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意外之喜
蘇仁并未怎樣疾言厲色,而蘇錦娘卻只覺兩腿打顫, 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蘇仁氣定神閑, 也跟着踏出了一步, 因着他個子高, 所以二人只見的距離更近了。
蘇錦娘背後已經抵上了桌子, 她猶豫了半晌, 最後還是顫顫巍巍地自懷中摸出一個小瓶,對蘇仁道:“這是那位大仙給我的藥,說是可以叫人将前塵過完盡都忘了,原本是他知道我前半輩子太過凄苦, 說是叫我尋到了親人之後自己吃下的,這樣還能好過一些,可是我又聽他說你将有血光之災避不過, 所以就想偷偷把這藥給你的。”
畢竟以蘇仁如今的身家, 縱使就此遠避海外, 而且還是只能帶上現銀,也夠他這人丁單薄的一家揮霍到下輩子了。
關于東廠如何作惡多端, 又是如何遭人嫉恨,蘇錦娘到了京城後每日都會聽聞一些,她年幼時雖口裏盼着小弟能夠飛黃騰達做大官,可再高的權勢,總沒有命重要,她這輩子就剩這一個親人可以依靠了,她不想讓他死在自己前頭。
孤苦無依任人欺淩的日子太苦了, 她一天也不想再過下去。
蘇仁唇角微揚,眼中卻沒有一絲笑意,他将手掌舉到蘇錦娘面前,仿佛一個字也不願再同她廢話。
蘇錦娘喉頭動了動,似乎要将那小瓷瓶交給蘇仁,卻在遞過去的中途突然松手将瓶子往地上摔去。
蘇仁哪會叫她如願,附身輕巧一撈,那瓶子便穩穩的落在他手心之中。
他動作輕緩地自懷中掏出一條錦帕,将那瓶子周身擦了個便,這才揣進懷裏,一邊回身一邊懶散地道:“本督也知道你是一番好意,只是本督身上殺業太重,不是自己忘了別人也能跟着忘的,你若有心為我做些什麽,明日我就派人送你去光明寺齋戒祈福罷。”
早晨的時候陳青鸾還不過是勸告,如今這話從蘇仁嘴裏說出來,便是板上釘釘,無可轉圜。
蘇錦娘再也站立不穩,倚着桌邊滑落,癱坐在地上,傻傻地望着蘇仁的背影。
那個她曾經,如今也願意不惜性命護着的小弟,怎麽會變成這樣的人呢。
蘇仁前腳剛邁出聽風小院,後腳就有下人麻利地将遠門自外頭落了鎖——在廠督府裏當差,若沒點眼力見,怎麽能活得好呢。
他緩步前行,同時如自言自語般說道:“來了多久了?離這麽遠能聽到什麽?”
話音剛落,身旁粗壯的古樹後繞出一個人來,正是陳青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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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眯眯地湊過來,對蘇仁道:“難道我直接問,你就不會告訴我麽?哪裏用得到偷聽呢。”
蘇仁的面色這才略微緩和了一點,他一邊将方才的經過告訴了陳青鸾,一邊将那藥瓶遞給了過去,“改日等你有空的時候,就順路捎給薛大夫,叫他查查這東西是個什麽來路。”
陳青鸾接了後,也不好奇打開瞧瞧,而是直接收進了荷包裏,又道:“我走南闖北好些年,也只聽說過解憂散這一種藥是能夠叫人将前塵過往盡數忘了的,若這是真貨,我就扣下了,正好抵了當時被你摔碎的那一瓶。”
解憂散是羅蘭教廷不傳之秘,可說是無價之寶,若是一個江湖騙子都能随手拿出來送給一個乞丐,那這世道怕是真要天下大同。
陳青鸾也知這東西邪門的很,既然蘇錦娘當時要直接摔瓶子,指不定其中的東西只要聞到便會中招,所以回屋之後,又找了幾塊厚實的布,裏三層外三層地包了,這才收起來,預備明日便去找薛行之。
蘇仁在書房中,手裏拿了奏折看,等陳青鸾忙完了,随口說道:“光明寺那邊,每月該送去的東西早就安排好了,你不用操心。若是以後京中情勢有變,你也可以去那處暫時躲上兩日。”
光明寺乃是京郊一處香火鼎盛的寺院,居于高山之上,有無數達官貴人會來此參拜。前門每日迎來送往,後門通往山間不知何處,平日裏都是鎖死禁止通行的。可如今看來,那後山上蜿蜒曲折,斷斷續續的小路,也許正是有心人預留下來的。
往日裏也聽他說過類似的話,然而具體到連該去哪裏落腳都預備好了,這卻是頭一遭。
陳青鸾回過頭來,看蘇仁神色間一派平和,忍不住問道:“不僅留了她一命,而且還直接送去了安全的所在護着,難道她竟不是別人冒充的?”
“她不是我阿姐,雖然她以為自己是。”
“催眠之術?”
蘇仁嗯了一聲,肯定了她的說法。
出現在他們面前的這個“蘇錦娘”,并未刻意謊報自己的過去,一切有跡可循,便不難将真相查出來。她原本并不姓蘇,而在自贖己身之前,在青樓內蹭有一個十分交好的姐妹。當年那女子身患重病時,她還一直在身邊照顧着,不離不棄。
興許那些幼年時的點滴過往,便是在這時候聽來的。
二人分別之時蘇仁年紀尚幼,記得的事情遠沒有阿姐來得多,所以一些印象深刻的片段能對得上,就足夠令人信服。更何況那女子情真意切全然不似作僞,就連審過無數奸詐人犯的刑官都不覺着她在說謊。
而這一切,全都因為她被人迷了神志,将自旁人那裏聽來的過往全當做了自己的親身經歷。只可惜,個性全然不像也就算了,且又在這明顯有問題的事上十分執拗,叫人想要裝作看不出馬腳都難。
“她之前也算對阿姐有救命之恩,且并非帶着惡意而來,留她一命也未嘗不可。”
另一個原因則是:若非有她這一樁事,那自己恐怕還當真尋不到蘇錦娘的下落。
只不過如今的局勢,并不适合将好不容易過上太平日子的人也卷進京城這一團亂麻裏頭來。所以尋親相認之類的事,暫且不提。
第二日,陳青鸾也沒比枕邊人晚起了多少,特意趕在來抓藥的病患還不多時,便到了醫館。每年的太醫考核都是在年初時,周一正早在他們還在南疆焦頭爛額時,便輕輕松松地通過了考核。有了官職俸祿,自可去置辦産業,也就搬離了薛行之的住所。
那時在祢城一見之後,薛行之在守備府中歇了一日,便留了書信告辭離開,回京也是比随軍隊一道的陳青鸾要早些。他回來之後,休息了一陣,正好接手他徒兒留下的空缺,每日在陳氏醫館坐診,一切一如往常。
陳青鸾步下馬車時,被他遙遙瞧見,便直接迎了過來,笑着與她道:“夫人自回京以來,這還是頭回過來罷,老夫這正好有些好東西,你來瞧瞧,保你不會後悔。”
陳青鸾笑着應了,跟他回了那堆滿了藥材的小院子。
進了屋內,只見牆角被騰出了一塊地方,被細密的網子隔了好幾層,其內側布滿了棉絮狀的東西,走近細看,其中竟是包裹了許多一寸來長的蛹,間或有些通體白色,打眼看去便如同桑蠶一般的肥胖蟲子在緩慢蠕動着。
薛行之自然是沒有養蠶的愛好,這蟲子定然是種稀罕物了。陳青鸾見他笑的十分志得意滿,便給足了他面子,頗帶着幾分虔誠地問道:“這是何物?”
薛行之捋須笑道:“就這些小蛾子,別看長得不起眼,卻是四大奇毒之一,我先前在山中見了,無論如何也想将其活捉一些回來研究,奈何手裏工具不齊備,所以才回了祢城去采買,哪成想剛一進城就差點兒沒命,還要多虧了夫人相救。”
陳青鸾這才想起,那日遇到薛行之,便是在靠近城門的地方,他當時一副風塵仆仆的樣子,人也顯得有些憔悴,她當時還道是因為躲避藥人的追趕,如今想來,卻是因着剛剛翻山越嶺回來。
所謂四大奇毒,陳青鸾在之前所得的醫術上都看過相關的記載,除了先前的怪蛇熾靈之外,又應有二樣乃是自草木中提取而來,那麽眼前這東西,便應該是其中唯一的蟲類:人面蛾。
同一些喜好特殊的人素來當做玩物收集的美人蝶不同,這蛾子的翅膀仍是一片灰色,平日裏并不起眼,然而若仔細觀察,其張開兩翼之時,上面的圖案正是一張臃腫的人面,因着飛動時偶爾會擦傷翅膀或者在某處蹭掉些鱗粉,使那人面便如同一塊塊地腐爛缺失了一般,十分駭人。
依書上所說,這蛾子最毒的就在它身上的鱗粉,只要皮肉上沾了一點兒,便會立時如燙傷一般生出水泡,且不斷向內潰爛,一旦不小心接觸上了,若要保命,只能壯士斷腕,将所有已經發病的肢體斬斷。
而這東西雖然可怖,然而卻又偏偏是四大奇毒中唯一有切實解毒之法的,那便是它結繭時外頭的那層絮狀物,也就是陳青鸾面前的這些了。
薛行之平日裏也并非是喜愛炫耀之人,他急吼吼地叫陳青鸾來看這東西,想來也是有些別的緣故。
果然,見到陳青鸾露出了疑問的神色,薛行之便道:“這人面蛾長成之後雖然身有奇毒,幼蟲卻是無毒無害,而且它們最常見的食物,乃是蠱蟲。”
陳青鸾心思一動,“蠱蟲?任意哪種都是麽?”
薛行之點頭,“因這這樣的天性,若是有身中蠱毒之人接近,便會極為躁動興奮,尋常方法若要鑒定一個人是否中了蠱,若是他表面上還沒有症狀,便只能取血一樣樣地試驗,可有了這蛾子,便容易的很了。”
陳青鸾喜上眉梢,宮中那些無可查證的怪事正令蘇仁焦頭爛額,如今有了這樣東西,正可省去了不少麻煩。
想到此處,她便将荷包中那藥瓶取了出來,并簡略說了其來歷。
薛行之叫她不可直接打開,而是先将人面蛾幼蟲取了幾條放在桌上,又拿了一碗清水來,将那小瓷瓶放在水中,用夾子拔開了瓶塞,只見一抹極淡的綠色自瓶口中流出,卻是沉在了水底,分為了兩層。
那些幼蟲原本懶洋洋地,卻在那瓷瓶被拔開的瞬間,便瞬間蠕動起來,争相恐後地想要爬到這碗中。
作者有話要說: 之前有小天使猜到啦,這個阿姐是冒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