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星星
夜裏段嘉央也是翻來覆去, 還未入睡,眼前紛飛的蝴蝶和光線錯雜的交織在一起,讓她思緒跟着亂七八糟, 神經有跳動的疼痛, 硬睡實在難受, 好在褪黑素是家裏的必備藥。
下來倒水,目光落在卧室陽臺上看。
入秋後, 盆裏的一些花和葉子都跟着枯萎,是時候做一次斷舍離了。
秋天, 天氣涼的過快, 早上起來院子裏的花花葉葉都濕透了,她在陽臺吸了口新鮮的氧氣,拿剪刀把葉片把枯萎的花都剪掉。
弄完喊阿姨來打掃,再回到房間收拾東西,衣服收了幾套, 房間許多舊物很占空間。有紀念意義的全留下來,其他的用不上能賣賣, 不能賣扔掉。
她拿手機拍了照,全部挂鹹魚上, 捯饬來捯饬去, 又喊阿姨把弄得亂七八糟的房間收拾幹淨。
到樓下段力天跑步回來,蹲在玄關處摘着護膝護腰問她,“怎麽, 打算搬出去了?一大早就收拾東西。”
段嘉央沒理他。
“一早就拉着臉,狀态不好, 每天早點起來跟我去跑步,跑個兩三天, 什麽都通暢了。”段力天拿毛巾擦着臉。
段嘉央該吃吃,該喝喝,吃飽喝足去車庫取車,段力天喊她上自己的車,道:“你一天到晚只開出去不收回來,就算家裏造車的,也不能讓你這麽浪費。”
“我就開出去三輛,一輛去修了,不是反饋給公司了麽,一輛在公司車庫,還有一輛前幾天給林珂開了。”
“你倒坦誠。”
飯後去公司坐段力天的車,司機開車,倆人坐在後面,一路上段力天都在說話,說點公司現在的局勢,以及她和林珂那點糾葛。
“不說別的,就說她跟她媽,萬一哪天她媽賣慘裝好人博同情心,倆人要修補好關系,你能阻止嗎,那時你沒心眼,就是個外人,她媽是個什麽東西你比我清楚。”
“那我過不下去就回來找你。”
“這不有你嘛,反正,我以後死賴着你。”她沒開玩笑,反正她是個廢物,死黏着她爸,她爸又沒其他孩子,她就當個吸血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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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力天沉默了。
快到公司沉聲罵了一句,“蠢貨。”
不知是錯覺還是其他,她竟聽出了種無奈。
到公司,段嘉央跟着他進去,樓裏的員工們整整齊齊的喊“董事長好”,段嘉央跟在他後面打量他,“你瘦多少斤了。”
“十來斤吧。”
段嘉央沒跟他一起坐電梯,回到自己辦公室坐了會兒,她把包放在桌子上,心裏悶得慌,她去把窗戶打開,過兩天升職,她就能換個辦公室了,跟林珂那個一模一樣。
外面的人陸續來上班了,小文也來彙報工作,段嘉央處理完,在包裏拿東西,掏半天,無語了,掏出那本相親手冊了,她爸居然把這玩意塞她包裏了。
她給她爸打電話,她爸去開早會去了,段嘉央只能提着包去樓上,在辦公室裏坐着,實在無聊又拿出來翻,一個個不是直博就是海歸派,甚至還有一個混血兒,她懷疑她爸不是讓她相親,是讓她當間諜把這些人全挖來給公司做牛做馬。
半個小時後段力天才回來,看着她啧了聲兒,表情挺滿意,覺得她有出息知道相親了。段嘉央把文件掏出來放他桌子上,沒問別的,就問:“你從哪兒找來的?我服了你了,你不會拿着我的簡歷到處亂發吧。”
段力天老神在在的說:“問啊,逢人就問,再打聽,觀察觀察。你以為我找這些人容易嗎?像你這個年紀的基本都有對象了,還有幾個聽說感情不是很穩定,我正在等她們分手,分手的能走出來,我再觀察一下推給你。這種也不錯,可以趁虛而入,你去救贖她們,她們也能死心塌地。”
段嘉央:“……”
“你以為我随便抓幾個給你相的?我是從幾十個裏找出來給你的,那種父母不同意的,問她喜歡男喜歡女,支支吾吾不說的,哎,那沒什麽用,不勇敢,父母不開明也煩死,這些都很不錯,有擔當,有責任心。”段力天語氣還挺驕傲,“段嘉央你摸良心說說,我對你不好嗎?誰的父母能做到這個地步?”
“你說的沒錯,是後悔了。”他說:“不過是後悔把林婉弄到家裏,讓你跟林珂發生了那麽一段,從此就被這倆惡女纏上了。”
段力天用力咬着煙,毫不懷疑他要把煙蒂咬斷吃進肚子裏,他說:“林珂有那樣兒的媽,她在,你跟她早晚會掰,那就不個好惹的主兒。那個時候你想回到過去,再後悔都來不及。”
段力天眯了下眼睛,“好好跟你說話呢,發什麽呆。”
“你很不喜歡林珂嗎?”段嘉央本來不想問的,問了就特別像她在求她爸喜歡。
“嗯。太聰明了。”段力天說,“野心也大。”
他語氣深長的說:“愛,這個東西維系不了多久,有保質期,愛沒了,這種有野心的人會很歹毒,一點也不會顧及往日的情面。”
“不管男人女人,變心就是瞬間的事兒。她要是頂不住壓力,現在反悔說不喜歡你,我還輕松了。誰知道她現在是真的為了你,還是和她媽串通好了圖我公司?真要是有所圖謀,段嘉央,未來幾十年你哭都沒地兒哭。”
他說:“段嘉央,你別開口閉口我是靠的是你外公,就我的學歷,我的能力,我離開雪堂去哪裏都是一番天地。”
段力天拿了一根雪茄,段嘉央拿雪茄剪幫他剪,剪到最後沒法抽,就是不讓她爸抽,像她爸這種中年男人,去哪裏有沒有天地她不知道,但是他去哪都有一股煙味。段力天又抽了一根煙出來準備點燃,說:“段嘉央,你當時要是不跟我姓,跟你哥哥一樣随你媽姓戴,我就不會管你了。姓戴的沒一個好東西。”
這是她第一次聽她爸說這些東西。
“可是,爸,這樣我好難過。”
“哭,就知道哭。”
“沒有哭,我就是……實話實說,再說,我只在你面前哭過,別人面前我又沒哭過。”
段嘉央在他辦公室趴了一會,把他煙滅了,告訴他下次再這麽抽,她真的就不來了,味真難聞。
段力天沒回她的話,叼着煙看她,沒點燃,瞅了她兩眼就把煙扔了。
回辦公室,還沒敲門,段嘉央就聽着辦公室的人在說,隔壁那位林總監要升職了,今兒的晨會,董事長說要提拔她成總經理。
要不了多久得叫林總了。
林珂升職也是有由來的,一來,她有這個能力,升職能留住她,二來,上次她幫段嘉央搞定項目,一分好處沒收,還挨了段嘉央一頓打。
上頭如果想利用她讓她帶段嘉央,鐵定得安撫安撫往上拔,讓她死心塌地的帶段嘉央,也給其他人做個樣子,只要跟着段嘉央,輔佐段嘉央只有好處沒壞處。
“董事長不是真想把公司給段嘉央吧?說實話,帶她,除非像林總監那樣玩命拉扯。”
“不給她給誰,段董就她一個女兒。”
“啧,頭一回覺得有錢人有個私生子也不錯。”
“地主家的傻閨女,富不過三代。”
段嘉央用力敲了敲門,說話的倆人立馬啞巴了,段嘉央冷冷地瞧着她們,高跟鞋蹬在地上,她走過去給自己倒了杯茶,說:“想要私生子啊,讓你媽找人生呗,我看你這個年紀,你媽的孩子叫你媽也成。”
說完,她瞥向對方工牌。
“蔡小姐,阮小姐,你倆還挺有意思。”
段嘉央不跟她們玩什麽忍不住,不爽就說出來,大家都是打工的,who怕who啊。
她端着茶杯喝就在辦公室門口站着,看這些人還怎麽說她壞話,吓也吓死她們。
茶涼了,她回辦公室,推開門進去。
沒幾分鐘,林珂來敲門了。
段嘉央頗有些不好意思,她頭一回訓斥員工,也不知道有沒有被看到,她坐直身體,問:“怎麽了?”
“沒事。”林珂說。
段嘉央嗯了一聲。
林珂把手機給她,她疑惑的接過來,是一段視頻。
段嘉央點開看,是她錄制的演唱會,那個她熟悉又不怎麽熟悉的歌手在上面奮力的唱着,燈光晃動,底下的粉絲歇斯底裏吼出了夏日難盡的狂熱。
和她看得那場舞劇截然不同。
段嘉央以為她不會去看演唱會了。
之後,林珂拿個紙袋子遞給她,段嘉央打開看,裏面是幾張專輯,她說:“一塊買的。”
“謝謝。”
林珂看着她,輕聲問:“哪裏不舒服嗎?”她手貼在她的額頭上,“有點燙,是不是低燒。”
應該沒有,可能是那天舞劇後遺症太大導致的,雖然吃了褪黑素,實際夜裏睡覺極不舒服。
她有很話想說,又全部憋在肚子裏。
林珂走過來,輕輕地捧着她的臉,她想躲,但是林珂動作太快,和她對上了視線,說:“不難過了,小羊,不開心就告訴我。”
“罵就罵了,以後可以罵的更兇一點,慈不掌兵,沒什麽不好意思的。”
段嘉央不罵員工是覺得自己沒實力,林珂反問:“她們哪一個有實力罵你,大家都是平等的,她覺得自己可以平等罵你,你也可以平等罵回去。理直氣壯一些。”
段嘉央點頭,林珂曲着手指刮了下她的鼻梁,林珂動作太快,她還沒反應過來就失了分寸。
段嘉央身體繃直,某處神經被勾住了,她偏頭,拿開林珂的手,低聲說:“林珂……其實,你如果回來不找我,我也就放下了。”
她這個人就是嘴硬心軟,不管受多嚴重的傷,她哄哄她,她就容易心動。
一段感情,如果不是對方說放手,段嘉央可能就很難放手了,會難舍難分互相折磨走到最後一步。所以她沒談戀愛,也沒接受任何人的示好,一個人走了六年,只要林珂說段嘉央曾經過去了,那時所有年少情誼,她都會奮不顧身的放下,也不會六年傻兮兮的等一個人回來。
段嘉央咬了咬唇,沒再往下問,瞥向她的腿,林珂起身,她走得很直,如雪中青松,不管外界多惡劣寒冷,都出落的出類拔萃。
林珂說:“我去拿藥。”
那份相親文件裏,都是她爸挑出來的精英,不說人品,每一個家境都不錯,不是書香門第就是家境優渥,主打一個門當戶對。
看得出來,她爸在避開林珂這樣的人選。
出去就幾分鐘的事兒,林珂重新拿了個杯子裏進來,杯裏是褐色的藥水,她弄到溫給段嘉央。
段嘉央想起她即将升職的事兒,“恭喜你。”
林珂說:“不着急恭喜,只是這麽說,還有一兩個月考察期。”
段嘉央理解了,她爸要等林珂多幫她弄兩個項目,不得不說,她爸是有手段的,一邊給她搜尋了二十多個美女姬姐,一邊給林珂往上提拔,安撫她說,你也有競争力。
得虧她把文件還回去了。
段嘉央把藥喝了,嘴裏過甜又去漱了口,林珂拿了平板過來,坐在沙發上看,林珂強勢擠進她的世界,守着她。
這會兒,段嘉央變聰明了一點,她沒把人趕走,也想明白了一些事。
她不敢原諒她,不敢和她在一起,其實有個原因。
害怕被抛棄。
林珂很優秀。
如果她抛棄她,她都覺得情有可原。
她怕被抛棄,也可以說……她在等待她抛棄她。
段嘉央趴在那裏,林珂幫她寫方案。
她知道自己已經失去了年少那份勇氣,可是,這麽多年,因為年少一次心動,折磨她至今。
林珂手指很快的敲着鍵盤,可能是藥勁上來,段嘉央慢慢的合着眼眸睡着了,等眼睛睜開,腦袋暈暈乎乎的,肩膀上搭了一個小披肩,她把披肩疊好,扭頭看電腦屏幕上貼了一張便簽:【查一下/體溫,體溫計在你抽屜。】
段嘉央揉了揉臉,睡得臉有些黏,她找了一張濕紙巾擦臉,再拿體溫槍測,燒退去了不少,應該不是風寒感冒,就是內心壓力太大了,不知道怎麽辦導致的。
她拿手機 ,有半個小時前林珂發給她的信息。
林珂:【醒了給我發一條信息。】
段嘉央捏着手機打字:【好多了,不燒了。】
要發送時,遲鈍了幾秒,她嗅到了花香,淡淡的茉莉味兒,林珂把她辦公室的花搬了過來。
她手指微微點動,按了下去。
林珂沒有回,小文來敲門,送了幾個文件給她過目,最近她的項目就霍君娴那個,霍君娴回她很少,她也沒轍,她打算用最老土的辦法 ,學網上那些案例,堅持不懈厚臉皮的發信息,指不定感動到對方就有機會了。
段嘉央捏了捏眉心,狀态好了很多。
兩點鐘,林珂回信息過來了:【餓了麽,想吃點什麽?】
其實沒什麽胃口,只是,想吃點什麽東西。
公司有餐廳,段嘉央打字:【我直接去餐廳吃。】
這會餐廳沒什麽食物能吃了,早收攤了,又去問了兩個窗口,弄了點粥喝,段嘉央找了個位置慢慢吞吞的吃,思緒時不時會放空,她安安靜靜的想。
想到曾經,莫名其妙的眼淚就掉下來了。
有點說不清,是因為那一層場《蝴蝶》,還是,因為低燒了在感性。
段嘉央吃着,電話響了,她擦擦唇拿手機出來看,是賀笑打來的。
賀笑在電話裏說:“我們醫院發補貼,送了好多水果,我一個人吃不完,你吃不吃?”
段嘉央問:“什麽水果啊?”
“石榴和柚子。”
“好。什麽時候你有空我去拿。”
賀笑說:“嗯,我今天晚上值班,明天有假,明天下午能來拿嗎。”
“好。”
“怎麽聲音聽着悶悶的?”賀笑關心的問。
段嘉央說:“暈暈的,有點低燒,正在吃飯。”
“吃藥沒?”
“吃了。現在季節反常。你也要多注意啊。”
那邊賀笑也嗯了一聲,段嘉央感覺她跟自己狀态差不多,聽着她不是很高興,問了一句,“你怎麽了啦?”
“就是……思钰……有點聯系不上。”賀笑深深嗯了一聲,“搞不清楚怎麽回事。”
段嘉央跳去微信翻朋友群,說:“你們不是天天在聊天嗎?”
“哎,怎麽說呢,就是不太一樣……也,沒什麽事兒,你明天記得拿水果。”賀笑說。
小感冒也不是一下就好了,段嘉央悶悶的,沒辦法集中思維,她沒往深處去想,她聊了兩句,段嘉央說了謝謝就挂斷了電話,她吹了吹粥,繼續吃粥,她轉身,就看到林珂坐在後面,林珂很安靜的沒來打擾她。
看她起身才問了一句,“吃飽了嗎?”
段嘉央安靜的站着,想了很久才說了一句,說:“想吃雞腿,奧爾良口味的,外面的皮最好焦香焦香的。”
要出大門時,段嘉央按開手機屏幕,還有半個小時才下班,林珂說:“沒事,事情已經處理完了,先帶你去轉轉。”
出公司,段嘉央還以為她會開車,但是林珂居然弄了一輛自行車,直接從旁邊的停車位推了過來,藍色的山地自行車,帶後座。林珂緩緩推過來。
段嘉央問:“今天騎自行車嗎?”
林珂點頭。
段嘉央說:“兩大人怎麽騎自行車?”
以前,段嘉央沒少騎自行車帶她,那時候她們是剛剛成年,骨骼沒有現在這麽重,現在她們比之前都重了那麽幾斤。
“大人也可以的。”她說:“你以前也經常帶我,還是那種純粹的單人自行車,這個加固了。”
以前段嘉央那個自行車只能帶一個人,林珂把她的自行車都坐變形了,她還是随便修修就帶着她到處跑。
年少,肆意。
天不怕地不怕。
段嘉央表示懷疑說:“你會騎自行車嗎,我很久沒騎過了。今天還感冒了。”
意思她不能載她。
林珂說會。
她跨坐在自行車上,扭頭用很期待的眼神看着段嘉央,也是許久沒騎過自行車了。段嘉央沒抵住誘惑,她長腿邁過去,前面的人捏着車把,踩在自行車踏板上,她們在人跡稀少的在人行道上慢慢騎。
她騎得很慢,沒有風吹過、
以前念書,段嘉央騎自行車都是用力猛蹬,能把衣服吹的鼓起來,把整個夏天蹬的全是風,段嘉央都分不清林珂是成熟了所以穩重了,還是她本身就喜歡騎這麽慢。
那個蟬鳴的夏天,都是段嘉央騎自行車載她,段嘉央騎車騎累了,她就幫她推着車。
段嘉央伸手握了握她的坐墊。
很巧合的,她們的車從人行道上過時,一輛車在等紅燈,車窗降下時,段嘉央往裏看,是藍瑤。
因為上班下班都不在一個點,公司離得也不近,雖說住一個地方,實際從上次說明白了,拒絕透了,兩個人不在一條線上,就再也沒有遇到過了。
林珂說:“帶你買雞腿。”
一句話,讓段嘉央回神,她坐直身體,在後座被秋天的冷風吹得鼻酸,她嗯了一聲。
燈亮,車子開始流動。
林珂的自行車稍微快了一些。
“林珂,我現在變得很糟糕。”段嘉央用很平穩的語氣說。
“沒有。”林珂回。
段嘉央笑:“別撒謊了,我知道我什麽樣。”
林珂說:“那是別人對你的評價,你又不到我心裏去,怎麽知道你在我心裏怎麽樣。”
段嘉央突然知道為什麽她那麽喜歡坐在自行車後座了,段嘉央是大二學的駕照,學會立馬有了一輛新車,那之後再沒有騎過自行車。自行車後面是港灣,雖然沒有遮風的傘,但她身後可以安安靜靜的躲着。
段嘉央冷聲說:“我變了很多。”
“嗯。”
“也……不勇敢,”後面三個字被她念的很沒有力道,又變成了,“所以很糟糕。”
後面這句話,段嘉央自己都沒聽清楚,還是不願意承認。
“是不勇敢。”林珂說。
段嘉央沒再問她,知道自己有多糟糕。
手往上抓了抓她的衣擺、
風來了,段嘉央閉了閉眼睛。
她問得這麽平靜,心裏卻在深淵來回激蕩,一陣一陣窒息的痛。
盡管知道自己有多麽的糟糕,還是想被人誇,被人哄。
在漫長歲月流河裏失去了自救的能力,無能為力的把救命稻草遞給別人,要麽你上岸,二者活一個,你走了不管我我也不怪你,讓我死的徹徹底底;要麽你上岸憐惜我,拉我一把,我還是上不去死了就算了。
段嘉央覺得林珂很笨,總是無腦認為她很好,可她自己清晰的知道。
我啊,糟糕透了。
自行車騎那麽遠就是為了買一個雞腿,到了人多的地方,沒敢繼續騎,林珂推着車,段嘉央慢慢吞吞的啃着雞腿。
黑夜來臨的很快,六點基本四處漆黑。
段嘉央說:“其實你不應該回來的。”
林珂買了一個甜筒,價格倒是便宜,兩元。
她們在湖邊護欄停下,風吹過來,樹葉沙沙響,很快什麽都聽不到,湖邊散步的人嘻嘻哈哈的笑。
林珂說:“本來就該回來了,我肯定會回來找你。”
段嘉央說:“最初你不是去美國對吧。”
林珂點頭,“最初是去了英國,之前我媽那個喜歡虐待小孩的前任是英國人,因為家暴,我媽在那邊有永久居住權,後來她的事業在美國開展起來了,我又被她帶到了美國去了。”
她可以把這個話題說的更深入一些,可苦難到了嘴邊就沒有開口。
林珂聲音很輕,望着她說:“我一直在颠沛流離。”
吃雪糕和雞腿是一樣的速度,段嘉央斜挎着包,她從包裏拿了紙巾出來,遞給林珂一張 ,說:“你是不是回來過。”
“經常回來。”林珂說。
“為什麽……不找我。”段嘉央偏頭,沒去看她,看風吹湖面,一陣陣漣漪在夜色中波動。
林珂如實跟她:“那時候我很糟糕,回來找你,也沒有能力帶你走。日子很苦,不想你跟我一樣吃苦。”
段嘉央咬了咬嘴唇。
幾句話在她心裏激起了波瀾,段嘉央嗯了一聲,“在國外,你過的好嗎?”
問了廢話。可她就是想問。
有沒有一年兩年過得很好。
林珂微微頓。
“腿還有痛過嗎?”
“有一年幾乎不能下地走路。”
段嘉央心微微顫。
你也糟糕透了嗎?
林珂把她的心房輕而易舉挖了一個洞。
她從來不問這些問題。
像林珂時常跑回來那樣,她也關注過她,聽過她的近況,面上不在意,耳朵豎得比誰都高。明知道對方很好,自己很糟糕,還是受虐一般反反複複去聽。段嘉央說:“後來我看你得獎,看你過的不錯。在你過得挺不錯的時候,就不應該回來了。”
“為什麽?”
“你過得不錯,我也就明白了,知道你不會回來找我。”
晚上林珂推着車沿着湖岸走,這地方有不少人出來夜騎,只是林珂騎自行車技術不高,不能平穩的在人多的時候載兩人。
好幾次段嘉央想說,還是我載你吧。
繞着路走了一圈,湖面亮起了燈,旁邊有一所大學,聽說湖裏都是農科院的學生圈養的魚。
林珂說:“可是,沒有你,怎麽過都不好。”
等到人不多的時候,林珂再跨上車,段嘉央這次側坐着,手握了她的腰,剛看一個男人帶一個女生這樣騎了幾圈。
她聲音很輕,“是我回來你才變成這樣的。”
段嘉央緩了幾秒才聽清楚。
林珂說:“我以前比你現在還糟糕。我和我媽攪亂你的生活,我還故意使壞讓你爸打你,但你還是給我買鋼筆,載着我去看演唱會,幫我出學費,給我買衣服,下雨天我腿痛,推着自行車送我去醫院。我觊觎你,強吻你,誘惑你,我肮髒如一只老鼠,你還是把奶酪分給我吃。只是我回來變得強勢了,你的勇敢沒有用武之地,如果,我很糟糕很狼狽的回國,你肯定會站在我面前,一邊罵一邊說林珂你怕什麽,是不是?”
是這樣嗎,段嘉央。
段嘉央不知道林珂變糟糕如何,她一直覺得林珂該閃閃發光,必須夜裏閃閃發光。
林珂說:“所以啊,小羊,你不勇敢我也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