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前塵過往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晚上發燒。。。糊裏糊塗就發出來了,玄學也沒蹭上,今天上線小修了一下_(:з」∠)_
陳青鸾清醒過來的時候,蘇仁正巧奉召入宮。
他自疫區先行回京, 之後又稱病閉門謝絕一切往來, 朝中上下無不生疑。禦史大夫彈劾他的奏章如雪花一樣多, 那些參他此次赈災過程中種種不合規矩的折子, 盡都被慕容铎撇到一邊, 懶得多看一眼。倒是一些指控他身染疫病卻不等治好就強行回京的折子, 卻叫他不能不在意。
京中人口密集,一旦爆發疫病,後果不堪設想。不僅百姓無辜受累,身在皇城之中也未必就不會受到波及。慕容铎打定主意, 倘若蘇仁當真因為貪生怕死而帶病回京,那就算這回能夠将功折罪,從今往後也絕不會再倚重于他。
蘇仁足不出戶, 卻并非兩耳不聞窗外事, 那些言官打的算盤都逃不過他的耳目, 所以當皇帝又一次宣他面聖時,他沒有再推脫, 直接便随那宣旨的太監一同入宮了。
慕容铎早就做了兩手準備,在宮門口的侍衛都是已經交代好了的,若是見蘇仁有身患疫病的征兆,那便直接将他攔在外頭,斷不能叫他這個活病竈往宮裏溜達。然而蘇仁雖神色稍顯憔悴,但是眼神清明,膚色如常, 絲毫不見疫病的症狀。蘇仁深知暗中有無數雙眼睛在盯着自己,他目不斜視,大步流星,一路行至禦書房。
慕容铎親眼見了他,便知那些清流言官們又是在捕風捉影。他安撫了蘇仁幾句,又問他究竟是生了何病,可否需要叫太醫來診治。
蘇仁婉拒了帝王的好意,只道自己乃是在剿匪過程中受了傷,不能久坐久站,故而告假,眼下已經好了大半。慕容铎聽聞他有傷在身,便沒再多留。
蘇仁自禦書房走出一段之後,便見一個宮人來尋他,道皇後娘娘請他過去一趟,蘇仁卻只道自己身體抱恙,恐無法禮數周到沖撞了娘娘,來日大好了定然去觐見,便徑直走了,只留下那一臉震驚的小太監。
待出了宮門,只見馬車旁多了個自己府上的侍人在邊上等着,他見蘇仁出來,急忙将陳娘子蘇醒一事禀告給他,蘇仁聽罷,面上倒看不到歡喜之色,只令車夫抄近路盡快趕回去。
一路趕回主屋門前,手都已經搭在了門上,蘇仁卻突然停下了動作,對旁邊一路小跑才跟上自己的蘇海子低聲道:“她剛醒過來,是不是該讓她靜養,別去打擾才好?”
蘇海子這輩子都沒想過自己還能有給督主提建議的時候,急忙答道:“病人最是需要人陪着的,陳姑娘一定也很想見到您。”
蘇仁又何嘗不知自己應當陪在陳青鸾身側,然而她昏迷不醒時還可坦然面對,可如今她醒了,心中竟然生出近鄉情卻之感,方才一時慌亂叫身邊的小太監看了去,不禁有些氣惱。
見蘇仁沉默不語,蘇海子還以為自己說錯了話,正要磕頭認錯,只見蘇仁卻不再看他,推門進屋去了,卻将自己隔在了門外頭。
陳青鸾吃過了東西之後,覺着稍微有了些力氣,便強要露珠扶着自己下床走動,剛在外間遛了一圈往卧房走,只聽有人開門,她下意識的回身,腿一軟險些跌倒,随即便被一雙有力的臂膀攙住,她擡眼微笑:“多謝督公。”
蘇仁一面給露珠使了個眼色叫她退下,一面小心翼翼地扶陳青鸾回床邊去。陳青鸾被圈在溫暖的臂膀裏,柔聲道:“我可是已經躺膩了,千萬可別再叫我躺下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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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那一會兒督公陪我坐着說說話可好?”
“好。”
“那督公可願與妾身講講從前的事?”
上首那人沉默不語,陳青鸾下意思地擡頭,以目光追尋着答案。蘇仁原本還在猶豫着,卻見到陳青鸾閃爍的眸光看向自己,喉頭一動,一個略帶沙啞的“好”字便無法控制地沖出了唇邊。
這是陳青鸾頭一回見到蘇仁面上露出窘迫的神色,她怕自己忍不住笑出聲惹惱了這位臉皮薄的主兒,便轉過臉去專心看路。
陳青鸾在床邊坐下之後,蘇仁俯下身輕輕脫下她腳上的繡鞋,陳青鸾見狀,故作羞澀地道:“聽聞這半個月來都是督公親自服侍我,這樣的榮耀,天下可沒幾人享受過罷?只不過我一個清清白白的姑娘,身子都被看光了,以後若督公你始亂終棄喜新厭舊,我可怎生是好。”
蘇仁冷哼一聲,手上動作卻未停,一邊将她安置在榻上,并且扯過蠶絲薄被來給她蓋好,一邊道:“宮裏頭的主子娘娘,又有幾人沒被太監近身服侍過,若照你這樣說,可是都該發配到感業寺去了?”
陳青鸾失笑,随即正色道:“那怎麽能一樣,我若是被旁人偷看了,那定是要将這事兒藏住了,恨不得将他滅口才好,只有對督公您,才上趕着求您負責任啊。”
蘇仁白了她一眼,正要回身去将旁邊的凳子拿過來,卻見陳青鸾往裏挪了半個身位,向他招手笑道:“這可是督公您的床,哪有叫我全占了的道理。”
蘇仁身子有些僵硬,卻還是依言在陳青鸾身旁坐下,二人只見相距不過尺餘。平日裏都是蘇仁靠在榻上,陳娘子搭邊坐着,眼下兩相位置對換,竟似連掌控權也掉了個個兒。
此時蘇仁的面色已經恢複如常,他故作不在意地道:“我年幼時的事都記不大清了,少年入宮,宮裏那些腌臜事,說起來也不過是污了你的耳朵,實在沒什麽可聽的。”
陳青鸾淺笑,“我也只是因為夢到了督公少年時的樣子,所以有些好奇罷了。”這話一出口,只見蘇仁臉色驟變,她先是有些不解,随後反應過來——蘇仁那日知曉了靈熾的毒會令人在痛苦的回憶中不斷煎熬,所以一定誤會了自己方才的話。
她擡手握住了蘇仁冰涼的指尖,柔聲道:“督公別誤會,我之前昏迷的那段時間裏,又重新經歷了許多年少時的過往,那段日子實在不堪回首,而在夢中,我無路可逃,最後是見到了督公,我才清醒過來的。”
蘇仁繃緊的神經這才稍稍舒緩下來,卻還是不大信陳青鸾的話,他有些艱難地開口道:“那些過往,我有知道的資格嗎?”
随即見陳青鸾露出詫異的神色,蘇仁急忙接着道:“若你不願說,那就罷了。”
陳青鸾沒有忽略掉他失落的呀眼神,莞爾一笑道:“我之前不願說,原是同督公一樣的理由,覺着不過都是些憑白污了耳朵的事。又想着縱使說了,督公也未必會信,不過督公若果真想知道,那就彼此做個交換,您覺着意下如何?”
蘇仁點了點頭,語氣裏帶着前所未有的溫柔道:“都依你的。”
陳青鸾笑了,她道,“既是這樣,那便先由我來說罷。”她思索了一會兒,似乎沉浸在回憶之中,然後便開始了講述:
“有這麽一個大戶人家,本家的家主同旁人合夥做生意,二者原本尚能維持表面親善,但是後來利益分配不均,漸漸撕破了僞裝,甚至光明正大地想至對方于死地。可巧家主只有一個獨生子,除此之外,嫡系中只剩一個弟弟還可以名正言順地繼承家業。
後來那個合夥人便與用計害死了家主的嫡子,家主此時已經身患重病命不久矣,他想起自己多年前曾有過一段露水情緣,那女子是個有夫之婦,所以幾乎沒人知道這段關系。他派人去找那個女子,發現她早已過世,只留下兩個女兒。按年紀來推斷,其中較小的那個應是由家主所出無疑。
按照這戶人家的規矩,女子也可以繼承家業,然而家主卻沒能将那女孩兒接回來。只因為這女孩兒連同她的姐姐,在母親過世成為孤兒之後,便被他的合夥人收養了,他覺着與其把自己的家業拱手讓給合夥人的傀儡,不如直接将之除去永絕後患,将家業傳給與自己更加親厚的幼弟。
那女孩兒從此陷入了無休止的追捕之中,年少時的夢想一一破滅,還不得不同相依為命的阿姐分別,直到她的親生父親亡故,她以為自己終于得到了解脫。哪知她那位剛剛繼承了家主之位的叔叔,直接找上了那位合夥人,要他将女孩兒交出來,說她是兄長唯一的血脈,要親自将她當做繼承人來撫養。
那合夥人也摸不準繼任家主到底是真心想要将女孩兒當做繼承人,還是要借這個機會将她誘殺,一邊說為了女孩的安全着想,要安排她改名換姓在鄉下過活。轉頭卻将那女孩兒的姐姐送了過去頂替。
這時女孩才明白過來,那位合夥人也不是真心想要保護自己,她只是個用來制衡繼任家主的籌碼而已。她自知沒有反抗的能力,只好盡量遠離家鄉,叫自己能夠安全一些,也盡量降低姐姐身份被拆穿的危險,所以打算遠渡海外,最好一輩子都不要再回去。一路也是千難萬險,好在那位合夥人出手算是大方,女孩手上銀錢和護衛都不缺,方能平安來到了大楚,而她登上大楚土地的第一站,便是黑峽關。”
言畢,她看向蘇仁,目光卻是落在了當年臨風而立的那個身影上,那是她前半生無盡颠沛流離的終點,也是一切未知的起點。
饒是蘇仁浸潤宮廷十餘年,親身參與過許多陰謀算計,仍是不能不唏噓感嘆造化弄人。然而眼前的女子面上一派平靜從容。骨子裏堅強的人,如堅石立于風浪之中,經歷越多磨難,越會被洗練的晶瑩圓潤,讓他只覺所有安慰的的話語都蒼白無用。
他突然覺得,這樣的一個人,當能與之共享所有的痛苦與喜樂,以及不堪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