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報時老僧、陳掌櫃 關鶴謠心中暗笑,果……
掬月聽得關鶴謠話音, 卻是一頭霧水,便問:“是誰?小娘子認識那位大師?”
關鶴謠一笑,“你沒聽出來?再聽聽, 這正是為我們報時的那位僧人呀。”
依據習俗, 城內外各寺院的行者、僧人會按照劃定的區域,在夜間充當更夫,敲着鐵片或木魚沿街報時,白日裏則在負責的區域化緣求齋。
只是不知道這位大師怎麽走到了這裏,慶豐街離關府已算遙遠。
掬月就假裝去鋪子裏找畢二, 實則偷聽了老僧和老兩口的談話。她回到關鶴謠身邊咯咯笑,“好像确實是他,小娘子耳朵現在和郎君一樣靈了!”
“他我可比不上。” 鶴謠抿嘴樂, 縱橫幾刀切了松花糕。
是這聲音深沉雄厚,很有特色, 她才聽出來的。而且因每夜相伴,倒是覺得非常親切,如同一個從未謀面、但神交已久的友人。
說到底,她們也是這位大師報時的受益者, 尤其是早起出攤,時辰尤其重要。于情于理, 她們也該給大師奉一些布施才是。
關鶴謠便取出兩塊松花糕放在箬葉上, 等那老僧離開時攔住了他, “小小素齋供養,請大師笑納。”她雙手将糕點放到銅缽盂裏,又施了一禮。
“善哉善哉,多謝施主。”
老僧回禮,目光深沉又長久地向她看來。
直到關鶴謠感到有些納悶, 他才移開視線看了一眼掬月,又念了聲佛號,對着關鶴謠悠緩地說到:“萬法皆空,因果不空。凡種善因,必得善果。施主善德深厚,後福無量。”
語畢,他徑自轉身離去,敲着木魚吟着“善德深厚,後福無量——”隐入熱鬧的人群中。
關鶴謠和掬月對視一眼,心想着不愧是大師,說話可真好聽!
找鋪子這事,關鶴謠也知得看運氣,不是她請兩天假就能解決的。她又想省些傭金,便沒找莊宅牙人,而是自己帶着掬月轉悠。
收攤之後,兩人自慶豐街往北走了五六條街,也只看到兩家店鋪出租,還都不合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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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是前店後舍,能有一兩間屋子給夥計住。我看這一片少有這戶型,咱們再去清河坊那邊看看。”
“小娘子,清河坊離家就遠了。”
“傻掬月,鋪子開起來,我也就馬上立女戶搬離關府了,遠不遠的無所謂。”
同樣不太重要的還有價錢,因關鶴謠對自己廚藝有自信,想着能很快回本。哪怕貴一些,只要值那個價錢就是。
奈何揣着錢花不出去,已過午時,仍沒什麽進展。
兩人便休息一番,在街邊小店吃了碗水滑面(1)。
面條是抻出來的扁條狀,像是新疆大盤雞裏的褲帶面。
只因面劑子是在水中泡着饧過的,口感更滑,更軟。雖只有筍幹、醬瓜、腌韭菜之類的素菜做澆頭,但是滋味十足,兩人捧着碗吃得幹幹淨淨。
鋪子要找,日常生意也要按部就班地做。
今日正是個教掬月如何撒暫的好機會,關鶴謠就拉着小丫頭去到了八仙樓。
她們甫一進門,就見平日總對關鶴謠愛搭不理的夥計快步迎上來,揚起一個十分燦爛的笑臉,“小娘子今日好像來得晚些,讓小的好等。”
關鶴謠:???
未及關鶴謠答話,他便一躬身,伸臂向前引路道:“我們掌櫃的在樓上恭候多時,小娘子可願賞臉一見?”
八仙樓的這三層樓一層比一層富麗豪華,二樓已和一樓完全不同。
二樓中央是巨大的舞臺,正有數位舞娘翩翩起舞,曼妙身姿着實妖嬈,讓人挪不開眼。
關鶴謠來不及多看幾眼,就在夥計輕聲催促下上了三樓。
待真正置身于三樓,關鶴謠才知什麽叫別有洞天。
雕花廊窗,金玉擺件自不用提。因牆面挂滿了輝煌繡帷,地面則滿鋪絲絨地毯,于是二樓的絲竹之聲仿佛被隔絕到另一個世界。
地毯又厚又軟,掬月幾乎不敢下腳,走得深一步淺一步宛如學步稚童,關鶴謠趕緊拉住她手攬到身邊,同時不動聲色觀察這三樓。
此層除了寬敞的走廊,基本沒有公共區域,都是一個個雅間。如此清幽華美,想必是那VIP中P才享有的待遇。
在最裏邊的雅間,關鶴謠見到了八仙樓的掌櫃——陳默。
陳默身形瘦高,目光炯炯,一看就是個精明人物。關鶴謠打量他,他自也在打量關鶴謠。
他實在沒想到是這麽年輕的小娘子,一時心中又是不屑,又是不信。這細皮嫩肉的,像是家裏的嬌嬌兒,哪能有什麽真正手藝?
但他這人精一樣的生意好手,還是努力調動起熱情,“請坐,快請坐。冒昧相請,小娘子見諒啊。某是這八仙樓掌櫃陳默,敢問小娘子貴姓? ”
“見過陳掌櫃,免貴姓關,這是家妹。”關鶴謠微笑答完,便靜靜坐着一語不發。
關話題終結者鶴謠,就這麽直接冷了場。
敵不動,我不動。
誰疼痛,誰驅動。
她是好好被請上來的,自然要端住了,攥穩主動權。
都是老中醫,你給我開藥方?
都是老司機,你叫我跳車窗?
那必然不能夠。
一陣沉寂。
到底是陳默先開了口。
“呃,其實是有事,找小娘子商量。”
“妾想也是。”
“……”
陳默覺得簡直邪門。
他本想着,這挎籃子賣貨的小娘子家家沒見過世面,到了富麗堂皇的雅間中怕是大氣都不敢喘,還不是任他說什麽是什麽?
怎麽她居然如此鎮靜自若,不聲不響,只那一雙眼睛清亮亮地盯着他。
他正等着關鶴謠迫不及待問他所為何事,他便可以一種施恩的态度把買食譜的事情說了,必然馬到功成。
可現在,怎麽、怎麽倒像是自己上趕着求她?
據說只要執着地盯着一個人的眼睛看,無論你問了對方多麽不想回答的問題,他總會給個回應。
關鶴謠便這樣做着。
終于,陳默繃不住了。
“聽說小娘子做的松花糕極好,某常聽得客人們提起。”他略尴尬地輕咳兩聲,“…不知小娘子每日去幾家酒樓撒暫?每日售賣多少糕點?”
關鶴謠心中暗笑,果然與此有關。
那,就休怪我裝逼了!
她先是商業自謙一番,而後愉悅地開口。
“每日只做那麽兩盒,便都拿到您這兒來了。貴店是這金陵城中數一數二的酒樓,客人們自最是大方,是以妾每日收獲頗豐,也想着多做一些的。哎,只是……”嘆一口氣,她似是真的很煩惱,“只是午後要去信國公府廚中幫忙,實在沒有閑暇呀!”
國、國公府?
陳默聽她只來這八仙樓,又被拍了幾句馬屁,剛放下去的心安就猛被她拎了起來。
而關鶴謠還在繼續凡爾賽,“加之這兩日又在找鋪子開食肆,更沒有時間了。”她笑得親切友好,“不知陳掌櫃找妾是要商量什麽?”
陳默瞪着大眼磕巴兩句,并未回答,而是先問了關鶴謠為何提到國公府。關鶴謠如實答了,陳默震驚之餘心中暗道不好。
本來想着是個非常容易拿捏的小丫頭,可她既然能在國公府當廚娘,就證明她廚藝好,又見過世面,便難從她那占到便宜。
居然還要自己開食肆……這…這樣的人怎麽會願意把食譜賣給他?
“陳掌櫃若是喜歡那松花糕,妾便将食譜送給您如何?”
啊?
陳默正高速運轉的大腦直接死機,直愣愣看着關鶴謠。
“妾承蒙貴店關照在此撒暫,松花糕能得您這伯樂賞識實在是萬幸。妾這就将食譜寫下送您,并保證再不售賣這松花糕,也不再踏足貴店。”
她的松花粉用掉了半壇,剩下的想留着泡酒,這松花糕本就不準備再賣了,拿來做個順水人情再好不過。
“只是——”關鶴謠仰起臉微微一笑,“妾剛想出幾樣很适合在貴店撒暫的新奇點心,這下倒是沒機會做了。”
陳默端正了坐姿。
是他小瞧人家了。
這小娘子話不多,但句句藏着機鋒。她輕描淡寫地點明了自己身份,既給了他甜棗,又吊了他胃口。
每日來八仙樓撒暫的小販起碼十幾、二十來個,他遠遠見過關鶴謠兩次,卻從未在意。
可當三番五次有客人問起“今日買松花糕的小娘子可在?”時,當他們沒看見關鶴謠轉身就走時,陳默察覺出不對勁了。
怎麽他們八仙樓還比不上一塊小小糕點?
其實,陳默自己也知道,點心糕餅是他們酒樓的弱項。
正因如此,被客人這樣明晃晃地嫌棄,他心中更不痛快,對這賣糕點的小娘子也沒什麽好印象。
只是聽說她慣會說話,似通些詩文,常哄得客人們為了她的糕點多要兩壺酒,說那風雅的小點心需配好酒,這才想着要見她一見。
畢竟,酒水可是每一棟酒樓利潤的最大來源。
今日一見,陳默知道自己找對人了。
這小娘子心思通透,早看明白他所想,最後更是以退為進,放出了“适合貴店的新奇點心”這個鈎子。
陳默心中再無一絲輕視,欣然上鈎,“當真?能否請小娘子随某去廚下,将這幾樣點心做來?某必有重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