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青蝦卷爎、簽語餅 接頭成功了!……
“這是…蝦?”
薄到幾乎透明的蝦肉帶着幾絲豔紅自然地卷曲着,每只蝦都翻卷成一朵別致的花,邊上配着筍片和糟姜片。
雲太夫人問起自己的菜,關鶴謠忙回答:“回太夫人,正是妾做的‘青蝦卷爎’。”(1)
這是她今天做的第二道菜,之所以稱之為“卷”,是因為要将蝦從頭至尾劈成數片薄片,但不切斷,仍以尾部相連。
關鶴謠刀工好,一只蝦能片出十來片。這樣片好的蝦肉薄如蟬翼,一受熱,便紛紛卷曲起來,形狀別致好看。
“蝦味濃郁,蝦肉也緊實。”
能得太夫人這句稱贊,功夫則全在‘爎’上。
将蝦殼和蝦頭搗爛,炒出蝦油,煎出湯,再用此湯爎蝦。因蝦肉很薄,滾湯中爎一下就可取出,才能保住這份爽滑彈牙。筍片和糟姜片也用蝦湯爎過,鮮味十足,又有清脆口感,用來配食再好不過。
關鶴謠看出來了,太夫人喜愛海物,而關策則是肉食動物。今日那道黎朦子香雞就很受他歡迎,雞肉浸在黎朦子、香蔥、辣椒和醬醋等調的汁子裏,顏色缤紛誘人,口感細嫩多汁。
關鶴謠就做了兩道菜,都得了主家誇獎。她承受着各司局羨慕嫉妒恨的目光,暗自想着,你們先省省,等着第三道上了一起來。
關鶴謠第三道菜一出,其拍馬屁效果之好,境界之高,構思之巧,讓除了莫廚娘以外的其他司局當場自閉,放棄了治療。
算了算了,讓她秀讓她秀,打不過,比不起。
那是一碟子小點,狀如牛角,花花綠綠的很是新奇。
“妾給這品小點取名‘簽語餅’。黃色的是原味,綠色的加了些菠菜汁,粉色的則是加了玫瑰鹵子。”
她話音剛落,李監局一道促狹的視線和莫廚娘一道怨毒的視線就同時射過來。
關鶴謠無語,請你們不要對號入座,用玫瑰鹵子純粹是因為它好看又好吃呀!
Advertisement
雲太夫人拿起一個,覺得十分輕盈,想來是中空的,果然關鶴謠也提醒道:“請太夫人直接用手掰開。”
手稍一使勁,便聽“咔擦”一聲脆響,簽語餅從中間斷裂,裏面竟有一張小巧的紙簽,寫着“天保九如,海屋添籌”。
太夫人哈哈笑,“有趣有趣,小娘子巧思。”不止有趣,這小餅也是香酥可口,清脆響聲仿佛能驚動十裏人。
雲太夫人這個是玫瑰味的,粉嘟嘟的顏色,芳香馥郁,裏面還有花瓣。她稱贊兩句,又挑了個玫瑰味的吃了,這次裏面是仍是一句祝壽的吉祥話。
關筝也趕緊掰開一個,笑着念:“這也是給婆婆的,‘富貴叢中一壽椿’。”
這是祝老人富貴錦繡,壽如上古大椿。
其實,蕭屹寫的絕大多是祝壽的。所以關筝連拆了好幾個,才終于找到一個屬于她的“班姬續史之姿,謝庭詠雪之态”。
她好詩書,素有淑女才情,這句話真是說到她心坎兒裏去了,喜不自勝地讀于衆人聽。
關鶴謠撇撇嘴,呦,你果真挺會誇小娘子的呀。
同時,她心中也不禁焦急。因為關策一直就樂呵呵看着,并未親自動手,顯然是想把這拆盲盒的快樂留給婆婆和妹妹。
好在雲老夫人神救場,拆出一句“樂只君子,邦家之光”,十分滿意,“這個好,該給我家大郎。”
關策笑着雙手接過,低頭一看,驀然神色驚變,猛擡頭看向關鶴謠。
關鶴謠一直就等着他呢,馬上用最革.命黨人的肅穆表情,微不可察地沖他點了點頭。
關策眼睛瞪得溜圓,兩息之後才斂起眼底震驚。
他直直盯着關鶴謠,斟酌着開口,“這字……是鶴廚娘寫的?寫得真好啊。”
接頭成功了!
“朝散郎謬贊,這并不是妾的字,妾那狗爬字,怕吓着各位。”她特別注意了臺詞的邏輯重音,“這是妾請一位友人寫的。”
關策便做出對這位“友人”很感興趣的樣子,十分配合,“小娘子這位朋友字寫得真有氣勢,像一個個鐵甲兵似的,不知師從何處?”
他此時已完全冷靜下來,笑得爽朗,“阿秦字寫得醜,軟趴趴的,偏偏還愛糟蹋花箋,我一直想找個先生再好好教教她。”
啧啧,關鶴謠沒想到,看起來天真率直的朝散郎也這麽會演,反應這麽快!這完全就是他平時逗三娘子的樣子,自然又親切。
關筝羞惱的抗議中,關鶴謠繼續對暗號,“妾也不知,只是花朝節踏青時偶然相遇。”
嗯對,我當時在自己院子裏踏青嘛。
“他住得離妾擺攤的地方不遠,妾明日出攤時去問問他,再給您答複。”
所以朝散郎您不來看看嗎?
“好,”郁結眉間多日的陰霾瞬間消散,關策笑眼彎彎,“有勞鶴廚娘。”
關鶴謠也笑,耶,計劃第一步,達成!
*——*——*
衆人退出榮禧院時,莫廚娘身為先頭部隊,卻站在原地直等着關鶴謠出來。她面色不善,氣勢洶洶,身後是四五個私膳堂的廚婢,宛如一群放學時堵在小賣部門口的校霸。
關鶴謠不想搭理她,只想趕緊回家找蕭屹。踮着腳低着頭,她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企圖茍過去,奈何被莫廚娘一把抓住手臂。
“好手段。”莫廚娘怒目切齒。她其實很年輕貌美,又總妝扮得豔麗,自有一分風情。
只是此時兇橫的神态破壞了這分美感。“用什麽不好,非要拿玫瑰鹵子來作賤我。”
關鶴謠暗嘆一口氣,雖然這裏已經有紅曲米用來着色的技術,可到底比不上玫瑰的香味和花瓣的口感呀!身為廚師,自然想把菜做得盡善盡美。
“妾不知莫廚娘什麽意思,選玫瑰鹵子只是因為用着順手。”
“早前李監局與你說了什麽?小娘子耳朵怎麽那麽長?”
哎果然職場沒有秘密,先前她也是太不謹慎了。李監局也許笑得,她卻笑不得。
“莫廚娘今日做菜可用了鹽?用了油?妾自然也用了。并非故意,只是需要而已。”
莫廚娘冷笑,“當真是牙尖嘴利,怪不得這麽會拍馬屁。”
聽了這話,關鶴謠馬上洩了氣,尴尬地摸摸鼻子,“這、這不是生活所迫嗎?”
莫廚娘立時愣住,萬萬沒想到她就這麽承認了,嘴邊千百句嘲諷硬剎住車,憋得她肝疼。
關鶴謠向來就事論事,莫廚娘說她故意用玫瑰鹵子确實是冤枉她,所以她反駁。
可是拍馬屁這件事……好像也沒說錯。
畢竟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太谄媚了,太無恥了,好在這馬屁拍得還有那麽一絲絲風雅當遮羞布,否則她也要羞愧得當場自刎了。
反正信息已經傳遞出去,她也不用再搞這些虛頭八腦的。
于是關鶴謠認錯态度良好,盈盈福身,“下次不會了,妾以後老老實實做菜,絕不多言。”
莫廚娘掃一眼周圍,肝更疼了,氣得要周過去。
正是繁忙時分,院裏有不少仆從來回走動,都偷偷往這邊瞧,遠遠的也有幾個婢子交頭接耳。
好哇,這是要陷她于不仁不義啊!
打死她她也不相信關鶴謠是誠心認錯,只是覺得這丫頭未免太會裝腔作勢。
她要是這時候去扶起關鶴謠,第二天的傳聞也不會那麽難聽。可是她向來心氣高傲,又覺得關鶴謠是仗着一副可憐容貌惺惺作态,當即垮着一張臉扭頭走了。
真心實意忏悔的關鶴謠也沒想到,因為她這一禮,第二天各種“莫廚娘為難新來的廚娘,逼着人家給她行禮呢!”“诶,我怎麽聽說鶴廚娘都哭了?”“不是說跪下了嗎?”“莫廚娘真的好可怕!”之類的傳聞就傳遍了國公府。
也不知道她是怎麽好意思,說別人是天然黑的。
*——*——*
“成!功!啦!”
關鶴謠“啪”一聲推開門,興沖沖小跑着進屋時,蕭屹正坐在桌邊喝茶,好整以暇地含笑看着她。
他并不着急多問,只誇一句,“小娘子真厲害。”便起身來迎她。
于是在蕭屹期待又忐忑的目光中,關鶴謠任他接過竹籃,就見他眼睛瞬間晶亮,宛如一只從主人手裏接過球的大狗。
真是有點…可愛,她想起掬月那句“狼狗”,險些笑出聲來。
只是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關策和她大概率是同頻了,但是可能還有些自己沒注意到的地方,關鶴謠抓住蕭屹就将當時的對話一五一十學給他。
蕭屹聽着聽着,終于放下心來,“‘像鐵甲兵似的’,這正是阿策對我的字的評價,他已經明白了。”
待聽到關策逗三娘子那段,蕭屹更是笑了起來,“阿秦的字并不醜,也不是軟柔的風格。”
信國公府英武之家,家中無論郎君還是娘子,都是一手筋骨硬朗的好字。關筝看起來嬌柔,那手字分明比關策還大氣,蕭屹為此沒少笑話關策。
“他是故意這麽說的,想來明天會借着阿秦的名義找你。”
關鶴謠淺淺一笑露出小梨渦,格外親切友善,“我想三娘子的字也是很好的,畢竟是‘班姬續史之姿,謝庭詠雪之态’嘛!好得很,好得很呀!”
蕭屹微怔,總覺得這她話有些陰陽怪氣的,可是探察她神色又沒有異常,笑得跟朵春花似的。
“……沒有你寫得好。”蕭屹直覺總是很準,極有求生欲地總結陳詞。
關鶴謠仍笑眯眯地看他,直到蕭屹覺得心裏發毛才移開視線,打開籃子遞給他一塊小點心,“喏,你不是想知道我怎麽用字簽做菜的嗎?就是這個,簽語餅。”
蕭屹沒來得及多看幾眼這精致的小點心,關鶴謠就已經湊過來,催着他趕緊掰開看看。
粉色的簽語餅中一張潔白的字簽,寫的是“龜鶴命長松壽遠,陽春一曲情千萬。”
“你這句也不錯嘛,”關鶴謠驕傲地脫口而出,“有我的名字在裏呢,嗯,嗯,屬實不錯。”
她是很喜歡自己的名字的,因為她在現世的時候也叫關鶴謠,是媽媽親自起的。這麽一個跟了她兩世的名字,于她意義非凡。
蕭屹輕輕展着那張字簽,自然是有你的名字的,他想。
寫的時候想着你,哪怕那樣面對面坐着的時候仍想着你,怎麽會沒有你的名字呢?
字簽上還帶着淡淡的玫瑰花香。
蕭屹眼底蘊着笑意,“小娘子手真巧。”
有了被關鶴謠做成點心的這層加持,有生以來第一次,向來嚴以律己的蕭郎君覺得自己的字還真挺好看的,而且越看越順眼。
他拿起簽語餅吃了,酥香甜脆,又有沁人花香。
只這麽一小塊點心帶的花香,卻要把他醺醉了,蕭屹忽地呢喃道:“其實……這句裏也有我的名字。”
這麽一句話,也不知他是想讓關鶴謠聽見,還是不想讓她聽見,只是說完了就愣愣地看着她。
他神色中頗有一點患得患失,似喜似悲的迷茫,直撞進這麽一雙眼睛裏,關鶴謠心中好笑又好氣。
他怎麽回事?
真當自己是一只無家可歸、無人關懷的小狗嗎?
一個字簽,她都那麽着急地要他掰開看,又怎麽會不好奇他的身份?
她并非對他的身份不感興趣,只是尊重他的選擇。又想着,這蘭家哥哥既然和忠君愛國的信國公府有淵源,總不會是什麽壞人。
可恨的是,這人完全不領她的情!
明明說着什麽“要确認第三步完成”“要等阿策給你回複”“之後才能告訴小娘子我的身份”之類的,卻又這樣吊她胃口。
龜鶴命長松壽遠,陽春一曲情千萬。
關鶴謠輕哼一聲,惡狠狠地瞪他,“你呀!你是那只龜!”說完自己卻先繃不住冷臉,笑出聲來。
蕭屹看着她眉眼彎出的俏皮弧度,也跟着笑了起來。
關鶴謠反而大驚失色,“不是猜對了吧?”
蕭屹緘口不語,只是眼中暖光點點,看着她繼續笑。
“哼!”關鶴謠起身,雙臂抱胸站在蕭屹身前。
她就算站着,也沒比坐着的蕭屹高多少,卻努力地擡着下巴,誇耀着說道:“反正你明天就得親口告訴我了。”
她對今天的情報工作很滿意,相信不管是明早擺攤時,還是去信國公府時,關策肯定會找她。只要她确實和關策聯絡上,眼前這人就得兌現承諾。
這一局,就算她贏了。
她搖頭擺尾地就去了廚房。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口,蕭屹才又低下頭輕輕撫過那張字簽。
“龜鶴命長松壽遠,陽春一曲情千萬……”
有你的名,有我的字,有我們共度的這些春日,還有我難訴的萬千情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