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月亮
段嘉央得到林珂的消息是大二的上半年, 十月份了,她翻譯BBC的雜志,看到了關于林婉的采訪, 采訪上說林婉是東方美人, 對她用盡了贊美的詞彙, 段嘉央翻遍了所有報紙,又登陸外網, 在衆多采訪裏發現了她對女兒林珂的描述。
她說,她的女兒更有天賦, 現在在某個海島深居, 她的女兒随她充滿藝術性,還神神秘秘拿了半截畫給媒體看,媒體對她女兒又是一通誇贊。
林珂根本不是畫畫的料,以前她送林珂一副素描,林珂回給她的畫, 上面的人跟蘑菇頭一樣。段嘉央用衛星地圖搜那個地區,發現那個地方連大學也沒有。
高考狀元, 最後連大學都沒念嗎?
段嘉央把紙團揉成了球,丢進垃圾桶, 她繼續念書, 她已經不找林珂,林珂根本沒遵守承諾,她找了她一年半, 足夠久了,而且, 她快二十歲了。
段嘉央上了一個星期的課,十月初, 學校放假,她爸給她打了生活費,國慶人山人海,沒地方可以玩,賀笑在家裏幫她媽看店,她媽開了一家男裝店。
旅游景點的人多,機場裏人來人往的,段嘉央坐上飛機時她自己都沒反應過來,她捏着從報紙上裁剪的地址,她查過資料那個島不大,她找個人很容易。
她轉了兩趟機,落地烈日刺辣辣的照着,皮膚都快被燒幹了,她趕緊從包裏拿東西補水,她只背了個包,她用翻譯軟件打車去登船,剛從車上下來包就被飛車黨搶了,這個時候她知道應該及時止損了,趕緊往回跑,她的膚色在這裏就是一個異類了,每個人看她的眼神都不對勁了。
她轉身就跑,攥着手機,有人拿着刀子過來,她掏了很多錢給對方,對方還是不走,就是盯着她,她握着手機瘋狂打大使館的電話,打她爸的電話。
她報她爸的名字,報國家的名字,報了很多很多,哭得一抽一抽的,手裏能攥緊的就是一面國旗和一張船票。
段力天得到消息,扔了工作往這邊飛,他到地方時,段嘉央窩在機場的角落,腿一直還在抖,她縮在角落,抱着雙臂,段力天還想問她有沒有事兒,她眼淚直接掉了出來,倒在了段力天面前,哆嗦的抓着她爸,“爸,爸,我好怕,爸……”
段力天的話全卡在喉嚨裏,他不敢想象段嘉央是怎麽一個人跑過來的,他抱着段嘉央冷聲呵斥,“你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嗎,在這裏殺個人,都沒有人管。”
段嘉央衣服都是濕的,段力天問她,“人有沒有事?”
段嘉央用力搖頭,“我把錢給他們了,我,兜裏有國旗,我說我們國家在國慶,他們沒敢綁架我,就,就是搶劫,把我丢在這裏了。大、大使館也派人給這裏打電話了,我……”
眼淚流了一臉,人只發顫,“我好怕。”
“好了,沒事了,沒事了……”段力天把人塞到車裏,段嘉央還在發抖,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高燒了,“去醫院,去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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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還在這個海島逗留了一天,給段嘉央喝了退燒藥,要給她打針時,段力天沒許,這裏醫療條件太差了,他怕藥都有問題,段力天帶着她上了專機,就近找了個國家給她醫治。
那幾天段嘉央成日成日的做噩夢,段力天要在病房裏二十四小時守着,期間段嘉央醒了一次,開口問了一句話,“爸,林珂,林珂還在那裏……”
段力天氣不打一處來,赤裸裸的告訴她真相,“段嘉央你被騙了,你被林婉和林珂騙了。”
段嘉央躺在床上,好不容易睜開的眼睛濕漉漉的,她望着他,眼淚從臉上滑落了,“爸……你別這樣說……”
“你膽子真大,一個人跑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你真是好樣兒的!段嘉央,你真是……”段力天罵不下去了,段嘉央哭得一抽一抽的,肩膀都開始抖動。
“還找嗎!你還找嗎?”段力天咬牙切齒的問。
段嘉央望着她,眼淚一直流,很快眼睛就紅了,她搖頭說:“不找了,爸爸,我再也不找她了。”
這幾天。
年少的孤勇讓她付出了慘痛的代價,生病這段時間她反複做夢,夢到她帶着林珂去江南,又夢到荒蕪的島,她在裏面轉來轉去,被霧困住了方向。
她一直覺得自己很厲害,很勇敢,是一只領頭羊,經常帶着林珂出逃,她以為自己是去救林珂,可是,那一身英雄主義在此時變成了:蠢。
被埋在春天,連夏都沒見過的蟲。
蠢。
她被吓得瑟瑟發抖,吓狠了,天黑不敢關燈,她問段力天她們回家了嗎,段力天說在隔壁國家,段嘉央掀開被子從床上下來,急急的發抖,“爸,回家,我要回去,我們不在這兒待了,我要回去,你帶我回家。”
父女倆的關系最好最好的時候是段嘉央三四歲,剛記事又不那麽記事的年紀,段嘉央總纏着她喊爸爸,讓他給她買裙子買衣服,買書包買畫筆,要他抱要他背,還要跟着他一塊去參加聚會。上學第一天,段力天送她去的,她又蹦又跳,放學老遠就沖着他撲過來,他給她開家長會,她手舉很高,說我爸爸叫段力天,雪堂汽車是我爸爸的,我爸爸還要用我名字命名汽車!
很驕傲,很甜美,唇一揚,眼睛沖着他眨。回家拉着他的手:“爸爸,我覺得你超帥,我同學爸爸都沒你帥,他們還叫你段董,真有面子,我好喜歡你爸爸。”
還要親他一下。
随着她長大,父女的間隙越來越深,她越來越讨厭他,段力天看着她酷似妻子的臉又憎又恨。但是,想想,如今整個家就剩下他們兩個了。
段力天帶着段嘉央回家,段嘉央一直扯着她的西裝,手攥得很緊,身上全是汗,幾次他抱着段嘉央說沒事了。
段嘉央被他哄得精神好了很多,段力天繼續教育她,“段嘉央,你別覺得孤身去找一個人是很勇敢的行為,有時候就是一種蠢,別跟我說你不知道是她們騙你,你清楚她們在騙你,就是賭那萬分之一,但是我告訴,你就是那個萬分之一裏的最蠢,正常人都不會這麽做!你愚蠢至極!”
“你該成熟一點了!成年人在這個時候該做出正确的選擇了,正常人面對分別會選擇接受,默默消化,你要是十六十七幹這種事,我告訴你,這叫純真,你十九二十歲還幹這種事,就是真蠢!聽懂了嗎?”
段嘉央躺在床上,看厚厚機窗後的月,這是她離月亮最近的地方。
天空上沒有月亮,連星星都見不到,有的只是濃厚的雲,她問:“爸爸,我們現在飛到哪個國家了。”
“英國上空。”
“噢。”
黑夜裏段嘉央恍恍惚惚好像清醒了,翻山越嶺的夢必須清醒了,“你說的對,我不會再找她了,我是很蠢。”
我是很蠢。
我該變成成年人了。
她想的好釋然,可是眼淚還是往下掉。
我真蠢,太蠢了,蠢死了。
蠢到讓她厭蠢症發作,恨不得去自殺。
段力天帶着段嘉央回家後,給她請了兩個星期的假,她自己也待在家裏并不出去玩,段力天能回家盡量回家。有天,管家跟他說段嘉央不太正常了,下午他出去對單子給家傭們發工資,說在鍋裏給她留了飯,她一個人端着鍋吃,吃的反胃只吐,以前看林珂也這樣,是不是哪裏有問題。
段力天給她帶去做檢查,醫生說她有心理陰影了,陷入了各種自責中,現在可能重度抑郁。
段力天聽到這個詞就惱火,“什麽抑郁,好吃好喝的還抑郁了!”
“如果不說是抑郁,那是應激創傷,這個詞能接受嗎?”
那更不能接受了。
段嘉央比段力天更不能接受,她覺得就是胡說八道,她沒有抑郁,也沒有情緒低落壓力大怎麽樣,就是偶爾做夢偶爾睡不着。
“偶爾是多久。”
“每天。”
段力天下了死命令讓她看醫生,按着醫生的要求來,配合着藥吃。
那天回去,段嘉央覺得自己沒事,把藥扔副駕自己坐在後面打游戲。
她在樓上跟賀笑聯機,玩到晚上八點,下來看到他爸抽了一地的煙,整個客廳都充斥着煙酸味兒,她走過去把藥拿到手裏,接了熱水當着她爸的面吃了。
過完寒假,兩個年頭了。
這一年,段嘉央沒再聽到林珂的消息,她以為自己要忘記了。
那是一個冬天,她回來拿冬衣,沒給他爸講,她收拾好從房間出來,正好她爸在樓下客廳講話,以為家裏沒人說話沒避諱。
段力天在跟電話那頭的人對罵,“你們是死是活跟我們有什麽關系,別忘了,當初可是你騙的我,說什麽藝術家其實是你借了一屁股債,自己除了營銷根本對藝術一竅不通。以前在學校你就喜歡勾搭富二代,說真的,我都懷疑林珂是不是你跟那個老頭子生的。”
電話那頭大吼大叫的,段嘉央聽不太清楚,只知道是林婉缺錢,說是她和段力天害的。
段力天說:“你再去借高利貸,你這人又沒什麽節操,去借,讓你女兒也死一回,林婉,你該死。”
兩個人老一套對罵,最後段力天掐斷了電話,段嘉央本想往後退,被秘書瞅見了。
晚上,桌上吃飯,段嘉央捏着筷子,段力天夾着花生米又配了點酒。
“你很開心啊?”段嘉央問。
段力天能不開心嗎,上次海島的事兒,他心裏都記恨着,現在林珂這個下場,都是林婉作的,讓林婉急、讓她也嘗嘗這種滋味。
林珂什麽事兒他毫不在意,但是他不會讓段嘉央知道,段力天說:“吃你的飯,不該想的別瞎想,寒假送你出去玩兒。”
段嘉央嗯了一聲。
林婉問段力天要錢,但是羞于問段嘉央要錢,一來段嘉央是個孩子,她最惡心最看不起的蠢貨,二來,林珂天天要回去,要林婉把她還給段嘉央,她不敢讓段嘉央知道林珂很慘,她不想讓這倆人有瓜葛。
但她這人,曾經林珂挨打她都能不吭聲,問段嘉央要錢又怎麽樣呢,只是她不願意說是自己的失職,一直想不到合适的理由去找段嘉央,同時也沒把希望放在段嘉央身上。
她不想讓段嘉央當林珂的救世主。
段嘉央大學是住宿,她在學校待了一個星期,已經很竭力不去想這個事兒了,可腦子總是忍不住,一會兒想一會兒想,她以為自己不會對林珂有所動容了。
她仰着頭把老師講的東西抄在本子上,最後落款的是林珂的名字。
冬日開始裹銀裝,今年的雪還沒下,卻冷得骨頭很痛,段嘉央又回去了趟,說是回來拿書,她開始偷偷聽她爸打電話,電話沒聽到,段力天不接陌生電話,更不接林婉的電話。
段力天當作沒看到常回來的段嘉央,看段嘉央轉了幾個來回,說:“我要出差,有事你找管家。”
段嘉央應了聲好,她圍了一條大紅色的圍巾,手指扯着兩條擺,磨磨蹭蹭的,她弄了好久,問:“林珂……需要錢嗎?”
“你管她需不需要,跟你有什麽關系?”段力天說。
“我就是問問。”段嘉央說着,又忍不住問:“她出事了嗎?”
“家裏座機我換了,以後不會打過來了,段嘉央,你別好了傷疤忘了痛。”
“我知道。”段嘉央哦了一聲,她去餐桌吃着雞蛋羹看電視,吃完去樓上,她看了兩集《笑傲江湖》,沒咋笑出來又溜達下來了,問:“爸,林珂是不是過的不好。”
段力天沒回話,她坐到段力天身邊繼續問。段力天眼睛斜向她,“她自己有媽,關你什麽事兒,你上次怎麽答應我的,她媽走時我還給了錢,夠意思了,這不是你該問的事兒。”
“不能讓她媽去借高利貸,她媽以前借高利貸還不起就找了個男朋友,一直家暴林珂。”
“管好你自己。”段力天冷聲說。
“嗯,我答應你,我不亂跑了,以後我去哪裏你來安排。”段嘉央把手機遞給他,“随便你怎麽弄。”
段力天并不松口。
段嘉央咬嘴唇,沖着他伸出一根手指,“就這一次,以後我再也不管她了,我發誓,以後我結婚,跟誰談戀愛我都聽你的。我知道,我很蠢,就當我花錢買個教訓。行吧。”
段力天走了,沒搭理她,去上班,晚上回來段嘉央在客廳她沒有去上學,段力天去樓上書房,處理完工作她依舊在,一晚上過去,第二天了,段力天從樓上下來,從段嘉央前面過,聽着咚得一聲,段嘉央雙膝重重地跪在了地上,段嘉央唇咬破了。
段力天腳步停下來,看着她,眼睛瞪着,厲聲說:“段嘉央,你在做什麽?”
“爸,我錯了,我真的不會去找她,不會問她過的怎麽樣,我以後見到她也不會和她有瓜葛,她是死還是活都跟我沒關系,你幫我把錢給她就成了,讓她拿着錢離開她媽,以後我不會再管了。”她還在咬嘴唇。
段力天看着她的眼睛,擡腿踢向了她,他沒用多少勁,段嘉央身體還是歪了一下,“你蠢不蠢,有點腦子,她媽是騙你,她在國外好着呢,你聽兩句就給她錢,你是慈善家嗎,你的錢都誰給你的。”
“我不用你的錢。我用別的錢。”
“你哪裏來的錢?”段力天恨鐵不成鋼,“她跟你有什麽關系。”他狠狠地戳段嘉央的腦門,“你能不能長長腦子,這件事想都不要想。”
段嘉央沒有躲沒有罵,揚着頭看他,她咬着牙,說:“爸,我求你……”
尊嚴在這一刻擯棄的徹徹底底。
“……我求求你,你把錢給她吧,下雨天,她的腿會痛,她會住在地下室,她好不容易從以前的生活逃出來……她能有很好的前程,她念書很聰明,不能大學都不念就被追債,你就當是資助很有前程的人,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段嘉央從來沒對段力天服過軟,她對他永遠是恨意的,把她母親的死全歸怨給他,這是她第一次求她,她那一身傲骨徹底折斷。
“你哪來的錢?”段力天問,他眼神懷疑,再三确認她究竟是林珂的情況,還是不知道……此刻,他反而希望段嘉央知道,因為段嘉央知道嚴重性她出這個錢,段力天還能理解,如果她不知道還出……段力天只覺得完蛋了。
段嘉央說:“我把姨婆給我的衣服和包包拿去賣掉。”
“你自己說的,以後不管她,她再問你要錢怎麽辦?”段力天問。
“你別給我錢了,我就不會再給了,一分不給。”段嘉央說,“就這一次,我只救她一次,我就幫她這一次,我是想,如果我不幫她,就沒有人能幫了,我是想,讓自己心裏過得去。”
段力天用手推開她,從大門出去,段嘉央立馬跑到樓上,把自己的衣服清理出來,她挂到二手交易網上賣,她很多衣服很多包,低價出售五六十萬綽綽有餘,她怕不夠又開始翻其他東西,還有耳環項鏈,還有她媽媽以前留給她的東西,這些她不舍得賣,她又去找別的,翻來覆去,除了衣服還有其他的小玩意,這些東西想一口氣出掉很難,她想起來有很多奢侈品回收店,她把東西收好放後備箱拿出去賣。
奢侈品店裏的人都認識她,看她賣這麽多東西,還以為她家裏出了變故,段嘉央不會談價,被壓得比較狠,好在包包比較容易出手,新年剛出的新款價格都很高。
她賣了兩個星期,湊了一百三十萬,最後放到一張卡拿去給段力天。
段嘉央還是跪着,雙手把卡遞過去,她努力忍着眼睛沒紅,“爸。”
段嘉央低着頭,“求求你了。”
段力天氣的手指發抖,說:“段嘉央,你要不要臉,她們母女倆沒一個好東西,一個害死你媽,一個就是為了騙錢,你好意思為她求情?你不是最恨她們嗎?”
段嘉央很想回他,不是因為你嗎,她死死地咬着嘴唇,沒有怼她爸,手指攥得緊緊的,“爸,你救救她,以後我都聽你的話。”
“段嘉央,你真是蠢。”段力天說。
是蠢。
明明她恨林珂的,恨林珂媽的,她們母女倆應該離她遠遠的最好。
她們是死是活,再與她無關。
眼淚沒出息的奪眶而出,段力天遲遲沒拿卡,段嘉央給她爸磕頭,說:“我立馬去香港,我去姨婆那裏,我不聯系她,不跟她來往,從今天起,我再也不見她。”
段力天沒說話,段嘉央去樓上端了盒子下來,“這是,她以前給我的東西,還有所有她有的我也有的東西。”
段力天瞥了一眼,有衣服有鞋子還有包包,亂七八糟的手鏈各種筆記本,其中還有十幾張打印的試卷,是林珂給她出的題。
“我都給你,你拿去扔掉,或者,燒掉也成。”段嘉央眼光閃爍,她仰着頭望着她爸,“你早點把錢給她就好了……”
段力天看向旁邊,給管家了一個眼神,管家走過去把箱子抱起來。
段力天唇繃緊說:“燒掉。”
段嘉央努力不露出任何的悲傷,管家拿到院子裏放環保爐焚燃,她嗅到了空氣裏的焦糊味兒,段嘉央手抓着褲子,手指隔着布料掐着自己的肉,她承受這種痛,也是給自己沉重的教訓。
所有東西燒完,管家進來彙報,段力天起來,“錢我會盡快轉給她,段嘉央,你別挑戰我的耐心。”
段嘉央手抓着沙發站起來,她點頭,“好,我聽話。”
段力天甩了張卡,卡片掉在地上,段嘉央低着頭去撿,他又說:“自己去看醫生,我不想說第二遍。”
“我知道。”
“你知道個屁,你蠢死算了。”段力天咬牙切齒,手指攥得嘎吱嘎吱響,“滾遠點。”
段嘉央用力咬着嘴唇,以前她會跳起來罵她爸,對罵,現在段嘉央往後挪,跪着往後挪。
等到段力天走了才擡起手擦眼睛,“是……是蠢死了,我以後努力不犯蠢了。”
段嘉央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我再犯蠢我就去死,一頭撞死在我媽的墓碑上,我活着也沒有意義,就這一次了。”
段力天去公司發了一通脾氣,他走到辦公椅上用力往下一坐,椅子不堪重負地叫着,他說:“你去注冊個賬戶,就說是資助她,公司找個項目丢給她,讓她給我研究,給她兩年的時間,研究出來錢不用還,研究不出來讓她連本帶利的還給我。”
“好的。”秘書點頭,心中也松了口氣,替林珂慶幸保住了腿,他準備退下去了,段力天又補充說:“還有,錢可以給,林婉之後不能再跟林珂見面,不然這個錢就讓林婉還,讓法務好好給我寫,給我多弄幾個陷阱約束林婉。”
秘書點頭,這次沒搶着離開,段力天點了煙,狠狠一吸,“別讓林珂知道誰給的錢,她最好有點出息,兩年還他媽脫離不了她媽,這輩子跟她媽生生死死得了,沒用的東西,廢物!”
秘書安靜的聽着他罵。
段力天抽得煙霧缭繞的,聲音低了些,就他的心腹秘書聽着後面的話,“她們就是利用嘉央心軟,她又是個沒出息的,別人說什麽她信什麽,愚蠢。我看林珂以後怎麽還,她敢不還我弄死她!”
秘書看他氣夠嗆,幫着說了一句,說:“董事,不能說是蠢,嘉央這孩子心眼好,認定了人不改,是忠誠,對人對事都認真。”
那錢就這麽通過“老約翰”這個爛大街的名字,轉到了林珂的賬戶裏。連林婉都沒想過是段嘉央給的,都兩年過去了,誰能想到段嘉央還是沒有吸取教訓,她依舊這麽蠢,對林珂的呼救有求必應。
後面兩天,段嘉央很自責很懊悔,也痛恨自己不知廉恥的下賤,也可能是因為換季節,入冬,她開始感冒、低燒,一直咳嗽,話的聲音都變樣兒了。
她爸出差回來給了她一張收據,讓她收好了,這以後就是林珂欠她的,以後可以找她還。
段力天說時盯着她,段嘉央捏着條子看,看擡頭,看賬戶,再往下看時閉上眼睛把收據還給她爸,“我不要了。”
段力天也沒打算給她,就是試探,擡手讓管家把收據拿走,段嘉央不要他得要,他得好好收起來,林珂必須還,看看她拿什麽還。
段嘉央第二天回了學校,段力天沒讓她住學校了,每天讓司機接她,本想找個女傭陪着,又擔心別的就讓管家陪着上下學。
管家跟了一個星期,回給段力天說她很乖,乖乖的上下學,吃飯、跟同學玩,按時去看醫生,沒見着她再到處跑,段力天讓管家回來,又偷偷叫了一撥人觀察了很久,段嘉央只做了一件出格的事兒,中間又不去醫院,她拿着錢請賀笑和另一個女生吃大餐,好像是新交的朋友,沒多久跟賀笑去做兼職,幹了兩天受不得窩囊氣沒幹了。
段嘉央變得很閑,賀笑上班做奶茶,她點杯奶茶坐在裏面玩手機,有時買點小玩意一個人玩,放假不放假都安安靜靜的,沒在到處跑了。
寒假,段力天給了段嘉央一筆錢,讓她随便花,給她找了個地方去度假,瑞士,段嘉央興致勃勃,買了很多漂亮衣服和相機,帶着賀笑兩個人一塊去,
段力天讓人去英國那邊打探消息,林珂出院了,手術挺成功,目前需要修養了,但是她堅持回學校備考了,很快也投入了項目中,整個冬天都窩在學校裏,等到學校考完試,她搬出先前林婉找的宿舍不知道去哪兒住了。
兩地的距離從7000公裏,縮短成1249公裏,誰也沒再試探多近一步。
一切步入正軌了,誰也沒有嚷着吵着要見面,命運的線也在這裏用剪刀咔擦一剪,各是各的線,各是各的路,歸于平靜,也誰不想着誰,一點點了斷,最好此生不再相見。
寒冷的冬日,段嘉央整整感冒了一個冬天,不是留鼻涕就是咳嗽,在國內沒見到雪,去瑞士的第一天,雪下在了夜裏,“老約翰”把窗簾打開,雙手搓着自己的手,她輕輕地吹着掌心,把一張沒來得及登船的船票夾在書本裏,這本書在瑞典當地買的,她還沒閱讀過一頁。
壁爐燒着幹柴,火星子噼裏啪啦的作響。
她沒有喝酒,臉頰被火光烘出了一抹紅,她把自己世界裏僅剩下的光讓給了林珂。
幸好。
她想。
做到這個地步,林珂過好了,再見面她也不會有波瀾了。
她再也不會喜歡她了。
往後多年,她的世界裏也不會有林珂這個名字,很清淨,她會把她忘記的一幹二淨。
南牆都被她撞破了,她還喜歡她,那就是犯賤。
等手暖和了,毛毯搭在自己腿上,她拿起桌上的派克鋼筆,吸了墨水的筆尖在信紙上寫,想寫給六年後的某天。
【反正,現在,林珂,你過得很好就行了。
如果你以後戀愛,結婚,有小孩,或者還是跟其他女孩子在一起,我希望你不能像跟我在一起時那麽快樂。
我的意思是,你要很幸福很快樂,但是不要像跟我在一起那麽快樂。
因為,我想我那些愚蠢能有一點點作用。
如果可以,以後我們最好還是遇見一次,那時候你過得很好,走到我面前裝作不認識我,這樣我就更放心了。
我想沒有什麽能比被抛棄更容易讓人放得下了。
我只能承受這麽多波折了,我沒有其他力氣繼續背起十八歲的沉重行囊了,我先前騙你說我的生日在12月29號,現在已經拖不下去了,30號了,很快就要跨年,我必須成年到二十歲了。這場感冒也折磨了我整整一個冬天,是病也該好了,不然留下後遺症或者病入膏肓的去死,那也太難受了。
最後一點點光借給你,不用你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