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蕭屹身世、喝甜湯 關鶴謠整個人都不好……
蕭屹盯着關鶴謠背影, 眉頭越蹙越緊,終于忍不住走上前去。
“阿鳶,”自身後輕輕攏住關鶴謠, 他問道:“你是不是有什麽心事?”
關鶴謠揉松花面團的手一頓, 這個人的直覺啊……
“可是鋪子裏有什麽難事?”
他見關鶴謠辛苦,不止一次委婉提出幫忙,可關鶴謠要麽正色說她既不缺人也不缺錢,要麽軟着聲音說什麽“我估計你那指揮使俸銀也沒多少,還是我賺錢養郎君吧!”
桃花眸中眼波流轉, 宜嬌宜嗔,可偏偏透着不移的堅定,蕭屹便一句話也說不出。
“不是鋪子。”關鶴謠卸了力氣, 放任自己靠在他身上,“不是與你說了?鋪子裏一切好的不能再好了。”今晨請了木匠拆貨架, 她離開時正在重新刷牆。
“那是為何?”
“……”
遲遲等不到回答,蕭屹索性将她抱起來放到竈臺上,直直看向她。
關鶴謠晃蕩着腿,顧左右而言他 “你家工匠幹活就是利索哈, 才幾天就把這小廚房改得這麽好!我今日才趕緊來取取經。”
這現編的大瞎話。
因為實際上,此處于她的可參考性極其有限。哪裏是廚房呀?她看分明是照着蕭屹書房的規格裝的。
她摸一把身下的竈臺, “哎呀我可沒錢竈臺都鋪花磚——”
“阿鳶。”蕭屹眸光幽沉打斷她, “是你自己說的, 我們什麽事都要同對方講。”
關鶴謠默默無語,立馬理虧。确如蕭屹所說,是她言而無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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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這件事情要該如何說?
會有誰相信呢?
她要如何和自己,和蕭屹, 和每一個關心她的人,解釋被一只春日紙鳶牽出的無盡驚懼?
心中長長嘆氣,關鶴謠決定讓渣爹背一下鍋。
“我昨日…見到有人在放郁。以前竟不知道,原來那紙鳶,無論是輸是贏,總是要随風飄逝,不知所蹤的。我自覺親緣淺薄,身世浮沉,不過…不過是一時傷春悲秋罷了。”
她竭力輕快地說着,垂下頭,掩去晦暗不明的神色。
賊老天就喜歡開這些擺弄人心的玩笑。
剛讓她意識到自己與此世已有了深厚如斯的聯系,又馬上提醒她,她不過是如斷線紙鳶一般的飄搖之身。她陰差陽錯穿來,會不會有一天,突然就撇下這些人,陰差陽錯地再穿走?
“五哥,”伸手抱住蕭屹,關鶴謠将臉貼在他胸膛,“若有一天,我也像那紙鳶——”
“我會陪着你。”沉穩的心跳和嗓音一同響在關鶴謠耳邊。
“阿鳶向來聰慧,怎麽忘了那斷線的紙鳶,不是也連着一截線?你做那紙鳶,我便做那截線。”
蕭屹沒有絲毫猶豫。
“無論是墜到繁花間,還是墜到溝渠裏,我們都在一起。”
他懷中的人半晌沒有說話,卻有眼淚濡濕了蕭屹衣襟。
“……真愛哭。”一聲溫和又無奈的嘆息。
“我這是流口水了!”腦袋蹭來蹭去地抽搭着狡辯,關鶴謠嬌過便又要傲,“誰讓、誰讓你打擾我做松花團團?我要吃團團!”
仍帶着哭腔的訴求聽起來好不可憐,“我吃松花團團,你不許吃!”
她又一次被蕭屹逮到哭鼻子,有些氣惱。且被他抱着哄小孩一般哄,想起那手掌在她後背摩梭着安撫的溫暖,又很害羞。
于是關鶴謠例行惱羞成怒,身子一扭,拎起那可憐的松花面團就開始迫害。
她吭哧吭哧地揪出一個個醜不拉幾的小面疙瘩,“你吃毛腳團團!”心裏想的是“誰讓你一天對我毛手毛腳的。”
蕭屹不禁失笑。
他謄過關鶴謠寫的食譜,自然知道“松花團團”和所謂的“毛腳團團”其實是一樣東西。只是松花團團是搓成滾圓,而毛腳團團是随形揪出,不用搓圓而已。(1)
不知道心上人這是突然鬧了什麽別扭,偏不給他吃松花團團,蕭屹卻感到她心情已經轉好,只得和她一同揪起那面團來。
關鶴謠突然愣住。
面團被她一手捧在胸前,而蕭屹修長的手指正一下、一下、又一下地掐在那圓潤又軟膩的面團上,還擡頭認真問她:“這樣可以嗎?”
不可以——!!!
又好像很可以——!!!
關鶴謠整個人都不好了。
剛還微紅的臉瞬間爆紅,她撲騰着跳下竈臺将面團塞到蕭屹手裏,“你、你繼續。”随後快步走到配菜桌邊背對着他。
她掩飾般拿起一把小刀,又匆匆撚起一個芋頭,然而她的手微微抖着,一時竟無法平複。
關鶴謠做賊一般回頭,就見蕭屹還在對付那面團,硬朗的下颌線條充分顯示出他此時的嚴肅态度。
真遭不住。
深吸一口氣,她在心中無數次唾棄自己的邪惡念頭,這才開始削芋頭。
有了這樣的插曲,關鶴謠哪裏還有心情去搓什麽勞什子團團?她現在根本看不得蕭屹和面團同時出現在視野裏,一把搶過他揪的面疙瘩就下鍋煮了。
很快,兩人就一人捧着一碗毛腳團團。
因為是加紅糖煮的,那些奇形怪狀的鵝黃小疙瘩就浸在紅褐色的鮮亮糖水裏。米白的芋頭塊先下了鍋,早被煮得綿軟,一半兒都溶到了碗底。澆上一勺蜜漬桂花,關鶴謠迫不及待地舀了一勺。
毛腳團團的好味道可不會因形狀而改變,沁着松香,又滑又軟,很有嚼勁。而芋頭則是完全不同的粉粉糯糯,它在紅糖和蜜糖的包圍之中都毫不遜色,仍然堅守着獨屬于自己的那一份甜。雖然直到最後才被舌尖捕獲,卻更綿長而含蓄。
一勺團團,一勺芋頭,一勺蔗糖香混着桂花香的清潤糖水……甜食最撫慰人心,橫亘在關鶴謠心頭那一點點感傷,不知不覺中就被美色和美食打得煙消雲散了。
既然蕭屹終于嘗到了松花粉的滋味,兩人就又說起以之浸酒的事情。
“松花粉微苦,該用一些清甜的酒相合,”蕭屹想了想說:“酒味也不宜太濃,否則會遮掩松香。”
關鶴謠點頭,作為甲方提着要求,“我喜歡這黃色——”她一噎,低頭一看,你看這個碗它又大又圓,就像這團團又軟又黃……真的好黃啊。
“咳咳,我的意思是,最好用清酒,這樣還能保留松花粉的鵝黃色。”
蕭屹覺得有理,沉吟着給出了幾個酒名。關鶴謠卻只顧看着他思考時,一下下輕扣在碗沿的食指,骨節分明,筋脈優美,靈巧又有力。
怎麽會有人的手這麽好看……
“啊?”她如夢初醒,“你再說一遍,我沒記住……”
蕭屹見她神色恍惚,以為她仍為身世所苦,于是将人拉起來向書房走去,“我寫給你。”
兩人吃完夕食才來廚房煮甜湯,此時天色已暗。
蕭屹仍一心想着如何開解關鶴謠,“我還未曾與你說過我的身世。我出生于金陵西郊一戶人家,父母祖上皆是普通農戶。我齒序為五,你便該知我上面還有四位哥哥。”
他的聲音融在夜色中,也染上幾分少見的陰沉。
“五個兒郎啊,真是能要了貧苦人家的命。”
關鶴謠便停住偷偷擺弄他手指的輕佻舉動,怔怔看向他苦笑着的側臉。
“說來也奇怪,據說…我阿娘年輕時蔔過卦,說她此生得四子,本來是極準的卦,誰也沒想到她年過不惑又生下了我。她生我時被折騰得九死一生,落下了不少病,我也不怨她不喜歡我。五歲時,我偶然聽得爹娘說要将我賣了,才知道…本來我一出生,他們就準備把我溺死——”
關鶴謠腳下猛然一跄。
溺死。
兩個字,如兩柄鋼刃,一左一右刺入她最脆弱的肋骨。
“五哥……”她心疼地說不出別的話。
一個五歲的孩子,得知父母曾要殺死自己,得知自己從未被愛過,被期待過,該有多害怕,多傷心?
握住他的手仍嫌不足,關鶴謠連帶着那條胳膊使勁抱住,如同考拉抱着它的桉樹。她恨不得把全身重量壓上去,唯有真實地感受到蕭屹仍好好站在這裏,才能抑制住心髒被劈開一般的疼痛。
蕭屹似輕笑了一聲,“莫怕,莫氣,都已經過去了。”
此時最珍貴之人就在自己懷中,他能夠更加坦然地與狠心的父母和解。
“其實,我并不怪他們。天災當前,人命比畜命還賤。”
一個嗷嗷待哺的親生兒女,比不上一只能下蛋的母雞。
他們都清楚,這樣的慘劇雖沒有在蕭屹身上發生,可确實在無數嬰孩身上發生過。
夜風忽涼,兩人一時無語,只靜默地抱着彼此汲取溫暖,直到關鶴謠開口問道:“那後來呢?”
“後來?後來算我命大,阿爹當時都走到了河邊,卻聽人說官家剛剛頒行仁政,為防貧家生子不養,每生一子可從舉子倉得一石米糧,這才把我抱了回來。可家中本就貧窮,大哥、二哥又陸續到了娶親的年紀,實在一文餘錢也沒有。于是我五歲時,爹娘将我賣給秦淮河上的一個老艄公。老艄公也姓蕭,好像與家中沾親帶故。他無兒無女,想要個兒子養老,便用五貫錢把我買走,從此我跟着他在河上打漁擺渡。老艄公脾氣暴躁,但好歹能保我一口飯吃。直到…直到我被義父收養,帶去了北地。”(2)
關鶴謠一直以為蕭屹是孤兒,才被關将軍收養,沒想到另有隐情。
如果不是他親自說出口,關鶴謠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這樣一個豁達堅毅的人,居然背負着這樣悲慘的身世。
她緊緊抱住蕭屹。
“五哥,他們不要你,我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