江逢的時辰八字嗎？
“我和我哥哥是最近才相認的，在這之前，我從沒想過能和他重逢。也許是上天的眷顧，我雖然失去了一個良人，卻得回了一個哥哥 。但哥哥就沒那麽幸運了，他認回我以後，他娘子就離開了。我希望他能再得到幸福，可能嗎？”
解簽人立刻取了簽文出來，然後大喜地對她道：“恭喜恭喜，這可是上上簽。簽文所說的是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就是說，本以為死路的困境會豁然開朗，重見日光呢。”
莺莺急忙問：“那我哥的姻緣會在何處？”沒等說完，又急忙摸了個銀錠子遞過去。
解簽的立刻煞有介事地看着簽紙道：“依我看，令兄的姻緣，恐怕就在原來那條死路上。”
我心裏一咯噔，這解簽的特麽在說什麽玩意兒呢？老娘都嫁人了，他還在這胡說八道，看我不砸了他的攤子。然而我還沒動手，春曉已經跑回來對我禀告，說是已經替我添好香油了。
我只能罷手，轉身吩咐她：“明天你一個人過來這邊一趟，把那個解簽的攤子給我砸了。”
“為什麽啊小姐？”春曉問我。
我氣憤道：“這種妖言惑衆的神棍，不砸了他的攤子，還讓他繼續為害一方嗎？”
“他說了什麽？”春曉又問我。
我急匆匆的，也沒留意到迎面而來的人，直接道：“他居然說江逢的第二段姻緣還會是我，你說搞不搞笑？難道我還要嫁第三次人不成？”
然後我便撞上了迎面而來的那個人。待我定眼看清楚他的臉，頓時整個人都慌了。
這是撞了哪門子邪啊？怎麽我每次出門都能遇見他，而且還是在我說了不該說的話之後。我傻傻地看着江逢，不确定他剛剛有沒有聽見那些話，如果聽見了，他又會是什麽反應。
好在，我呆滞了片刻後突然靈機一動，找了個話題和他聊起來：“原來莺莺是你妹妹。你怎麽沒告訴過我？”
我這個話題讓江逢的臉色也從詫異恍惚中回過神來，他淡淡一勾唇：“是啊，是在……你離開之後才相認的。以前我并不是很确定，就沒有告訴你。”
我點了點頭，突然似乎明白了他為什麽每次去楚伶館喝酒都要點莺莺了。就憑莺莺那歌喉琴技，我就奇怪，江逢早該投訴她了才對。原來，他醉翁之意不在酒。
“你是來接莺莺回去的？她就在解簽那邊，”我立刻和他道別，“那我不打擾你們了。”
“聽雨！”他突然喊了我的名字，又随即意識到什麽的，改口，“我是說，陸夫人。如果可以，能不能單獨談兩句？”
我可不能再重蹈覆轍了，但我又不太好直接拒絕 江逢，于是我朝春曉使了個眼色，讓她幫個腔，沒想到這個平時死機靈的丫頭今天就跟腦抽了一樣，立刻道：“小姐，我去再求個鎮宅的符，随後就回來，你等我一下。”
說完便跑回了廟裏，我喊都喊不回她。
我尴尬地回頭看向江逢，讪讪一笑：“你想聊什麽？”
我們從人來人往的廟門口轉移到廟內的一處空地，京城的寺廟規模大，除了供香客朝拜的大殿以外，還有不少種着鮮花的草地，供香客流連。
我和江逢現在身份尴尬，也不适宜在無人之處談話，周圍人多也不好，便只好挑在寺廟的花壇邊說話。相隔丈許處便有一些香客，這樣的距離正好。
江逢遲疑了良久才對我開口：“你最近……好嗎？”
我早知他會問這個問題，也挺感激他的關心，點了點頭：“日子過得還算平靜。”頓了頓，又補充道，“多虧了我相公。”
他的眼中立刻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痛楚，我選擇性地忽視了。我還記得上次在明月湖邊他說的話，我不希望給他任何不該有的希望。何況，我對現在的生活很滿意。
“我聽說，你将馮家的生意都交給了陸景致？”江逢沉默了片刻，又突然開口，“你可去看過賬目？”
“為什麽要看？”我疑惑地反問他，“有陸景致，我沒什麽需要擔心的。”
江逢搖搖頭：“我知道你相信他，可那是你們馮家的家業，難道你連過問都不過問嗎？”
他的語氣突然變得有些焦急和咄咄逼人，讓我聽着極為不舒服。我皺眉打斷他：“我想這是我們馮家的事情，還輪不到江少爺來管吧？”
他整個人一震，表情也僵了下，才失落道：“你說的對，我沒有資格管，我也無數次提醒自己，別再管你的事情，可我總是一見到你，便忍不住僭越。”
我轉過身去，深吸了口氣：“沒關系，我不怪你。”
“可是，”他話鋒一轉，又再次開口，“哪怕讓你不高興，我還是要提醒你，我不希望等到你發現的時候已經為時已晚，我不想你受傷害。”
我猛然轉過身去，問他：“你這是什麽意思？你在暗示我什麽？”
江逢定定地看着我：“我沒有暗示你什麽，我只是……說出事實。”
他的眼神和表情告訴我，他不相信陸景致，他要我提防陸景致，可我怎麽也不相信，陸景致會騙我。
我這人雖然沒有什麽高尚品質，但護犢子的心性還是有的。我冷冷地盯着他，聲音也前所未有的冷漠：“我比你更清楚陸景致是什麽樣的人，我也全心相信他，就算他騙我，我也認了。江少爺，至少我學不會像你一樣，在還沒給人一個辯駁的機會之前，便果斷斬斷聯系。我想，我和你本來就是不同的人，也沒什麽共通的地方，每一次的聊天似乎都不歡而散，可能注定了我們就不适合吧。以後若是我再不小心走到您視線中，也麻煩您當做沒看見，不用再理會我了。”
說完，我轉身去廟裏把春曉找到，帶着她直接回了家。
春曉聽完我講述的和江逢聊天的經過，對我敬佩不已：“小姐，你真是我的偶像。你對着江少爺那張臉都能說得下去狠話，真是太不容易了。”
瞧瞧她說的，當陸景致那張臉不存在嗎？
“雖說咱們姑爺也很帥，但我還是喜歡江少爺那種冷冰冰的調子，看着就讓人小鹿亂撞，浮想聯翩。”她一邊說一邊臉紅，我都能看見她頭頂上飄出來的畫面。
我啧啧搖頭：“沒想到你有被虐傾向，那我知道了，以後就按着江逢這樣的給你找，行了吧？”
春曉居然還當真了：“我今天才知道，原來莺莺姑娘和江少爺是兄妹，那這麽說的話，江少爺現在是單身咯？那我不是有機會？”
我一拍桌子：“咋的，你還想跟江逢在一起啊？你要是跟他在一起，我以後還怎麽跟你聯系？除非你想跟我老死不相往來，要不然，你想都別想。”
說完，我見春曉掰着手指頭在那糾結了半天，我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只能眼不見為淨，睡覺去了。
也不知怎麽回事，卻睡得不是很踏實，到了子時醒來的時候，我才發現陸景致還沒回來。我喊了喊春曉，她在外間的小榻上咕哝了下，随後便是滾落床畔的聲音。
這丫頭，睡也睡得這麽調皮。我起身去外間把她喊起來，讓她去看看陸景致回來了沒。有時候陸景致回來得晚，會在書房睡覺，怕打擾到我。但我既然已經醒了，也不好讓他一直在書房睡。
春曉到外頭張望了一眼，果然見書房那頭亮着光，便回來告訴我。我突然興起一個念頭，讓她留在房裏，自己披了披風獨自走向書房。
我本是為了給陸景致一個驚喜，卻沒想到剛到書房外便聽見他和商行管事的對話。
陸景致：“馮家在漕運那邊的生意已經接過來了嗎？”
管事：“按照少爺的吩咐，已經辦妥了。所有客戶以後會直接找陸家商行的夥計聯系。”
陸景致：“很好。告訴原來商行的夥計，我們陸家商行需要擴充，若他們願意，可以給陸家做事，薪資不變，年底會有分紅。我想沒人會拒絕的。”
管事：“這方面也已經去打點了，已經拟了長約去讓那些夥計簽了。”
陸景致：“嗯，忙完這些以後，剩下的一些小生意，如果沒有前途的，就直接關了。若是還有留下的必要，直接并到陸家商行裏。”
管事：“哎，得令。”
我立刻推門進去，陸景致和管事一見到我，臉上都露出驚慌詫異的神色。我三步并作兩步走到他對面，質問：“你剛剛說什麽？為什麽要将馮家的生意轉到陸家商行？”
陸景致看了管事一眼，揮手讓他出去，等他關上門，他才拉住我的手：“你怎麽起來了？不是睡下了嗎？”
我已經無心和他扯別的，焦急地問：“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陸景致嘆了口氣，這才道：“你聽我說，是這樣的。我這些日子兩邊跑，又要打理陸家商行的事情，又要打理馮家商行的事情，實在分身不暇。我又擔心岳父大人留下的這盤生意會毀在我手上，所以我才決定把馮家的生意并入陸家，如此一來，我就不必兩邊跑了，也能顧得上了。”
雖然能理解他的難處，可為什麽他做這些事情之前連和我商量一聲也沒有？
“對不起，我擔心給你增添煩擾，所以便想着等你心情好了一些再告訴你。”陸景致立刻和我道歉，“我絕對沒有想瞞你的意思，而且，我覺得你也會同意的。”
如果他先問過我意見，我的确會同意。畢竟對我來說，陸景致是我唯一可以信任的人，他如果認為這是對馮家生意最好的處理方式，我一定會聽他的。可他沒有問過我意見，這又是另一回事了。
我內心瞬間滿是煩悶，本來想給他的驚喜，卻變成他給我這樣的驚吓，我什麽心情也沒有了。我看了看夜色，不願在這個時間和他說什麽，便道：“夜深了，我先回去休息了，有什麽事情明天再說吧。”
也沒等他回應，我便轉身回房去了。
這一個晚上，我一直沒睡着。在我回房之後約莫一個時辰，陸景致才回來。黑暗中，他慢慢躺到我身邊，輕輕抱住了我的身體：“睡着了嗎？”
我輕輕哼了一聲。
他靠在我耳邊，再次道歉：“對不起，我錯了。我以後再不會犯了，你原諒我可好？”
我這個人就是吃軟不吃硬，他越是對我柔和，我越是發不起脾氣，轉身鑽進他懷裏：“我不是不同意你那麽做，我只是想要一些知情權而已。”我解釋，“你只要告訴我一聲，就行了。”
“我懂，”他抱緊了我，如釋重負，“我本不想讓你煩惱的，沒想到卻反而惹你生氣了。我以後再也不會犯這樣愚蠢的錯誤了。相信我。”
我搖搖頭：“你已經為我做得夠多了，我怎麽還會怪你？”
他吻了吻我的額頭：“為了你，我做什麽都是心甘情願的。 ”
我是個好哄的人，他這麽一說，我頓時什麽氣都沒有了，但我內心卻多了一個念頭：“從明天開始，我和你一起去商行好嗎？”
黑暗中，我感覺他身體突然僵硬了一下，而後略帶慌張地問我：“你不信我？”
“不是不信你，是想幫你分擔。”我急忙解釋，“我現在心情已經好多了，我覺得，總是讓你替我奔波也不好。你身上還有陸家的擔子，已經夠重了，我整天在家游手好閑也不是辦法，不如學着看看賬，幫你打打下手。”
“不用了，”陸景致拒絕了我，“我怎麽能讓我娘子為我出去抛頭露面呢？我會心疼的。”
“可是……”
“好了，我們先睡，明天再商量，好嗎？”
他打了個哈欠，似乎困倦不已，使我也不敢再說。可我的腦海卻漸漸浮現出今天在廟裏江逢對我說的話。會有這樣巧合的事情嗎？如今想起來，我竟然懷疑，江逢是特意到廟裏去提醒我的。否則，莺莺只是去廟裏上個香，他為什麽要跟着過去呢？
想到這，我再難以入睡，直到天亮陸景致離開，我才趕緊起身，寫了封信，讓春曉幫我去送給一個人。
那是馮家商行的大掌櫃，我和他雖然見面的次數不多，但我爹在世時對他很是倚重，總是提醒我要對他客氣一些。好在，這句話我倒沒有違逆我爹，因此和大掌櫃關系一直不錯。
我有些奇怪，将馮家的生意并入陸家這樣重要的事情，哪怕陸景致不知會我，大掌櫃也總該來問我一聲才是，怎麽我會連一點消息都不知道呢？
春曉立刻替我去送信，卻不知怎的，到了晚上才回來。我一問才知道，她去馮家商行找了一圈沒見大掌櫃，才知道大掌櫃原來早在我爹去世以後的隔天便被請離了商行，所以整個商行沒人知道他到底去了哪裏。但春曉惦記着我的信，還是四處打聽了下，才知道大掌櫃離開馮家商行後回了京郊的老家。她立刻雇了馬車跑了一趟，總算見到了大掌櫃，并将我的信交給了他。
春曉将大掌櫃的回信交給我，擦了擦頭上的汗：“真是折騰死我了，小姐，原來大掌櫃是被姑爺請離商行的。這大掌櫃在馮家商行做了那麽多年，一直很得老爺器重，為什麽姑爺要把他趕走呢？”
我心下一沉，立刻打開大掌櫃的信，看完以後，整個人都是懵的，雖然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生意人有時候為了立威可能會做出一些不近人情的事情，可我怎麽也沒想到，陸景致到商行後第一件事便是解雇了大掌櫃。
我詫異之外，又覺得有些恐懼。這并不是我熟知的陸景致，在我心中，他一直是那樣溫柔如陽光的人，哪怕當年在書院被我欺負成那樣，重逢的時候他依舊讓我如沐春風。那樣的人，怎麽會有這樣淩厲的手段？
我越想便越擔心江逢所說的話，急忙讓春曉備馬，又拿出自己從前的那身男裝行頭，對春曉道：“我們去一趟陸家商行。”
我不願意再被蒙在鼓裏，我要知道，我相公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我和春曉裝作光顧的客人進了陸家商行，很快便有小掌櫃過來招呼我們，問我們有什麽需求。我立刻擺出自己是潛在大客的姿态，對他們提出了種種質疑，尤其是對陸景致的。
“我聽說你們當家的年紀輕輕，今年才剛成婚，我想，我還是去找馮家商行吧。”我說，“有道是，初生牛犢不如老江湖啊。”
我作勢要走，那小掌櫃立刻嗤笑起來：“馮家商行？貴客怕是外來的吧？難道還沒聽說消息嗎？”
我回頭看着他，假裝承認：“我的确是外來的，難道有什麽我不知道的消息？”
小掌櫃立刻道：“貴客不知道，那馮家商行已經只剩個空殼子了。”
我內心緊了緊：“怎麽回事？”
小掌櫃：“貴客有所不知，那馮家商行的生意已經全被我們陸家接管了，我們當家的便是馮家的姑爺。”
我裝作好奇地坐回去：“原來如此。那就算你家當家是馮家的姑爺，也沒道理接管生意啊。”
小掌櫃笑了起來：“那馮家老爺一個月前去世了，馮家小姐悲痛欲絕，便将所有生意都交給我們當家全權處理。”
我忍住內心的躁動，再次裝作不知情地詢問：“那馮家小姐就沒反對？”
小掌櫃：“她一個女兒家，又嫁了人，哪能出來抛頭露臉的，這生意不就該給我們當家的嘛。再說了，她就算反對又怎樣？我們當家的手段我太清楚了，他自然有辦法讓她同意。”
顯而易見，這小掌櫃對陸景致極為崇拜，話裏行間不自覺便透露了陸景致的真面目。他很快反應過來，急忙對我改口：“當然了，我們當家的那都是為了馮小姐好，她一個婦道人家是不懂的。”
聽完他的話，我眼前頓時一陣天旋地轉，再也坐不住，找了個借口離開。
從商行出來後，春曉扶着我，見我臉色蒼白不由得憂心開口：“小姐，你沒事吧？要不，我陪您去散散心再回家？”
回什麽家，我還有家嗎？哪裏才是我家？
我推開春曉，下一秒卻因為身體不支而撲倒在地上。一雙金蓮玉足在我面前停下，我一擡頭便見莺莺詫異地盯着我：“是你？”
莺莺不由分說地拉着我去了酒館吃飯，她眼神也是不好，竟然還認不出我就是馮家小姐，她的前嫂子，但我也懶得告訴她，我現在很需要一個人陪着我，一個除了春曉以外的人。
我本來以為莺莺還生我的氣，氣我在花魁比賽那天沒有幫她拿到獎金，沒想到，她早已把那件事忘得一幹二淨了。她對我講了這段時間以來發生的事情，從她被江逢贖走，到兩人相認，到她前嫂子二嫁，巨細靡遺。當然，因為我和她從前本來就是對好姐妹。
說完之後，她才問我：“你怎麽樣了？”
我深吸一口氣：“不怎麽樣，我……嫁人了。”
“那是好事啊，你怎麽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
我又深吸一口氣：“嫁錯了人。”
她一愣，伶牙俐齒頓時失去了用武之地，讷讷反應了下才道：“別難過，你看看我前嫂子，她被我哥休了之後還又嫁了呢。你若是不喜歡你現在的相公，和離就是了，再找個好的呀。”
那我就要三嫁了。
我扯了扯唇角：“謝謝你的安慰。”
“別客氣。”莺莺說着，又托腮兀自感嘆起來，“你說咋回事呢，連我前嫂子那樣的人都找到姻緣了，我怎麽還沒找到呢？”
不是，我真想問問她，她心裏的前嫂子難道就那麽不堪嗎？但我不敢問，我怕一問便洩露了自己的身份，只能忍着安慰她：“可能你的紅鸾星還未動吧，等等就有了。”
莺莺頓時激動起來：“算命的也是這麽說的。他還說，我哥哥的姻緣就在我前嫂子身上，你說，我要不要去找我前嫂子？”
“你找她幹什麽？”
“找她跟我哥複合啊。”莺莺不假思索地說，似乎完全不覺得這其中有問題。
我實在忍不住，提點了她一下：“你前嫂子好像已經成親了。人家現在是有夫之婦。”
“那又怎樣？我哥說了，她嫁的不是良人。”
我內心狠狠一沉，雖然江逢說的也許是事實，但是他一定要在他妹妹面前這麽抹黑他前妻嗎？還是說，我所托非人這件事讓他很得意？所以他要廣而告之，讓他的親信都一清二楚然後跟他一起來嘲笑我？
我正氣得爆炸，又見莺莺嘆了口氣，道：“就因為她嫁的不是良人，我覺得我哥現在更不可能放下她了。也不知道我前嫂子啥時候才被休，這樣我哥也算守得雲開見月明了。”
這大概是我這輩子經歷過的最詭異的對話。我的前小姑子跟已經二嫁的我訴說着她哥哥對我藕斷絲連的感情，并且衷心期盼着我被休，然後再讓她哥把我娶回去？
這都什麽跟什麽啊？
我本來就煩悶的心情現在好像更煩悶了。我狠狠悶了口酒，對她道：“我覺得呢，你應該勸你哥放下。畢竟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他總是牽挂着過去的人也不好，何況你前嫂子已經嫁人了。就算她沒嫁人，她也是被你哥休了的，你說這種深仇大恨，她會回到你哥身邊嗎？”
“不會嗎？”莺莺突然坐直了問我，“我知道我哥休了我嫂子是挺對不住她的，但是，我哥也是因為誤會。”
“誤會怎麽了？誤會就可以不用負責任嗎？”我盯着莺莺的臉，“誤會就可以不由分說不給人解釋機會地直接把人休掉嗎？他知不知道，那是一個女孩子一生的名節？他知不知道，她雖然嫁給他的時候不是情願，但也是懷着少女情懷的，希望有朝一日能和他成為真正夫妻的？他就那樣輕飄飄地扔下一封休書，他問過她嗎？他管過她以後會過着什麽日子嗎？他又知不知道她接到那封休書是什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