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各有心思
就這一會兒工夫,老天就變了臉色, 原本輕柔如絲的細雨變得急促而暴虐, 砸在地上濺起無數水花。陳青鸾不想冒雨回去, 便在店中等了一會兒, 哪知雨越下越大, 後來竟乒乒乓乓地砸下冰雹來, 直到晚間快到打烊的時辰,才漸漸停了。
陳青鸾走出蓬萊閣時,牆角尚有細碎的冰粒未化,而對面街口處, 一人身着玄色長袍,見到陳青鸾出來,便向她招了招手。
陳青鸾的眼神瞬間明亮起來, 她快步走過去, 見蘇仁身上衣衫都是幹爽的, 但手中的雨傘尚在滴水,便笑着問道:“督公今日特意來接我?怎地不不坐馬車了?”
蘇仁将傘倒手到另一邊, 以防上邊的水珠蹭到陳青鸾身上,低首對她道:“現下難得涼爽,所以便想同你一起散散心。”
陳青鸾點了點頭,蘇仁應是得知了自己心情煩悶,特意來哄她高興的,很自然地攬上了他的手臂,二人并排往廠督府的方向走去。
暴雨過後, 街上行人不多,往日喧鬧的鼓樓大街眼下靜谧的叫人恍惚,身在其中,張口講話時都不自覺地壓低了聲音,陳青鸾專心致志地看着前路,只聽得蘇仁狀若無意地道:“今日那常雲蕭也去了你店裏,且并非與人有約,直到離開都是自己一人。”
“哦?那他怕不是被人爽約了罷。”
“你這麽認為?”
陳青鸾撲哧一聲笑了,她道:“我沒什麽好認為的,不過随口一說罷了,我又不在乎他。”
蘇仁聽她這樣說,心念一動,脫口而出道:“那你在乎什麽呢?”
陳青鸾擡臉笑得燦爛,“當然是在乎督公你呀。”
面對陳青鸾駕輕就熟的情話,蘇仁并不似往常反應,他目光中似蘊含着無數激烈的情緒,最終卻又歸于沉寂,只道:“你……在乎名分嗎?”
陳青鸾啞然,随後假做嬌羞地道:“督公您真是的,女兒家的私房話也要偷聽。”
蘇仁卻不吃這一套,只低垂着眸子看向她,等她給自己一個答複。
他想将最好的都給她,卻又覺着嫁給一個宦官,對于好人家的女兒來說,不是一件光彩事。所以,這件事,他一拖再拖,甚至不知究竟該不該說出來。
陳青鸾見狀,便将無賴相收斂了起來,沉吟了片刻道:“我自幼便想要個女兒的名分,但是沒人給得了。現在我是個連自己的名字都說不出口的人,還怎麽敢再奢求旁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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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仁心中沒來由地一陣不安,他只覺着似乎被誤會了什麽,卻又不知該從何解釋,只好道:“你該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
陳青鸾笑了笑,“我這個人實在的很,若名分能帶給我什麽好處,那我自然是要的。可如今我雖然沒名沒分,但無人因此輕賤我,我在你身邊也是什麽都不缺,那名分自然就不重要了。”
蘇仁蹙眉,“真心話?”
陳青鸾連連點頭:“字字屬實,絕無妄言。”
蘇仁聽罷不再言語,對于太監院子裏的女人,背後絕不會少了刻薄的閑話她卻仿若不知。
她是以為自己不願意給她個名分,才說自己不在意,随口哄着自己嗎?
蘇仁心內的千回百轉,陳青鸾無從知曉。她只覺着如今的生活實在是不錯,左手錦衣玉食,右手美人相伴。
若說還有所圖,那就是希望這樣的日子能夠長長久久的持續下去。
這一日,陳青鸾正欲自蓬萊閣離開,行至門口,差點撞到迎面而上之人的身上。她方要開口道歉,卻見面前一位青衣長衫的公子,卻又是那常雲蕭。
她繡眉一挑,面上卻帶了笑容,有些玩味地道:“常公子,您近日倒是常來,可是為了哪道菜肴特意來的?若是如此,那麽我吩咐下去,叫後廚特意給您做,您看如何?”
常雲蕭拱手笑道:“陳娘子誤會了,在下這幾日來卻是特意為了尋陳娘子而來,順便蹭朋友些酒菜吃。近日我先來一步,友人稍後便到,陳娘子若肯賞光,不如同我一道?”
陳青鸾早就派暗衛将常雲蕭查了個底朝天,就差數出他小時候尿了幾次褲子,都未發現有何蹊跷之處,只當他也是想要通過自己去巴結蘇仁。
她對常雲蕭印象不好不壞,此番看他态度誠懇,便不好表現的過于疏離,款款随他又去了雅間坐下。還未等她開口問其來尋自己究竟為何,他口中的友人便到了,常雲蕭将那位男子與陳青鸾互相引薦了一下——那與常雲蕭同來的男子是與他一起在太醫院任職的同僚,相貌平平,但面相十分和氣,他像陳青鸾施了一禮,直道久仰其大名。
陳青鸾愕然,她實在想不通,自己之前不過是倒騰了些藥材,正巧在疫區起了點微不足道的作用,竟然能叫她在太醫之間都有名起來,也真是稀奇得很。
寒暄過後,常雲蕭便邀陳青鸾一同落座。她有心拒絕,便笑着道:“這可不巧了,小女子方才剛剛用過了午飯,若強留下,豈不是掃了二位的雅興?不若改日再聚?”
常雲蕭卻道:“不妨事,眼下酒菜也還未上。這蓬萊閣不是向來講求機緣二字嗎?若陳娘子不肯賞光,那就是嫌棄我們二人見識淺薄,不願與我們同席而坐了?”
見常雲蕭這般熱情,叫陳青鸾有些納悶,她推拖不過,落座之後便問他道:“常公子連定了五日的包間,可是有什麽特殊的緣故?若是有哪道菜是特意想嘗而不得的,我便吩咐下去特意為公子做來,就當是報答那日的相助。”
常雲蕭笑道:“實不相瞞,在下每日都來此一趟,自然是為了與陳娘子一見。上回偶然相遇,有些話還未來得及講。本欲直接送拜貼相邀,但廠督府戒備之森嚴,怕是在下的帖子送進去,也到不了你手中,只好想了這個笨法子來。”
他這話說的唐突,若是尋常女子,定要将他認成那等孟浪的登徒子,只是他神色坦然,卻又不像。便似笑非笑地着順着他的話道:“廠督府雖然之下森嚴,斷不會有下人敢玩忽職守,連封信都送不到。這一番周章,倒叫公子多有破費了。”
她話裏帶刺,常雲蕭臉上卻是笑意不減,他看了一眼旁邊的同僚道:“破費倒真算不上,我這些同僚都對蓬萊閣仰慕已久,只是他們事忙,常常搶不到好位子,在下替他們訂房間,他們便輪流出銀子請在下吃飯,其實還是在下占了便宜。”
陳青鸾知他此話不實,也不點破,只道:“那不知常公子特意來相見,是所為何事?”
常雲蕭聽她追問,正色道:“在下無意中得知姑娘深重奇毒,雖醫術不精,但也想為姑娘略進綿力,還望姑娘可以信任在下,給在下一個機會。”
陳青鸾心內疑惑重重,她中毒之事,除了蘇仁與薛老之外,應再無旁人知曉。蘇仁自不會随意同外人說。薛老那便曾答應自己保守秘密,他的人品,陳青鸾向來信服。只不過自他徒兒周正一進京之後,也曾在薛老家借宿過一段時日,若是他無意中得知此事,又告訴了常雲蕭,雖不無可能,但若當真如此,實在過于湊巧了些。
見她沉吟不語,常雲蕭忙接着道:“姑娘不要誤會,在下并未曾刻意探聽姑娘的隐私,只是那日您去拜訪薛老先生之時,在下恰巧經過,無意間聽得只言片語。上一次在集市上相遇,姑娘妝容雖明豔,但仍依稀便透漏出疲倦之色,所以鬥膽有此猜想。”
南疆四大奇毒,在前朝便已失傳。陳青鸾當年中的靈熾之毒,是将毒液混合其他藥物制成的粉末,在黑市上不知經了多少手,最後被人用在了她身上。而前些日子所遇的紫衣客,身為百越皇族,手裏也不過是有兩條幼蛇,若非他主動提及,陳青鸾甚至不知那就是靈熾。
這常雲蕭若是個同薛老一樣的醫癡,那麽對自己感興趣也不奇怪,只是陳青鸾實在沒興趣做別人的研究對象。她笑着婉拒道:“這就不需常公子費心了,我身上這毒雖一時片刻不能根除,但是薛老先生給我的藥也足夠壓制毒性了。”
常雲蕭卻連連搖頭,他道:“薛老先生的醫術,在下望塵莫及,但是在下有一本家傳的古籍,其中對百越的毒物描寫甚詳,只是年代久遠,不知其真僞,若是能加以驗證,也許正可自書中找到根治此毒的捷徑。”
他這樣一說,陳青鸾犯起難來,她實在是想不出什麽說辭來拒絕,只好道:“既然如此,那改日我定要邀公子來我府上研讨一二。”
這時小二敲門進來,将酒菜布好。陳青鸾便借此機會與那二人告辭,臨走時又吩咐掌櫃,免了他們的飯錢,這才離開不提。
那常雲蕭自窗口看到廠督府的馬車離去,回首向身邊的人拱手行禮道:“多謝楊兄相助,以後終于不用麻煩你日日陪我過來了。”
那楊姓公子笑道:“舉手之勞而已,不過你平日在女色上都不太上心,怎麽就非要勾搭她這樣心機深沉的女子?”他湊近一步刻意壓低了聲音接着道,“她可是那位院子裏的人,平王殿下當年都在這事兒上吃了虧,做兄弟的還是勸你莫要做傻事。”
常雲蕭玩笑般拍了拍楊公子的肩膀道:“你方才當着人家的面,可還誇得天上有地下無,背後就說人家城府深,實不是君子所為啊。況且我又不是貪圖人家美色,我早就打聽過了,那廠督府裏頭的女子,沒有能住滿一年的。屆時她失了庇護,少不得要成為那些嫉恨閹黨之人的洩憤對象。若屆時我可以名正言順的出手相助,何嘗不是一樁美事?”
那楊公子只覺面前這人設想的太過于理所當然,甚至于癡人說夢,然而也知他偏執起來不好勸,只能給他時間叫他自己慢慢想,所以也不再多言。
作者有話要說: 蘇仁:你是不是不願意嫁給我,委屈
陳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