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多年前修真界曾有傳聞：玄羽子尊者, 包括他門下的三個弟子都不是普通人。
這傳聞修真界大部分人有所耳聞，但都不知曉他們的真身是什麽。衆說紛纭，卻沒人能給個準确的答案, 最後也便不了了之, 只留下一些空談。
而朱繡是無常宗大長老的道侶，同玄羽子是多年至交好友，自然是知道這些秘辛的真相。
尋常人不會察覺有異, 但她因為同類之間的感應, 她再清楚不過這傳聞是真的。
只不過她作為師叔, 并不會主動去探究詢問幾位師侄的真身, 這是最基本的禮貌。
在她印象裏, 郁離師侄總是冷淡又生人勿近的, 毫無感情，她還以為他會是銀狼一類的兇獸, 沒想到竟然是一只……貓。
而且還成了俞桃師侄的靈寵，安安靜靜站在小姑娘的肩膀上, 乖順溫馴。
這是什麽反差。
朱繡覺得自己不應該多想，但又控制不住自己想多。
好怪, 再看一眼。
俞桃見朱繡眼神奇怪地在她和貓貓之間來回看，疑惑：“朱師叔，怎麽了嘛？”
朱繡沉默了片刻。
罷了, 或許只是年輕人之間的小情/趣而已，她也沒什麽好過問的。
朱繡輕咳了一聲：“沒什麽, 那個，俞師侄可想好怎麽說了？”
聽到她轉移話題, 黑貓略略握緊的貓爪悄然松了下來。
朱繡身為同類，是宗內唯一一眼便能認出來他的人, 剛剛知道俞桃是來見朱繡時他就有些猶豫要不要離開。
還好，朱繡還是與以前一樣，向來是不會多詢問這些的。
俞桃糾結：“是有一些辦法，但是不知道行不行。”
俞桃這兩天在家裏想了很多。
她平時都不太會跟人講話，該怎麽才能勸叛逆期的聞鳴回家呢？
思考了很久也沒想明白，于是她又又又選擇了求助，分別詢問了祝明玉、花漣與陸清羽三個人這樣的問題。
【叛逆期的孩子離家出走，該怎麽把他勸回家？】
第一位嘉賓祝明玉同學是這樣回答的：
【這個我熟，我家人多，七大姑八大姨的，經常有小孩鬧別扭吵架跑出門，這時候他們就會把孩子揪回來教訓一頓，然後就不敢離家出走了】
【熊孩子不聽話多半是作的，打一頓就好了】
俞桃擡頭：“朱師叔，聞鳴同學他現在是什麽修為？”
朱繡嘆氣：“他這幾年懈怠，不肯修煉，現在還是元嬰二層。”
俞桃：“……”
俞桃忽然覺得溝通還是和諧友愛一點比較好。
下一位。
第二位嘉賓花漣同學的辦法就非常溫和了，問他這個問題的時候，是在他剛替俞桃試完菜後。
聽到這個問題後他略思索了片刻，掏出了一顆丹藥給她：“簡單，這個可以讓服用者變得聽話懂事。”
“嗯哼，就當是付小師妹的飯錢了~”
藥物治療嘛，俞桃覺得靠譜，就是當時忘了問他這藥是什麽名字了，掏出琉璃鏡現問了一句。
那邊回複很快：【傀儡丹。】
俞桃：？
俞桃又默默把丹藥收了起來，鎖死。
她只是勸人回家，不是想在仙盟牢房裏安家。
這麽相較之下，第三位嘉賓陸清羽的主意竟然是三人中最正常的。
她停頓了片刻後道：【我家族中有一位小輩，天資很好，卻很讨厭練劍，時常耍性子不修煉，族人怎麽勸都沒有用。】
【有一天族人就将這位小輩丢進滿是妖獸的試煉谷，不管不顧半年時間，等她再出來時，便已經不讨厭劍了，反而覺得劍是她最真摯的夥伴。】
【你說的這人離家出走想必是有原因的，只勸是沒有用的，要找到問題的源頭和矛盾點，解決掉就沒問題了。】
【他不想回家，那便讓他認識到外面有多危險，只有家裏才是唯一安全的，這是最簡單快捷的辦法。】
思來想去，就這個主意最合理，不過實行起來肯定有很多阻礙。畢竟聞鳴就在無常宗山腳下，哪來的什麽危險呢。
俞桃把這些祝明玉和陸清羽的辦法都跟朱繡說了一下。
誰知朱繡聽完嘴角抽了抽，面色不是太好。
“俞師侄……你說的這些，我們都試過了。”
俞桃：“……啊？”
“只是那小子是個不服輸的倔驢，一開始便嘗試過強行把他帶回去，但是他寧肯受傷流血，也死都不願挪走一步。”
俞桃：……嘶。
還是個叛逆期晚期。
肩上的黑貓眼睫微垂，若有所思。
朱繡嘆了口氣：“所以俞師侄你不用做這些，就跟他聊聊天說兩句罷。”
“他這會兒應該正在淩凝湖捉魚，你去了便能看到了。”
俞桃便依言去了淩凝湖，五靈魚的捕捉需要至少元嬰期以上的靈力作誘餌，所以淩凝湖周遭人很少，只有零星兩三個人。
她在湖邊一棵大樹下找到了他，遠遠看着背靠着樹，似乎是在休息。
俞桃深呼吸了好幾口，終于做足心理準備，走了過去，才發現青年并沒有睡覺，只是靠躺着，手裏拿着塊木制的小玩意，神情專注認真地看。
注意到陰影落在眼前，停住了，聞鳴散漫擡起眼皮瞅了一眼，忽的頓住。
“姑娘？你怎麽在這？”
朱繡師叔來之前特意囑咐過她，讓她不要暴露自己的目的，不然會讓聞鳴起警惕心，不願與她多說。
俞桃心裏默念着這點，摸摸鼻子，幹笑了聲，眼神游移：“那個，那什麽，今天天氣好，過來散步，忽然就看到老板你……唔！”
她緊張地一下咬到了舌頭，痛的抽氣一聲，還是頑強地把臺詞說完：“好巧啊，碩以過來跟泥打個招呼。”
黑貓默默扭過頭去：“……”
笨死了。
如此生硬的巧合，讓聞鳴沉默了，盯着她看了片刻，心中了然，忽問：“是我師娘找你過來的吧？”
俞桃一下瞪大了眼睛。
她不過才打了個招呼，這是怎麽猜出來的？！
她震驚：“聞同學你學過算卦嗎？”
聞鳴：“……”
這但凡是個正常人都能看出來不對勁吧？而且這也根本用不着算卦好吧，什麽想法全寫臉上了！
聞鳴把手裏的東西揣回懷裏，揉了揉眉心：“我師娘讓你勸我回宗是不是？”
不用細想就知道，肯定是因為那天他對她的特別态度，讓朱繡覺得她可以勸他回宗，所以便請她過來了。
俞桃沉默了下，試探道：“我要說不是你相信嗎？”
聞鳴：“……你覺得呢？”
好吧。任務還沒開始就結束了。
俞桃捂了捂臉，這也太對不起來之前朱繡師叔的殷殷叮囑了。
聞鳴支着一條腿，閉上眼：“姑娘不必多費口舌勸我了，我是不會回去的，你還是請回吧。”
俞桃弱弱的“噢”了一聲，卻站在原地沒動。
一分鐘、兩分鐘。
十分鐘過去了。
湖邊風停，心卻更煩亂。
聞鳴忍不住睜開眼：“所以你還站在這幹嘛？”
明明話已經說開了。
俞桃小幅度抿了抿唇，聲音很輕：“我想知道，你為什麽要離開宗門？”
聞鳴擡眼剛好與她對視，女孩神情認真，澄澈幹淨的眼睛就這麽定定看着他。
“……”他忽的撇開了眼，“沒什麽，就是不想在那裏待了，悶得慌，不自在。”
俞桃認真思索道：“是覺得宗內約束得太多嗎？這些條條框框其實是幫助你學會如何處世的，是很有用的東西，将來自己一個人出去闖蕩之後就會知道好處了。”
“若覺得悶，也可以時常下山去外面逛逛，不至于一定要離開宗門吧？”
俞桃蹲下身，胳膊搭在膝蓋上，聲音不急不緩：“聞同學，你這樣你身邊的人都會擔心你的呀。他們讓你修煉其實也是為了你好，只是可能用錯了方式，但本心是不壞的，都是想讓你修為提升修成正道。”
“而且他們也有讓步呀，你不想學劍，學了法術，他們也沒有強迫你一定要學劍。你不想修煉，便不再逼你，只是讓你待在宗內，目的也只是怕你出去後遭人欺負。”
俞桃輕輕道：“聞同學，你換位思考一下，若是你的親人忽然之間這樣，怎麽說也不聽，還要離家出走，你也會為他擔憂的吧？”
聞鳴被她明亮的眼睛看的無處遁形，不自覺躲開眼，心裏亂糟糟成一團，生硬地大聲道：“這世上不是所有人的家庭都跟姑娘你一樣的。像姑娘這樣的一看就是一直被家裏人寵着長大的，怎麽會懂別人關系的難處？”
“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請姑娘不要随便對人說出這樣的話。”
黑貓登時眯起了眼，淡金色眸子目光不善。
“……”
俞桃沉默了片刻，垂下了眼睫，讷讷道：“抱歉，我确實沒有了解過你的想法，如果不介意的話，聞同學你可以跟我說一說……”
“不必了。”聞鳴閉上眼，冷冷道，“說了姑娘也不會懂的。”
“……”
俞桃眉眼低垂，聲音輕應了聲，“嗯。”
“那聞同學，我先走了。”
青年阖着眼沒有吭聲。
俞桃怔怔地回到無常街，首飾攤上的朱繡師叔，手裏正拿着一件木雕，一手拿着锉刀細細雕琢，時不時會擡頭看一眼街上，顯然心裏并不冷靜。
見俞桃回來，她連忙放下木雕，眼神希冀地看着她：“怎麽樣？”
俞桃有些不忍心，張了張口，垂下腦袋，沮喪道：“抱歉朱師叔，我沒有勸好他。”
朱繡本來心裏也沒抱太大希望，只是這忽然的特別，讓她多少産生了點盼想。
敏銳的察覺到小姑娘心情有點低落，朱繡覺得應是在聞鳴那裏受了委屈，連忙安撫她：“沒事的俞師侄，那臭小子這脾氣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他是不是兇你了呀？等他回來我就揍他一頓，怎麽跟小姑娘說話呢。”
俞桃搖搖頭：“沒有的事。”
“來俞師侄，這貓項圈材料都給你準備好了了，你回去自己看看弄成喜歡的樣式。”
俞桃擡起眼，伸手推拒：“朱師叔，我都沒完成你的請求呢。”
朱繡揉揉她腦袋，态度強硬塞給她：“我與你師父是至交，你是他的新徒弟，我還沒來得及給你見面禮呢，拿着。”
俞桃拗不過只能收下，心裏想着如何在後日大長老壽辰之前，再勸勸聞鳴。
她看到攤上放置的幾只木雕，還有雕刻工具，問：“朱繡師叔，你這是在做什麽？”
朱繡笑了笑：“這不是你師叔喜歡木雕嘛，我就雕幾個送給他。他呀手笨得很，雖然喜歡雕木雕，但是基本上就沒成功過，又菜又喜歡的。”
俞桃點了點頭，看着木雕微微蹙眉，若有所思。
朱繡這會兒才注意到女孩肩上黑貓沒了，随口問道：“哎，說起來你小、嗯……你那靈寵貓呢？”
俞桃一愣，扭頭一看，本來待在自己肩上的貓貓不知何時忽然消失不見了。
……欸？
微風拂面，吹過樹梢枝葉輕顫，偶爾落下幾片。
待女孩離開淩凝湖後，聞鳴陡然睜開了眼，眼神有些猶豫。
他剛剛的話是不是說的有點太重了？
她也只是好心。
躺是躺不下去了，心完全靜不下來，聞鳴滿腦子都是剛剛女孩有點受傷的眼神，索性站起來跑到湖邊施法捉魚。
将靈力當作誘餌引來一大波魚後，聞鳴剛準備施法捉，一陣風過，他一個沒站穩跌進了湖裏。
“啊？！”
渾身靈力像被抽空了一樣蕩然無存，偏偏身上還散發着靈力的味道，五靈魚群頓時将他團團圍了起來，瘋狂啃咬，頂撞。
怎麽回事……
“唔……咕嚕嚕……”雖然以他元嬰期的身體不會被淹死，但不會游泳的聞鳴還是嗆了好多口五靈魚的洗澡水。
還被五靈魚群扯着頭發亂啃，一撮一撮的頭發與衣料碎布一起飄在湖心。
過了許久，才有來捕魚的人發現了他溺水，趕緊把他撈上來。
本來好好的青年渾身上下青一塊紫一塊的，五靈魚咬不動他的肉，但衣服和頭發卻不能幸免，頭發這禿一塊那禿一塊的，跟狗啃的也沒差別了。
而五靈魚仍不願放過他，頭發上帶了一串魚上來，活蹦亂跳地擺尾。
聞鳴一回到岸上就恢複了靈力，自己檢查了一遍完全沒有任何異樣，可為什麽一掉進湖裏就靈力空了？
他一邊趴着狼狽吐水一邊想這件詭異的事。
草……難不成是靈異事件？
俞桃丢了貓，急急忙忙回路上找，心裏無比自責，她腦子裏一時裝着事就沒注意到貓貓是什麽時候下來的。
是她走得快它沒坐穩掉下來了，還是貓貓被什麽吸引了注意力，自己跑了下來，等回神的時候她已經走遠了？
它只是一只貓而已，從來沒下過山，對街上的新鮮事物好奇也是正常的，她怎麽就沒有想到這一點呢。
總之，她急切地尋覓，忽的在一個轉角看到了那道小小的黑色身影，驟然松了口氣。
黑貓忽的對上她焦急的目光，呼吸頓了頓，有些躲閃。
忽然搞失蹤，她肯定會生氣吧。
俞桃蹲下身，把貓貓抱進懷裏，腦袋按在頸窩，語氣低低的：“對不起貓貓，我沒注意到你什麽時候下來了。”
她再三保證：“下次不會這樣了，不會讓你再找不到我了。”
“……”
笨蛋，怎麽總是喜歡怪自己。
貓耳輕抖了抖，熱意翻湧，有點泛紅。
淺金貓瞳盯着頸窩小片白皙的皮膚，女孩不知道跑了多久，現在仍在不停喘息着。
黑貓垂下眼皮，擋住了眸中情緒，這次沒有抗拒掙脫她的懷抱。
嗯，勉強最後一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