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酒燒香螺、救小胡 好在關鶴謠意志堅定……
春日暄, 賣饧天。
今日豔陽高照,惠風和暢,遠處傳來賣饧糖人的吹簫聲。簫聲悠揚婉轉, 間雜着百端不同的各行各業叫賣聲, 又有嘈嘈車馬聲,切切人語響,一片市井繁華。
這般好天氣,又趕上炊熟日和金明池開池,街市上游人如織。關鶴謠挎着布包, 護着竹籃,于鬧市中怡然自得地散步。
春天啊,多好。
忽傳來一陣似吟似唱的歌聲, “花兒真呀好, 價兒真呀巧, 春光賤賣憑人要!”正是一家花卉行。賣花人最會叫賣,清奇柔美,難怪連士子文人都愛聽他們唱。
關鶴謠擠進人群一看,只見桃花、杏花、棣棠、木香都已上市, 一簇簇在馬頭竹籃中鋪排開來。
宋人愛花,又逢時節, 街上無論男女老少, 十有七八都發間簪花。
關鶴謠想起自己月錢裏還有“五十文買花錢”, 便買了三只桃花枝。花卉行賣時令鮮花,也賣像生花,她就又挑了幾朵絹花。
随手簪上桃花枝,關鶴謠心中感概,這真是歷史性的一刻。
她僅有的木簪子、發帶之類, 都是自己糊弄做的,絕不多花一文錢在衣飾妝容上。
家中準則是盡量吃飽、吃好,錢都花在菜刀刃上,因此恩格爾系數逼近喪心病狂的百分之百。
今日買了這花,可算是有了點對美的精神追求,在這簪花盛行的精致大宋也不算太掉隊。
她關鶴謠,終于富起來了!
臭美這一下,她很開心,哼着歌去給河海鮮行、禽貨行、米糧行這三大供貨商送禮,就連平時買豆腐、調料、蔬菜的幾個小攤子也沒忘。
她送的就是自家做的油焦面和兩樣團子。禮多人不怪,禮少人也愛,聊勝于無嘛,意思意思。
況且她的确花了些心思,比如河海鮮行老丈不适宜吃粘膩之物,就沒送他團子,多給一包油焦面。送禽貨行老板的則是用他家鴨蛋黃做的青團,頗有一股任君檢閱的自豪。
Advertisement
她一路走,一路送,當掬月口中的“散財娘子”。只是各位也都講究,多少都有回禮,關鶴謠又采購了一些食材,身上背的、拎的倒是越來越多了。
說好了去送禮,最後變成了上貨。
兜兜轉轉,關鶴謠又回到了慶豐街,最後給米糧行送完焦面,遠遠就看見自家攤位前的人有增無減。
“還這麽多人,賣了多少?”
掬月又要看着爐子,又要準備蒸品,還要抽手包油焦面,連好好回答的時間都沒有,只把賬冊抛來讓關鶴謠自己看。
關鶴謠粗粗一算,她離開半個多時辰,竟賣出将近四十斤了,畢二的手就沒停過。
因放開了散稱,難免有人一下買個兩斤、三斤,一鍋滿足不了幾個顧客,但他們毫無怨言地等着。而人的心理就是如此,越是有人排隊的地方,就越有吸引力,長長的隊伍就是最好的招牌。
煉好的豬油見了底,關鶴謠趕忙去補了一大塊肥肉,呂大娘子又騰出一個竈給她。兩竈齊下,仍是忙不過來。直至巳時末客人漸漸少了,這才勉強供應。
經過這半日觀察,她覺得畢二确實老實勤快,對二老恭敬,對掬月也客客氣氣,便将他定了下來。
他的工作內容就是早起幫着來出攤,然後幫掬月做好明日準備,午後就可歸家,每日現結工錢六十文。
畢二心中大喜。
在鋪子裏幹活,比起風吹雨淋的繁重活計好太多了!只大半天的活,工錢還現結,又說管朝、晝兩餐。他再沒遇到這麽好的東家了!
他身上頓時生出使不完的力氣,鍋鏟耍得虎虎生風。
因她們明日和後日都不出攤,關鶴謠便又去補了一些貨,計劃多做一些油焦面,放在鋪子裏寄賣。
她給呂大娘子和掬月簪上桃花,囑咐掬月過節買些好吃的與畢二吃,便先回去做炊熟日的準備,也順路進行最後一項采買。
*——*——*
還沒進錢家果子行大門,關鶴謠便聽得裏面“敗家禍害”“你就是不想老子好過”“小蠢貨”之類的打罵聲。
她皺着眉快步進門,就見一肥頭胖耳的中年男子,一手薅着個瘦弱的小人,一手揮着雞毛撣子朝他打去。見有客來,他讪讪收手,回到櫃臺裝着低頭看賬。倒是被打那個,輕輕抽搭兩聲,轉身招呼她。
這不是小胡嗎?
他顯然也記得關鶴謠,擠出笑臉問:“小娘子上次買的玫瑰鹵子和金桔蜜煎還合意嗎?今日也有鵝梨。”
居然還記得她買了什麽。他本就細長的狐貍眼直接紅腫成了一條縫兒,淚痕未幹的臉上還流着鼻涕,更顯得年幼可憐。
關鶴謠心中憐惜,哎,這就是個孩子啊。怎麽糟這樣罪?面上卻是不顯,“都挺好的,正是來再買一些。今日也請小郎君為妾介紹一下吧,可有什麽新奇果子?”
這話似是觸動了櫃臺處錢掌櫃的神經,他粗哼一聲,“小蠢貨,怎不把你的寶貝果子給小娘子瞧瞧,看看人家買不買?”
小胡一哆嗦,雙手糾結地扭着衣襟,并無動作。倒是關鶴謠淡定笑着催他,“那便看看吧。”可她看了那果子,瞬間不淡定了,脫口而出,“黎朦子!”
小胡驚,“小娘子認識?”
錢掌櫃也驚,他做了十來年果子生意都不認識的果子,這小娘子居然知道。
轉瞬,他的驚訝轉為惱怒。她既然認識,便可能知道這果子奇酸無比,更不可能買了。都是這拖油瓶蠢貨,那麽大聲說什麽這果子香氣好,逼得他只能買下。回來一嘗卻根本不能入口,這下要砸手……
“請問索價幾何?”
錢掌櫃沒反應過來,呆呆聽關鶴謠又問了一遍,“這黎朦子,索價幾何?”見有人買,他來了精神,趕緊獅子大開口,“四十文一枚!”
這人真是又壞又貪,關鶴謠腹诽,冷冷丢下一句“陳家更便宜”拔腿就走。果然被連聲喚了回來,錢掌櫃賠着笑和她讨價還價,最後腰斬定二十文一枚,關鶴謠便要了三枚。
合适的價格拿到了黎朦子,關鶴謠話鋒一轉,“掌櫃的好眼光,竟有這金陵城中遍尋不到的黎朦子。可知信國公府中最愛這一味呢。”
錢掌櫃懵了,你剛不是說陳家也有嗎?!這小丫頭诓他!他本想發作,聽到“信國公府”卻愣了,斜着眼試探問:“你怎知國公府事?”
“因為是我做的!”關鶴謠朗聲答,毫不客氣地指使他,“你把這些黎朦子收好,我過幾日請人來買。” 關策愛吃黎朦子做的菜,聽說兩位女眷也喜歡她漬的蜜黎朦子泡水,正好給府裏存一些。
給自己買,她憑本事砍價,不敢提國公府名號,仗人之勢。
為主家買,卻要争個好價格。“價錢再便宜些,便十八文吧!”她估摸着那筐黎朦子的價格,“啪”一聲在把兩百文定金拍到櫃上。
錢掌櫃兩眼冒光,滿臉堆笑地叫着“原來是國公府的廚娘子”,撲過來就要給她行禮。關鶴謠閃身躲過,雞皮疙瘩掉了一地,繃着臉說:“掌櫃的先寫字據吧,我與這位小郎君買東西便是。”
關鶴謠和小胡去貨架看貨,偷偷和他搭話,“你瞧,這就是我那日說的桔紅糕,裏面又包了豆沙,就起名叫桔紅團。”
她從籃子裏摸出兩個小紙包,“本來是用來賄賂你東家的,現在看他不像好人,就給你吧。”
“……他是我爹爹。”小胡難過地說着,卻伸手接過團子,低聲道了謝。
他姓“胡”,這家卻是“錢家果子行”。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關鶴謠不好多說,只能簡單粗暴地安慰道:“爹爹也可能不是好人啊。”她現身說法,“我爹爹就不是好人。”
*——*——*
關鶴謠被蕭屹捏着肩膀端詳半天,才意識到對方是在看她頭上簪的桃花。
“好看吧?”她伸手比劃,“要五文錢呢。” 好在那花猶帶彤霞曉露一般鮮,也不算太虧。
“好看,”蕭屹撥動花心,細蕊便楚楚輕顫,“只是沒你好看。”
桃花面不如美人顏,桃花豔卻襯美人眼。
關鶴謠笑開。
活了兩世,她都沒見過蕭屹這樣嘴甜的郎君,每天能找出八百個由頭誇她。關鍵是他沒有絲毫油嘴滑舌的渣男氣息,永遠是滿眼的真誠和欣賞,讓關鶴謠相信他就是覺得她有這麽好。
她被這樣的直球轟了幾天,飛快适應了。
開什麽玩笑?她也不是普通選手,投桃報李,原地反彈反彈再反彈,逮到機會就誇蕭屹。
兩人天天中門對狙,就泡在這蜜罐子裏,誰也別想出去。
淡淡桃花香味萦繞發間,看着蕭屹含笑的清朗眼睛,關鶴謠臉上似乎也沾了一層桃花粉霜,“五哥長得也好看,”不自覺覆上他手,“你手都這麽好看。”
蕭屹的手便又緊了些。
不過晨起這麽一會兒沒見到,他仿佛一年沒見面似的,拉着她說話不讓走。
好在關鶴謠意志堅定,未為美色所迷,“今日活兒太多了,我先去做飯。”捏捏他的手,“你不是喜歡吃螺?我去做一道‘酒燒香螺’與你吃。”
河海鮮行老丈分了她一大碗螺蛳,本是他自家要吃的,在盆裏養了兩天,泥沙都吐幹淨了。
清明螺,賽肥鵝,清明正是食螺的最佳時令。
關鶴謠覺得螺就要大香大辣才好吃,便以寬油下鍋,用足量的蔥姜、花椒、辣椒爆香之後将螺蛳爆炒。滿室辛辣濃郁的鮮味,關鶴謠咽咽口水,揀出一個嗦味道,點了點頭,又往裏加了酒,移到小爐子上小火焖煮入味。
而後淨了手,她小心翼翼地拿起菜蔬局送的那籃松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