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月亮
林珂獎學金下來了, 她有錢買飛機票了,她在網上定了機票,回去收拾自己的行李, 後來發現自己不用收拾, 她在這裏并沒有留下什麽東西。
英國也下雪了, 厚厚的一層,擡腿落地時感覺到冰冷她的小腿肌肉抽動, 她停下奔跑,按摩了二十分鐘繼續走。
這一年裏, 她的腿在恢複期, 慢慢的能走,只是徹底痊愈需要時間。
林珂收拾了兩件衣服備着,穿了加厚的羽絨服,雙手插在暖和的兜裏,她背着書包一步一步往外走。
林珂自己租住的房子, 安靜的小區,大家都包裹的嚴嚴實實, 她不同別人說話,也不接受別人跟她招呼。
這時, 她想有個人能給她打招呼。
能問她要去哪裏最好。
有只貓從她腿邊過, 她稍微停下,視線落在小貓身上。小貓撒着歡往一個院子裏跑,她呼出一團白氣, 防風眼鏡熏出了霧氣,那只小黑貓跳進一只白色小貓身邊。
不是小黑和小橘。
林珂收回視線, 繼續背着包往前走,天氣冷, 做完手術的腿,這一年站久、受凍會像風濕病人那樣痛,她必須加快自己的步伐,擔心又走不動。
她想她,好想她。
到了機場她開始看手表,慢慢吞吞的等,拿出自己的護照和身份證看,再合上揣進兜裏捂熱。
林珂的時間有限,她要掙錢,要學習,要找出路,要往上爬,一直往上爬,爬到最高處把段嘉央握在手中。
如今她會做飯了,戒掉了端着鍋拼命吃飯的壞習慣。
回去時,國內還沒有放假,下雪天,這一年段嘉央大三。
林珂去她的學校找她,重本學校,在校內得坐公交,這幾年她一直沒有見過段嘉央,不知道她的動向,她不知道段嘉央有沒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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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珂來時對着鏡子看,她發現自己已經變了,不再那麽柔和,裝可憐也不會楚楚動人,輪廓變得堅硬,變得陰沉。
林珂想起來自己沒化妝,想起來自己沒換好看的衣服。
想起許多,怕自己變得醜陋。
她念書這麽久,第一次認真觀察這群大學生,她們化着妝,背着包手裏抱着一疊書,穿着可愛漂亮的衣服,走在林道裏,嘴上說着話。
此刻發覺自己和大學格格不入,她去美術系轉悠,葉子落了一地,有人在畫樹,樹枝光禿禿的。
她盯着教學樓,看着進出的人,想第一時間認出來段嘉央。
可,根本遇不到這個人。
段嘉央的生活軌跡變了嗎?她不在這個學校念書了嗎?
林珂開始變得焦灼,她拖着自己的腿在這裏找她,每個院系都去,從一開始期待的心跳大亂,最後歸于焦灼瘋癫。
學校等不到這個人,她就去段家找。
她碰不到段嘉央,是因為段嘉央生病了,請假回去了。
又是一場感冒。
段嘉央一到冬天就會感冒,斷斷續續的好不了,她狀态很不好,這次也說好了要去國外旅行,從說的那天開始發燒,去年只是強撐着,人的機體還能運轉,現在徹底倒下。
高燒不退。
段力天推開門,人被吓得定在原地,他厲聲吼,“管家管家!”
床邊坐着消失幾年的林珂,兩個人看了許久,才确定真的是林珂,林珂蹲在床邊,手裏拿着毛巾給段嘉央擦額頭,不知道照顧了多久,
段嘉央手拽着她的袖子,迷迷糊糊的哼說難受,臉頰燒得通紅,林珂握着她挂吊水的手,給她吹一吹傷口,哄着她不要動。
管家跑上來,他也傻了,“我,我去查監控。”
說着,只看到林珂低頭在段嘉央的額頭上輕輕一吻,她手繞過來,抱着段嘉央的脖子,和她貼在一起,輕輕拍她肩膀,“小羊。”
管家第一時間覺得林珂瘋了,她要來殺段嘉央,她的眼神過于癡,過于瘋。
林珂坐在床邊,仿佛沒看到外面的人,管家悄摸掐了自己一把,是真的……這林珂,真就是像鬼,孤魂野鬼,飄飄蕩蕩的。把自己一生的歸宿當成段嘉央。
段力天冷着臉,當裏面的人不在,
他又覺得來氣,一拳砸在欄杆上,問:“她是鬼嗎,她怎麽進來的,家裏的安保呢?”
管家不敢吭聲。
段力天走遠了打電話,他不敢讓林珂聽到,問負責項目的人怎麽回事,項目都搞完了嗎,人怎麽跑回來了。負責人立馬去查,發現原本給她兩年時間的項目,一年時間她就做完了。
段力天震驚,“什麽?她這麽快?”
“嗯,可能有這個天份,安全系統寫的特別好,羅研發都覺得她是可塑之才,想把她挖過來,我們現在是近水樓臺能先得月,段董要不要挖,我們可以繼續資助,到時候專門培養她,她這個學歷,真的行。”
又說有很多公司開始挖她,她成績、能力是真的強,人刻苦不說,還參加了很多比賽,就沒有拿過第二名。
就一年時間,這人玩命的生長,玩命的爬。
段力天向來珍惜人才,他知道林珂自己申請進了大學,就意識到了林珂的危險,他在像以前那樣威脅林珂說弄死她已經不可能了,林珂現在是最好的年紀,假以時日爬起來不成問題。段力天也有黑暗的經歷,他知道恨意能給人帶來無限的動力。
別說,這人還吃盡了苦頭。
心裏種着恨意的種子。
她的人生被壓入了谷底,壓入了散發惡臭的泥裏,還在往外爬往外爬,打不死,踩不爛,她就是要段嘉央。
林珂坐在裏面給段嘉央沖好了藥,放在床頭,她給段嘉央扯了扯被子。
她并沒有久待,還瘸着腿,從裏面踉跄的走出來,路過段力天仿佛沒見過這個人,她像是負了重傷的鬼,攥着口氣變成厲鬼,看着就覺得晦氣。
段力天身上一陣寒氣入侵。
第二天,家裏開始裝修,一群工人在外面弄得很吵,樓上樓下都是鑽頭擰螺絲的聲音。
“為什麽壘牆啊?”段嘉央狀态好了很多,她望着院子,雙手抱着暖壺,她鼻子紅紅的,人還在發熱中,歪歪的靠着門框,眼神含着一抹期待,她記憶中壘牆都是和林珂有關,只是如今“林珂”二字在唇間難開。
管家不知如何解釋,正好段力天出來,段力天說:“你隔壁的傅叔家裏遭賊了,家裏被偷了不少藏品,他開了電網,不小心把小偷電死了,你傅叔剛被帶警察局去了。”
“他去警察局做什麽?”段嘉央咳嗽。
“賠錢啊,他也有責任。”
段嘉央哦了一聲,她揉了揉鼻子,那一抹期待一掃而空,段嘉央說:“你快把牆壘到天上去了,我看風景都難了。”
段力天說:“萬一小偷摸進來怎麽辦。”
“傅叔家沒人,你家裏天天有人。”
“那可不一定。”
段嘉央每天醒來床邊都有感冒藥,她按時吃藥,感冒比之前好的都要快,她在家裏待了三天,她還想請假,輔導員不許,說病好了要回去,段嘉央就說自己生日到了,再待一天回去。
十二月二十九號。
段嘉央當初撒了這個慌,說自己在這一天生日,現在謊言成真,段嘉央一年能過兩個生日,夏天,五月六號是她的生日,冬天,十二月二十九也是。
只是十二月要她一個人過。
段嘉央早上圍好了圍巾出門,她穿了一身紅裙子,裙擺似芙蓉,剛出門,就在家門口看到了一捧玫瑰花,花應該放了很久,雪慢慢的一層一層覆蓋上去,雪花壓在花枝上。
段嘉央抱着花,“這個好看。”
她四處張望着問:“誰送的。”
一朵朵玫瑰含着冰雪,俏麗鮮豔。
她手指彈着雪,露出底下的玫瑰。
她把雪玫瑰捧着。
聞着冰雪玫瑰的味道,冷冷的、馥郁的香。
“那就是送我的。”
段嘉央往前走了一步,昨夜下了雪,一踩一個腳印,她伸着腦袋看,沒瞅到人去長椅上坐,長椅上的積雪被清理幹淨了。
她坐在椅子上撥弄花,手指冷了,她從包裏拿出手套給自己戴上,一雙紅色的手織手套,她手輕輕地搓着,目光在雪地裏穿梭,四周是白茫茫的一片,空無一物。
“小姐。”管家出來給她打開車門。
段嘉央提着厚重的裙身上車,懷裏抱着一捧鮮花,冬日裏的一抹豔紅就這樣消失了。
林珂尋着她的蹤跡往前走,雪地上一串串深淺不一的腳印,林珂跟着走出了小區,覺得她可能沒出去,又慢慢的轉回來。
段嘉央的确沒有離開這個小區,這個區域都屬于她家,她跑到園區的角落裏,曾經她在這裏找小貓翻過垃圾桶,後來這裏沒有人來,變成了她新的秘密基地。
這裏落了一地的雪,她揚唇笑,提了提自己的裙子在雪地裏轉了一圈,跳舞一樣提着自己的裙擺在雪地晃蕩,随意的扭動自己的身體,看着自己的裙擺掃着雪花。
然後在雪地裏立了一個三腳架。
林珂并不知道她在拍什麽,段嘉央又在雪地裏立了一面鏡子,之後她雙手張開躺進白色的雪地裏,雪花包裹着她,她側過身,粉色的指尖落在鏡面上,她望着自己鏡子裏的自己。
眼睫處微微紅,她仰着頭看天。
冰晶的雪花落在她睫毛上,她呼着氣,雪花一片片的落,在天空被風吹得四處揚動的雪花啊,如同找到了停歇的港灣,盤旋夠了朝着她奔去。
她也不動,仿佛要把自己埋葬這裏。
很久,段嘉央從雪地裏爬起來,鏡子被埋入了半厘米深,她站起來,對着鏡子吹了口氣又坐在地上。
本以為她會找人陪她玩,也會請攝影師來幫她,然而從始至終只有她,還有那一捧盛滿了雪的玫瑰。
段嘉央坐在鏡子前,在蒙着冷霧的鏡面上畫笑臉。
直到眼睫的雪花融化了,睫毛一抖,雪花變成了熱湯,晶瑩剔透的,還沒有滑到臉頰中央就融合了。
林珂感覺靈魂至深處在微微痛。
她從那小小的鏡子裏仿佛看到遍體鱗傷的段嘉央。
段嘉央經常做匪夷所思的事。
林婉說,看不懂的匪夷所思全統稱為藝術。
這是段嘉央一個人的秘密,一個人的浪漫,她在記錄自己心理狀态最差的樣子。
林珂不知道段嘉央生了一場重病,但是她還是像以前那樣,每天,段嘉央一個人跑出去,她就慢慢的跟,不讓段嘉央發現,像以前那樣,如果段嘉央要墜落她就緊緊拉着她的手就伸手接着她。
段嘉央用了整整一個冬,偷偷給自己拍了一個小小的紀錄片,一些藝術照,那段時間,世界是灰白的,灰色的樹,白的雪,她穿着紅色裙子在雪地亂滾,抱着最漂亮的玫瑰花,舉起來送給冬天。
每次感覺走不出來,她就跟自己說。
段嘉央啊段嘉央,你看灰白的世界是這樣美麗。
該痊愈了啊。
她扛着相機,把自己拍得漂漂亮亮的,玩夠了,她收拾好自己,提着裙擺開車回去,從不把這件事講給任何人聽。
屋子裏亮着燈,段嘉央看着高高的圍牆,一天就壘好了,段嘉央把車弄進車庫,從車庫直接上樓回卧室。
黑夜裏段力天和林珂對視了一眼,不知是燈光原因還是其他,她的眸子又暗又亮,段力天立馬解讀出了裏面的意思,林珂仇視着他,恨着他,要報複他。
倘若她十七八歲,段力天不屑一顧,此時林珂已經二十一歲了,她的眼神足夠有震懾力,對視的瞬間,段力天被吓到了。
“先生。”管家看着院外舉步艱難的人,林珂腿還在恢複期,需要走幾步停幾步,她人比以前更瘦,似冬日裏的最後一株玫瑰,寒風襲來,枝幹花葉都在顫抖,随時都會被折斷,縱使這樣還是要堅定的跟上段嘉央的腳步。
“不用。”段力天望着,手中的熱茶升起了煙,他拿蓋子蓋上,“她要是聰明現在就不會去打擾嘉央。”
“嗯?”
“一無所有,殘廢一個,她見嘉央有什麽用,她帶嘉央走能給嘉央什麽,她最好清楚,我的容忍度就那麽大,她敢越距我不會放過她。”段力天說。
他也是被這倆人折騰的精疲力盡,某種意義上,他和林婉想的一樣,年少的感情值得屁,過個三年五年,稍微胖一點圓一點,誰也不認識誰了。
再見面也是陌路人了。
可是他又重新調查了林珂一遍,這一年林珂并不是依靠着那筆慈善款項活,她已經和美國老牌汽車聯系上了,給他做項目的同時,也跟那邊談合約,她的獎學金都是對方贊助的,老牌汽車很想留住她。
林珂野心在哪摸不透,她要做什麽摸不透,但有一點很透徹,這人目标不小。她把自己所有優勢擺在明面上,她要成人上人。
說完,段力天也害怕。
林珂努力忍住了,再殺回來會怎麽樣。
一口吃了他,報複他們?
看,這牆壘的再高有什麽用,她不是想來就來嗎?她出現也就是拍拍段嘉央肩膀的事兒。
攔得住嗎?
一直讓段嘉央待在家裏不太好,醫生也叮囑多讓她出去看看。段力天不讓段嘉央死宅,白天就趕她出去玩。
段嘉央只好回到學校去,穿上了羽絨服,融入了學校裏的上學放學,和其他大學生沒什麽不同。
下雪,她撐着傘快速跑進教學樓,考試時也跟着朋友去圖書館熬夜苦戰。
熬到寒假,賀笑約段嘉央出去玩,還有好幾個先前一個宿舍的女孩子,段力天給了她一張卡,讓她在外面随便刷。
段嘉央把卡塞兜裏,坐着家裏的總裁車出門,大家都換了漂亮衣服等着她。
段嘉央個子比較高,穿了身明制馬面裙,對襟方領,毛茸茸的,她給賀笑也買了一身,出去玩時大家都說賀笑穿的比較合身,段嘉央有點太高了,穿着不軟萌,賀笑恰好合适。
二十一歲的段嘉央,已經褪去了所有的稚氣,從以前的活潑靈動變得沉穩了,大家說笑,她也努力跟着說笑,眼睛在大家身上來回轉,大家走,她也跟上去,手捏着自己的襖擺,以前這種情況她會瘋狂刷卡,通過錢財讓自己變得耀眼,然後和大家有話題,這次什麽都沒有做。
當天幾個人吃了不少東西,拍了很多照片,段嘉央笑眯眯的,幾個人都買了燈籠,前面有賣面具的小攤販,一個個做的特有古代面具那味兒,段嘉央遠遠看中了一個狐貍面具,有點媚有點可愛。
過去一問價,要五十一個。
段嘉央現在勤儉節約,五十塊她覺得不值得,就一個塑料呀,賀笑去掃碼,“我送你,一年就這一次,你确定要狐貍嗎,那邊還有個小羊面具呢。”
小羊面具太可愛了,白白軟軟的。
老板可能也賣不出去,“這個三十。”
“要嗎?”賀笑問,“兩個都給你買。”
段嘉央制止住了,眼神從小羊面具上收回來,轉向狐貍面具,“這個好看。”
她買下來,賀笑買了一個金色蝴蝶的,兩個人在小攤前戴上,段嘉央幫她把後面的松緊調整好,兩個人去買小吃,段嘉央手放在身體兩側,她總想買這個又買那個,最後都是用力地撚動着手指。
往回走時段嘉央一直看着百臺階上的廟,她想登上臺階,她說:“我要上去拜一拜。”
其他人一路走過來,很累,她們望了望廟宇,說:“這是魁星閣呀,咱們成績都出來了,現在不需要金榜題名什麽的。要是財神咱們就上去了,而且晚上不能拜吧,我記得都是白天搶頭香的。下次吧……”
“但是現在神仙業務擴展,業務還管別的。”段嘉央說,“比如說,什麽,平安,姻緣什麽的,而且,廟裏還有菩薩的。”
段嘉央上的時候,其他兩個人累得沒動,賀笑跟着段嘉央一塊上,“你什麽時候開始信這個,你不是說,天下什麽都不可信,就應該信你爸的錢嗎?”
段嘉央輕聲說:“我爸前段時間請了一群法師,和尚、道士都算出了同樣的卦可靈驗了,他們算我救過我爸的命,還算我爸這一生只有我一個女兒,再生別的就是短命鬼,用他的命換兒子的命,有我他才能家業興旺。”
“好像是有一點道理,但那不是因為你一到冬天就感冒嗎?”賀笑聽她講過,她前面有個哥哥在她出生前就夭折了,“那你信了啊?”
段嘉央點頭,很篤定,“這個世界肯定有什麽奧妙,也許不是靈異鬼怪,但一定有它的玄學。”
“他還算什麽了?”賀笑問:“你說的這麽玄乎其神的。”
信神佛的人,她們有時并不是因為被算準了以前發生的事兒,更多是被預言到了美好的未來,神明這才會變成她們堅信不疑的信念。
“他們說我所求所願的事,皆得償所願。”
“這不是營銷號常說的那兩句嗎?”
“噓。”段嘉央錢都準備好了,她分給賀笑一半,兩個人往箱子裏丢,段嘉央去排隊,跟着去點燈。
有人求姻緣有人求事業。
段嘉央拿着燈幾次不知道如何落筆,該求些什麽,猶豫反複,朱筆輕點,畫了個小動物,她拜完魁星拜菩薩,拜天地拜廟宇,一步一跪都虔誠無比。
從廟裏出來,她們坐在長椅上歇息,對比拜菩薩,賀笑對河燈更有興趣,以往是不許放的,污染環境,也就這一天可以,賀笑指了兩下,“我去買那個。”
“你不是累了嗎?”段嘉央問。
“那個好玩。”
賀笑興致勃勃的過去排隊,段嘉央準備跟着起來,她走出來整理好自己的馬面裙,擡頭在那邊排隊的人群裏看到了個熟臉,古思钰。
人群裏古思钰穿了黑色的羽絨服,黑色緊身牛仔褲,斜挎了一個包,其實很不顯眼,賀笑偏就看到了她走到她身邊,輕輕一拍她的肩膀。
隔老遠段嘉央都能感覺到賀笑在跟她說好巧啊,她安靜的看着,呼着氣兒。
古思钰手插兜裏,視線在賀笑身上來回掃了一遍,看她穿的冬款馬面裙,啧了聲兒,問:“你買燈?”
賀笑點頭。
“你去那邊等着我,我待會多買兩個,別擱這兒站着,不然人家以為你插隊的。”
賀笑繼續點頭,“也對,我在燈籠那兒等着你。”
古思钰嗯,插着兜往前走,賀笑并沒有過去,還是跟着她走了一步,說:“你也是來拜佛的啊。”
“我從不信那玩意。”
“噢……我偶爾信信。”
“陪你朋友來的?”
“嗯,她很信這個,她在那兒坐着。”賀笑指向段嘉央的方向,沒指到人,眯着眼睛瞅也沒有瞅到。
段嘉央給她發了條信息:【我去買東西了,你要回去的時候給我發信息。】
賀笑:【注意安全。】
段嘉央:【不是小孩子了。】
她并沒有去買東西,也沒有去哪裏玩,就是有些累了,她換了方向坐着,要坐下來時她愣住,椅子上坐了一只白色小羊,是她剛剛沒買的那個面具。
段嘉央直直地站着,心一陣陣的跳,對方的手搭在膝蓋上,片刻,白色小羊移到邊緣,給了她一半椅子,段嘉央坐下來把買的狐貍面具戴上。
冬天的月總是透着清冷,月光仿佛撒着輕盈的飄帶,然後說:“願者上鈎。”
願者上鈎。
段嘉央就上了鈎,搭在膝蓋上的手指微微動。她合着眼眸休息,手指仿佛勾住了什麽,她吹着風合着眼眸,可能還是走累了,慢慢吞吞的睡着了。
頭一歪一歪的,走了這熱鬧的一程一程,極盡疲憊,她總疲憊一陣,難受兩陣。
等她睡着,小羊面具慢慢挪,挪到段嘉央身邊,段嘉央的腦袋歪到了她的肩膀上。
段嘉央迷迷糊糊眼睛睜開,
是機體感受到了熟悉的氣息,還是……進入了一個夢境裏,總覺得特別安心。
段嘉央也累壞了,就這樣靠着的感覺真好,她很怕跟別人說這些,怕別人說,你生病了,也怕別人教她怎麽康複。
段嘉央拽着那飄帶。
林珂的心在跳動,她克制自己,又沒辦法忽略段嘉央的手、段嘉央的呼吸。
她想伸手去擁抱她。
林珂用力掐着自己的手。
“小羊。”
“咩。”
段嘉央耳邊帶風,似有什麽從耳邊刮過。
很久,直到她手機響了,貼着她的腿震動,她再睜開眼睛看到賀笑過來了,她偏頭看到臺階旁的紅燈處,那個戴面具的人站着沒動。
段嘉央總覺得古怪。
“睡着了嗎?”賀笑問。
段嘉央點點頭,再瞥過去,偷瞄到那個人一瘸一拐的走路,她幾不可查地嘆着氣,不再看了,問:“多久了。”
“一個小時了。”賀笑拿了兩個木牌子過來,她坐在段嘉央旁邊,椅子是熱的,她疑惑地低頭看看,說:“這個,這個我聽她們說扔到樹上就可以心想事成。”
她指了指廟旁的樹,“就那棵合歡。”
段嘉央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起身走過去,冬天還開合歡,果然很神。
樹上的木牌随着風晃動,冬日的風鈴,發出不那麽清脆的聲音,她捏着一個木牌往樹杈上扔,她沒扔上去掉了下去,許是擔心掉下來就不靈驗了,她先看了看別人,看別人撿起來她也撿起來往上面扔。
賀笑說:“我幫你吧。”
“沒事,我自己扔。”段嘉央撿起來往上扔,段嘉央很會打網球,挺有運動細胞,這次怎麽扔都扔不上去。
她再撿起來,盯着看了一會兒,賀笑歪頭看過來,段嘉央随手一扔,木牌子挂在了樹上,段嘉央仰着頭,風吹動,粉色的合歡絨毛煽動,落下幾朵在地上鋪開。
這凡塵中是有神明存在的,她和她宿命中的厄運一定會在她虔誠禱告中消散。
段嘉央扭頭再看向紅色燈火,焚着香與蠟的廟宇,她合攏手掌虔誠的拜着,低着頭,眼眸合着,最後看向賀笑,發現賀笑也在拜,賀笑說:“雖然我沒有這個信仰,但是我希望嘉央你可以得償所願。”
她們下臺階離開。
有人走到樹下,纖細的手壓在自己的面具上,她撩開了面具,粉色的花落在她腳邊,她沒有低頭看花,仰着頭看樹上的牌子。
牌子都藏在合歡花裏。
都是求姻緣的牌子,寫的是名字,她想從花裏看有沒有她的名字。
風吹的有些猛烈,花落下來時有幾個牌子掉落了,廟裏的和尚出來撿,林珂看着他撿,等到老和尚撿起下一個,她出聲制止,她走過去,說:“這個……是我的。”
“嗯?”老和尚看着她。
“就是我的。”林珂說。
老和尚看看牌子,很禮貌地交給她,林珂捏着牌子,這個牌子和其他的不一樣,寫的是:平安喜樂
平安喜樂。
林珂捏着有裂縫的牌子,她想用力握着,手指撫摸到那道裂縫又舍不得用力,掌紋和裂縫親密的融合着。
她放在心口處。
你聽,她說你要平安喜樂。
小年夜,林珂穿了一身白色,戴着那個小羊面具,天黑了,她坐在長廊上,安安靜靜的,沒有人發覺她。
元旦之後,她得回去了。
段家燈火通亮,平地裏閃着光,有什麽東西沖到了天上,很快天空被照亮了。
夜裏放了一場煙花,空靈的聲音從院子裏傳出來。
段嘉央在絢爛的煙花下望月觀星,沖着夜色喊,“平安喜樂,會好起來的。”
林珂坐在長椅上仰着頭看天,毛線帽子壓着她的發,風振動着樹,一陣陣抖落着樹上的雪。
聲音從遠處傳來,有個人聲嘶力竭地在對着全世界喊。
平安喜樂,一定會好起來的。
林珂,祝你生日快樂。
因為你,我相信神明,見神拜神,求你一生平安喜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