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蒸風幹蝦、同心結 “那再親手幫我戴上……
關鶴謠萎靡地躺了兩天, 第三天便早起做開店準備。
掬月她們本有些擔憂,可見她做起活來幹淨利索,待人接物也如同往常, 便撫着胸口放下了心, 慶幸小娘子這病來得快,去得更快,卻不知關鶴謠只是想開了。
說實話,若說關鶴謠完全不在乎老僧的谶語,那是不可能的。
自打穿越, 她對神鬼之說自然多了幾分敬畏,相信冥冥之中真的有天道存在。
且那老僧姿容持重,氣質絕塵, 并沒有胡說八道以騙財的嫌疑,他甚至把要走的一文錢都還了回來。
也許他說的是對的, 異世之人終将被世界的自我修正抹殺。
可在那之前,她真實地存在于此,沒人能夠撼動。
況且,關鶴謠在現世是為救人而死, 她總覺得正是因為這份善報,她才有機緣能重活一世。
可見就算有天道, 那也是朗朗昭昭的天道, 是凜凜堂堂的天道, 是懲惡揚善的天道。
她一無害人之心,二無害人之舉。穿越,不過就像是不小心闖進了人家的宅子,看她态度良好,也許可以落個從輕發落?
關鶴謠被自己逗笑了, 搖搖頭,繼續切姜絲。
許是配合她的心情,今日天氣一改前兩日的陰沉,不僅晴空萬裏,而且陽光充足,她便決定曬些伏姜。
姜絲和着紫蘇和青梅汁子揉炒到位,就只等着曬幹收貯。
冬吃蘿蔔夏吃姜,夏日裏要吃的姜她早早準備好了,楊梅腌的梅子姜、加了麥芽糖的姜糖,還有冰糖漿熬出的法制紫姜......每樣都備了不止一大罐,平日裏沒事吃兩塊。
而今日做的伏姜尤其适合泡到茶水裏,暖胃祛濕的效果極佳。
姜絲都打散攤在竹篦裏,關鶴謠想趁着天好再曬曬之前那些風幹蝦,想來這幾天就可以吃了。
蕭屹兩旬的假期已經結束,每日又要橫穿大半個金陵城去軍營,她心疼得緊。
看着院子裏攤得滿滿登登的姜和蝦仁,關鶴謠靈機一動,忽然知道晚上給他做什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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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道姜絲蒸風幹蝦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蝦。”
蕭屹的眼神和語氣都非常真誠,關鶴謠卻故意打趣他。
“我可不信了,上次酒腌蝦你也是這麽說的。”
蕭屹一時語塞,只能傻傻一笑又添了一碗飯。看他樣子,關鶴謠也知道且不論排名,他對這道菜的喜愛并非虛假。
淡青色圓盤之中,紅豔豔的大蝦簇在一起,身上披着一層澄黃色姜絲。
充裕的水汽讓風幹蝦重回飽滿、閃亮,雖然外表與鮮蝦無異,風幹蝦卻有一股現撈的活蝦都沒有的鮮味——那是時光中凝練出來的霸道香味,是被風和太陽親吻過的濃郁香味。這香味曾被封印在風幹蝦半透明的身軀裏,可一點點水汽就能将封印解開,助它化作實質一般往人鼻子裏鑽。
風幹的蝦肉口感也是一絕,久蒸不爛,肉質緊實又紋理清晰,越嚼越香,讓人舍不得咽下去。
關鶴謠也十分中意這道好做又美味的姜絲風幹蝦,但若真讓她比較,她倒是更愛酒腌蝦,大概是那酒香太犯規了。
“尤其是再等一段時間,”她神色略微一僵,轉瞬又恢複了笑臉,“蝦抱卵的時候最是肥腴,我到時候再多做些酒腌蝦。”
她滿臉向往地給蕭屹描繪夢想中的畫面,“青色的蝦殼子裏透出蝦籽的顏色,就像石榴花一般豔麗,哎呀呀真是想想都要流口水。”
“婆婆本是極愛吃酒腌蝦的,她老人家若是能吃到就好了。尤其是她的壽宴……”
蕭屹的語氣中不無遺憾,只因雲太夫人“不吃水中生靈”的戒口仍然持續着。
畢竟水災仍未完全得治,而除了蕭屹,信國公府還有兩位郎君飄在河北。老人家一片誠心,誰也拗不過,只是想到她過壽都不能吃到最愛吃的魚蝦,難免令人心疼。
何況夏秋之交,正是吃那些鴨鵝魚蝦的好時候,錯過了實在可惜。
“壽宴你就不用擔心啦!”關鶴謠眼角一挑,自豪道:“食單我馬上要拟好了,就算不用一魚一蝦,也能為她老人家做上滿桌水産鮮味。”
這話說得令人驚奇,可關鶴謠守口如瓶,任蕭屹怎麽問都不肯透露菜色。最後是看他實在可憐巴巴,退而求其次,将自己準備的賀禮告訴了他。
結果蕭屹對這更感興趣,聽得連連稱贊,然後又拿出銀票入夥。
關鶴謠想這事不該她獨美,确實越多人支持越好,就開心地扯開荷包收起銀票,卻不小心從中帶出一枚銅錢掉落在地。
蕭屹撿起那枚特意系上彩線的銅錢,就知那老僧的話到底是影響到了關鶴謠心境。
小娘子們膽子小,聽到那些鬼神之說難免會害怕。他暗自懊惱當時只顧着盡快送她回家,卻沒有妥善安慰一番。
他想,與其一味告訴她鬼神之說不過是荒謬滑稽之論,還不如順着她的想法,更能讓她安心。
于是蕭屹握住關鶴謠的手,斟酌道:“那僧人所說,阿鳶大可不必在意。他若是胡說八道,所謂災禍就是虛無缥缈之事,根本不用理會。若他真是高人,能窺得天機——”
他将銅錢遞給關鶴謠,“那這枚銅錢也必然有神力護持,能夠消災解難,你如他所說随身帶着就是。”
關鶴謠确實也是這麽想的。
她那夜被一語道破異世之人的身份,直接震驚得失去了思考能力。這兩日又都活在餘震的惶惶之中,居然昨日才捋順這個最簡單的道理——
如果僧人說的災劫是真,那銅錢的護佑就也是真!
盡人事,聽天命,小小一枚銅錢變得重逾千斤,關鶴謠已經決定了要随身帶着的,所以纏了彩線予以區分。
只不過看到蕭屹,她忽然有了個更好的主意。
“五哥手巧,這個金剛結打得很漂亮。”摩梭着腕間琥珀手串,她眼中笑意潋滟,“再幫我把銅錢也打個繩結,我好戴在脖子上。”
感受着十指相扣的手上傳來的暖意,她嘆息一般提着要求——
“這次要打個同心結。”
下一瞬,蕭屹喊着“我去找阿秦學一下!”沖出了屋子。關鶴謠呆立半晌,看着他離去的方向笑出聲來。
春日裏看到紙鳶時曾有過的愁緒,就讓它随柳絮一起散去,不必生長到這樣美好的夏夜裏。
僧人的谶語并非百害而無一利,起碼讓她更清楚地意識到,本來就該把每一天當作是最後一天那樣拼盡全力,燦爛恣意。
蕭屹沒多久就回來了,除了打好同心結的銅錢,還順道帶回來關筝出的三十兩銀子,說她也要加入關鶴謠籌備壽禮的隊伍。
關鶴謠也沒想到自己到這成立基金會來了,她樂呵呵裝起銀票,而後舒展指尖,輕輕挑起那圈玉線。
灰頭土臉的銅錢被玉線一妝點,居然有了幾分瑰麗風采,看起來像是個正經首飾一般,非常招人喜歡。
“你親手編的?”
蕭屹點點頭,耳朵顏色一如那正紅色的玉線。
關鶴謠握起蕭屹的手,貼在自己泛紅的溫軟臉頰上,“那再親手幫我戴上?”
她很快就反應過來,蕭屹是一個言聽計從的戀人,也是一個步步為營的獵人,永遠懂得在合适的時機乘勝追擊。
他給她頸間戴上一件東西,便要從那裏扯下去另一件東西,最後又留下了和嬌豔紅線顏色甚為相配的一些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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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蕭屹和關筝,以及随後聞風而來的關策三個人的注資,關鶴謠有必要更精心打磨這份“壽禮”了。
這時店裏就顯得人手不足,于是她一邊照常開店,一邊雇了兩個短工。
兩個精壯漢子昨日熬了一天枇杷膏,今日則是在處理黃桃。一筐又一筐的新鮮黃桃削淨皮,對半劈開放到銅盆裏。
其中一人還在和關鶴謠說:“東家娘子,你這黃桃買得吃虧了呀!還硬着呢,看樣也不太甜的。哎今年雨水差,水果都長得不好,買的時候可得好好挑!”
關鶴謠一笑,“我知道,所以這黃桃也便宜。沒關系,就要酸的硬的,做出來口味才正好。”
做糖水黃桃,反而不能用熟透的甜桃子,一加熱就容易爛。唯有這硬實的,最後才會呈現出光潔的外表和緊致的口感,原本的酸味和加入的大量冰糖也相得益彰。
關鶴謠本來想做蒸的,如此就不用加一滴水,也不用看鍋,把黃桃和冰糖丢在一處就好,還能蒸出滿盆百分百純桃汁。
可是她這次要做的量太大了,只能求快用大鍋煮。
今日任務繁重,關鶴謠不舍得再壓榨自家的小驢,特意雇了一輛驢車。
萬事俱備時,已經是申正時分。
留下掬月和小胡看家,關鶴謠坐在畢二駕着的驢車上,被一堆盛滿食物的木桶甜蜜地包圍了。
到了劉家飲子鋪,老兩口也準備就緒,幾人卻不免又是一頓搬爐子、搬柴火,忙活得氣喘籲籲。
直到一人喝下一大碗酸甜的木瓜漿水,他們這才重獲新生,一同往收容難民的慈幼局和福田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