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羊陷阱

第31章 星星

林珂從來沒有在夜裏給段嘉央打過電話, 信息也是時有時沒有，不知是她鑽進牛角尖想的太多，還是曾經她過度相信她, 如今出現了裂縫, 竟然有些坐立難安。

六年了。

她還能堅定的相信她是她, 她還很愛她嗎？

六年……不對，快七年了。

段嘉央想起來, 這個世界愛是最易變的。

例如她爸。

天邊黎明破曉，早上空氣潮, 葉片上歇了好幾顆露珠, 這會兒她一點也不困，走到樹下跺了兩下，才想起不是林珂家裏的樹。

段嘉央把車開到林珂樓下，在樹下一通踹，直至落下了幾片濕漉漉的葉子。

居然……她真的不回家, 一晚上都沒回家。

段嘉央花了十分鐘冷靜下來，也許林珂就在附近看着她, 她特地走出來，林珂依舊沒有出現。

**

段嘉央先回家洗漱, 再去的公司。

一夜沒睡, 她的精神好的離譜，憋着勁到了公司，她先到設計部, 設計部的門關得很嚴實，她又回到翻譯部輸入指紋, 趴在桌子上準備睡一會兒。

約莫一個小時，手機響了。

段嘉央拿起來看, 揉揉眼睛。

藍瑤：【在你家樓下了。】

段嘉央腦子空空，猛地才想起來自己有約會，她抹了下臉，拍了張照片，撒了個慌：【我在公司加班，剛剛在這邊睡了一會兒，不好意思。】

藍瑤發語音問：“熬夜了嗎？”

段嘉央回，說：“嗯，一晚上沒睡，頭是有一點暈……項目沒做完，我……就是出了點事，之前幹活的人沒幹，我加了一個班。”

她手撐着下颚，沉默了幾秒，腳趾頭扣地，幾句話仿佛要她的命。

她是完全不會……

“我來接你？”

這是公司的項目，就算藍瑤會，段嘉央也不可能拿去給藍瑤看，突然有點明白她爸什麽意思了。

段力天想讓林珂教她，然後她再跟藍瑤結婚，兩個女人都榨得幹幹淨淨。

她爸有這個野心。

可惜……她太蠢了，她不配。

段嘉央面紅耳赤，幾個字要了她的命。

突然就沒辦法接受自己的撒謊。

“……不去了嗎？”藍瑤輕聲問。

如果林珂幫她做了項目，她就去了，現在一堆資料放在這兒，她實在沒空。

段嘉央說：“我問問。”她抿了抿唇，話卡在喉嚨裏，“我爸說的話你別信……我在公司都是摸魚，就是……幹的事兒不多。”

“嗯？”藍瑤顯然沒聽懂什麽意思。

她爸嘴上說她蠢，在藍家人面前不會直白說，給他自己留了面子，給兩家結親留了很大希望。但是……藍瑤可能只看到她的表面，她對工作一竅不通，如果她們在一起，她對她藍瑤沒有任何幫助，還會惹禍。

段嘉央心情複雜，戰戰兢兢，藍瑤說：“很多事都是從不會開始的，工作上遇到困難了嗎。你先忙工作，有什麽不懂的……”

她們各是各的公司，藍家也不是只跟雪堂一個汽車公司合作，工作上，段嘉央不可能把自家新研發的項目給她看，哪怕藍瑤會，她也得有那份警惕心。

藍瑤說，“你吃飯沒？我給你送過來。”

段嘉央剛準備起來，目光落在茶幾上，上面放了一個紙袋子，她過去翻翻裏面是早點，她說：“同事給我帶了，我沒事的，你不用分心擔心我。”

那邊沉默了一會兒，藍瑤說：“不分心，今天是星期五，我請了一天的假。”

“哦。”段嘉央說：“周六周日，我有時間。我……我今天沒請到假。”

“沒事。”藍瑤輕笑，“我等你。”

段嘉央往外看看，倆助理在弄文件，助理來敲了敲門，說：“段小姐，明天塔山把硬件送過來，我們就可以測試了。”

“對了，十點有會，你要去開嗎？”

“都有哪些人去開？”段嘉央問。

“研發，還有設計。”

藍瑤說：“那挂了？”

“嗯。”段嘉央回到辦公室，洗幹淨手，戴着手套拿桌子上東西吃，她輕輕地嘆着氣，低着頭發信息：【抱歉啊，藍瑤姐，突然有工作了，實在對不起。】

藍瑤：【沒事，晚上來接你。】

段嘉央周六周日肯定不會來加班，資本家休想占有她休息時間，賺她一分錢。

上午有會，段嘉央按時去。

這個項目段力天很想讓她做，原因很簡單，這次也跟她說明白了，之前讓她做項目她做的一塌糊塗，公司上下都看笑話，這次做小點慢慢往上爬，爬到個總監位置，跟藍瑤那邊也對等，以後結婚啊，出去參加個宴會也說的出口。

段嘉央聽懂了，她爸為她考慮，以後她和藍瑤定下來了，在一起地位對等，倆人出席個什麽場，面子過得去。

那……林珂不教她也正常。

林珂教她，那就是把她拱手送人。

我爸真黑。

開完會，段嘉央跟着她爸出去。她爸給她弄了一個團隊，低聲說：“雖然是項目收尾，遇到問題也得問人，林珂就在那兒，她不可能不教你。你昨天跟她說沒。”

昨天她沒回家，她爸肯定以為她和林珂鬼混了。

林珂穿的不是昨天那一套白，白色的西裝，內搭白色閃金的襯衫，優雅清冷的鶴高傲的揚起頭顱，露出……脖頸上是一條鎖骨鏈。

黑色的鏈條，中間好像還有牌。

鶴也能變成家禽嗎？

她跟幾個人侃侃而談，白色融入一堆黑西裝裏很好認，她的目光偶爾掃到段嘉央，和她微微點頭，“嘉央。”

昨夜的事兒，她并不想林珂知道，林珂主動打招呼，又讓她卡機似的沉默了良久。她還沒有想明白，後面該怎麽相處。

目光從她脖頸處掃過。

“嗯。”

段嘉央走了，林珂又回了下頭，恰好段嘉央也在回頭，兩個人的視線詭異的交融了，以段嘉央把眼神收回去而結束。

“怎麽了？”旁邊的經理問。

“塔山的項目誰接了。”林珂問。

“好像還是給了段嘉央，畢竟是董事的女兒。”

段嘉央走了幾步，動了動鼻子，她好像聞到了淡淡的酒精味，但也不是很濃郁。

她停下來，手指碰了碰鼻子。

昨天林珂到底去哪兒了？鬼混去了？

林珂身後跟了兩個女人，穿黑色的職業裙，說話幹練，幹事麻利，幫着林珂拿文件，高跟鞋落地，仨人說着方才開會的內容，幫她分析後續怎麽做。

其中一個嗓音略甜，一聲總監叫的甜魅甜媚的，林珂聽着嗯兩聲，會笑着回她。

林珂剛點頭，甜膩膩的聲音傳入耳朵。

段嘉央靠着牆，背對着她們，說：“你的寶兒來了。”

林珂微微皺眉。

她又：“嘔——”

段嘉央往後退了一步，把手機舉起來，看不到後面，看自己的臉，“你的寶兒走了。麽麽喲~”

林珂腳步停下。

段嘉央扭頭看着她們，不好意思地說：“不好意思，失态了……剛剛吃的有點飽，反胃。跟朋友聊天呢。見笑了。”

做完這件事，段嘉央捏着鏡子回去，步伐款款，她把鏡子架在桌子上，對着自己的臉看，本來塗的均勻鮮紅，再往上抹，顯得有幾分鮮豔欲滴。

她抿了抿唇，覺得自己很刻薄，像個腦殘。

剛剛那一套動作，像是，像是鮮紅的肉一點點腐敗。

酸臭酸臭的。

她擡起手聞手臂，“……沒味道。”

**

助理把文件送過來，說是有點問題不知道怎麽解決，但這問段嘉央也是白問，助理說：“可以去問一問研發……就設計的那個林總監，她會。”

段嘉央沒說話，倆助理準備過去，段嘉央把文件摁住了，說：“我去吧，你們繼續弄。”

這次去設計部就名正言順了。

段嘉央捏着文件走進去，誰的招呼都沒打，她敲門再直接推開，辦公室裏就林珂和她。段嘉央沒明目張膽看，坐下來問：“沒人倒茶？”

“助理忙去了，稍等。”林珂拿座機打電話。

“不用了。”段嘉央不咋耐煩的樣子，故意找茬，“你這助理幹什麽什麽不行……端茶都不會，廢物一樣。”

林珂仰頭看着她，段嘉央很催促的語氣，說：“某種意義上，我是你的上司，你別用這種眼神看我。”

“嗯，等她們回來我批評她們。”林珂語氣溫柔，像是順毛。

段嘉央心裏還是不爽，目光掃到她辦公桌旁邊，那兒居然還有一張桌子，像特地給誰辦公的。

段嘉央又掃向林珂的脖頸。

那金色的牌子，迎着光很明亮，讓人無法忽略，以她這種角度看，讓她想起來那天在寵物醫院看到的泰迪，泰迪脖子上也戴着這個東西：狗牌。

打上了她的标記。

她曾經也幹過這種事，她同意和林珂玩的那天，她買了個項鏈甩在林珂身上，林珂希翼地問她：“小羊，你可以給我戴上嗎？”

但是後面這條項鏈被林婉扔了，不知道她去哪裏搞回來的，別人送給她的？

她自己去買的？

“段小姐？”林珂喊她。

“嗯？什麽？”段嘉央皺眉。

“你不是我的上司嗎？”林珂問。

段嘉央想發火，但是又覺得哪不對勁，思來想去，好像是稱呼，別人叫林珂總監，叫她……段嘉央目前好像沒什麽很大的稱呼。

她說：“叫林翻譯。”

林珂忽地笑了笑，段嘉央：“笑什麽？”

林珂抿唇，“你姓段。”

段嘉央沉默，這次有工作進她辦公室，她把文件放上去，說：“這些你确定沒問題吧。”

林珂捏着文件，沒直接給答案，“我再看看。”

段嘉央交疊着長腿，她看看林珂，林珂穿着一直都是裁剪立體，哪怕她人面獸心，很有精英範，別人看也只能看到她的表面。

林珂說：“還需要……四十分鐘，你要是不介意先坐着歇息一會兒。”

段嘉央撐着沙發起身，林珂先一步起來，“你在這兒坐着，我出去算算。”

“我盡快。”林珂補充。

段嘉央坐回去，她看着林珂站在那個新設計師旁邊，兩個人說着什麽，林珂背對着她，但是她能看到那個設計師在笑。

這就是撿到寶了？

一般般，哼。

她手掌落在胸口揉，閉着眼睛忽略，那種血肉酸臭的味道又鑽了出來，從她骨頭裏往外冒，心髒一處郁悶難呼吸。

一小點互動，怎麽就讓她呼吸不暢。

以前從來沒這樣，段嘉央轉過身，她趴在沙發扶手看，撿起白色山羊墊在下颚，林珂說了一會兒換了個方向。

她面朝着辦公室，翻動着手中的紙張，段嘉央現在能看到她的臉了，原來在裏面看的這麽清晰，因為隔音，對方不管做什麽動作都安安靜靜，她靠着，手指翻動紙張，靜得如同一張畫。

段嘉央在那個位置待過，知道她看不到裏面，就肆無忌憚的看，有瞬間，她知道自己為什麽想接項目，她也想變，像當年林珂離開那樣，她對天發誓，以後一定要比林珂強，比林珂厲害。

不管什麽緣由分開的兩個人，只要當初鬧得太難堪，都私心希望能比對方好，比對方好，就好像自己是對的。

不可否認，在林珂之前她一直渾渾噩噩過日子，在知道林珂要回來，她瘋狂想要家産，就是想變成林珂仰望的人。

林珂推開門，段嘉央迷迷糊糊睡着了，她掩上門放輕腳步過去，坐在段嘉央旁邊，她小心的把段嘉央放下來，讓她躺在沙發上睡，段嘉央歪了兩下，摟了個小羊抱枕，呼吸一下一下吹着發絲，林珂把她發絲撩到耳邊，曲着手指感受着她的呼吸，在她鼻尖上點了點。

林珂回到辦公桌前，手拿着鋼筆落下又提起，反複好幾次，林珂起身再走到段嘉央身邊，俯身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

“報酬。”林珂說。

說不管，又控制不住手，不舍得小羊累，可是又怕幫多了，小羊就撒開腳丫子跑到別人懷裏。

手指落在段嘉央唇上，指腹撫摸着上面的紋路，“你什麽時候主動親我？”

段嘉央這一睡，就是下午三點，她睡飽了，舒服多了，趴在沙發上緩了很久，支起身體時，腰上多了個毛毯，她把毛毯拿下來，熟門熟路的去洗了一把臉，忘記帶包了，她也沒拿口紅，在茶幾上坐了許久。

林珂把抽屜打開，她走過去拿了口紅，“借用了，我用完就走，數據核對好了嗎？”

“嗯，但是下次不要把你們測試數據拿過來。”林珂擡頭看她，“不然……”

“什麽？”

“不然，我們之間有誤會了。”

段嘉央的确耍了小聰明，把自己看不懂的數據拿了過來，她咬了下牙，“你什麽意思？”

“同事都知道我有女朋友，我也說了，做項目我只幫女朋友。”

段嘉央皺眉，“你什麽時候有女朋友？”

林珂說：“其實也忍不住總想幫你，但是……”她輕聲說，“我跟自己說，只教給女朋友。這樣一想我就忍住了。”

段嘉央咬咬唇，應了聲好。

她道：“你不教……有的是人教我。”

林珂說：“你過來。”

段嘉央不動，林珂說：“我依着你，你不聽，我不依着你，你也不聽。”

“你當我女朋友，我什麽都教給你。”她說，“我可以是你一個人的，只要你想。”

段嘉央承認，她不理她，冷漠她。

可她想林珂圍在自己身邊。

跟以前一樣打不走罵不走。

真詭異，明明她想斷了聯系，不準她糾纏自己。

但是，她又卑劣的想，她必須愛她，必須只愛她。

林珂不給個準信，只是捏着她的衣擺，反複揉搓，問她：“屁股還痛不痛。”

段嘉央沒說話。

林珂溫柔的說：“你想做項目也可以做，做錯了我幫你糾正，就像以前我們在一起那樣，做錯了……我們就親嘴。但是，我不想幫你做完了，你去跟別人約會，跟別人在一起。”

段嘉央咽了咽氣，拍開她的手，知道她還愛她，她就心滿意足了，可是……還是哪裏不對勁。

林珂望着她，狹長的美眸輕輕上挑，“我是想跟你在一起，不然看到你和別人在一起，我就茶飯不思，心情難受，我瘋狂吃醋……我希望你能這麽去想我，我想跟你談戀愛，我只認定你……你應該沒辦法理解這種感覺吧？”

她的剖白，讓段嘉央像得了大病，踩中了哪個症狀，她想自己一定讨厭她這幅高高在上清冷掌控的模樣，她手指抓了抓，又松開了。

話沒聽完，她抿了唇，轉頭就跑了。

林珂望着她的背影，手指壓在脖頸上，輕輕撫摸着那根項鏈。

**

晚上，藍瑤也不傻，昨天被截胡了一次，這次特地來接的段嘉央，她上樓敲段嘉央辦公室的門，衆目睽睽下請走了段嘉央。

藍瑤溫柔地給她開車門，段嘉央彎腰上了車，系安全帶。

沒多久林珂也從公司出來了。

助理上車，問她，“去哪兒？”

林珂偏頭問她：“周末去海邊玩嗎？”

助理沒回答，她又說：“你是不是養貓？”

餘安晴點頭，林珂說：“我之前辦了一張愛寵醫院的卡，我不養寵物，你要嗎，裏面還預存了一些金額，之前預約了一個醫生，挺厲害的，你可以直接去找她。”

“謝謝總監。”餘安晴是江南一帶的人，說話輕柔，吳侬軟語。

“沒事。”林珂開車。

她們的車先停，林珂先下車，過來幫餘安晴開了下車門，餘安晴彎腰下車，林珂請她吃飯，禮貌地說：“最近也麻煩你了，之前許多事堆在一起，讓你兩邊跑。”

餘安晴說沒事，她工作份內的事兒，應該的，倆人一前一後的進去。

高級餐廳，二人桌，林珂笑起來知性優雅，餘安晴臉頰稍稍紅，語氣甜甜的，一聲兩聲總監蘇到骨頭裏，很謝謝她給自己的那張寵物卡。

林珂回的很輕，表示沒事。

好巧不巧，段嘉央在她隔壁桌吃飯，聽不到聲音，偏就看一看就知道林珂跟別人相處，暧昧也不暧昧，就是想不明白，她很不舒坦想去打林珂。她也想氣回去，可林珂不往這邊看，就像是喝了酸澀的汽水。

兩個人的視線有瞬間的交融，以前段嘉央是不在乎的，這個時候停留的時間，足足有半分鐘，林珂放在腿上的手，用力握了握。

藍瑤給段嘉央添菜，她接受了吃掉，溫聲說謝謝，可又擔心林珂學着這麽給別人做。果然，林珂給對面的女人倒了一杯水，說多喝點。

食不下咽。

感覺自己要氣死了。

林珂明明是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