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月亮
段嘉央變壞的計劃被打斷終止, 她們坐在學校的樹林裏,林珂把腳放在石頭樁上,段嘉央提了一袋子藥, 擰開藥水瓶子坐在她旁邊。
旁邊有一群打籃球的同學, 不知誰投進了三分球, 他們嘻嘻哈哈的笑着,跑着跳起來拍巴掌, 瞥見這邊倆美女一個勁兒抛媚眼。
段嘉央無視他們,拿棉簽沾沾藥水, 把藥水塗在林珂腫脹的腳踝上, 問她:“痛嗎?”
林珂點頭,段嘉央嘀嘀咕咕的誰讓你穿高跟鞋的,醜死了,活該,又擦了擦她的腿上痕跡, “這個呢。”
“也痛。”
段嘉央的動作放輕,聲音也變得很小, 問她:“輕輕的也會痛嗎?”
她嗯了一聲。
“以前可痛了。”
以前段嘉央對她極度厭惡毫不感興趣,現在她沒有把臉別開, 林珂主動說:“我媽前男友打的。”
“他憑什麽這麽打你?”想想, 自己也打過她,段嘉央又說:“那不能這樣打啊!都留疤了!太過分了!你幹什麽他打你,你也纏着他?”
“沒有。”林珂說, “就是畫畫,沒有靈感, 他每次打完能畫很多畫,然後賣的價格很好。”
段嘉央嘴角抽抽, 她也是學畫畫的,她聽的憤怒,林珂很平靜的描述,把自己的褲腿往下卷,段嘉央擦了很多藥,藍色校褲貼着她的腿一切變得濕漉漉黏糊糊。
段嘉央看她的動作,這一刻她想到魯迅先生寫的《藥》,林珂所說的和人血饅頭有什麽區別呢?
打林珂,就能有靈感嗎?
太惡了。
自己之前也惡,把她往死裏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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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嘉央抿抿唇,愧疚了,卻不想道歉。
林珂穿着藍色校服外套,裏面是幹淨的白襯衫,頭發松松散散的用一根黑皮筋紮着,額角兩邊蓬松的留着兩縷,望着她時純淨又低郁。像紅蘋果,一半美麗誘人一半腐爛惡臭。
年少的段嘉央不敢多看她,把藥瓶子一股腦塞進袋子裏。
再多看,總覺得這個煩人精會打破她對所有美好校園的幻影。
林珂坐在石凳子上,不覺落了幾片楓葉,秋天到了葉子總是在不經意的時候墜落。
林珂目不斜視的看段嘉央,段嘉央浸在這楓葉紅裏,是難以抹去的色彩。
“那你媽呢?”
“我媽也需要錢呀。”
“沒錢打官司嗎?國外家暴成本這麽高?”
“不是,是他男朋友打我靈感充沛,能畫很多畫,之後能開畫展賣畫,她也能有錢了。”
段嘉央手一抖,擡頭看她,不明所以,“你媽怎麽這樣!你不痛嗎!她對你根本就不好。”
“可以忍忍。”林珂說。
“那你痛嗎?”
“痛你就要說,要罵,要反抗,你這樣也太包子了,你要明白……反正這樣是不對的!”
林珂看她很久,嗯了一聲。
段嘉央是溫室裏長出來的花朵,她沒見過生活底層最黑暗的地方,人沒有錢就要住在散發惡臭的地下室,下雨時屋裏潮濕悶的氧氣不足,下水道裏比拳頭還大的老鼠在地上跑來跑去,人也不用一日三餐,運氣好有一塊錢能吃冷水泡過期方便面,別說上學念書了,抛頭露面被債主發現也是要挨打的。
有時挨打還沒有錢花。
但,如果挨打了,能念書能吃飽穿暖,似乎……公式換算,她也算賺。
“後來呢,那個人怎麽樣了?”段嘉央問。
“他畫了很多畫,錢一到賬,我媽報警把他抓了,帶着錢和我走了。他現在去坐牢了,十年內出不來,就算出來了也六十多歲,我媽說不怕他。”
段嘉央又看她的腿,她很愛美,受不了,她咬咬牙,“還是很虧。”
“嗯?”
林珂心中的等價天平傾斜了。
那天她們是夜不歸宿,上課家裏來人問,見她們上學沒多說什麽,晚上她們回去,臉上互毆的痕跡消去了,兩個人的手臂和腿還有淤青,在大人面前都裝作沒事。
段嘉央沒挨批評,她爸忙懶得管,林珂媽很閑坐在沙發上黑着臉,殺雞儆猴一般呵斥林珂,林珂快十八歲還被讓她媽打手心,把她手心打的紅彤彤,段嘉央到樓上,往樓下瞥,說:“死女人虐待!家暴!”
林婉被她氣肝痛,捂着自己的肚子看林珂,似乎從林珂眼睛看到了一絲笑,林婉拿着戒尺狠狠打着林珂的手腕和掌心,痛得她抿緊了嘴唇,低垂着自己的眼眸,打痛了也沒求饒一聲。
林婉懲罰她不準吃飯,不給她餐費,還要沒收她的手機,只差沒讓林珂跪在地上忏悔。
好在她懷着孕說不了太久,情緒激動肚子會不舒服,教訓到九點就停了。
門關上,房間裏有聲音。
“林珂!”
陽臺上有人在喊,林珂從床上起來,她走過去,把陽臺的門打開,這是段嘉央第一次主動跟她打招呼,她愣愣的站着,段嘉央把一包零食往這邊遞,說:“給你。”
“嗯?”
“拿着!”她說。
“好。”林珂伸手去拿,段嘉央說:“另一只手接。”
掌心紅彤彤的,燙熱燙熱的,還痛,她換了一只手拿,一大包零食房間還得藏一藏,不能讓她媽找到。以前林珂毫不猶豫的遵守她媽的命令,她從來不反抗,那些勒在脖頸上的繩索也是習以為常,如今她是踩在木板上生活,只要林婉一腳就能讓她身亡,她開始覺得約束。
她小心翼翼的把零食藏在櫃子裏,拿出面包和乳酸菌飲品,她捏着吸管喝的小心翼翼,味覺恢複了一般嘗到了人間美味,面包屑落在手背上,她也低頭吻掉。仿佛間回到了地下室,每天在暗無天日的木板床上喝涼水。
然後,手指落在手背上輕按,再看看自己的腳,消腫了。
她嘆氣,慢點痊愈就好了。
林珂走到陽臺上,她喊:“小羊。”
很快有稀稀疏疏的聲音傳過來,段嘉央穿着拖鞋過來,手撐着欄杆,額前戴着劉海卷發筒,“嗯?怎麽了?腿很痛嗎?”
她也不是有重要的事想說,就是想自己的聲音有回應。
每天晚上林婉都來她房間給她講大道理,給她洗腦,她們母女是牽絆的線,剪不斷,世界上她們是最親密不可分的關系,段嘉央是她們的敵人,她們要把這個競争者趕出去。母親吻着她的額頭,林珂的手放在林婉肚皮上,她輕撫摸着,認真地問:“媽媽,那他呢,我們是線的兩頭相互纏繞,那應該把他放在哪裏。”
林婉很睿智,她一步步走的認真,哪怕段力天想趕她走,她在這個家的位置也逐漸根深蒂固。可是林珂的一番話讓她心有戚戚,林珂從來不哭不喊,每次挨打在她面前從來不掙紮,逆來順受,宛如被扼住了咽喉但是她心裏如何,是接受還是反抗……
林婉沒回答,這一瞬她怕這個女兒。
不管是誰,當擁有一件東西時發現它可能丢了,發現它不在自己掌控的範圍內,都會去找一找看一看,林婉爆發了前所未有的掌控欲,在林珂房間裏裝了監控,關注林珂和段嘉央的動作,她們兩個總是在陽臺接頭,在學校擦藥,林珂開始不覺得有什麽,随着在學校段嘉央找她的機會多起來,午休、晚休、大課間段嘉央會拿着書本在樹林等她。
放學坐車,段嘉央會抓緊時間問她問題,她就覺得這樣也不錯。
她們挨的很緊,她能聞到段嘉央身上香香的味道。
林珂說:“好甜,草莓味的嗎?”
“你喜歡?”
段嘉央問,林珂點頭,第二天,段嘉央就買了一支同款給她,撕開包裝是拇指大小的細膏體,上面有草莓印,段嘉央教她怎麽用,說着有點不好意思,跟林珂解釋抹上會有一點點紅色,顏色不重,教導主任看不出來的。
“抹在唇上會有點點的好看,你這樣就很好看。”
林珂穿衣服不再是一成不變,她不像段嘉央逐漸穿性感的衣服,還是穿長衣長褲,段嘉央會給她搭配的,襯衫、校園領褂,系軟領帶,頭發紮得高高的,額前劉海留兩股,她很白淨,又給她一對很大的太陽花耳環,在學校裏戴回家立馬摘掉。
有次她們穿了一樣的款式,短款外套搭長褲,兩個人間沒有攀比,一個是紅一個是藍,林珂的長褲是扣子顯腰,段嘉央的系繩,露出一邊腰線,她現在喜歡肆意灑脫的風格。
林婉懷孕變得越來越敏感,每天她們要在進小區前說完話,之後表現的誰也不理會誰。
偷偷的,和她心裏潛藏的小歡喜一樣,外界越脅迫,她們的關系越親密,在車子快開到家的時候,她的手落在段嘉央手背上滑過,段嘉央坐的筆直一動不動,只是豎着耳朵,眼睛壓着光,柔聲問她:“還有什麽事啊。”
林珂臉頰微微紅,心驚膽顫,秋夜的風吹得好熱。她一句謊話都說不出來,“沒事。”
秋天來的悄然,她們踩在葉子上發出的聲音都透着柔軟,林珂不知道段嘉央還有沒有想起那兩只被丢棄的貓,林珂在這段時間經常想起,還會胡思亂想,她和段嘉央也變成了貓,她們在高樓叢林裏覓食,相依為命。
林婉對林珂的監控并沒有持續太久,一個月過去後,段力天和她同房,她躺在床上劃拉監控,正好讓段力天瞅到了,林珂洗完澡在房間光着兩條腿走來走去,段力天拍掉她的手機發很大火,問林婉是不是有病在房間裏裝什麽監控,一未成年孩子能作出什麽妖。
當然段力天不是為林珂說話,他是擔心之後林婉要錢作妖,控訴他對未成年有什麽歹念,再者林婉天天這麽搞防誰呢,家裏處處安監控談個生意都沒什麽安全感。萬一哪天裝到段嘉央房間,搞個視頻出來更不得了。
起初林婉還撒嬌,段力天死不同意,下了通牒那些錄像必須删幹淨,不行就跟她女兒搬出去,省的一天天的說段嘉央氣她肚子痛。
就這樣監控拆掉了。
林婉看段嘉央是越來越不順眼,借着懷孕的由頭沒少作妖,比如餐桌上吃什麽菜,本來是段嘉央喜歡吃的,她說害喜反胃,段嘉央吃一口她嘔一聲。
段嘉央被戳中了只要發脾氣,她就告狀,段力天沒少批評段嘉央,段嘉央吃飯的地兒從一樓搬到二樓,她在自己的小陽臺吃,林珂出現她連帶着林珂也恨,耳朵裏想起林珂的話。
對你使壞,拿你練手是吧。
她讓林珂去把林婉的化妝品全扔了,這是她目前能想到最惡毒的辦法了,她以為林珂不會做,林珂很聽話的去拿來了,當着她的面從陽臺往下倒,段嘉央一邊吃飯一邊笑。
笑着笑着,眼睛沁出了淚。
“林珂,我特別恨你媽,惡心她。”段嘉央抽泣。
林珂想,不恨我就好。
隔壁房間林婉找不到自己的化妝品氣的跺腳,林珂迅速倒幹淨,把自己手指擦幹淨銷毀證據。
段嘉央小聲說:“林珂你真是個白眼狼。”
林珂說:“我不是白眼狼,我是小羊的狗。”
段嘉央聽得全身激動,興奮的不得了。
林珂真會哄人。
那時候快樂很簡單,段嘉央總是讓林珂跟她媽作對,又做不出太狠的事兒,完全屬于自娛自樂。
監控拆除的那天,兩個人挎着包去買了玻璃汽水喝,插了兩根白色的吸管,段嘉央喝菠蘿味的,她喝綠色蘋果味的,老板要回收玻璃瓶,她們站在旁邊站着喝,旁邊擺滿了雜志,寫的是哪哪個明星拍拖,哪哪個明星出軌了。段嘉央低着頭看,剎那間再擡頭對上林珂的眼睛,陽光下明亮又空明。
星期六下午不用上課,段嘉央輕聲問她:“你回去不?”
林珂搖頭。
“那我們去玩。”段嘉央帶着她亂跑,一邊玩她一邊報複欲很重的說,林婉知道了肯定氣死。她要讓林珂跟她一樣,考不上好大學。
哼哼。
林珂覺得她哼哼也好可愛。
段嘉央十月要參加美術集訓,本來暑假她就應該去的,但是她爸給她請了名師專門教她,奈何那時林婉剛懷孕家裏所有人圍着她,段嘉央請老師的事兒也被忘記幹淨了。
這次倒是記得了,讓她跟着學校走,然後自己好辦婚禮,安排走的那天段嘉央沒去,她收拾了東西準備離家出走,這次走在拐角看到了林珂,林珂在給樓梯扶手紮花,她這個年紀已經不能當花童了,穿了件白紗裙,頭上戴了花環,很光彩奪目,像個優雅的公主。
段嘉央提了個包,不難看出來她要出門,她從林珂身邊路過,問她:“我要離家出走,你走嗎?”
段嘉央猜測林珂不會去,畢竟,她媽說過很多次讓她別亂跑,她媽結婚也會讓她當一回小主角,只要林珂表現的聰明,就說明她是個會生的,以後兒子生出來,還不要什麽有什麽。
這些都是段嘉央聽外面人分析的。
林珂眼睛亮了,她用力點頭,“去哪兒?”
“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段嘉央很有主見,她做什麽事想到了必須做到。
與之前不同的是,這次她帶上了林珂。
林珂看她穿短袖運動褲,底下是球鞋,很輕便的狀态,說:“那我去換一套衣服,你等等我。”
段嘉央說:“我在後門等你,你自己別讓人發現了,尤其是你媽,要是被發現了你以後別想我跟你說話。”
林珂點頭。
段嘉央提着包往外走,家裏人都忙着布置婚禮現場根本沒人管她,她去後門等着,靠着牆,看着一輛車一輛車的開過來,廚師們跑過來擡各種空運來的新鮮食材。
大概十分鐘,林珂過來了,她穿了一套運動裝,手裏拿了羽毛球拍,“我說累了,想打會球,她們就沒管我。”
一時間段嘉央很嫉妒,這是她家,可是大家更關心林珂,她哼了聲往前走,林珂加快步伐跟着她。她笑着說:“你真的在等我。”
“我們去哪兒?”
“去山裏。”
“待多久?”
“我們吃什麽?”
林珂的話特別多,段嘉央轉身把背包脫下來,拉開拉鏈,裏面裝的是壓縮餅幹罐頭面包泡面,可見她為這次離家出走做了充足的準備。
她們跑出小區打車離開,可能是她們板着臉,又一副“視死不歸”的表情,開車的阿姨提醒了一句,“不要亂跑哈,現在外頭壞男人很多。”
她們跑出去了三天,買了一個帳篷在山上野營,白天去打水,灌進淨水器再燒開飲用,段嘉央燒東西煮速食品,吃的她從來不讓林珂碰,怕吃的食物中毒,她随便怎麽煮都比林珂弄的好吃。
段嘉央還買了一個折疊浴桶,她洗澡就給林珂一根電棍,兩個人輪番值崗,晚上躺帳篷裏看星星,這是林珂第一次挨着她,兩個人靠得很緊,剛洗過澡的香氣往鼻子裏鑽。
林珂側着身體,不看星星,只看她,說:“段嘉央……你好厲害,什麽都會。”
段嘉央手枕着後腦,一只手拿着望遠鏡看,她們睡在山間,萬裏星星都墜落,段嘉央指指天空讓她看星星。
山中寂靜,星空浩瀚,沒有見到其他來野炊的人,天地之間,她們是渺小的一粟……兩粟。
“這是最後一場星空了。”
“為什麽?”
“天越來越冷,秋天過去,就看不到這麽多星星啦。”段嘉央說。
林珂拿手機看,十月八號,正好是寒露。
上面寫:“日照減少,寒氣漸盛。”
“有點冷。”
“你說,他們婚禮進行到哪一步了?”
“我媽其實很愛他,每天都等他回家,後來就不願意見他,我媽死的那天我見過,瘦得很難看,我想,這是她不願意見他的原因。”
“我媽最後的遺言是,嘉央把我的小汽車給我拿來好嗎。我外公做的第一輛車用我外婆名字命名的系列,還給我媽媽做了個汽車模型。她說她想她阿爸阿媽了。說的粵語,可好聽了。”
“我沒見過我爸,上網搜過是個富豪,年紀很大,後來死掉了,公司也倒閉了,留了一大筆債務,後來我見過我媽很多很多男朋友,我去過很多地方,在很多地方餓過肚子。”
她們各聊各的,也不用應和。
夜裏寒氣重,她們瑟瑟發抖,把兩床被子壓在一起入睡,林珂無眠。
她拿望遠鏡看,看到星星和月亮越來越近,一顆星星藏在月亮身後,因為月亮殘缺,好像它一口吃掉了星星,段嘉央蜷縮着睡,一只手拽着她的睡衣,她往段嘉央身邊移動。
手指落在她的額頭上,她往前靠,就差了那麽一點,段嘉央惺惺松松的醒了,她的手攥得很緊,掐出了一把汗,段嘉央問:“你怎麽不睡?”
“我口渴。”她抿抿唇。
“什麽你害怕?”段嘉央嗯嗯嗚嗚的動了兩下把她撈進懷裏,抱着她繼續睡,“這樣不怕了。”
人類私逃的這一夜,山川轟鳴,星星月亮陷落。
林珂窩在小羊懷裏戰戰兢兢。
羁絆蕩出了一圈又澀又甜的漣漪。
白天,段嘉央會把畫板支起來畫畫,她畫的不錯,一筆一筆把山把水把夜景畫下來。
林珂才反應過來,她是藝術生。
她說不上來段嘉央有沒有天賦,從她見過所有畫來說,她畫的最正常,畫得最有現實意義。
她們回去是三天後,東西都扔掉了,畫板段嘉央也打算扔了,林珂問,能不能給我啊。
段嘉央就給她。
很大一個板子不知道放哪兒,抱在懷裏像是參加葬禮,段嘉央放包裏背着說晚上在陽臺上接頭。
兩個人把手機開機,彈出來許多信息和未接電話,手指一口氣全劃掉,進了別墅區,門口停的都是車。
婚禮應該只有一天,她們進去時婚禮還在繼續,具體什麽情況倆人都沒搞清楚。
管家看到忙把她們往裏請,關心的詢問她們去哪兒了,家裏快急死了,段嘉央嘟嚷,“急死了還要結婚啊,真虛僞。”林珂慢慢吞吞的走到她媽面前,段嘉央想進屋,裏頭客滿,她在外面找了個椅子坐下,剛拿手機準備玩。
突然林婉走過來一巴掌甩在段嘉央臉上,段嘉央臉上火辣辣的痛,她這個動作過于行雲流水,可以說一早就演排好了,就等着段嘉央回來了。
段嘉央捏着手機,仰着頭瞪着一雙眼睛,她臉頰很快就紅了,像是用紅烙印焊上去的,很快浮出了巴掌印。
林婉撐着腰,挺着肚子,嘴角抽搐,“誰讓你拐她走的!”
段嘉央手捂着臉,眼睛裏侵泡着淚水,眼珠子被摁在裏面清洗過一樣,明亮又絕望。
“媽媽,是我自己跟去的,不怪……”林珂過來說。
“林珂!”林婉用力吼回去,目眦欲裂。
在場來的都是名流權貴,段力天正側着身體跟人碰酒杯,所有人盯着臺上的一幕,段力天聽着聲了,眼睛瞪圓了,看看林婉再看看段嘉央,下一秒他沒過腦直接甩了林婉一巴掌。
“你打誰呢?”
現場短暫的停滞,氣氛凝結在可怕的冰點,林婉還在憤然的解釋,說是段嘉央亂跑拐自己女兒。
段嘉央扭頭,捂着臉望着她爸,手拿開重重地擦幹了眼睛,“她打我,打你女兒,段力天你真厲害,新婚就讓你老婆打你女兒,升官發財死老婆,現在女兒也可以不要了!”
她緊緊咬着牙,那眼神恨意幾乎溢出來。
段力天手中的杯子重重壓在桌子上,段嘉央捂住自己另一張臉,林婉吃了一巴掌也傻了,捂着肚子要委屈,段嘉央準備推她,最後推了椅子哭着往外跑,腿撞在了桌角,手摁着腿吃着痛跑了。
段力天用力拽着林婉的手腕,咬牙切齒地說:“林婉,你別給臉不要臉,段嘉央的臉也是你能打的,不行就他媽滾。”
“我肚子……痛……”林婉反應過來,作過頭了。
只是這戲沒有演完,突然幾個黑西裝的人沖了出來,嗓音是醇厚的粵語,“段力天!”
嘭地一聲,杯子碎了一排。
黑西裝的人踹飛椅子,手插在兜裏,“冇意思啦,你食屎啦,娶新老婆,仲未過門就敢打女兒。”
說話慢慢悠悠的調,粵語标準又流裏流氣,活像砸場子的惡霸,擡手又掀了桌子,“你系咪覺得我哋戴家冇人啦!”
之後,踹椅子的踹椅子,砸桌子的砸桌子,他們把婚禮現場砸的稀巴爛,林婉站在臺上瞪大了眼睛,手攥緊了拳頭,手捂着自己隆起的肚子一動不能動,眼睜睜看着一群人砸了婚禮現場,旁邊段力天并沒有阻攔,林婉一巴掌打在了整個雪堂汽車臉上。
砸現場的是段嘉央外公一部的人,都是公司老人了,雪堂畢竟姓戴,他本家差不到那裏去,更別說戴雪堂扶起了不少有能力的親朋好友。公司上上下下,老股東老核心姓戴的人可不少,香港那邊還有戴家的分公司。
林婉作妖作久了,覺得段嘉央小孩子好拿捏,使使心機,父女離心,孩子生下來,誰還記得有個段嘉央,沒成想一腳踢到了鐵門。
婚禮現場,一向寵愛段嘉央的姨婆沒來,她倆兒子把現場砸了個稀巴爛,戴雪堂那些親朋好友原本對他再婚有意見沒到場,聽到這事兒,當天一輛輛雪堂車直逼別墅,放豪言,這事不解決擡也要把段力天給擡出去。
這些事段嘉央年輕并不知道,她捂着臉,沒有方向的跑。
混亂中,林婉掃到林珂在朝着段嘉央離開的方向走,她扯着嗓子喊,“林珂你敢瞎跑再也別回來了!”
林珂跑啊跑啊,朝着段嘉央的方向跑去,耳邊滿是風的聲音,她在學校是所有老師的寶,極少參加跑步和亂七八糟的運動,這次跑得飛快,腳不敢停,很怕被身後的一切拉入戰局。
段嘉央這次跑脫離了林珂的視線,林珂沒有跟上,林珂才來這個城市,很多地方她并沒有去過,也不知道段嘉央會去哪裏。
她在附近找了一圈,沒找到人只能去找賀笑,賀笑媽媽認識她這位第一名,很高興的請她吃飯,她借着借試卷的理由問賀笑知不知道段嘉央會去哪裏。
賀笑什麽都不知道,手機被父母禁了,電視插口都剪斷了,她寫了好幾個地方,很擔心想一起去,林珂沒時間等她,拿着條子走了。
林珂每個地方都找了,她發現賀笑都不怎麽了解段嘉央,她給的每一個地方段嘉央都沒去。
段嘉央是個迷,她有很多自己的天地,離家出走去山上過夜,知道怎麽看星星。
如果林珂想知道一個迷一樣的段嘉央所有動向和秘密,首先得清楚這個城市。
她拿着手機,在搜索框打字:x城自殺聖地。
彈出一個新聞:老洲橋。
那瞬間她腦子嗡嗡的,她想都沒想,沖過去抱住了段嘉央的腰,段嘉央正在岸邊數步數,長褲沾滿的泥濘,段嘉央身體被她撞的前傾。
頭發被風吹得微揚,旁邊鐵鎖鏈發出吱吱的聲響,警告牌的紅字她的只瞧見一個:危
段嘉央悶聲說:“我沒想着要死。”
剛開始想過,死了讓段力天後悔,後面就不想了。
“那你在做什麽?”林珂沒有松手,冷的是她。
“等你來找我。”風很鹹,堵住了她們的口鼻,段嘉央說:“要是你來哄我,把我哄開心了,我就不是很難過了。”
扭頭看到林珂鞋子和褲腿濕了,她皺眉,“你不要踩水,不要踩水。”
“嗯。”
那天下了一場冷冷的秋雨,兩個人沒有避雨的地方,擠在附近的兩個石頭間,把告示牌放在上面用石塊壓着,湖裏的水陣陣起漣漪,有醜陋的□□在岸邊跳來跳去,段嘉央凍得瑟瑟發抖,她搓着自己的手臂,手腳縮在一起。
天一閃一閃,好像要打雷,她往林珂身邊躲。
她窩在林珂的懷裏。
“我是不是又做錯了事兒?”段嘉央哭着,眼睛紅彤彤的。
“沒有做錯。”林珂抱着她,吹着她臉頰的腫脹,“是我媽打你,她壞透了。”
天平傾斜了。
她想,
如果這是死亡的深淵,那深淵是她重生的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