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二色蟹圓、萬壑園 “叫姑姑
“鶴廚娘, 有什麽要求您就直說,郎君吩咐了一切按您說的來。”
“好。”站在萬壑園竈房前,關鶴謠仍暈乎乎的。
原來如此。
蕭屹表字“松瀾”, 松濤萬壑, 他的院子起這個名字很合理,她該猜到的。
與她說話的是蕭屹的厮兒,姓池,自稱“小九”,看着甚是伶俐。
這府中除了太夫人院子, 其他院子均沒有小廚房,但起碼都有燒水煎藥的竈房,衆人正在将竈房改造成正經的廚房。
按着關鶴謠指示, 有人擴建竈臺,有人砌烤爐, 還有木匠在打些桌案、架子,一群精壯漢子忙得熱火朝天,關鶴謠只用動動嘴皮子,一時竟無事可做。
她閑不住, 想着可以炖些雞湯,便扯出一個小泥爐, 坐到門口一邊燒起炭, 一邊與小九說話。
“蕭郎君怎麽突然搬到這裏來了?”
“鶴廚娘有所不知, 這院子本就是我們郎君的,年前又應着他的表字改了名。”小九笑着打開了話匣子,“郎君從前常年在北地,但每年也會回來住一、兩個月替二郎在太夫人膝下盡孝。自當了谘議參軍,就住在了英親王殿下府上。只是如今又得了副指揮使的官職, 軍營離這裏近一些,太夫人心疼郎君奔波辛苦,便讓他搬回來。可郎君歸家晚,怕太夫人等他用膳,便把這竈房好好改了,自己在這裏用夕食。”
小九這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殷勤小态度,已經不是“健談”或是“和善”能解釋的。他是貼身的厮兒,關鶴謠嚴重懷疑他知道自己和蕭屹的關系,仍是迫不及待地問:“會很晚嗎?郎君何時回來?”
“郎君在最北邊的軍營呢,騎馬回來也要許久,坊間還要慢行,一般酉正歸府。這國公府離軍營近一些,應該…能早些回來吧。”小九的笑容裏帶上點兒暧昧,“您放心,郎君今日一定飛着回來。”
……果然知道。
因心中焦灼的期待,面對這十五、六歲的少年郎,關鶴謠竟然也茍不住年長者的從容餘裕。
她不覺老臉一紅,好在恰阿虎取了食材回來,打斷了二人談話。
關鶴謠不知蕭屹何時回來,也盼着能第一時間見到他,只是還是惦記着小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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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給阿虎交代了工作,自己便小跑着向小胡暫住的廂房而去。
親眼見到那孩子,關鶴謠終于放下心來。
小胡身子底差,所以恢複得很慢,仍一瘸一拐地讓人揪心,但他整個人的氣質已經截然不同。
就像一株曾被困于暗室的小苗,終于得見太陽,眼中都是欣欣向榮的光。
他見到關鶴謠,不是驚喜,不是感激,而是深深的愧疚,“小娘子,真的對不住,昨日我、我實在是沒用。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可就是一句話說不出來…還逼的你替我上堂。”
“快別這麽說,明明是我思慮不周。”關鶴謠忙安慰道。
當事人承受的傷害和心理陰影的折磨是她根本無法想象的,沒有考慮到突發情況。
“好在最後有驚無險,是個好的不能再好的結果!”
“是啊,盛大人真是個好官!”
對此關鶴謠不置可否,岔開話題問:“我提前走了,沒聽到最後,盛少尹可有提到如何處置那些本該屬于你的財業?”
小胡狠狠點頭,“果真如小娘子所言,我和爹…錢、錢大官人斷絕親緣,盛大人便言明清算他錢財與我分家。這幾日檢校庫應該就會傳召我過去——”
關鶴謠認真聽他講着細節,心中寬慰,盛少尹這事做得倒是地道,大有送佛送到西之勢。
可轉念一想,切,這本就是人家小胡應得的。
一事一訴,關鶴謠和小胡寫的訴狀未提一句家財,只集中火力要和錢得財斷絕關系。
之所以這樣做,一是為了不落人口舌,編排小胡是為侵奪家財。二是只要關系一斷,接下來的財産分割就會水到渠成。
因小胡再沒有長輩,又尚未成年,依律,他的財産會先由金陵府檢校庫暫管。之後會有監當官對其進行清點、造冊,每月固定從中撥出一部分給小胡花費,待他成年再将財産全部奉還。
“那就太好了!你且安心在府裏養傷,梅氏那邊我會去打點。”
一個巴掌一個甜棗,有了捉奸當場的把柄,以及關鶴謠硬裝財大氣粗預支的五貫封口費,梅氏已經被她們拿捏在手裏。
關鶴謠樂得瞳仁都帶笑,“等你拿回自己的錢財就真的自由啦!至于以後……你懂行情,又會算賬,我和府中齊院公、蔡監局都說好了,若你願意,就在菜蔬局做個小賬房,如何?”
這樣他真正成人立事之前,也好有個依靠。
小胡卻突然微紅了臉,結結巴巴道:“我聽阿虎弟弟說、說小娘子要自己開食肆。”
“是啊,正找鋪子呢。”
“那、那找賬房嗎?”
關鶴謠一愣,“你想來做我的賬房?”
小胡點點頭。
關鶴謠驚訝之餘,倒很是感動。且這少年機靈能幹,一定是個好幫手。
但她不能為了自己的鋪子耽誤人家前程。
國公府的賬房,這可是人人豔羨不已的事業編啊!何苦與她兩眼一抹黑地創業呢?
關鶴謠将個中利害和他細說了,未想到小胡頭極鐵,只說要跟着她,還問關鶴謠是不是擔心他做不來。
“小娘子放心,以前果子行賬目都是我算的,幾乎不出錯的!”畢竟錯了就是一頓毒打。
看着神色堅定又激動的少年,關鶴謠只得答應了。
還能怎麽辦?
自己攻略的人物,哭着也得收下啊。
大不了拼了老命賺錢,讓她家賬房以後比國公府的賬房還風光就是!
關鶴謠回到萬壑園,阿虎已經将生蟹肉拆好了,她便準備搓蟹圓子。
蟹肉先加鮮姜汁和黃酒去腥壓寒,再稍加鹽、香醋調味,随後分成兩份:一份加豆面和蛋清搓成瑩白的圓子,一份加藕粉和蛋黃搓成嫩黃的圓子。
雙色的蟹肉圓子胖滾滾的可愛,氣味鹹鮮撲鼻,只等着要吃時下雞湯燴熟即可。
關鶴謠檢查了雞湯,又去廚房指導了一圈工作,兜兜轉轉再無事做。
不想浪費這大好天光,關鶴謠試探性地問小九,“郎君書房在哪?可否借來一用?”
“自然,郎君說這院子您随便逛,請随奴來。”
小九便引着她走,雖說這院子不大,但關鶴謠一路竟沒看到人,于是小九解釋道:“郎君好清靜,身邊只有奴和兩個粗使厮兒,還有一個馬夫。”
這驕傲的語氣,就差替他家郎君把“潔身自好”刻在臉上。
到了正房東側的書房,小九替她開了門,便在門外站定,關鶴謠一進去,他又貼心地關上了門。
關鶴謠靜靜打量蕭屹的書房。
倒是極有他的風格,家具器物沒有多精致,卻處處透着大氣樸拙。
走入一個人的房間,就像走入一個人的人生。
關鶴謠不自覺鄭重起來,輕手輕腳繞過分隔內外間的山水大屏,走到了桌案邊。
寬大的桌案上書冊散亂,一方古雅的随形硯中陳墨半幹,筆也随意搭在一旁。
如同窺探到一個可愛的小秘密,關鶴謠勾起一個淡淡的微笑。卻見燭臺邊一小沓紙碼得整整齊齊,原來是蕭屹“翻譯”好的食譜。
她拿起來一一看過,臉上笑意更盛。
青瓷小熏爐中隐約散出松香,被蕭屹生活的氣息密密包圍,關鶴謠心情極好地“吧唧”一口親在那沓菜譜上,而後落座,埋頭開始畫圖樣。
再過十天就是立夏,金陵城習俗是立夏吃豌豆糕,她要盡快定制些好看的糕餅模子。
兔子小貓,Q版的如意金鎖,各種花朵形狀……畫着畫着,國家一級簡筆畫大師關鶴謠就收不住了。
她一想立夏連着四月初八浴佛節,不如再畫一套“佛八寶”的糕餅紋樣,說不定會有人家買去供佛呢。
如是她畫好了雙魚,畫好了蓮花,可剩下的什麽法螺、寶傘卻繁複得多,正在抓耳撓腮之時,忽聽得一陣腳步由遠至近疾來,推門聲響起的下一個瞬間,蕭屹就從屏風後閃了出來。
他穿一身朱漆山文輕甲,戴着金色的鳳翅兜鍪,每一片閃亮的甲鱗都滿刻着飛揚意氣。
關鶴謠歡喜起身,聲音甜得膩人,“乖侄兒,你回來啦!”
疾走中的蕭屹腳下一滑,硬生生剎在原地。
胸中一口氣險些岔到天上去,他半晌才緩出一句委屈的“…阿鳶……”
“叫姑姑。”
“……”
看着蕭屹一臉抵死不從,關鶴謠又舍不得逗他了,笑得花枝亂顫走過去。
她踮腳解開那兜鍪的系帶,将其摘了下來。想着蕭屹居然都來不及卸甲,就打馬穿過大半個金陵城回來見她,一顆心就被他毛絨絨的淩亂鬓發搔得癢癢的。
她戳一戳蕭屹硬邦邦的胸膛,“快去把盔甲卸了,抱起來不舒服。”
*——*——*
阿虎瞪着偏廳緊閉的門,敢怒不敢言。
他聽說蕭郎君在軍營裏長大,向來是不喜歡人近身侍候的,怎麽今日單讓鶴廚娘留在屋裏侍膳,還不許別人進去幫忙。
這不是欺負他家鶴廚娘嗎!
哼!
什麽人吶!
咒他以後讨不到媳婦!
端着空空的食盤,他氣呼呼地大踏步走了。
偏廳裏,飯桌邊,蕭屹正小心翼翼給未來媳婦盛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