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花菇鵝掌、甘蔗汁 搶錢啊!
關鶴謠盤腿而坐, 拿着小銀勺抿着枇杷膏。
果肉藏在橙紅色的枇杷膏中,每一塊都如同閃耀的紅寶石。川貝母和南北杏的苦襯着冰糖的甜,含在口中再慢慢咽下, 惬意得很。
身邊, 蕭屹正将紅木匣中紙張飛速翻看,最後挑出兩張遞給她。
他神色有些懊喪,“我在城裏只有兩處宅子,你看看...是否喜歡?”
關鶴謠:......
喉嚨被枇杷膏潤澤地松快舒展,她卻忽然不太想和蕭屹說話。
只有兩處。
聽聽, 這說的是人話嗎?!
關鶴謠痛心疾首地想,醒一醒啊蕭五,你可是農民的兒子!
蕭屹并非在乎錢財之人, 但好像每次他想讨好她時,都會用力過猛, 以致于凡爾賽而不自知。
比如之前那些名貴的酒,比如身下這價值百餘兩的美人榻,比如她手中這兩張房契。
關鶴謠掃過上面文字,有一瞬間很想說“五哥我不想努力了”, 可還是拼着老命将其遞還給蕭屹。
她又大致浏覽了剩下那些,無一例外, 都是財業書契。
蕭屹趕忙說:“你看上哪個都可以, 只是有幾所別業和莊子太遠了。”
想起自己四十四兩半的存款, 巨大的精神沖擊使得關鶴謠面無表情。旁的也就算了,信國公府在老家的族田田契,那是她看上就好使的嗎?
半晌,她整理好了情緒,真摯感嘆道:“五哥, 你好有錢啊。”
“都是家中長輩垂愛。”這并非值得誇耀,卻也并非值得羞恥之事,蕭屹實事求是解釋道。
國公府的子嗣與其積攢了數輩的財富相比,實在太過單薄,因此每個孩子都被家裏牟足了勁兒寵。蕭屹還是這輩最早成年的一個,去歲弱冠着實收了好些大禮。
暗搓搓地,蕭屹又把那一張剛被關鶴謠退回的房契往她手心放,“只有這座宅子是我自己置的,三進的院子帶着一座花園,十分清雅。”
每月俸祿和每歲族産利息他無處可花,偶然見到這座宅子很合眼緣,就買了下來。
這一招也是趙錦教給他的,說要誠實交代家産,盡數上交收入,小娘子們一定都會高興。蕭屹正愁沒有契機,今日卻剛好說起這宅子的事情。
可是現在...眼見她正逐張翻看那些書契,而神情幾乎是嚴肅的,總歸不是高興的。
蕭屹對趙錦的信任徹底崩塌。
殊不知關鶴謠正在心中哀嚎。
這也差太多了!
一直以來,她與蕭屹的自然而然的發展,她的現世思維,以及和信國公府一家人對她的溫和禮遇,都讓她忘記了兩人身份之差其實有如雲泥。
尤其現在她把禮部侍郎女兒這件馬甲也扔到了天邊,就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孤女罷了!
她要是不掙出些家産,打響些名號,人家不得說她就是圖蕭屹的錢?
她不禁看向蕭屹,對方正一幅小心翼翼、生怕她拒絕的樣子。
燈影下,他長而密的睫毛映得那雙眼睛明烈又深情。
笑話,她圖的明明是他的臉!
為了摸清底細,關鶴謠端正态度研究那些書契。
她看看書契,看看蕭屹。
好家夥,京西郊四十畝的馬場。
以及這個肩膀。
我的天,長覃縣兩座山的果林。
以及這個胸膛。
沒想到,原來他在府學前大街還有鋪子?
以及這個......
她硬生生把越來越往下的視線拐向了紅木匣,“還有嗎?”
“契書沒有了,剩下的都是銀票。”話雖如此,蕭屹還是連忙把匣子遞給她。
銀票上的數額晃瞎了關鶴謠的眼,她懷着崇敬的心情将它們取出想要瞻仰一下,就發現匣底藏着幾張小字簽。
都是她之前寫給蕭屹的。
在蕭屹恍然赧然的目光中,她将那幾張字簽一一撫過,不盡相同的紙張和大小,不盡相同的情景和心境。
時異事殊,卻是向着最美好方向而去。
每一天,她的心都輕飄飄的好像乘着鵬翼遨游在青空裏。若是讓她現在寫,她就會寫“今夕何夕,見此良人”,會寫“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會寫...“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關鶴謠撂下匣子,轉身偎到蕭屹懷裏。
說到底,還不就是圖他這個人吶。
蕭屹驚喜地抱住她,感受她翹起的嘴角柔柔地擦過他的脖頸。
好像...這法子還是有點效果的?
看來殿下的意見有可取之處。
蕭屹覺得趙錦又行了。
而關鶴謠正暗暗下定決心,迅速把食肆業務拓展出去,最好能再租一家店面。
蕭屹并不糾結這些,可她要讓所有人知道,他看上的小娘子是個有本事的,是值得站在他身旁的,是能讓他幸福,給他帶來助益的。
她最後當然沒有要任何一張房契。
若是真有難處,她絕不會硬扯着無謂的自尊不接受蕭屹的幫忙,可她現在小日子過得紅火,沒有理由占這麽大的便宜。
況且——作為一個現代人,自己掙錢買房簡直就像是“人生online”這個游戲的通關任務,是一份刻在她DNA裏的執念,就算是蕭屹也別想剝奪她獲得這份成就感的可能。
只是看着明顯失落的蕭屹,她難免又靠過去做些了小小的犧牲,好讓這人明白,她不要他的宅子,又不是不要他。
*——*——*
雖然自打食肆開張後,關鶴謠就想着要買宅子,可自打昨夜和蕭屹說開,她就忽然覺得這個需求十分迫切。
于是今日她莫名地勁頭十足,還不時出現在鋪子裏招呼客人,看得員工們大呼驚訝。
要知道,因為天氣炎熱,關鶴謠做菜時又一直被爐竈蒸着,所以除了最開始上菜和最後問問客人意見,其他時候,她一概貓起來納涼。
還是太熱了,關鶴謠灌下一杯荷葉茶。
剛剛入伏,食肆中免費送的酸梅湯、薄荷山楂茶之類消暑的飲子還是很受歡迎的。
只可惜這些在井裏鎮過的飲子只能算“涼”,不能算“冰”。
冰太貴了,而且根本買不到。
城裏專門的大冰窖早就被權豪勢要預定了,開窖之日就紛紛來人把冰拉得七七八八,剩下的邊角料則入了有門路的小商小販手裏。
關鶴謠之前想到買冰困難,卻也沒想到會這麽困難。現在只覺那時的自己天真,這樣的金貴物哪裏是想要的時候,掏出一點錢就能買到的?
而且也不是“一點錢”。
自打知道冰價之後,她那“改建出個小冰窖”的雄偉計劃也中道崩殂。
現在別說自己的冰窖了,偶爾想吃口冰的還要看運氣。
還好今天運氣不錯,門外正路過一位賣冰飲子的——
他手中招呼生意的冰盞磕出有節奏的花點兒聲,清脆擊入關鶴謠腦海,讓她一個回神兒出門攔住了人。
走賣的貨郎貨品自然不甚豐富,他只賣荔枝膏水和甘蔗汁。
就像老婆餅裏沒老婆,荔枝膏水裏也沒荔枝,主要是以烏梅和一些香料模拟荔枝香氣而已,還不如那甘蔗汁實在,關鶴謠就要了一瓶甘蔗汁。
“青皮蔗可甜哩,榨汁最好不過。”
青皮蔗六月就有,不僅比紫皮的更早成熟,還更甜,可惜纖維更硬,确實适合榨汁。
因此這貨郎的說辭也不算自賣自誇。他把澄澈的甘蔗汁打到關鶴謠拿的敞口瓶裏,又用冰鏟從木制冰鑒裏刨了些碎冰。然後以食堂大媽一般娴熟的手法抖進瓶裏,最後用對待剛降生的大兒子一般妥帖的手法給冰鑒蓋上小被子,收了錢挑起扁擔離開。
一瓶甘蔗汁,就因為加了那半鏟子冰,要價五十文。
搶錢啊!
關鶴謠難免腹诽。
她今日賣的最貴的花菇焖鵝掌才六十文一盤!
炸過的鵝掌韌中帶酥,加了五花肉一起焖得難舍難分,連湯汁都是拉絲的。而狡猾的花菇則是吸收了前二者的精華,強勢逆襲,一躍成為整道菜中最出彩的存在,那叫一個香滑爽膩。
我精心制作的硬菜怎麽還比不過這粗粗壓制的甘——她喝了一口,哎,是比不過。
一口冰雪甘蔗汁入喉,就是洗髓一般的沁涼,天然的清甜果味将暑氣盡數打消。
這一絲炎炎夏日裏的奢侈涼爽,是滿漢全席、龍肝鳳髓的比不過的。
關鶴謠把掬月她們都叫來喝,又将這瓊漿給店裏客人每位倒了一小杯。衆人皆承情,連聲道謝。
天氣炎熱,客流量确實受到了影響,正值飯點也只有兩桌客人,關鶴謠懶懶地倚着櫃臺,随意翻着賬本。
“客官是兩位嗎?裏面請...哎?您是...”
聽得小胡猶疑的語氣,關鶴謠一擡頭,轉瞬笑開。
這人也太心急了,昨日剛說,今日就來了!
害得她都沒來得及和掬月說,瞧瞧現在,小丫頭大張的嘴可以塞雞蛋了!
“小胡,你去後面幫畢二哥去,這裏我來招呼。”說着,關鶴謠把蕭屹和小九迎到座位。
小九好奇地四處張望,蕭屹卻是只顧看着關鶴謠,看得後者直笑,問:“郎君覺得這食肆如何?”
蕭屹這才移開視線打量食肆裝潢,而後點點頭,“很好。”
很有阿鳶的風格,他想。
就像她能把破敗的小院打造成青簾居一樣,這個食肆沒有不必要的華美,有的只是讓人流連的溫馨,以及四溢的菜香。
關鶴謠接待到了開店以來最重要的客人,興致勃勃給兩人報了菜名,“今日主菜是花菇焖鵝掌、香糟鴨四件、葫蘆炒肉和涼拌黃瓜,從食是鴨油燒餅和二紅飯,至于湯——”
兩人自然把所有飯菜都點了一遍,關鶴謠剛要去廚房,又回身悄悄扯住蕭屹的袖子,将聲音壓得又低又軟地問:“再給郎君拿些松花酒來喝,好不好?”
正是這個轉身,讓她看到了門口的剛進來的人。
對方也看到了她,眼睛一亮,脫口而出喊道:“表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