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買命
此時顧紹正于闌珊閣的桃林裏練劍,聽到侍童帶來的消息,動作未停,手中長劍反倒舞得越發淩厲,頗有破竹之勢。
侍童卻有些擔憂道:“主人,官府那邊恐怕不日便會查上門來。”
“慌什麽。”長劍入鞘,顧紹站定,清風拂過,桃花簌簌落了他滿身,恍若畫中美人。
在龐真的細審下,宋家大院的丫鬟小厮終于交代清楚最近自家小姐的行蹤,其中最引得龐真注意的便是,這宋嬌三番五次地去風月樓。
期間還有一次在風月樓門前氣得吐血暈倒,繼而賴在風月樓中将養了些時日,最可疑的是前幾日,風月樓的顧紹派人上門邀請宋嬌,第二日宋嬌回來後,頗有些回光返照的模樣。
龐真頓覺其中蹊跷,仵作也查不出屍體究竟怎麽回事,只說像是中毒,龐真只得命官差去風月樓“請”人。
劉知州劉鞍在府裏聽得下人禀報,只道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讓他這個知州一個頭兩個大。
“父親。”
就在他愁眉不展時,門外響起兩道敲門聲,一年輕男子的聲音傳了進來。
劉鞍揉揉太陽穴,只覺頭更痛了。
他望着緊閉的門,正色道:“若是為那顧紹之事來求情,便免了吧。”
昨日,他可提前收到上面消息,若是顧紹出事,萬不可出手。
門外的人頓了片刻,複又說道:“一個小倌而已,還不值得兒子這般費心,兒子此番前來,是無意間得到一個重要消息。”
劉鞍聽此,便讓身旁那個下人前去開門,一個藏藍色長衫的年輕男人走了進來,相貌俊朗,穿戴十分考究,一副世家公子的派頭。
正是劉鞍的長子劉簫,也是他幾個孩子中唯一一個兒子,所以自小便十分看重。但近些年他得知自家這個兒子卻是個好男風的,剛聽聞時着實将他氣得不輕,整日吃不下飯睡不好覺。後來在夫人的勸說之下也漸漸看開了,只要他乖乖娶妻生子為劉家傳宗接代,喜歡幾個男人也沒什麽大不了,畢竟那些權貴之家還好養娈童。
如今整個嵘州城中,沒幾個人不知曉最近劉知州的大公子與風月樓頭牌顧紹之間的那些個風流事跡,這讓劉鞍現下對這個兒子的話心存幾分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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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名下人極有眼色,連忙帶上房門退出去。
屋內,父子兩一坐一站,互看着對方。
劉簫身量高,一把年紀的劉鞍望着他難免吃力,索性讓他在一旁坐下,“說吧,究竟是何消息。”
劉簫沒有坐,反倒上前一步,湊近他耳邊悄聲說了幾句話。
劉鞍渾濁的眼睛倏然瞪大,看着他不可思想地問道:“你這消息……可否屬實?”
“千真萬确,”劉簫又多解釋了句,“此消息是範高親自書信命人快馬加鞭送來的。”
範高是刑部尚書家的三公子,幾年前,劉鞍還在京城任一個五品官職,彼時的刑部尚書也還不是範绉,劉範兩家關系不錯,劉簫與範高更是稱兄道弟,兩人如遇知己,整日把酒言歡,劉簫甚至常夜宿範家。
後來因上一任刑部尚書告老還鄉,素有斷案如神之名的侍禦史範绉又因在京城連斷好幾起大案,皇帝對其賞識有加,至此範绉一舉成了刑部尚書,時至今日都是個傳奇人物。而劉鞍也是後來才被調到嵘州城當了個正四品的知州,雖是四品,但因嵘州極為特殊,無論是好處還是權力遠比其他地方的知州要好得多。
“看來,上頭對嵘州城這幾起案子是格外看重了。”劉鞍思忖着,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待劉簫離去,他連忙起身,在書案前書信一封,仔細封好,交給心腹耳語了兩句,然後兀自站在窗邊,看着越發陰沉的天色,只道嵘州城這天怕是要變了。
最終,顧紹還是被“請”去了衙門,然龐真卻并未從他口中審出什麽,最後不知怎的反倒還被他繞進了死胡同,頭疼不已的龐真念在他身份特殊,只好暫時将人放了回去。
顧紹剛出衙門便看見門口站在一群人,他一眼便認出了為首那個矮胖的中年男人,正是曾經風光一時的如意賭坊老板方正。
當然,讓他記住的自然不是方正這麽個身份,他這人向來記的是仇。
聽說方家近來日日都會來此,只為讨回方素娥的屍身,但奈何無論他們做什麽都是徒勞,得空時,衙役甚至會拿着棍子出來将他們直接攆走,如今的方正已是走投無路。
顧紹聽了,略一思索,勾唇一笑,走上前去,想為他指上一條“明路”。
入夜,樓峥立于窗前,望着孫俏出門的背影,白淨的面上終于露出一抹笑意。
他住在孫家大宅的外院,這個房間唯一讓他滿意的是每日必能看見她進出的身影。
直到那抹倩影轉了個彎徹底消失,他的笑容這才淡了下來,看着手中的兩封信,眼眸沉沉,似乎在醞釀着什麽。
孫俏抱着臭蛋策馬西去,直奔鬼市,途中,一輛馬車令她多看了兩眼,心中疑窦頓生,因為那馬車她認得,是方家的。
她騎馬的速度放慢了些,保持一定距離跟在那輛馬車後面,一直到了鬼市。
這個時辰,鬼市的門已然大開,馬車裏走下一個穿着栗色杭綢衫的矮胖男人,正是方正無疑。
見他只身走進鬼市,孫俏趕緊将馬拴在一旁,抱着臭蛋快步走近鬼市大門,不料卻被那茶攤老頭子杵着拐杖攔住了去路。
老頭子一張滿是老年斑的臉在搖晃的燈籠光下顯得越發可怖,他咧開嘴朝孫俏笑着:“小姑娘好生眼熟,趕路辛苦,來坐下吃碗茶吧。”
孫俏看着他那一口爛牙,聞着隐約從裏面散發出的臭氣,心中直惡心,往前看了眼即将消失在鬼市巷子裏的方正,心中越發焦急。
遂伸手推開了他,“不用,我趕時間。”
哪知,她沒多大力的推攮卻讓人一下子跌倒在地上。孫俏腦海裏只蹦出三個字:碰瓷兒!
周圍三三兩兩的人對她指指點點,孫俏無奈,只得伸手去扶他。
茶攤老板微垂的倒三角眼中突然寒芒一閃,拾起拐杖便朝她襲來,這樣的速度哪還像是一個風足殘年的老人。
好在孫俏留了個心眼,連忙閃躲開,臭蛋直從她懷中竄到地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那茶攤老板飛躍而去。
孫俏滑出袖中短刀,見臭蛋就快不敵,催動最近新學的一點心法內功,朝那人拐杖砍去。
面具男人贈予她的西蒼短刀再加上血羅喉的內力催動,那柄拐杖卻只堪堪破了個缺口。
孫俏有些駭然,心道這老頭子果然不簡單。
然而,比她更驚訝的卻是這老頭,他的拐杖是由最堅硬的玄木所造,最後用蠱液侵泡了九九八十一日,水火不侵,刀劍不入,通體帶毒,今日卻被一柄不知名的破刀砍上個口子,那刀卻并無一點腐蝕的痕跡。
孫俏繼續催動內力溶于手中短刀之上,朝他拐杖砍去。她不敢取他性命,因為她還不想蹲衙門,只想将此人逼退,她好快些去鬼市找人問事。
哪知這人情緒突然失控。
“你,果然是!”
他後退好幾步,目眦盡裂,一雙眼睛裏滿是仇恨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悲涼,直看得孫俏摸不着頭腦。
“我是什麽?”孫俏疑惑地問出聲,她覺得此人定是知道什麽,關于她不知道甚至最近越發疑惑的一些事。
老頭的目光卻突然看向她身後某處,渾身一顫,像是看見了什麽洪水猛獸,一張如枯樹皮的臉顯得更加難看,孫俏以為這是他的計策,并未回頭,只定定看着他,又問了句。
“我是什麽?”
老頭卻仿佛三魂丢了七魄,從腰間補丁布兜裏掏出個什麽東西朝地上一扔,“砰”地一聲炸裂響動,空氣中瞬間粉塵彌漫,孫俏連忙屏氣,抱着臭蛋連連退出好幾步。
直到前邊粉塵消散,老頭也不見了蹤影,茶攤懸挂的燈籠盡數熄滅,只剩下鬼市裏發出的光亮勉強照亮這外邊。
孫俏這才轉過頭往之前那老頭看過去的方向瞧去,但見那邊漆黑一片,什麽都沒有。
很快收拾好心情,孫俏連忙進了鬼市,将諸多疑惑抛諸腦後。眼下首要任務就是去尋方正,總覺得此人有什麽見不得光的計劃。
在鬼市裏找了大半圈也沒見着人,路經蠱嬰店時,孫俏順道問了那老婆子,本沒報什麽希望,哪知老婆子手掌朝她一伸,“巧了,你說的那人剛問過我。”
孫俏現在有錢了,掏銀子眼都不眨下。
老婆子十分滿意,手一指,“往斜對面去了,他問的店是,買命。”
孫俏心底一咯噔,抱着臭蛋連往那邊過去。
這個店孫俏上次看見過,它周遭店鋪緊閉,均無人營生,當時孫俏還納悶。
孫俏躲在一根巨大梁柱後面,窺探那邊情況,好在她耳力極好,這時也正輪到方正。
店門前擺着一張再普通不過的木桌,桌後坐着一個薄紗掩面的女子,穿着服飾略有些暴露,像是西蒼人。
“這位客人要買何人性命?”
方正毫不猶豫地出口:“嵘州通判,龐真。”
“敢問客人您是何許官職?”
“無官,銀子管夠。”
“這可不行了呢,”女子眉眼彎彎,“上面有規定,于朝廷命官,買命者的官職需大于被買命者。”
方正一拍桌,筆墨灑滿宣紙,怒道:“什麽狗屁規定!”
女子卻不為所動,眉眼越發彎了起來,“客官若無命可買,便将這筆墨的銀子賠了吧,共計三十兩。”
方正忽的又想起一個人,掏出懷中一張巨額銀票拍于桌上,“我買,買雲盛賭坊孫俏的命!”
既然沒辦法殺掉龐真,那替女兒了卻一樁心願也是好的,她生前不是一直恨那人嗎,他這個當爹的就親自替她還願,他現在什麽都沒了,不怕再多失去什麽。
想起方素娥,他頓時悲從中來,神情開始恍惚,沒注意到眼前掩面女子眼中稍縱即逝的涼意。
“那麽,客人請先進來畫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