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全員惡人、神仙粥 “這我可得去看看
真是天地有惡意, 山水總相逢啊。
關鶴謠一邊工工整整抄佛經,一邊無奈地暗自吐槽。
再一次見到八仙樓前罵她的小婢子,這件事情就像一根線, 把之前的細微線索穿起:富足商戶出身、被魏玄殷勤地陪同游覽金明池、被掬月說和她長得有幾分相像......
看來, 那個要硬買她芍藥的花冠娘子,就是她的姨母,也是魏玄的姑母——魏琳兒。
明明年歲和她相當的......是老來女?
叫“杏兒”的小婢子咋咋呼呼,驚得指着關鶴謠連問“為什麽找她來?”可兩個婆子不僅顧左右而言他,還叱責她不該多嘴。
杏兒被兩個積威甚重的婆子吓得說不出話, 連關鶴謠和魏琳兒之間的恩怨也來不及告知,就被趕了出去。
關鶴謠冷眼看完了這出插曲,斷定除了少數受信任的仆從, 剩下絕大多數人都不知道她是魏琳兒的外甥女。
好像誰稀罕和他們攀親戚似的!
和魏家沾上準沒好事!
就如現在,夜近三更, 而她還要伏在小案上一筆一劃抄經書。
确實說是念經祈福,可兩個婆子既不通經文,更不識字。所以除了關鶴謠這個真正“念”的人,其他人也無從知曉她念的是什麽。
陳蘿娘真是親娘, 她怕關鶴謠偷懶耍滑,于是最後變成要求關鶴謠親手抄寫佛經, 還特意來敲打了一番, 說她之後要親自過目。
關鶴謠撇撇嘴, 真是小人之心,她怎麽會去做胡亂念經、亵渎佛祖之事?
然而她如今是如魚在砧,也懶得争辯,只能被一左一右兩個兇狠婆子看着抄佛經。
一抄就是近四個時辰,她補暑假作業都沒有續航過這麽長時間。
關鶴謠一邊抄, 一邊留意主屋的動靜。隐隐約約聽得一晚上折騰來四位郎中,但是魏珊兒一直沒有醒。魏磊的妻妾也來看過,都被陳蘿娘轟走了,她倒是一直守着。
直到如今夜深人靜,陳蘿娘去邊上廂房休息了,院中仆從也卸去大半,只院子裏還有幾個值夜的,另外魏琳兒兩個貼身丫鬟服侍在床前。
大概是關鶴謠一直表現良好,看着她的兩個婆子也放松了警惕,頭一點一點,雞啄米一般打起了瞌睡。
關鶴謠擡眼偷瞄,見她們都阖上了眼打起呼嚕來,這才逐步放慢抄寫速度,直到撂下筆。
她正呲牙咧嘴地放松手腕,卻聽正屋有模糊的說話聲傳來,好像是那兩個小丫鬟。
關鶴謠撐身要起,僵硬的腿差點讓她當場表演一個滑跪。
她趕緊活動活動回不過彎兒來的膝蓋,輕手輕腳地走向門口,躲到屏風後偷聽。
“......們實在是幸運,”這個是杏兒,嗓音尖細尖細的,“幸好今日沒跟去,你看小雯和櫻桃都被打得半死不活,好懸沒撐過去,真的太可怕了。”
“小點聲。”第二個聲音卻是稍微柔和一些,“誰讓她們沒侍奉好小娘子,小娘子哪裏遭過這樣的罪?”
“阿栀姐姐,本來大郎下月回來就要成婚了不是嗎?現下他小姑姑這樣...萬一...這親還能按時結嗎?”
身處魏家,關鶴謠聽到“成婚”條件反射地吓出了冷汗,再一品原來說的是大表哥魏皓,捋捋心口,她接着聽。
“收起你的小心思,”阿栀警告道:“大郎成不成婚,何時成婚都不是咱們該管的事兒。”
“我...我沒什麽心思。”
造孽呀!關鶴謠面色扭曲,這杏兒才多大點兒啊,一天天想的都是些什麽?
心裏的小算盤被人發現了不說,還被扒拉亂了,杏兒毫無說服力地辯解幾句,尴尬地岔開話題,“阿郎家祖籍洙州吧?小娘子也算是洙州人,對不對?”
“是,怎麽突然問起這個?”
這件事關鶴謠也知道。
魏家祖上正是洙州人士,沾了茶馬互市的光起家,倒賣瓷器茶葉,很快成為當地巨賈。
等到了關鶴謠外祖父魏城一輩,這位野心勃勃的當家人決意來金陵發展。
放棄祖業南遷,确實是阻力重重。剛來金陵的魏家元氣大傷,又無枝可依,這才有了後來為站穩腳跟,将關鶴謠娘親嫁給關旭一事。
然而幾年之後,洙州黃河便決了口,而魏家陰差陽錯逃過了這一舉家傾覆的噩運。
正因為此,即使現在的家主是魏磊,但魏城依然是整個家族的絕對權威。
“所以啊,阿栀姐姐,你知道嗎?大家都說小娘子這是缺德糟報應了!家鄉發着大水呢,她卻非得去游湖玩樂,人家說啊,這是觸怒水神了!而且——”
“呸!小妮子別瞎說!”
關鶴謠覺得這個阿栀穩重一些,以為她又要教訓杏兒,卻聽她話鋒一轉,“咱家小娘子缺德事兒還少做了?怎麽現在才遭報應?”
然後兩人便是一陣低低的笑鬧,那純粹又明亮的惡意就像正屋的燭火搖搖晃晃,無孔不入地繞過厚實的屏風,冷風一樣打到關鶴謠身上。
關鶴謠咂舌,這魏家怎麽回事?
魏琳兒做了什麽能讓她家婢子對她都這樣徹頭徹尾的嫌棄?就連年紀不大的婢子們也是陰陽怪氣的。
全員惡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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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既白,院子裏漸漸有幾個仆從走動,只是氣氛仍非常壓抑,沒人敢弄出大動靜。
寂靜佛室之中亦是只有輕輕紙張響動,于是關鶴謠的肚子忽然的一聲“咕咕——”,便可謂是驚天動地。
她委婉地表示可否給她拿些吃的來。可左婆子毫不憐惜地開腔,“小娘子吃了東西,便又造了口業,還是先抄佛經罷。”
“口業”又不是指吃東西!不懂不要亂說好嗎?
關鶴謠氣得腦中滾過無數句國罵,這些要是說出來了才叫口業!合該讓這兩個鐵石心腸的婆子見識一下真正的口業!
可面對菩薩聖容,她不願造次。說到底,人在屋檐下,也不敢不低頭。
她實在餓得胃疼,只能再好聲好氣地請求兩句。時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夕食吃得早,昨夜的夕食早就消耗幹淨了。
右婆子似乎心軟一些,起碼回應關鶴謠了。
可她拒絕的話關鶴謠也沒法反駁,“今日廚中備下的都是雞湯、肉羹一類的滋補物等着小娘子醒來吃,你吃了再怎麽抄經?”
魏琳兒飲食向來奢豪,小廚房裏非葷即鮮,連帶着整個院子的仆從都吃得滿嘴流油,确實沒有什麽能給關鶴謠拿來的素齋。
關鶴謠只能繼續争取。她蛇打七寸,大意就是“餓得心慌意亂,味根不淨,這佛經也抄得不夠摯誠啊。”
見婆子們面色稍有松動,她繼續道,“只請給我拿來個小爐子,我自己煮一些粥就行。”
“對了,”她靈光一現,“我做一道神仙粥,二位聽聽,這名字多好,也是向各路神仙祈求小娘子康複呢。”
兩個婆子對視一眼,到底答應了,也不能就讓她這麽無休止地抄下去,誰知道小娘子何時能醒呢?
于是便有一個婆子出去,給關鶴謠拿回了她要的幾樣東西:一把米,幾根蔥,幾片姜,還有紅棗和枸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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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府,雲中小築。
關燕語今日起得早些,小廚房裏頓時忙亂,好在及時把朝食送到了她面前。
此刻,她正穿着軟雲紗的寝衣,百無聊賴地聽着婢子報菜名,“...姜絲人參菜,湯羹是天麻兔肉湯,從食是撚尖豆沙饅頭、蝦蟹馄饨和牛肉粥。”
終于聽到一味愛吃的。
鎏金的筷子尖兒輕輕一點,婢子馬上會意,給她盛來一小碗牛肉粥。
關燕語極其愛吃牛肉。
可惜牛肉可遇不可求,哪怕府中采買每一日都盡心在各個集市尋找,一月也吃不上幾回。
是以今日見到這牛肉粥,關燕語還是很滿意的。
可她只嘗了一口,就皺起了眉頭。
這麽腥,這麽柴,平白糟蹋了難得的牛肉!
一幫廢物,她們到底會不會做飯啊?怎麽每次做出來的牛肉,還沒有她那天在關鶴謠的小破院裏聞到的香?
關燕語把碗重重一撂,“這粥是誰做的?”
小廚婢結結巴巴回答了,關燕語剛要發作,她貼身丫鬟之一的青蒲匆匆進屋,伏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
“當真?”關燕語驚訝不已。
她轉轉眼睛,端起牛肉粥迅速吃了,便吩咐婢子們侍候她更衣打扮。
“這我可得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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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室裏米香彌漫,中間還夾雜着蔥姜的淡淡辛香。
掀開小砂鍋蓋,關鶴謠拿木勺慢悠悠地攪一攪。
白蒙蒙、熱騰騰的霧氣散開,只見每一粒米都綻出恰到好處的花來,米溶于水,水溶于米,滑膩如一。
這一鍋雪一樣的粥,招的兩個婆子的視線也不自覺随着木勺攪動的軌跡移動。
她們早起輪流去吃了朝食,吃的是香噴噴的雞茸粥和豬油烙的面餅,可此時聞着純粹的新米香氣,也不禁口舌生津。
更別提餓得要昏過去的關鶴謠了。
熬粥的火候極其重要,最好能時時刻刻看着。
她自然也想熬出一鍋綿軟的香粥,好好撫慰一下自己正抽抽着疼的胃,可又不能偷懶,攪拌幾下就又回到案前抄經。
倒是右婆子突然和她搭話,“你這粥,為何叫‘神仙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