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互相試探、油炸糕 這是他吃過的,最甜……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
鶴謠的婢子晚歸家。
可憐的掬月從昨晚開始一直在跑腿。
延年堂——四家私藥肆——西街——郭大炊餅鋪——劉家香飲子——禽貨攤——雜貨鋪,單人歡樂充實一日游。
蕭屹自醒來,滿心滿眼都是關鶴謠,聽到掬月喊聲才發現一直少了一個人。
關鶴謠解釋道:“我讓她去監視王郎中了。”
蕭屹挑眉,“…小娘子做事還真是滴水不漏。”
關鶴謠謙虛極了,“一般一般,本府第三。”
至于第一第二,自然是這具身體原主的便宜親爹,和她那更便宜的繼母。
兩人說話間,掬月進了屋。她見蕭屹醒了,忙放下背的十幾斤炭,見了個禮。
關鶴謠握着她手坐下,急切問道:“延年堂那邊如何?”
“小娘子,真的有…”她偷偷看了一眼蕭屹,“真的有官兵去延年堂問話,問昨夜是否救治過受劍傷的男子,王郎中說沒有,官兵又問了幾句就走了。”
“王郎中神色如何?”
“我不敢靠近,沒有親眼看到。便像你說的,讓阿如裝成看熱鬧的在邊上聽着,他和我說郎中神色很正常,似是真的不知道。”
阿如是西街小乞丐裏的孩子王,聰明機靈,因關鶴謠和掬月時常照拂他,給他吃食,和兩人很熟撚。
“小娘子,街上好多好多官兵,官府貼告示要宵禁七日呢!”掬月心有戚戚,“官藥局和私藥肆都在查昨夜買藥的人……幸好我們把藥方拆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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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屹便明白了關鶴謠昨夜在桌前寫了什麽。
關鶴謠是把藥方随機拆成了四份,又加了一些其他的藥材混淆視聽。
市井規矩,私藥肆若是挂着魚形幌子,便表示晝夜營業,随時恭候。
掬月硬生生地在夜裏跑了四家這樣的私藥肆,這才湊全了藥材,及時給蕭屹煎得了藥。
“我們買的藥已經看不出是為治發燒或是金刃傷口的,想來無事。”關鶴謠繼續問:“阿如還在王郎中那裏守着?”
“嗯,如果王郎中外出他們會跟着的。”掬月不放心,“小娘子,我也跟去看看吧。”
“不着急,你若是被王郎中發現反而麻煩。”
關鶴謠心已經安定下來,轉頭對蕭屹說道:“看來王郎中真心相信你是被我用匕首所傷,他沒有當着官兵暴露我們,計劃就成了一大半”
蕭屹沉吟,“無論如何,不能連累你們。一旦…”
關鶴謠倒是很樂觀,“蘭家哥哥不要擔心,過了這第一關,剩下的皆可掌控。”
蕭屹點點頭,神色柔和,“好,都聽小娘子的。”
關鶴謠偷瞥他一眼,想着這人原來這麽乖巧的嗎,乖巧還和人打架差點把自己打死!
只是她現下無暇他顧,看着掬月疲憊蒼白的小臉,關鶴謠心疼壞了,說着“快來,我留了雞腿給你”,就拽着她去了廚房。
兩人進得廚房,關鶴謠把剩下那只雞腿拿給掬月。
掬月推脫再三,只說要留給小娘子吃,最後實在禁不住誘惑,大口大口吃了起來。
關鶴謠将聲音壓得極低,“還有什麽事情,城中今天有沒有什麽異常?”
“有的有的!”掬月抹抹滿嘴油,又緊張起來,“小娘子,我聽說,昨天去大報恩寺的很多人都沒有回來!劉家老丈和大娘子也沒有回來,鋪子都沒開呢。”
“什麽?!”關鶴謠唬了一跳,事關兩位老人家,趕緊讓掬月把見聞細細講來。
老夫婦篤信佛法,昨日也去大報恩寺了,把鋪子鑰匙留了一把給關鶴謠。
呂大娘子分明和她說過,那法會大多數人聽完經、用完齋飯當天就會離開。他們年紀大了不願折騰,便會在寺裏叨擾一宿,第二天清晨回來開鋪子。
掬月也講不太清楚,只說好像有的人回來了,有的沒回來。
關鶴謠聽完不放心,囑咐她記得給蕭屹煎藥,就決定親自出門看看。
臨走,掬月小聲和她說:“郎君臉好像腫了呢…”
“…別告訴他。”
“小娘子也不該可着一邊打啊……”
出府時,陳婆子似乎是聽喬婆子說了她昨夜急病的事,還問候了兩句,關鶴謠簡直受寵若驚。
她便說肚子還是怪難受的,去買些易消化的吃食,直奔慶豐街而去。
雖然掬月已經去過了,關鶴謠還是又親自去禽貨攤和炊餅鋪致歉,說這兩天不出攤,什麽時候出會提前一天通知。“一定要和供貨商打好關系”,這是媽媽當年教她的真理。
行至劉家香飲子鋪,她心頭大石落地,劉老丈夫婦已經回來了。
呂大娘子看她特意來探望,感動不已。雖然官兵警告他們不許多言,還是抑制不住蠢蠢欲動的八卦之心,拽着關鶴謠悄悄說起了大報恩寺的驚魂一夜……
告別了劉家老夫婦,關鶴謠一邊慢悠悠閑逛,一邊整理打探到的消息。
昨夜之事,兩位老人本身也是雲裏霧裏說不明白,關鶴謠沒問出太多有用信息,大部分只能靠她自己猜測腦補。
她根本不知道在同一時間,她家傻掬月已經被蕭屹套了個底掉兒。
同樣是暗搓搓地調查,一起生活(了一天)的(未來)兩口子,做人的差距咋就那麽大捏?
*——*——*
蕭屹接過藥碗,看一眼低着頭的小丫頭,問道: “你是叫掬月?”
“回郎君,我…婢子姓孫,名是叫掬月。”
蕭屹失笑,主仆一個樣兒,“我看你家小娘子并未苛求你這些,我也不能越分,不需多禮。”
他又問:“是指‘九月’的那個‘菊月’?”
掬月搖搖頭,“是‘掬水月在手’。”
“是個好名字。”
掬月便突然很是驕傲,仰頭說道:“是小娘子給我起的!”
小丫頭似對他這個被官府搜查的“罪人”有些敵意和懼意,但這未妨礙蕭屹三言兩語就問出了自己身處何處,以及關鶴謠和掬月的處境。
蕭屹一口飲盡藥汁,掩飾自己的驚訝。
這裏居然是禮部侍郎關旭府上,而關鶴謠是關旭發妻所留獨女,在家中行二。
他雖被人追殺,但是好歹知道自己要往哪裏跑。
烏衣巷是達官貴人居所,所以他才往這裏逃。一是房屋衆多好藏匿,二是礙于住戶不好搜查。
正因如此,他剛醒來時實在想不通最後怎麽到了這麽一個破舊小院。而且救她的小娘子既有婢子,便該是大戶人家出身,卻身居陋室,衣着簡樸。
如今終于明白,關鶴謠雖為嫡女,卻在府中完全不受重視,與婢子獨居在偏僻院落,缺吃少喝以至于要去早市擺地攤維持生計。
口中苦味已令蕭屹眉頭緊皺,聽到的消息亦讓他怫然而怒,趕緊閉目調氣。
偏偏一睜開眼又看到這簡陋的居所,蕭屹面色更加陰沉,清亮眼眸中寒意漸深,若水凝冰。
那麽美好伶俐的小娘子,他們居然就把她扔到這麽個地方自生自滅?
掬月全然沒感受到蕭屹氣場突變,她收走藥碗,說着“到了小娘子要我練字的時辰了”,就坐到桌前,端端正正地開始寫字。
直到關鶴謠回來時,掬月還在練字。關鶴謠檢查了幾篇,誇她又有進步,又給她打了幾個樣子,讓她照着寫。
蕭屹瞧着新奇,沒見過哪家主人這麽上心,親自教婢子寫字的。
關鶴謠一笑,宛如憂國憂民的大儒,“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窮不能窮教育。”
掬月被關鶴謠帶回來時已經十歲,開蒙甚晚,但她很是聰慧,關鶴謠萬分欣慰,就提前拿她體驗着養孩子的快樂。
只是這一天可把孩子可累壞了,關鶴謠心疼,放下東西就趕緊進廚房給她做油炸糕。
關鶴謠把泡好的紅豆又洗了好幾次,去除豆腥味,這才下鍋煮。
若是像桂香坊那樣偷懶,将紅豆煮熟,整個炒制成豆沙,自然要方便許多。
然而粗糙的豆皮會影響口感,豆沙的質感也會粘膩不清爽。
關鶴謠要做的,是正宗的古法水洗紅豆沙。
待紅豆煮到軟糯開花,這邊洗豆沙的準備早就做好了。
一個大盆盛上清水,把一個細篩網架在上面,篩網底浸在水裏。
将紅豆舀進篩網,用勺子細細按壓。紅豆皮留在了篩網裏,而純紅豆沙則融進了水裏。這般循環往複,直到關鶴謠手都要累斷了,才終于洗好。
因她這篩網不太精細,她又将水裏的豆沙濾了兩遍,這才滿意。
靜置一會,豆沙就沉到了水底,将上面的紅豆水撇去,用細紗布擠去豆沙裏的水分,就得到了一大塊細膩的豆沙坯。
因為沒有豆皮,這豆沙胚其實顏色很淺,是淡淡的嫣紅。豆沙坯加糖、油小火炒制,搖身一變就成了甜蜜細膩的紅豆餡。
糯米粉加了溫水和一點老面揉成光滑的面團,稍微發一會兒就可以,和着紅豆餡包成小餅,下油鍋去炸。
這就是油炸糕,關鶴謠記得是現世東北地區的傳統小吃。
不過是幾樣最簡單便宜的材料,卻着實是天作之合。
糯米面炸制之後口感非常獨特,會形成一層硬硬脆脆的外殼,而裏面又是軟乎乎、糯叽叽的,中間則是香甜的紅豆沙。
這是掬月最愛,她空嘴吃三五個不在話下。
掬月叼着個金黃油亮的油炸糕進到主屋,咔嚓一口咬下,恰見蕭屹目光似是不經意地,從那油炸糕上一掠而過。
她有些護食地把油炸糕三兩口吃光,燙得直呼氣,這才怯怯道:
“小娘子說糯米不易消化,你現在不能吃。”
“……”
“她專門給你做了紅豆包,正在鍋裏蒸着吶!”
“!!!”
關鶴謠做好了油炸糕和紅豆包當作點心,飯菜也沒有含糊。
随手做了涼拌麻醬雞絲。将芝麻醬加溫水一點點洩開,再加入鹽、醬油、白醋、白糖和一勺炸好的花椒油,拌入雞肉絲,倒入碼好蔥白的盤子裏。最後一撮蔥花和芫荽撒上去,芝麻溫潤的濃香裏又有一絲蔥和花椒的辛辣刺激飄來蕩去。
剩下的雞湯加點青菜、打幾個雞蛋收汁燴成一鍋面,賣相自然比不上那梅花湯餅,但一樣營養鮮美。
關鶴謠把蕭屹扶起來坐好,又從外面拿來一個小矮幾擺在床上。
她撓頭嘿嘿一笑,“這我今早做的,蘭大哥你湊合着用吧。”
小矮幾做工和材質都很粗糙,那桌面都是不規則的,蕭屹卻愛不釋手,“給我做的?”
“嗯。總不能一直讓你端着碗吃呀!飯要好好吃,才吃得香。”
桌面布置可是餐廳經營重要一環,關主廚的廚師魂要求她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盡善盡美。
蕭屹忍不住又摸摸小矮幾,想象着那雙做出精致吃食的素手是怎麽擺弄這些木頭疙瘩的。
等我走時,不知道能不能把這拿走,蕭屹暗想,這是小娘子第一次送我的東西。
關鶴謠忙裏忙外,給他擺上一碗雞湯燴面,一碟涼拌麻醬雞絲和幾個紅豆包,又盛了一碗紅豆湯端進來。
“濾出的紅豆水都是精華,我又加了紅糖和紅棗煮了一下。益氣補血,你有胃口就多喝幾口。”
蕭屹輕勾唇,“好,多謝小娘子。”
關鶴謠一愣。
她發現蕭屹……挺愛笑的。
皎如玉樹的年輕郎君,嘴唇上、眉眼間都能看出病色,帶着些許可憐的脆弱氣質。他身量高大健碩,偏偏又規矩老實地窩在小飯桌後面,仰着頭看她,神色柔和疏朗,眸光晶亮。
怎麽…怎麽還挺可愛的呢?
關鶴謠端碗的手險些不穩。
美色誤人啊色令智昏,她一邊警醒自己,又一邊情不自禁在心中高呼:
戰損,永遠的神!
終于把蕭屹這邊安頓妥了,關鶴謠才回到桌子前和掬月吃了起來。
眼瞧着關鶴謠在那邊坐定了,蕭屹戀戀不舍又看她兩眼,這才含笑低頭看着自己的小飯桌。
無一物不精巧,無一物未傾注廚娘體貼的心思。
一窩紅豆包白胖白胖的,又用紅棗切出花形裝飾在上面,更顯得小巧可愛。
紅豆啊……
牡丹紅豆豔春天,檀板朱絲錦色箋。
蕭屹按下浮動的心緒,咬一口紅豆包,面皮暄軟,餡料細膩。
他微微一笑。
這是他吃過的,最甜蜜的東西。
關鶴謠本來擔心郎君一般不愛吃甜,偷看一眼蕭屹,卻見他吃得很開懷。
關鶴謠放下心來,也夾了一個紅豆包滿足地笑眯着眼,一口咬下。
嗯,真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