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星星 (1)
車內無聲, 段嘉央的手指往車門上爬,她動作比較小心,防備着前面的人。
“小羊, 我不喜歡你們接觸。”林珂說, “別跟她玩。跟我玩。”
段嘉央手握着車把用力往外一推, 她下得急,但凡林珂狠點心腳往油門上踩, 她得摔的頭破血流。
林珂并沒有開車,視線從車窗往外看。
此時近黃昏, 天沒那麽熱, 段嘉央卻出了一頭的汗,她喘着氣背對着車子,沒有停留的直奔公司車庫。
這句話太勾記憶了。
以前林珂總在她耳邊說:“小羊,跟我玩吧,我乖乖的。”
每一次聽到段嘉央都興奮的都不知道怎麽辦, 林珂發現這個秘密後,咬着她的耳朵說, 抱着她的腰說,還在床上問她:小羊, 我好不好玩?
林珂沒有對段嘉央緊追不放, 任由她跑開了,車門沒來得及關,內裏依舊充滿了玫瑰香氣, 從來沒有一刻讓她如此讨厭玫瑰的氣味,讓她作嘔。
小羊抱過花身上會被這種味道入侵, 她想抓住她把她淹在浴池裏,咬她, 搓她的皮膚,幫她洗去味道。
當然,也想讓她全身都是自己的味道。
段嘉央把車開出車庫,遠遠看到林珂的車後座門開着,也在這個時候,想起來那捧玫瑰沒拿走。
她打針住院時藍瑤給她發過信息,只是那時她和林珂在一塊不方面看,後面不知道回什麽,就給忘記了……
現在收到人家的花,不給個回信挺不禮貌的、可是花不在她手中,不怕別的,就怕林珂發癫提着她的衣服,抱着藍瑤送她的花找上門。
段嘉央想來想去,開着車亂轉,家都不敢回。
中途,賀笑打來了電話,段嘉央立馬挂上藍牙耳機,急匆匆的呼吸着,賀笑問:“要不要出來玩,透透氣,你早上不是心情不好嗎?你怎麽啦,喘這麽大的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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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爺,那可真是太需要了。
段嘉央回她,“哪裏見面啊?”
賀笑說:“你腸胃現在好多了吧?”
段嘉央目前好很多了,只是醫生說最好養一周,賀笑說:“我在老洲橋見,那邊口輕,帶你吃點清淡,怎麽樣?”
段嘉央改了導航,“我去醫院接你。”
賀笑說:“古思钰在這邊,我坐她的車過去,你過來還得繞一圈,你要是先到在那邊等等我們。”
段嘉央沒忍住問了一句,“你最近一直跟古思钰一起玩嗎?”
賀笑說:“沒有,最近思钰也忙,你這兩天不是病了嗎,我就沒換班,等到你好了再一起玩。”
段嘉央這不能吃那不能吃,出去玩挺掃興的,“抱歉啊。”
賀笑說沒事,之後一塊去外省玩,說着停了停,“思钰的車來了,我先挂啦,待會見。”
老洲橋離公司不遠,二十多分鐘就能到,她開到一半往後看,下班高峰期都是車流,沒見到林珂的車,可她老覺得林珂跟在後面,如影随形。
星期五不少人來湖邊玩,段嘉央車沒地兒停,她去旁邊掃了個付費的停車位,停車時也鬼鬼祟祟的往後多看了幾眼。
老洲橋是最近修起來的小景點,原本是個很大的自然湖泊,中間有個小島,先前經常有人去釣魚,随着釣魚這一愛好越來越廣泛,來這裏的人多了,政府撥了一筆錢修修改改,成了市內的一個景點。
段嘉央學生時代離家出走來過這裏,那會湖岸圍着厚厚生鏽的鎖鏈,島上的橋破破爛爛,沉在湖水裏的木板腐朽發臭,遠遠就立了個大牌子:前方危險,不得入內。
段嘉央去排隊買了兩個甜筒,等賀笑她們來了,把甜筒給賀笑和古思钰。
古思钰問:“你不吃嗎?”
段嘉央從包裏拿出一張便簽,搖頭。
湖邊小攤販多數是賣魚和小吃,一條道走過去,段嘉央拿着便簽對對看看,什麽都不能吃。
古思钰歪頭看,問:“這玩意誰給你寫的?按這個來,你只能喝涼水。”
段嘉央把便簽捏成了團,“沒誰。”
古思钰買了個椰子給段嘉央抱着,說:“人家寫一個便簽給你,你不是揣兜裏就是揣手心裏,還老老實實的按着做,多半不簡單。”
這就是段嘉央和古思钰不合的地方,如果不是賀笑在,她跟古思钰根本成不了朋友。她們是兩個極端,段嘉央家境優渥,是童話裏的公主,沒見過大風大浪,古思钰家境貧寒,甚至沒有家。總是一句話道破現實,把她的內心那點秘密指得明明白白。
賀笑走在中間茫然的看着她倆,“什麽意思?”
古思钰岔開話題,領着她們去岸邊的椅子,段嘉央先步去把椅子掃碼付款。
段嘉央抱着椰子心裏有點郁悶,她又很想找個人說,偏偏她覺得古思钰懂想和古思钰說,賀笑躺在中間,她不好意思問古思钰,只能望着漫天繁星。
天邊的星星把光芒全倒入了湖裏,形成了粼粼波光,段嘉央又坐起來玩手機,這波光晃的她心都亂了。
林珂沒給她發信息,朋友圈裏幾個同事發了聚餐照片,她側着身體做賊一樣的點開林珂朋友圈。
LK:【感謝小羊送的花@段咩咩】
後面附加圖片,車後座的玫瑰悄然綻放,段嘉央放上去什麽樣兒,現在還是什麽樣子。
林珂有個習慣,別人給她的東西她不喜歡就不會碰,段嘉央看不懂她什麽意思,擔心她故意給藍瑤看的。
段嘉央冷靜以後才回:【不是我送的,你別誤會。】
LK:【不是你送的為什麽在我車上?】
段嘉央:【你心裏清楚。】
LK秒回:【小羊,我不清楚,你說明白些。】
段嘉央臉逐漸發熱,分不清是羞的,還是氣的。
“嘉央,你怎麽了?”賀笑拿着手機在拍湖邊,突然湊了過來。
“沒,沒事。”
古思钰也看過來。
段嘉央捂着手機,實在沒辦法了,支支吾吾的說:“我掉了一捧花在同事車上,同事以為是我送她的,現在在朋友圈感謝我。花是別人給我的。”
古思钰說:“這麽自信的嗎?”
不是自信,應該是故意發瘋。
“……普信男,我遇到太多了。”賀笑坐起來憤憤地說,“我對他狗好一點,他說我暗戀他,你得早點把他趕走,不然死纏着你。油的你幾天吃不下飯。你本來就胃不好。”
古思钰說:“你就直接回他,說是別人給你的,你要把花拿回來,讓他尴尬,讓他別胡思亂想。”
段嘉央按着她們教的修飾一番打字發送,對面秒回:【The bra has dried】
“什麽dried……”古思钰念了念,段嘉央迅速把手機翻過來,古思钰眯着眼睛看她,好像把她看透了。
她不想讓古思钰知道,真的,一點也不想……
古思钰眉心皺得很緊,段嘉央眼睛也漂浮不定,古思钰說:“段嘉央……這狗日的傻逼玩意是不是罵你去死?”
“啊?”段嘉央傻眼。
古思钰把dried看成了died了嗎?
“是、好像是。”她應聲。
“什麽,我看看,普信男這麽過分?”賀笑也氣的不行,兩人都湊過來要看她的手機。
“是……沒事,我到時候讓我爸開除他,這個狗東西!他居然敢罵我!不看了,糟心,看風景看風景。”段嘉央尴尬的笑了笑,古思钰還狐疑的看着她,“你爸管這事兒吧。”
“管,我爸就我一個孩子,我要是死了,他徹底沒後了。”此刻,段嘉央萬分感謝,幸好古思钰高中沒畢業,是個英盲,不然……真的沒辦法講明白。
“不是,這跟死不死什麽關系?他還怎麽你了?”
因為她想讓我吃草,我沒臉見人,想去死。
段嘉央捏着手機,都攥得有熱度了,要瘋了,古思钰能不能別那麽聰明。
賀笑也說:“你得回去好好說,這人感覺不正常,頭像還用的羊,他之前也用這個嗎?別是為你改的。”
“嗯嗯,好。”
**
玩到晚上八點她們回去,這會天已經黑了,管家也打電話來催了,平時段力天不怎麽管她,但是只要他不在家段嘉央就有門禁,到點必須回家。
段嘉央抱着椰子去取車,賀笑還是坐古思钰的摩托回去,賀笑坐在古思钰摩托後面,問段嘉央:“今天開心嗎?”
段嘉央用力點頭,“開心,謝謝你們。”
古思钰的車突突開走,段嘉央調頭,這一瞬她很想搬出來住,她們住的地方比較近,就段嘉央住別墅區,跟她們是兩個方向。于是,她又不經意想起林珂那個家。
段嘉央心裏揣着事兒,臉上悶悶不樂的,她把椰子抱到樓上,進房間,洗澡、換睡衣,椰汁糖分高,不适合晚上喝,但段嘉央也不想扔,她把椰子放在櫃子上。段嘉央坐在床邊拿手機看,沒收到什麽信息,躺下來,依舊沒有信息,她從床上下來貓着腰,小心翼翼走到陽臺門那兒把玻璃門拉開。
她往樓下看,林珂不在。
段嘉央郁悶的呼氣,擡起手在手臂上亂拍,打字發信息:【你把朋友圈删除。】
林珂并沒有删除,也沒有回她的信息。
此時林珂還在外面,車停在洗車店門口,戴着老板給的手套,把副駕上花拿出來丢旁邊的廢棄桶裏。
洗車員工叼着煙,看這位老板潔癖挺重就沒點火,咬着煙說:“這車洗過一次了,還洗啊老板?”
林珂指着後座,“那兒。”
“很髒。”
就這麽着洗了三次,一晚上過去了。
**
這天晚上段嘉央做夢全是兇殺現場,她跟着林珂一塊跑到了學校,兩個人蹲在桌子底下,外面時不時傳來腳步聲,她很害怕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嘴巴張着大口大口喘氣,她捂着自己的嘴,林珂蹲着往她身邊擠安慰她說別怕,“他們不敢把我們怎麽辦,大不了我沖去把她們也殺了。”
“也?”
段嘉央後半夜渴得不行,她起都沒敢起,就口幹舌燥硬躺着……閉着眼睛腦子裏全是林珂,深不可測,面無表情,被夢裏的眼神和話蕩得難以安眠。
林珂那條朋友圈還在,她還得去林珂家裏一趟,讓她删朋友圈把衣服還給她,不然……日子沒法過了。
林珂來信息了:【星期六,想見你。】
段嘉央撞着膽子回:【你生氣了嗎?】
那邊秒回:【沒有。】
【我現在脾氣變得很好。】
在對待林珂這件事,段嘉央表現出天生的懈怠和拖延,林珂說沒有生氣,哪怕她熬不住,害怕、擔憂,她也撐下去把時間拖延到了星期日。
巧的是這天段力天回來了,坐在沙發上癱着身體,他秘書拿着文件在低聲和說着什麽,段力天表情不咋好,眉頭皺緊嘴裏說着“什麽東西,跟我叫板”。
段嘉央搞不懂他們生意那一套,索性不聽,喊了聲爸和叔在樓梯那兒換高跟鞋,她提着包往外走。
段力天在後頭喊了她一聲,“哪去啊?”
段嘉央很想說一句要你管?
奈何心裏有點虛,“跟賀笑玩。”
“真的?”段力天往後靠,挺着個大肚子,呼吸時肉顫顫,他拿着一個盒子沖着段嘉央扔過去。
段嘉央以為他要打自己,跳起來差點脫口一句“軟飯男”,幸好卡在喉嚨裏沒說出來,段嘉央彎腰把盒子撿起來看,是一對兒蛋面紅寶石耳釘。
“你不是去塔山了嗎?”段嘉央問他,捏着耳釘看,挺漂亮的,六芒星設計,證書寫的是單顆有六克拉。
“轉機去了香港。”段力天說。
秘書嘴巴叭叭直誇贊,“特地飛去的香港拍下來的,說是适合你……”
段嘉央沒聽他哔哔,拿了首飾的消毒液對着耳釘噴,弄好放進包裏,她轉身去車庫取車,段力天又喊了一聲,說:“你待會跟我出去一趟。”
“嗯?”段嘉央臉上的笑慢慢僵硬,“去哪?”
段力天說:“晚宴,圈裏人造的局,你不是說我什麽不帶你,不教你嗎,今兒你跟着我過去我手把手教你。”
這是補償嗎?
段嘉央有點不敢确信,段力天難得補償她一次,她又覺得怪怪的,這種補償她似乎不太需要。她更想出去……
“不想去?”段力天一眼看穿,說,“那你成天嚷嚷?”
“我只是……沒有衣服。”段嘉央說。
“之前的呢。”
“都穿過了,不想穿以前的衣服。”段嘉央扯理由,裝矯情。
段力天張口就來,說:“給那什麽迪奧香奈兒,你平時買的那幾家店打電話,讓她們給你送幾套。衣服不行就拿禮服,想要衣服還不簡單,小劉去聯系聯系。”
秘書說:“嘉央,董事長是想着帶你見見人,以後你辦事,談合作都有人罩着。”
管家廚娘聽了也說:“這是好事啊!”
段嘉央雞皮疙瘩都起來了,炎炎夏日,無端生出了一身的惡寒。
一個電話打過去,不出半個小時,三個品牌來給送衣服。為什麽她爸發福成這個鬼樣子,還有女人願意跟他,一來他有面子,二來有錢能使鬼推磨。
品牌等着段嘉央試妝看看效果,段力天老神在在的喝着茶,揮揮手,這時候他驕傲又自豪,“行了全都要了。你們還擔心她穿毀你們牌子不成?”
段嘉央長相集她媽以及她爸年輕的優點,模樣沒得說,身上有那個矜貴的驕縱勁兒,放眼圈裏圈外找不到第二個。
段嘉央抱着衣服上樓,捏着手機在卧室裏坐了很久,滑開屏幕,打字:【我爸回來了,我有事要出去……】猶豫又糾結,抓耳撈腮。
最後閉眼直接發送,段嘉央換了套複古綠的禮裙,把她爸帶回來耳釘戴上,紅寶石在耳朵上明亮閃眼。
她卸掉所有精致的妝,只取一朵茉莉法式發卡從頰邊束到耳後,露出纖長的脖頸和精致鎖骨,素得讓人驚豔。
段力天開車載她過去,進門有人卑躬屈漆幫着開車門。
燈紅酒綠,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可他們句句離不開錢和女人。段嘉央挽着她爸的手臂,她爸像介紹漂亮又精致的娃娃,跟人握手又說話,讓她喊人什麽叔叔什麽伯伯,叫的一句比一句甜,實際誰是誰腦子跟名字對不上號,回頭就忘。
還有眼瞎的,段嘉央站在她爸旁邊,愣是認不出來她是他女兒,言語暗示說他豔福不淺,以後也給自己介紹介紹,話裏話外都是一股子黃腔。
段力天臉黑的像鍋底,眼珠子都要瞪掉了,用力挽住段嘉央的手臂,段嘉央努力忍住沒一包包直接砸對方臉上讓他滾,她手用力攥緊。
“嘉央。”藍瑤也在場,本來遠遠的站着看這邊的動靜,她一身黑色的西裝,融入了這個名利場裏,若不是她喊人,段嘉央注意不到她,她沖對段嘉央揮揮手,說:“過來玩。”
段嘉央跟她爸說了兩句就過去了,段力天也不是真的生氣,就是大題小做,要在這個場合顯擺顯擺,往沙發上坐,那人給他賠禮道歉又點煙,就是沒人跟段嘉央說一句抱歉。
有侍者段嘉央給香槟,段嘉央目光停了兩秒,接了過來,她走到藍瑤身邊,藍瑤安慰她說:“別氣,當那些人不存在。”
藍瑤只字未提花和朋友圈的事兒,段嘉央只能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從名利場裏脫離,她緊繃的身體輕松了不少。
段嘉央很慶幸,具體因為什麽她也不多說,又搜尋了一番,沒看到那個身影,重重地呼出一口氣。
“怎麽了?”藍瑤問。
她眨眨眼睛,笑:“剛剛被燈閃了下眼睛。”
藍瑤說:“帶你去陽臺上吹吹風,裏面是挺燥的。”
宴會上基本都是男人,按着每個人的身份地位排序,地位高的人身邊圍得人多,現在段力天身邊坐倆女人,看架勢是不出名的嫩模和十八線藝人。
女人軟弱無骨殷勤獻媚,段力天笑得合不攏嘴。
真惡心。
段嘉央将臉頰吹亂的發撩到耳後。
“很不喜歡這裏嗎?”藍瑤問。
段嘉央心裏很郁悶,卻沒承認。
“一開始我也不喜歡。”藍瑤靠着欄杆說,“早知道當年努力讀書是這樣的下場,我就不努力了,哎。”
她笑的很溫暖,逗段嘉央開心,段嘉央卻品出了一些澀,恍然想起來,她讀私立的時候跟藍瑤一個學校,藍瑤是光榮榜上的人。
她抄林珂試卷考第一,藍瑤靠自己的本事拿了鋼琴、小提琴好幾項獎項,圈裏的人都紛紛誇贊她,段家飯桌上都會說兩句。
如今進入商場,什麽證書都沒用上,白學了。
“你當時努力學習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嗎?”段嘉央問。
藍瑤沉默了片刻才說:“可能知道,又可能不知道。’”
可能知道……可能不知道。
“如果你知道自己要做什麽,而去努力學習會不會輕松一點?”
“那樣更累吧,壓力也很大,有夢想不是一件好事。”藍瑤問:“怎麽突然對學習這麽感興趣。”
段嘉央說:“以前我很羨慕你,覺得你什麽都會。藍瑤姐,我那時候還到處吹你。”
藍瑤嘶了一聲兒,“叫什麽姐……”
“啊?”
“沒事,不用那麽羨慕,我以前也挺……”藍瑤笑了笑,話沒往下說,段嘉央抿着香槟,和她碰碰杯,兩個人一起看月亮。
裏面一直在喝酒,男人聲音一聲比一聲,身體一個比一個臃腫,到晚上十一點不見停,要不是藍瑤在,段嘉央真的撐不住,她手撐着下颚,眼皮倦怠的煽動了兩下。
段力天去打牌了,幾個人圍着一個桌子,段嘉央醉着困着喊他他跟沒聽到似的,一桌自動麻将機被他們搓了手動。
藍瑤說帶司機順路送她回去,兩人一起提前離開,藍瑤把車窗降下來,說外頭的風吹進來會舒服。
晚風吹得醺醺然,車停在家門口,段嘉央推開車門提裙擺下來,藍瑤也跟着下來了,段嘉央本欲跟她道謝。擡頭看到靠着梧桐樹下的人,段嘉央眼醉,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林珂擡眸望着她,臉上沒有笑,眼如沉寂的湖泊。
視線在這一瞬停滞。
“嘉央?”
段嘉央極速回神,不想讓藍瑤看到林珂,說:“謝了,我先回去了,頭暈暈的,你……路上小心。”
藍瑤保持着她該有的禮儀,把人送到門口不再進一步,段嘉央一步步往屋子裏走,高跟踩在石子路上,走路沒那麽平穩。
她掌心貼着額頭,揉了一下,又揉了一下。
家裏管家和女傭當段嘉央醉得不輕,伸手想扶一把,段嘉央搖頭,手指攥着裙身往屋裏走,之後停在樓道拐角處坐下,她擡手聞聞,很濃烈的酒味。
腦子亂得一塌糊塗。
頭發已經吹亂了,她無心整理,撐着欄杆回房間,她把發卡取下開夾在腰上,陽臺的門打開,晚風吹了進來,她腰間的茉莉随着風翻動花瓣,給夜晚帶來一陣無味道的香。
林珂還站在樓下。
說起來很好笑,最初段嘉央家護欄沒有這麽高,那會也沒有誰敢翻越她家裏的圍牆往她家裏跑。
只有她和林珂。
林珂在樓下看段嘉央,段嘉央在樓上看她。
夜色又稠又濃,星星月亮被黑色籠蓋。
段嘉央今兒沒怎麽看信息。
手機響了,震動着她的掌心,她把屏幕滑向接聽,她們都沒有說話,呼吸和風都停滞。
林珂一直看着樓上,望着亮着燈的陽臺,不知道是燈的緣故,還是她今天化過妝,眼尾之下是一圈紅。
段嘉央手臂壓着陽臺護欄,裙擺貼着她的腿撩動,她看着林珂眼尾的紅,被月亮的光芒紮了兩下,悶悶的痛。
許久,那頭傳來林珂的聲音,她連名帶姓的說:“段嘉央,我一直在等你。”
段嘉央用力掐着手心,說:“我說今天不去了,我沒讓你等我一天。”
“兩天。”她糾正。
段嘉央咬牙,“那又怎樣?”
“你沒說今天一天都不來。”
林珂又說:“萬一晚上你就來了呢。”
段嘉央想說,你固執個什麽勁兒,你等多久跟我沒關系。
林珂說:“喝酒了?”
沉默了片刻,她的聲音變得很輕,段嘉央做好了被她威脅的準備。
林珂說:“腸胃舒不舒服,有沒有難受。”
段嘉央嗯。
嗯完一頓,看向她。
段嘉央說:“要你管。”
說完,段嘉央才反應過來,她先摁斷的電話,後面的話并沒有對她說出來。
林珂是怎麽做到的,對她兇巴巴,陰沉又陰鸷,一副要吃她的模樣,卻又……咬牙切齒的關心她。
因為惦記她嗎。
想到那琉璃的燈光,香槟裏沉醉的金箔。
浮浮沉沉,心跳、呼吸被黑夜放大。
沒由來的,眼睛一陣酸澀,眼皮眨動時,柔韌的睫毛濕潤了。
今夜許多人人抽煙抽雪茄,煙霧缭繞,哪怕站在陽臺上也能嗅到味道,每次她呼吸,都好像一口氣把所有的煙霧吸進了胸腔,漲到了她的眼睛裏。
那時極度不舒服,她都忍住了,對所有人巧言令色裝游刃有餘。
段嘉央把各種可能都想過,怎麽應對她,怎麽阻止她發癫,甚至想好了怎麽辱罵她,讓她少管自己的事。
狠狠的冷冷的說她們早結束了。
你是你,我是我。
為什麽要關心她?
林珂真的很煩人,每次她感覺世界上的人差不多一樣,別人也會關心她、安慰她,這個時候,林珂總是能與衆不同的刺她一下,讓她覺得林珂給她的,才是她最想的那種時時刻刻的偏愛,永遠的惦念。
她兇她,她還是會關心她。
段嘉央選擇不看她,偏頭看到遠處生長的薔薇藤蔓,它們迎着月光綻放自己的花骨朵,月光照不到那些不起眼的角落,一盆一盆重瓣茉莉在怒放。
段嘉央轉身,捏着手中茉莉花。
像是下雨了,一滴兩滴砸在花瓣上。
它們也在承受不屬于它們的重量。
幾滴眼淚讓它溺斃,海洋潮汐入侵一般的呼吸不過來。只是這一幕它選擇沒有讓今夜的月亮知道。
**
早上六點,窗外的光刺辣辣的照在她身上,金色的睡衣被塗得泛白。
段嘉央昨天喝了些香槟,按理說後勁上來會頭痛,她躺在床上,合着眼眸,居然睡飽了,神清氣爽。
她手壓在額頭上,腿緩緩擡起,腳在冰感的絲綢上蹭了兩個來回,她又開始磨蹭拿不準今天究竟要做什麽,星期一上班,她會和林珂見到面,想到林珂,身體仿佛黏在了床上,意志力說該起了,行動上一動不動。
想到昨天磨蹭的後果,她強撐着從床上爬起來,半截身子吊在床邊,她捏着拖鞋狠狠砸了兩下,心裏煩的不行很需要發洩,段嘉央抓起枕頭用力往地上丢,從床上下去對着枕頭用力踩。
當然不是她睡覺枕得那個。
段嘉央拿衣服換,穿了件白色方領開衩小黑裙,趿拉着拖鞋下樓,樓下的阿姨問她昨天衣服怎麽洗。
那件墨綠色的裙子十萬塊,洗壞了挺糟踐東西,“你送店裏洗,到時候拿回來就行了,做早餐了嗎。”
阿姨點點頭,殷勤的把菜上桌,鹹豆腐腦配蒸餃,還拿了盤醋,“胃好點了吧,這些你都能吃了。”
段嘉央該吃吃該喝喝。
吃完飯她沒再吃藥,提着包,自己開車去公司。
辦公室裏鴉雀無聲,比以往每次都要安靜,敲鍵盤都是輕輕落下緩緩拿起,翻個文件都要小心翼翼。
段嘉央放輕聲音把包放在桌子上,把椅子拿開,坐上去小心翼翼問:“怎麽了?”
說的時候,她的眼睛往辦公室看,隐約已經猜到怎麽回事了,她看到是玻璃,而裏面的人……對她能一覽無遺。
“哇,你不知道,今天裏面那位臉色多難看,沉沉的,眼皮都低着,陰陰冷冷的,活像是誰害了她……”前面同事小聲說。
俞曉扭頭湊過來小聲說:“可能喝酒了,宿醉那種,兇巴巴的……平時挺和善一人,今兒真的挺吓人,不知道是出什麽事兒,最好別是工作上的。”
段嘉央心裏梗得慌,不再看總監辦公室,她倒希望不是感情上的,但……顯然不可能。
平時,她還會出來轉轉,這次一直待在裏面。
下午又悶又熱。
段嘉央心裏揣着事兒,根本熬不住,就拿手機點咖啡喝,看看總監辦公室,她一口氣下單三十份。
外賣到的時候,她喊楊瑞琪一塊下去拿,她給每個人都分了一杯,還有兩杯多的,她自己沒怎麽喝,手指在蓋子上輕輕點動。
“給總監?”楊瑞琪小聲問。
段嘉央這會表現的很高情商,說:“我給所有人買了,沒有給她買,那,那是不是,不太好?”
楊瑞琪說:“那正好,你送過去給她啊。”
段嘉央就是不想送進去才找她的啊。
楊瑞琪可不傻,明顯今兒林珂不對勁,誰進去誰不找死嗎,楊瑞琪憐愛看了她一眼,“林總監對你還是蠻溫柔的。”
說着,總監辦公室門開了,她從辦公室裏出來,長白的褲腿掩着腳踝,高跟落在地上無聲沉默。
楊瑞琪立馬歪頭回去,手指在鍵盤上敲字,她給俞曉發了個信息:【靠,吓死人了。】
林珂出去了一趟,段嘉央捏着咖啡貼了一下臉,冰冰涼涼的,偏就沒那個膽,連給自己買的生椰拿鐵都沒喝。
段嘉央并沒有看到她的臉,不知道她到底多吓人,低着頭弄電腦上的車輪子,那腳步聲再次響了,這次在她旁邊停了許久,段嘉央亂亂的想着是按“3”還是按“4”,是調整X軸,還是調整Y軸,糾糾結結,猶猶豫豫……
林珂走了,她還沒有回過神,旁邊楊瑞琪用胳膊肘推推她,“看看。”
段嘉央擡頭,桌子上放着印着餐廳logo的外賣袋子,段嘉央目光移動到辦公室,隔着玻璃門,她無法窺探內裏的信息,林珂卻能反複看到她的動态。
想到昨夜,她那一句:“胃還疼不疼。”
段嘉央起身提着食盒出了辦公室,她往上走了一樓,這兒都是高層待的地方,裝修也比較好,有個大的休息區域,先前她閑着沒事兒老跑過來玩,大家看到她跟沒看到一樣,她把飯盒放在露臺的桌子上。
昨天晚上她回到房間給林珂發了信息,說,我不會下來的,你走吧。
林珂就回去喝酒了嗎?
她喝了香槟睡得很好,林珂喝的什麽醉成那個樣子?
段嘉央按按自己的眉心,她想去道個歉,又覺得這樣挺好,一直誤會下去,把兩個人糾纏解開。
可她就是不舒服,沒胃口,沒心情。
哪怕跑到樓上,心裏還是悶。
菜都用保溫盒裝的,口依舊比較清淡。
段嘉央在樓上待到四點三十二才下樓,她的包在樓下得回辦公室一趟。咖啡在桌子上沒有動,從加冰塊變成了常溫,段嘉央拿起又放下,最後把屏幕上那個凹凸不平的車輪子保存好,提着包下班了。
禍不單行,燥熱了一個月的夏季在晚上下了場暴雨,就在她出公司的瞬間,風一卷,塵一揚,徹徹底底的翻了臉。
段嘉央在門口方一擡頭看到輛熟悉的車,車窗降下來,露出藍瑤精致的臉,她說:“趕巧了,我正好路過這邊,待會兒一起喝點東西。”
世界上沒有那麽多巧合,她們頻繁遇見,段嘉央嗅出了點蓄謀偶遇的味道。
段嘉央手指捏着包。
藍瑤問:“帶傘了嗎?我載你。”她歪歪身體,在旁邊打開了一個抽屜,拿了一把傘出來。
幾步而已,段嘉央不想那麽麻煩,提着包下臺階,雨水噼裏啪啦的壓在地板上,能看見水花濺起的弧度。
腳剛伸出去,即将落下的雨水被隔斷,段嘉央仰頭看,一把黑傘撐在她的頭頂,它霸道的遮住了雨,把她攏在裏面。
捏着傘柄的手指很用力,節骨分明的手指繃緊,頃刻之間就能這把脆弱的傘折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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