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終章
滄城。
黃昏。
偏僻的田野小路,野花滿地,草木繁盛。
白衣男子手中牽着一匹黑色駿馬,緩步而行。
馬上坐着一個紅裙少女,笑意嫣然,嘴裏哼着不知名的輕快小調。
天邊夕陽餘晖将兩人一馬的身影拉得老長。
“欸,樓小峥,我覺着你變了。”
“嗯?”
“以前多純情的大學生唉……”
男子牽着馬,腳步仍舊不急不緩,背對着孫俏笑了笑,聲音靡靡:“那是你以前不夠了解我。”
坐在馬背上的孫俏摸了摸自己微攏的小腹重重嘆了口氣,随後冷飕飕地盯着樓峥的背影,似乎恨不得将其盯出個洞來,全拜這人日日努力“耕耘”所賜……要是放在現代,她現在明明還只是個十八九歲的純情女大學生啊!
雖然在這裏已經是人人口中夠當兩個孩子媽的老姑娘……
樓峥含笑道:“娘子快把為夫的背盯出個窟窿了——”
孫俏輕聲一哼,依舊盯着他的背影,只是話鋒一轉,認真說道:“這孩子可不能當太子。”
幾個月前兩人在玟州成了親,本來兩人就不是屬于這個世界的人,成個親其實也沒什麽人好請的,穿上喜服拜了個天地,掀了蓋頭,喝了交杯酒,然後再做些不可描述的事。
整個成親過程并不繁複,反倒簡單至極,當然這是孫俏提出的要求,雖然樓峥是恨不得多請些人好生炫耀一番。
Advertisement
孫俏小時候曾不斷憧憬過自己的婚禮,夢幻的,浪漫的,總之什麽樣的都想過,可到了一定年紀,她反倒覺着平平淡淡才是真。什麽八擡大轎、十裏紅妝、傾國為娉都比不過兩個苦命鴛鴦終成眷屬。
也不知東梁皇宮裏那正坐于高位的人是怎麽得知兩人成親的消息,差人送來一份“大禮”。樓峥和往常一樣拒絕了那人的好意,他從未想過要當皇帝,雖然如今的皇帝是他這個身體的生父。
樓飛白卻不管這些,執意要将太子之位留給樓峥或者樓峥後人,第二次送禮時直接讓人帶了聖旨過來,讓他們即刻回京。
當皇帝的十個有八個都是短命鬼,孫俏自然不想讓自己的孩子當皇帝,遭罪。更何況有西蒼女帝在先,即使她全生的女兒,也免不得要被樓飛白欽點着當一代女帝。
“我們去個他們都找不到的地方,”樓峥停下腳回頭凝望馬背上的她,“從此只有你和我。”
“你燒飯,洗衣服,帶孩子,打掃衛生?”
“可以。”
孫俏笑得更歡了,誇道:“我家樓小峥還是這麽賢惠。”
家有此等賢夫,從此夫複何求。
天色漸漸擦黑,兩人一馬到了一處無人的高地。
這裏除了野花還有一大片蒲公英,白絨絨的一片,偶爾有風吹過,像是千萬點繁星在空中靜靜飄散。
水聲潺潺,隔着一彎巨大溝壑,前方是一處瀑布,這裏的水直通橫河。
聽滄城當地人說,在這裏偶爾能看到天河,也就是銀河。
今日正好是乞巧節,牛郎織女在天上相會的節日。
遠離了市井的繁華,來到這無人的荒野之地,兩人席地而坐,孫俏擡頭望天,樓峥側頭望着她。
滄城的秋意總是比別處來得早,夏末初秋的季節,周圍幾棵楓樹上葉子已經漸漸紅透,楓葉徐徐飄落在兩人肩頭。
孫俏望着天上銀河漸現,他們運氣好,今夜沒有月亮,正好能看見絢爛銀河。
滿天繁星閃爍,銀河高懸天邊,無數星星彙集在一起,像一條螢光輝映的長橋橫跨夜空。
很美,美得令人震撼。這是孫俏第二次看見銀河,小時候在孤兒院的院子裏她看見過一次,那是個悶熱的夏夜。現代有些人也許一輩子也見不到銀河了,越來越嚴重的城市污染,每次擡頭望向夜空連星子都看不見幾顆。
樓峥一直靜靜看着她,她眼中有星光閃爍,天邊銀河好似盡數落在她眼中。
伸手攬過她的肩,讓她的頭靠在自己的肩上,樓峥也擡頭欣賞着她所喜歡的這萬千星河,輕聲說道:“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
孫俏靠在他的肩頭,同樣看着夜空,笑了。
“好。”
忽的有流星飛落,留下它瞬間璀璨光芒。
孫俏伸手指着它高興道:“快許願。”
“我的願望都實現了。”
很久以前,那個在學校許下的願望,如今全都實現了。
孫俏收回手,看着他眉目的溫柔缱绻,那深邃如海的眼裏滿是化不開的濃情,比天上的銀河還要還好看動人。
溫暖将她整個人包圍,不知什麽時候困意漸漸襲來,她在這個溫暖舒适的懷抱裏漸漸閉上眼睛,迷迷糊糊間只覺有什麽溫溫軟軟的東西落在她唇上,溫暖又甜蜜。
再醒來時,她已經躺在帶有淡淡清香的被子裏,有人端了一盆熱水緩緩靠近。
“娘子今天想去哪兒玩?”
“嵘州城吧。”
“嗯。”
三日後,當船靠近嵘州碼頭的時候,孫俏時隔三年半終于再次踏上了這塊她所熟悉的土地。
為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孫俏面掩輕紗,樓峥頭戴幕離,一紅一白兩道身影出現在人們視線,周圍人雖看不見他們的容顏,但一個個還是會忍不住側目。
樓峥執起孫俏的手,兩人并肩而行。
周圍不斷有人竊竊私語。
“好一對羨煞旁人的璧人……”
“贈子槟榔花,雜以扶留葉。二物合成甘,有如郎與妾。”
……
被樓峥扶着下了馬車,孫俏望着斜對面門庭若市的賭坊,巨大匾額上,‘雲盛賭坊’四個大字正如她走之前那般遒勁有力,賭坊門外守着十幾個身材魁梧、嚴肅森然的男人,有兩個不認識的生面孔不斷在門前迎客,滿臉笑意。
反觀對面的風月樓,尚未入夜,門戶依舊緊閉,孫俏突然想起以前那個常常在門口言笑晏晏的女人,偏頭問樓峥:“袁媽媽呢?”
“京城皇宮。”
“她的武功好像很厲害。”
“父親教的。”
孫俏了然,再多望了賭坊一眼,拉着樓峥轉身離開。
樓峥被她牽着走了一路,才問:“不進去看看嗎?”
“遠遠瞧上一眼就夠了。”
守在賭坊門前的賀安年望着斜對面一家米鋪旁那一抹轉瞬而逝的紅色身影,皺眉沉思。
旁邊有兄弟見此問他:“大哥,你在看什麽?”
賀安年收回目光,身子站得更直了,“沒什麽,眼花了。”
孫俏和樓峥并肩行了一路,夜晚來臨,華燈初上,孫俏手中拿着一串只剩下一顆的糖葫蘆,擡手橫着遞在樓峥跟前。
樓峥低頭就着她手中遞來的簽子,咬掉那顆山楂,嚼了兩下,笑道:“很甜。”
天上的月亮與地上萬千燈火交相輝映,來往行人車馬絡繹不絕,嵘州城繁華熱鬧的程度堪比兩國京城。
這些都是孫俏和樓峥所熟悉的,原身的記憶會伴随着他們一生,就像他們替他們繼續活着一樣。
“前面的,讓讓,讓讓,快給小爺讓開——”
前方不知為何突然開始混亂起來,孫俏和樓峥同時擡眼,只見一個華服公子哥兒手中捏着一柄閉合的折扇,毫無形象地在街道上狂奔,引得周圍行人紛紛避讓,狗吠聲聲。
烏泱泱一片人追在他身後,有提着蔬菜果籃的少女婦人,更多的則是一群五大三粗的大老爺們兒,他們似乎很高興,口中均是興奮喊着同一個名字:“畢善,畢善公子——”
樓峥皺眉,拉着愣神的孫俏忙避到一邊,與街上衆人一樣讓出一條道來。
那娃娃臉的華服公子氣喘籲籲地跑過,在路過孫俏和樓峥身旁時,他似有所感地側頭一望,一雙圓眼直直望進紅裙少女露在面紗外的那一雙漂亮眼睛,腳步突然停住。
“你……”他剛想與人搭話,無奈一直跟在他身後那大群人便将他圍了個裏三層外三層,他只能在周圍人的擠擠攘攘以及驚呼聲中,看見那白衣男人抱着紅衣女子輕巧躍上房梁,在千家萬戶的燈火裏徹底消失不見。
那是……孫俏?是她吧,好像是。他記性那麽好,那雙眼睛他是不會認錯的,原來她真的還活着……
此刻,他第一次特別後悔,小時候偷懶沒有跟着師父的江湖朋友把輕功學會。
周圍熱情高漲的人突然安靜了片刻,見自家賭神惆悵又失落地望着某處房頂,不知在醞釀個啥。
樓峥抱着孫俏直到風月樓頂,面色略微不佳。
孫俏見他沉默異常,那好看的唇此時緊抿着,只得伸手輕輕拍拍他的臉,“怎麽啦?”
樓峥偏過臉,不理她。
孫俏只好耐心解釋道:“畢善是我一個朋友,以前幫過我來着。”
樓峥轉回臉,仔仔細細盯着她和顏悅色的臉,那個男人他當然知道,也十分清楚孫俏與他的關系。
幸好當初他安排樓中的人與那人約了場賭局,挫了那人年少輕狂的銳氣,不然誰知道這兩人一個屋檐下,會不會日久生情。畢竟那個時候,孫俏大概并不知道他也還活着,而且就在她一街之隔。
“哦。”樓峥淡淡應了一聲。
毛病——孫俏雖在心中腹诽,但還是十分主動地抱住他手臂,墊腳湊近,啄了一口他的臉。
哄孩子一般道:“好了,別生氣啦。”
“哼……”樓峥忽的一只手搭在她後腦勺上,低頭狠狠吻住她的唇,輕輕碾磨嘶咬。
孫俏:……這小子屬狗的吧。
東梁皇宮,禦書房。
袁霜拿着一封信走了進去,見新帝還在處理奏折,不由有些心疼,但面上卻分毫不顯,恭恭敬敬将信放在桌上。
正在處理奏折的樓飛白見到信,放下手中奏折,拆開信來看,入鬓的長眉皺起,面若秋月的臉上滿是不耐。
他的容貌與樓峥至少有五分相似,只是年紀看上去更大一些。
捏着手中一紙書信,他冷聲道:“這皇位就這般燙手麽?”
記憶中又浮現出一個女子,眉目如畫,膚白勝雪,容光照人。她的嘴角微微上彎,笑意溫柔,如一朵纖塵不染的蓮花,端莊高貴,清雅絕塵。
他辛苦籌謀多年,就是為了幫她報仇,為他們的兒子争奪一切。可他們的兒子呢,卻根本不屑于這個別人争得頭破血流都想要的位置,明明小時候還跟他保證一定會成為那人上之人,現在說變就變。
袁霜見他生氣的模樣,不用猜也大概知曉這信中內容,想勸又不知從何勸起,畢竟她身份低微,就算說了又能怎樣。
默默看着眼前之人,一身華袍容色仿若初見那般光彩照人,他似乎一點沒變,又似乎變了不少。
好在,時隔多年,作為一個忠心耿耿的下屬,她依舊可以陪在他身邊,如此就足矣。
(正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後面兩章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