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氣溫嚴寒，凍得人血液流速變緩，四肢僵硬。
俞桃看了看愈發虛弱的祝明玉，覺得這樣下去不行，再這樣下去等不到人來，她們就要被凍死了。
她撥開堆在洞口的雪，查看外面的情況，在看到沒有妖獸出現在附近後，鑽了出去。
“祝同學，你在這裏等我下。”
洞口被再次用雪堵上，靠在石壁上的祝明玉看着只有細碎光線透過的雪層，咬着唇努力驅散困意。
俞桃出來是想找一些樹枝枯木什麽的，生火取暖。
只是雪域全然一片白茫茫景象，沒看到有什麽樹木，刺眼的陽光反射到眼中，看久了後俞桃覺得眼睛有點酸澀，眨了眨。
然後覺得鼻子也有點酸酸的。
其實她一點都沒有表現出來的這樣冷靜。
相反，她的心裏十分慌亂無措。
她剛剛踏入修仙這條路，從未想過會在自己身邊看到這種事的發生。
她也不确定那人是否看穿了她的小伎倆，留下的訊息是否會被人看到，到底會不會有人來救她們。
只是她在極度慌張之下，無端想到了郁離。
兩年前，一對海妖為被漁民無意捕殺的女兒報仇，為整個海裕城編織了一場海妖幻夢。
深陷幻夢中的百姓緊閉雙眼，紛紛拿起武器互相殘殺。
當時的俞桃不知道是什麽原因，并沒有陷入幻夢，還看到了那對海妖的施術過程。
她慌張地在城中逃竄，百姓們毫無意識地朝她揮出手中魚叉。
最終跑的沒力氣了，腿還受了傷，磕磕絆絆倒在小巷的死胡同裏，被緊閉雙眼的百姓堵住。
危難之際，一道劍光将魚叉彈開，胳膊被抓起，身子一輕轉瞬間就到了安全的屋頂。
那人将她放開，俞桃轉頭便看清了他的模樣，微微一愣。
此人負劍而立，黑衣冷峻，眉眼如畫，只是那雙看着周遭的淺金色的眸子帶着不可靠近的冷意。
是個十足漂亮的少年。
她在海裕城生活了十幾年，從未見過這麽好看的人，一時有點呆地問：“你是海妖嗎？”
少年側過來看了她一眼，似乎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令人沉默的話。
他頓了下，吐出句涼涼的話：“若我是海妖，想必不會吃你這樣的人。”
俞桃啊了一聲，嘀咕道：“海妖原來也挑食嗎。”
她問：“那海妖喜歡吃什麽樣的？我朝反方向發展發展。”
少年：“……”
他剛想開口，下一秒便聽到了破空聲，海妖的魔音從半空精準地襲來，顯然是察覺到了他的存在。
郁離動作極快，将俞桃推進閣樓裏，用靈力充當保護罩，旋即抽出長劍迎了上去，與空中的那只海妖纏鬥了起來。
俞桃這個普通人完全被兩方忽略，在閣樓窗口裏看着空中叮叮當當的火花與靈光，閃得她眼睛都流了眼淚。
雖然她不懂修為，但是也能看出來明顯是少年占了上風，那只率先出手攻擊的海妖反倒被打的節節敗退。
俞桃看着便松了口氣，這樣的話這對海妖應該很快就能被降服了。
等等……
一對海妖。
俞桃定睛一看，從剛剛到現在跟少年打鬥的只有一只男海妖，那只女海妖一直沒有出現過。
俞桃瞬間意識到不對勁，為什麽一只海妖在打架，另一只卻不出來？
很明顯那只海妖是察覺到兩方實力差距，所以想……
俞桃視線來回逡巡，終于在一個牆角下隐秘的角落裏看到了一點幽藍色的光。
那是海妖準備施術時的靈光。
俞桃再看了一眼半空的少年，他看上去對此毫無所覺，正在專心地在應對那只海妖不斷發起的攻擊。
她心裏很快有了判斷，若是被這只海妖得逞，他們都活不了。
魔音如此吵鬧，俞桃根本無法将這事口頭告知他，想了想，俞桃打算跑下閣樓，去騷擾阻止這只海妖。
腦海內忽然傳來一道冷然的嗓音。
“別去。”
是少年的聲音，俞桃愣了愣，看向遠處半空中那道身影。
面色依舊平靜的毫無波瀾，只是狀似無意地朝她這裏掠過一眼。
看來他是知道的，只是裝作不知曉而已，估計是有別的後招。
俞桃這就放心了下來，繼續趴在窗口看他打架。
時間慢慢推移，暗處的女海妖似乎是準備好了術法，向明處的男海妖示意，男海妖的攻擊忽的猛烈起來。
少年一時沒反應過來，捉襟見肘地不斷朝後退，完全招架不住。
此時暗處一道幽藍的光悄無聲息的，速度極快地朝舉措狼狽的少年背後襲去。
少年被面前的攻擊吸引了所有注意力，絲毫沒有察覺到。
俞桃看着心就揪了起來。
直到幽藍光團将将要擊中少年後背，一道白色的光暈忽的将藍光攔截了下來，如水一般将藍光融成一團，融入乳白的球中。
少年忽的輕笑了下，指節一動，将靈力白球收了起來。
此刻狼狽全然褪去，姿态清然的，在兩只海妖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施施然給了男海妖一劍，一劍捅了個對穿。
将兩只海妖盡數處理完，郁離走向了閣樓，收了靈力罩。
海妖已死，城中百姓卻仍舊沒有恢複，少年垂眸将手中白色靈球運轉了片刻，捏碎了靈球。
幽藍色靈力彌漫，拂過兩人身邊，籠罩城中。
俞桃這時哪還有不明白的，他本來就能一下把兩只海妖都處理了，是故意示敵以弱，為了騙取海妖的法術。
冷靜又理智的處理，堪稱是完美。
只不過俞桃有點疑惑：“仙士，海妖的法術是讓人陷入幻夢，你再對他們用一遍，是要以毒攻毒嗎？做一場夢中夢，然後被吓醒？”
郁離語氣平淡：“海妖幻夢是由每個人心底的欲念織就構成，越是想要，便越會沉迷。”
“海妖幻夢破解方法，是需要進入夢中解救陷入幻夢的人，城中這麽多人，一一救過來，我半年之內是別想走了。”
“最簡單的辦法當然是以夢抵夢，當兩個完全不同的夢境同時出現，受術者很快便能意識到這是‘虛假的夢境’，從而清醒過來。”
俞桃點了點頭，“明白了。”
她忽的猶豫地問：“仙士，我還有一個小小的問題。那之前沒有陷入幻夢的人，是不是現在就會被這術……”
郁離看着逐漸蘇醒的百姓，面色平靜：“這城中百姓還沒有人能不被海妖幻夢影響……”
說着，他意識到什麽，忽然停了下來。
淺金色的眸子快速看向話說了一半便戛然而止的少女。
她垂着眼睫，阖上了雙眼，呼吸清淺。
少年：“……”
俞桃尋覓了半天，終于找到了幾截枯木，又撿了些落葉，趕緊回到了山洞。
雪層被撥開，光線照入，祝明玉顫了顫眼睫，看着俞桃忙活的身影，心裏多了些莫名酸澀的感覺。
她許久沒回來，她還以為她跑掉了。
“你好像很有經驗。”看着她熟練生火的動作，祝明玉道。
俞桃嗯了一聲：“沒來無常宗之前我在海城那邊住，每天做飯都需要生火呀，久而久之就熟練了。”
“你之前都是一個人住？”
俞桃将落葉小心蓋在小火苗上，一邊回答：“對呀，習慣了嘛。”
“我現在也是一個人住，之前大師兄問我要不要跟弟子們住一起，我考慮了一下還是算了。”
“為什麽？”
火苗變成了火舌，噌噌跳動，俞桃想了想，笑着道：“因為我睡覺會打呼、會磨牙，怕吵到人家。”
祝明玉：……騙子。
她前些天看她下早課後困的趴在桌上睡覺時可安靜了。
呼吸很淺，看起來很乖。
很像她之前養過的一只小兔子。
不過真正的原因俞桃不說祝明玉差不多也能猜到。
資質平平的她被玄羽子尊者收為了徒弟，就注定了她不會在弟子們中交到朋友，即使有，也不會是真心的。
這點從她向來都是一個人出行這點也能看出來。
俞桃生起了火，坐在火堆旁邊烤火，并沒有覺得多暖和，她在外面待的太久，手腳已經沒有知覺了。
她轉眼看祝明玉，發現她慘白的臉色緩和了一些，松了口氣。
看來對她還是有用的。
時間慢慢過去，精疲力盡的俞桃困的眼皮都睜不開，她一會兒拍臉一會兒掐手心的，努力打起精神盯着燃燒的火堆。
火苗飄飄忽忽，一會兒變成雲朵，一下就變成只貓貓，最後慢慢變成了郁離的臉。
兩年前那天的她最後還是陷入了海妖幻夢中，做了什麽夢她記不清了，但醒來後第一眼就看到了郁離。
他也剛好睜開眼，兩兩對視，俞桃想起之前，一下就明白了是他救了她。
她連忙道謝：“多謝仙士搭救。”
……雖然這幻夢就是他忘了身邊還有個普通人的她，不小心弄出來的。
郁離別過眼不再看她，嗓音有點啞：“不必謝。”
俞桃打量了他一下，發現少年耳朵泛紅，臉上也有點熱，眨了眨眼問：“仙士，解夢是不是很難？”
郁離冷靜道：“還好。”
俞桃猶疑：“但你看起來好像很累的樣子，是不是我的夢很奇怪？你都看到了什麽呀，可不可以跟我說……”
少年冷聲打斷她：“不行。”
可能是有什麽需要保密的環節。
俞桃乖乖的：“那好吧。那仙士你知道為什麽第一次海妖施術我沒事，第二次就中招了嗎？”
這點讓她非常疑惑，沒道理啊，總不能第一次海妖術是假的吧。
郁離這下終于看她了，只是那雙淺金色的眸子裏的情緒晦暗不明。
沉默了片刻，偏過頭，吐字：“我也不知道。”
俞桃眨了眨眼，還沒再問，少年就自然地半蹲在了她身前：“好了，別問了。我送你回家。”
俞桃：！！！
雖然腿受了傷但是還勉強能走的俞桃表示受寵若驚。
手胳膊環着他的脖子，臉發燙，微微埋在清瘦肩上，指引着自己家的位置，就這麽被少年背着送回了家。
盯着火光太久的俞桃眨了眨眼，緩解眼中的澀意。
那天郁離送她回家後就離開了海裕城，此後兩年，俞桃再也沒見過他。
俞桃想。
半個月前再次見面時他面色平靜，完全把她當成了陌生人，顯然是不出她所料地早就已經忘了她。
畢竟他救過那麽多人，光一個海城中就數百人，不記得她也再正常不過了。
這段遭遇大概只是他經歷中再平凡不過的日常。
不知過了多久，雪層忽然被撥開。
刺目光線透入的同時，花漣着急的聲音也在耳畔響起，“小師妹！”
“呼，可算找到了。”
僵持了太久，俞桃此時意識已經有些模糊，甚至都不知道人是何時過來的。
她遲鈍了下才轉過眼去，看到了背光的兩道身影。
她微微愣了愣。
花漣師兄和……郁離？
花漣快速檢查了兩個女孩的情況，松了口氣，“還好傷口處理得及時，師弟，小師妹就交給你了啊。”
說完，他将祝明玉抱了起來，用了玉钰傳送了回去。
祝同學沒事就好。
俞桃收回看向祝明玉的視線，一轉眼看到了半蹲在自己身前的少年，漂亮的淺金色眸子溢出緊張。
她一瞬間有些意識恍惚，時間線似乎和兩年前重疊，鼻子驟然一酸。
郁離定定看着她：“還能動嗎？”
他才剛說完，女孩忽的擡手，拉了拉他的衣袖。
她慢慢擡起氤氲着水汽的眼，希冀又小心翼翼的：“小師兄，我沒力氣了，腿也很痛。”
“你可不可以背我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