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穆郡王府、桔紅糕 趙銘有預感,就是這……
都說府學後大街有一家“錢家果子行”很好,正好順路,關鶴謠匆匆前往。
此時果子行不僅賣鮮果,也賣各色幹果堅果和蜜煎,甚至藕片、腌瓜之類的蔬菜也算作“果子”。
再往大了說,糕餅之類也算果子,所以信國公府裏果子局也掌糕點采買制作。關鶴謠知道,現世東北地區就管油條叫“大果子”,點心也仍稱作“果子”,二人轉《小拜年》裏唱的“果子拿兩匣呀啊~~”便是這個意思。
再往遠了說,日語裏現在還用“お菓子”指點心,叫其“和果子”正是源于此。
關鶴謠把自己越發散得沒邊兒的思緒抓回來,好好打量這家果子行。
雖說春日裏,大多鮮果還未下樹,但依靠着成熟的儲藏技術和發達的運輸,這果子行裏已是琳琅滿目。
曉市衆果集,枇杷盛滿箱。
梅施一點赤,杏染十分黃。(1)
清新的果香中,一位青衫小夥計殷勤上前招呼,“小娘子需要什麽?”
“妾想做些桔紅糕……”她脫口而出,而後自己也有些羞臊,置身百果園,怎麽就想着這桔紅糕?
況且……這時根本沒有“桔紅糕”這一說啊!(2)
“桔紅糕?”果然小夥計面露疑惑。
關鶴謠慌忙解釋,“便是以橙橘之類的皮做軟糕,鮮皮也做得,蜜煎的也做得。”
“小娘子這主意真不錯,”那小夥計嘴甜,笑着引她去貨架子,“都有都有,您都看看?”
關鶴謠點點頭,想着其實用陳皮也行。雖滋味淡些,但對咳疾最好,可是家裏陳皮之前全做紫蘇熟水了,要不明日去趟藥肆?
小夥計拿來兩個澄黃光潔的橙子,“小娘子請看,這是和綠豆混放存的,雖過了一冬仍和新摘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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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綠豆混放?為何?”
“橙性熱,綠豆性涼,混在一起,經年都不壞。”
關鶴謠啧啧稱奇,驚嘆于古人貯藏鮮果的智慧(3)。
不過驚嘆歸驚嘆,她還是有些擔心。“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最開始說得可不就是過冬的柑橘?
瞧這小夥計鬼機靈的樣子,別等她來維權的時候也給她來一段“今子是之不察,而以察吾柑!”的血淚控訴(4)。
“鮮橙還是罷了,勞小郎君稱二兩蜜煎金桔吧。(5)”
“好嘞!”小夥計沒有絲毫不耐,麻利地給她裝好蜜煎金桔,眨巴着眼睛又問:“小娘子的‘桔紅糕’不用加別的?要不要多做幾個口味?小店有好多蜜煎和各色花鹵子。”
“小郎君真會賣貨。”關鶴謠終于笑了,确實也有加些玫瑰或是薄荷的。
小夥計也白牙一露,細長的眼睛笑得像一只小狐貍。
他年紀不大,卻伶牙俐齒,更難得的是對自家貨物了解透徹,推薦精準,真是個帶貨好手。
薄荷她倒是不需要。
去年她在小院裏種了兩株薄荷。薄荷生命力極強,落地就活,迎風就長,今春已經瘋成了一小片。
不過,這玫瑰……他吃着簽語餅笑起來的樣子……
五十文一罐的玫瑰鹵子,郎君愛吃玫瑰味的,買!
十二文一個的窖藏鵝梨,正好給郎君蒸梨吃,買!
十六文一兩的蜜煎金桔,答應郎君做桔紅糕,買!
雖然最近實現了創收,但是她離“水果自由”還差得遠呢,居然中了邪一樣狂撒一百來文。
拎着這幾樣輕飄飄的金貴吃食,關鶴謠如夢初醒,正在反省那個五文錢過一天的自己哪裏去了?
一扭臉,又看到了小夥計捧起一碟紅豔豔的小果……
哎呀,小郎君,你別可着一只羊薅啊!
*——*——*
從昨日起,向來形影不離的關鶴謠和掬月,作息開始有了明顯的不同。
兩人早上仍一起出攤,然後掬月留在劉老丈那裏做明天的準備,而關鶴謠回家休息睡午覺。等掬月回家的時候,關鶴謠已經出門去國公府了。
蕭屹對關鶴謠這嶄新的事業發展方向表示非常、十分以及極其的滿意。
他甚至想着要不要勸勸小娘子,抓住機遇,趁着時節每天炒個百八十斤油焦面。只是看一眼掬月那瘦弱的小胳膊,到底沒說出口。
不過,能和關鶴謠單獨用晝食,再一起悠閑度過午後時光,對蕭屹來說已經是意外之喜了。
一頭紮進了廚房前,關鶴謠和蕭屹說了阿達取信的事情,得意洋洋地說“第二步也成功了”。
按計劃的三步聯絡關策,已經成了他倆之間的一個游戲。
沒有輸贏,只是過程有趣,兩人都樂在其中,等着最後的結局,剖開蕭屹的身份。
想着今晚就可以知道這“蘭家哥哥”的真實身份,關鶴謠還有點小激動。
她心情愉悅、有條不紊地準備今日的三樣甜點。
雖然種類多,所幸都不繁雜。
王家乳酪鋪買的一斤鮮牛乳,加糖煮開靜置,很快結了厚厚一層奶皮。想着蕭屹怕是不愛吃這腥膻氣最重的奶皮,她便将其挑起來吃了,再将剩下的牛乳晾涼兌上米酒汁,上鍋小火蒸。
她這是要做一款“酥酪”,僅僅以米酒中的酸凝結蛋白質,比加了蛋清助凝的雙皮奶還嫩滑。
再做桔紅糕,關鶴謠做的是簡單版本的:蜜煎金桔切得細細碎,加糯米粉、糖、水調成糊,倒在深盤裏,只等上鍋蒸。
其實還有一種更講究的做法,僅僅糯米粉的選用就有好多規矩:必須用江南新下的糯米,清洗、泡潤之後炒熟,磨成粉後卻又不直接用,而是半年之後再用。
這種方法,因為糯米粉已經是熟的,加水團成團就可以。成品更軟糯可口,毫不粘膩,也能存放住。
關鶴謠現在倒是沒心思折騰那些,市集上十文一斤的糯米粉不香嗎?
蒸好的大塊桔紅糕體黏黏糊糊的,還不成型,以手沾油揉之,切成勻淨小方塊,在熟糯米粉裏滾一遭就好。
麻利地把紅豆煮上,關鶴謠一路小跑端着桔紅糕到蕭屹面前,“郎君先趁熱吃幾塊。”
熱吃綿軟,冷吃勁道,各有風味。
她兩種各做了一盤,“這個是金桔原味的,這個是又加了玫瑰鹵子的。”
一碟淡橘色,一碟橘粉色,都是透着江南浪漫多情的好顏色。
質地也是溫潤如玉,間雜着鮮亮的金桔粒和玫瑰花瓣。
外層又漬着一層粉,如同蒙上了渺渺霧氣。
蕭屹拿起一塊玫瑰味的吃了,糯米香混着淡淡花香,甜而不膩。最妙的是軟糯中帶着有嚼勁的金桔粒,咬破一粒,便像小炸彈一般在齒間爆出濃烈桔香。
關鶴謠看着他笑,“你果然喜歡玫瑰味啊。”
“你做的我都喜歡。”說着便又吃了一塊原味的。
“那酥酪你也得吃啊,起碼要嘗一口。”關鶴謠給他沖一杯熱茶,“用米酒蒸了去乳腥氣,你大概能吃得。酥酪涼吃好吃,我放井裏鎮着呢。”
蕭屹含笑應下。
*——*——*
穆郡王府,後院正房內沉香袅袅。
“信國公府那邊還是沒動靜?”穆郡王趙銘吃着一缽七寶擂茶,皺眉詢問。
“回殿下,說是一切如常,關策今日在戶部當值。只是……”言六想了想,還是覺得值得彙報一下,“只是他的貼身厮兒今晨去了趟早市。”
貼身心腹的動向總是耐人尋味,趙銘住下湯匙,“這厮兒見了什麽人?”
“他一路吃吃喝喝,最後去了信國公府新聘廚娘擺的攤子,說了會兒話。”
“就是前幾日他們當街擡走那個?”趙銘嗤笑一聲,可沒少招人笑話。
“正是,她今年正月底開始在慶豐街擺攤的,賣些小吃食。”
“确是廚娘?”別是什麽線人暗樁……
也不對,時間對不上。而且既然是要這般混進信國公府,那起碼不是趙錦的人。
“是,聽說手藝好,很得雲太夫人喜歡。”
“罷了罷了,一個廚娘而已。”趙銘下意識想擺擺手,卻牽動了右臂,鑽心的疼。
他呲着牙扶着右臂,語氣憤恨,“一個廚娘而已!還能救了他蕭谘議,又為他和國公府牽上線不成?”
“記住,一定要看住信國公府。”幾息之間,趙銘便恢複了從容姿态,繼續喝着茶湯,臉色卻陰鸷駭人,連常年跟他的言六都心底一驚。
甜水巷和裏仁街那邊被他們看得牢牢的,一直沒有異動。英親王府又被趙錦守成個針插不進的鐵桶,好在信國公府裏還有些門路。
況且,趙銘有預感,就是這信國公府要出事。
言六猶豫道:“殿下,他那般重傷,您說他…會不會已經……”
趙銘到底用不慣左手,心中又煩悶,他把湯匙一摔,罵道:“你這呆猢狲!刑部和京城巡檢都無報案,他往哪裏去死?必然是還活着!可恨趙錦睜着眼說瞎話,說什麽急着探親去了。”
“探親?”趙銘怒極反笑,“偏偏北邊還幫着圓,連爹爹都下诏慰問。等他‘探親’回來,就什麽都晚了!”
七日宵禁已經是他好不容易争取來的時間,以為蕭屹重傷,不管是查郎中、藥肆,還是夜間尋捕,總能把他揪出來。
這還不是手到擒來?
萬萬沒想到他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憑空在這金陵城中消失了!
*——*——*
關策一把搶過阿達手中書信,一目十行地看着,神色激動。尤其看到最後一句,更是感動不已。
“太好了太好了,”他喃喃說道,心中大定,滿地踱步謝着滿天神佛。
笑眼滿溢着喜氣,他把那信紙在手中折騰來折騰去,簡直不知如何是好。忽聞到信紙上一絲熟悉濃香,扭頭問阿達,“你是不是吃蒜蓉扇貝了?”
阿達:……
“你就沒給我帶兩個回來?!”
“阿郎說讓奴盡快回來,不要橫生枝節。”
“……你這饞鬼。”
“奴還喝到了鶴廚娘做的油焦面,又香又濃,全是芝麻核桃。”
“……你這壞蛋。”
關策氣得作勢打他,只是大事當前,沒時間和他這刁厮兒鬥嘴。
他沖到案前,提筆另寫下一封短信,連着蕭屹的信一起遞給阿達。
“照例,飛書傳去,勿讓任何人看見。”
關策又拿出那張藥方,“讓阿秦在她小藥房配藥。”
關筝體弱,府裏最好的藥不在太夫人那,而是都在太夫人給她建的小藥房裏,當真是把她捧在手裏如珠如玉。小藥房拿取不過府中明賬,人員也清淨,都是關筝心腹,最适合掩人耳目地配藥。
阿達緊張兮兮地攥着這幾張紙往外跑,聽得關策在屋裏又喊一句:“哎!記得告訴膳房夕食做蒜蓉扇貝啊!!我吃五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