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探望 我教你游泳吧
宋嘉如!
戚卓殊見到她的時候, 幾乎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可那是她的偶像,即便戴着防風鏡, 即便沒有化妝, 也瞞不過她的眼睛。她甚至可以從她嘴角的弧度認出她來!
戚卓殊熊抱而去。宋嘉如卻下意識退開,驚訝道:“你是?”
“我是你——”戚卓殊意識到什麽,高昂的語調驟然降下,轉為低語。她鬼鬼祟祟看了一圈,才雀躍道:“粉絲。”
宋嘉如反應過來, 挂上了營業式的笑容,笑到一半時意識到什麽,又化作微笑。她伸出手:“宋嘉如。”
戚卓殊小心握上去, 像握住珍寶,可她的笑容十分肆意:“戚卓殊。卓越而殊異。”
宋嘉如道:“你可以叫我宋姐, 阿姨也行。”
“那還是叫姐吧。”戚卓殊抱住她的手臂說:“聽起來比較親近。”
兩人打招呼的工夫,人已經到齊。就地檢查裝備,确認沒有缺漏,一行人便正式踏上前往烏庫楚的旅程。戚卓殊雖然與另外兩人熟識, 但交情不深,反倒是和宋嘉如一見如故。自從看過宋嘉如的告別演出, 戚卓殊就再沒見到她的身影, 本來心裏十分遺憾, 可上天卻把宋嘉如送到她面前!
原本她想表現得穩重些,至少匹配自己的年齡。可見鬼的,又有誰能夠在見到偶像時保持鎮定呢?何況這偶像即将成為你的朋友!可能有,但絕對不是戚卓殊。
路上,戚卓殊表現出了極大的熱情。先前彼此已經通過網絡神交已久, 許多話題已經聊過,但仍避開了現實生活。現在少了許多顧忌,戚卓殊便像所有粉絲都會做的那樣,和宋嘉如談起自己的“追星”經歷,細數自己參加了她的多少次演出,買了多少專輯,得到過幾次簽名。最後又提到了對她退圈的感慨,自然也就問出了那個問題:“您到底是為什麽退圈的?”
沒有誰不喜歡被誇獎,宋嘉如也不例外。她耐心聽着戚卓殊表達對自己的喜歡,又聽她說着網友們對她退圈原因的推測,沒有回答,反而問:“那你覺得呢?”
“說您重病的肯定不對。”戚卓殊說:“您現在看起來生龍活虎。說您結婚的……”她打量宋嘉如的表情,試探着說:“我覺得,如果是結婚了,那您更可能和丈夫一起旅行吧。”
宋嘉如波瀾不驚地微笑着。李夏景也總這樣笑。可戚卓殊更喜歡宋嘉如的笑,琢磨着可能因為李夏景笑起來很裝,但宋嘉如不會。腦子裏飛快閃過細碎的思緒,她笑起來:“而且您和我說過您是獨身主義者!”
宋嘉如笑開了,點點頭:“你說得沒錯。”
“您當時和我說獨身的時候,我還沒覺得什麽,但是現在知道是您了,忽然就覺得好難得啊。”戚卓殊坦誠說:“您在那個年代,居然就能想到獨身了!”
宋嘉如笑了笑:“我大概不算早。”
她像是有言外之意,但既然不說,戚卓殊就沒有追問,重新回到那個問題。宋嘉如無意隐瞞,便說出實情:“我想趁自己還健康的時候,給自己留點時間。”這也正是她出現在這旅程中的原因。
戚卓殊心道:或許以後出行的時候,她不需要擔心找不到朋友了。
車子一路前行,中途接了向導,繼續前進,直到烏庫楚雪山附近的村落。一行五人在這裏歇腳,适應高原環境,有位隊友出現低燒症狀,但沒有大礙。而戚卓殊仍活蹦亂跳,挂着單反跑來跑去,承擔了為大家拍照的責任,還不忘給自己和宋嘉如拍了一堆合照留作紀念,最後按照常規把拍下的美景放到微博。
正式爬山的時候,幾個人多少都有些高反症狀,但能堅持。另外三人走在前面,戚卓殊跟着宋嘉如走在後面,偶爾聊天,但條件惡劣,說不上幾句話,更多精力集中在攀爬本身。
攀爬過程中需要過河,水深不到膝蓋,穿着高山靴并不難過。但出于謹慎,戚卓殊仍跟在最後,防止前面的人發生事故。可她自己卻踩在巨大的鵝卵石上,腳下打滑,倒仰着栽進河裏。後腦勺磕在石頭上,她瞬間意識迷離,被湍急的冰川融水沖向下游。
再度睜眼時,戚卓殊正躺在醫院裏。
腦震蕩。
戚卓殊滿腦子他爹的。
爬山的時候沒摔過,卻在過河的時候摔成了腦震蕩——還是條那麽淺、那麽淺、那麽淺的河!
她被自己氣笑了。手一伸,抓到手機,當即發博表達了自己罵爹的心情。微博發出去後,她又泛起惡心,吐了一通便投入新一輪沉睡。
再次醒來時,宋嘉如在旁邊,扶她起來吃了點東西。戚卓殊深覺自己在偶像面前失了形象,但又不得不承認,失了形象更方便她套近乎,而醫院更是個培養感情的好地方。只是她要住上幾天,總不能麻煩宋嘉如一直陪伴,便勸她做自己的事情去。宋嘉如有些不放心,正猶豫着,護士忽然通知戚卓殊有人來看她。
接着,一個身影風風火火闖進來,伴随着急切的聲音:“你沒事……”
腳步驟停。看到宋嘉如的瞬間,陸嘉禮的聲音戛然而止。
“你……”他嘴唇翕動,欲言又止。很快又轉向戚卓殊,眼神掃過她全身,關切道:“你沒事吧?”
“腦震蕩。躺幾天就好了。”戚卓殊指指宋嘉如,炫耀似的說:“你看到她了吧!宋嘉如!”
提到宋嘉如,她滿眼都是星星。陸嘉禮想起那個夜晚,她們從宋嘉如的鋼琴演奏會走出,她抱着簽名專輯興奮地親吻,走得東倒西歪,然後在月光下親吻了他。
神色有片刻恍惚。陸嘉禮回神,站直身體,面向宋嘉如時努力保持鎮定,微笑着說:“您好。我是……”他頓了頓:“您的粉絲。”
“你好。”宋嘉如親切道:“你是小戚的朋友?”
“嗯。”陸嘉禮彎起嘴角,抿出一個禮貌的笑。
“這就正好了!”戚卓殊立刻插話進來:“宋姐姐,有他來照顧我,你不用擔心啦。”
宋嘉如點點頭,從包裏取出一疊單子,交到陸嘉禮的手上,細致地交代了醫生的囑托,又說些注意事項。回到戚卓殊床邊的時候摸了摸她的腦袋,笑道:“那你照顧好自己。”
戚卓殊樂呵呵地送走宋嘉如,直到她從門口消失。轉眼臉上笑容沒了,戚卓殊揪了顆葡萄扔進嘴裏,說:“你裝什麽裝。”
陸嘉禮茫然:“我沒裝。”
“呵。”戚卓殊冷笑:“見到宋姐姐你不高興?”
陸嘉禮:“……高興。”
戚卓殊立刻問:“那你怎麽不笑?”
陸嘉禮笑了。努力拉開嘴角,裝出真誠的笑。
“你還是別笑了。”戚卓殊指着椅子讓他坐到旁邊。
陸嘉禮不明所以,打量戚卓殊的表情,沉沉的看不出什麽。他依言走近,椅子只坐了一半,問她怎麽了。
戚卓殊卻綻開粲然的笑容,說:“你送的畫我很喜歡。”
陸嘉禮微愣,既而笑起來:“你喜歡就好。”
“你能多畫幾幅嗎?”戚卓殊問:“我買。”
“當然可以。”陸嘉禮聽到自己的心跳聲,說:“我送你。”
戚卓殊計劃着如何将自己的畫像挂滿房間,随口問陸嘉禮怎麽想起送畫,耳朵敏銳捕捉到他的回答,不禁問:“蕭言晏?”
陸嘉禮點頭。蕭言晏借錢的時候他才發現,就像陸琮說的那樣,他吃陸家的住陸家的,離開陸琮就什麽也沒有。他的處境和蕭言晏沒什麽兩樣,全副身家只寄托在那點渺茫的父子親情上。他需要足夠的錢,離開陸琮也能養活自己,也能幫助朋友——不至于讓蕭言晏向戚卓殊伸手。
戚卓殊意味深長地打量他:“你對朋友真好。”
陸嘉禮不自在地說:“大概因為我朋友很少吧。”
這對話似曾相識,像她也曾說過。但戚卓殊想不起來了,便放棄思考,去勾水杯。陸嘉禮幫她倒了杯水,戚卓殊接過說聲謝謝,又低頭去看手機。
戚卓殊沒有聊天的意思,陸嘉禮也不善打開話題,病房中一時安靜,直到戚卓殊的手機震動聲響起,提示她來了消息。
她點開看了眼,消息來自江行舟,一個問號。
她想起什麽,眼神在陸嘉禮身上落了落,又掃過病房,像找什麽東西。陸嘉禮問她時,她的目光定在飲水機上,說:“沒水了。”
陸嘉禮明白:“我去叫水。”
戚卓殊瞅他出門便打開電腦,發起視頻。過了好一陣才接通,屏幕裏顯示出李夏景的模樣。他正睡眼蒙眬,聲音迷迷糊糊:“什麽事?”
話已出口,眼睛才瞄到屏幕,頓時清醒過來:“你的頭怎麽了?”
戚卓殊說:“爬山摔了。”
李夏景無奈嘆息:“怎麽摔的?嚴重嗎?”
戚卓殊道:“就那麽摔了。不嚴重。”
李夏景盯着她看了一會兒,笑問:“我能看下醫生開的單子嗎?”
戚卓殊答:“不能。”
臉上笑意消失,李夏景目光深邃,半晌又問:“不想我知道?”
戚卓殊點點頭上繃帶:“你已經看到了。腦震蕩。”
李夏景沒說話。
“不信拉倒。”戚卓殊不耐煩地皺眉:“挂了吧。”
“等等,”李夏景連忙說:“我信——”
“水來了。”另一個聲音打斷了李夏景的話。
陸嘉禮艱難地提着水桶,磨蹭到床前。察覺戚卓殊看來,他耳垂一紅,鼓起十分力氣,猛地将水桶擡起,一鼓作氣扣上飲水機——但中途脫力,水桶頓時砸了下去。
“啊。”眼見水桶将要砸到腳尖,陸嘉禮下意識躲開。只這片刻功夫,水桶下落的沖勢忽然減緩,他愣住。
戚卓殊大叫:“用力!”
陸嘉禮陡然回神,重新抱起水桶,配合着戚卓殊的托舉,終于将它正正當當地放上飲水機。陸嘉禮長出一口氣,回頭對戚卓殊笑笑:“謝謝。”目光觸及什麽,他的笑容逐漸消失。
盡管陸嘉禮很快若無其事地移開視線,可戚卓殊有所察覺,回頭時發現,視頻仍在繼續,屏幕中李夏景正靜靜地看着她,或者說陸嘉禮。
戚卓殊皺眉,當即挂斷視頻,像無事發生似的,說:“你沒幹過這事兒吧。”她指着水桶說:“你可以把它放倒下,滾過來。”
很簡單的辦法,但他沒想到。陸嘉禮抿唇笑笑。
戚卓殊甩了甩胳膊。飲水機離病床稍遠,本來就不好使勁,她又有些體虛,剛才驟然發力,現在又有些頭暈。刷了一會兒手機,仍堅持不住,便又躺了回去。
可陸嘉禮的心卻亂了。見到李夏景的瞬間,他便想通了先前的事。戚卓殊故意支開他,是為了和李夏景視頻。可他還是不小心闖進鏡頭,對上了李夏景深沉的目光。那目光提醒他:李夏景是戚卓殊的男朋友。
那麽他現在在做什麽?明知戚卓殊有男朋友,他卻為她的笑容魂牽夢萦,想洗刷掉自己身上的頹喪,滿懷笑容地和她從頭開始。
簡直令人不齒。
但是……陸嘉禮情不自禁地抿着嘴角笑起來,目光變得柔軟:她喜歡他的禮物。
那是她們初次約會時,她刻在他記憶中的永不褪色的畫。他記得她拉開弓弦時每一點細微的表情和每一處肌肉的走向,還有她堅定執着的眼神。他心中還有無數這樣的畫,他願意全部畫下來送給她。
陸嘉禮陷入回憶,像曾經很多次那樣,用曾經的快樂來彌補眼前的缺憾,靠辛苦積攢的甜蜜,挨過細密漫長的苦澀。
這樣他就可以保持微笑了。
只是這次的沉浸并未很久,他被細碎的聲音喚醒,發現是戚卓殊在呼喚。她像在做噩夢,又像在做美夢,人已經滾出被子,卻将被子卷當作救命稻草一樣抱緊,仿佛能以此獲得強烈的安全感,然後露出欣慰又勉強的微笑,口中低喚着什麽。
相似的情景,陸嘉禮曾經見過。他忍不住豎起耳朵傾聽她的聲音,可總也聽不清楚,便湊近幾分,再湊近幾分,艱難地分辨着她發出的聲音。
是夏?是小?還是蕭?
他幾乎将耳朵抵上她的嘴唇,沒有留意戚卓殊睜開眼睛。
她一口咬上陸嘉禮的耳朵,在陸嘉禮驚呼時一腳飛踢,将他踹出去,順勢坐起:“你幹什麽!”
陸嘉禮毫無防備,捂着耳朵摔在地上。他慢吞吞起身,因為心虛面頰微紅,顧左右而言他:“你好像做噩夢了。”
戚卓殊敏銳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你沒做什麽吧?”
“沒有。”陸嘉禮捏捏耳垂,又補充說:“我只是想聽清你在說什麽。”
戚卓殊似乎接受了他的解釋。盯着他看了會兒,忽然說:“我教你游泳吧。”
陸嘉禮訝然。他會游泳,只是臨出口時又咽回去,說:“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