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找我爹青靈到京城的城門口時,天剛朦……
青靈到京城的城門口時,天剛朦胧亮,城門還沒有開。
等待入城的人們稀稀拉拉地散在城門外的官道上,若有若無的晦暗氣息萦繞在他們身上。跟以前城門口排起長龍熙熙攘攘的景象大不一樣,顯得格外清冷、蕭瑟。明明是天剛泛亮,人們歇了一夜起床,正是精神蓬勃朝氣十足的時候,卻是一個個暮氣沉沉,臉上露出來的神态只剩下飽受摧毀的愁苦和麻木。
從他們的面容氣色、衣着就能看出如今的日子過得怎麽樣。
今年風調雨順的,去年冬天連續好幾場大雪凍死不少地裏的蟲子,城外的莊稼長勢大好,十足的豐年景象,人們卻還是這番模樣,那顯然,不是天災,就是鬧人禍了呗。
青靈想到寧王不把人命當回事的樣子,對于他治下的百姓出現這副模樣也就不意外了。如果不是護國公府也不幹人事,他們想滅大滄國,她是真可以幫一把的。可從望城護城河裏的水屍大軍和城中百姓的樣子來看,他們跟大滄國皇室,一個德性。
她仍舊是小魚法相,個子小,找個離城門口稍遠的地方,輕輕松松地飛過城門,徑直朝着安置便宜繼母的宅院去。
大早上的,幽街出入口剛消失,這會兒過去得等上一天,倒不如過去看看便宜繼母郁小月他們過得怎麽樣。
青靈熟門熟路地來到宅院前,卻見周圍的鄰居家門口都有人在打掃衛生,采買、上工的仆人從側門進進出出,已經是忙碌的景象,唯有便宜繼母住的宅子大門緊閉,宅子裏連個腳步聲都沒有。
她進入院子,只見地上積了不少落葉,整座宅子的家具、擺件、物什全都被搬空了,只剩下空蕩蕩的屋子,連個人都沒有。
青靈收了小魚法相,變成自己真正的模樣,調頭便去找打理她家産業的商鋪管事。
她拐過兩個街區,到一片富商雲集的街巷,來到商鋪管事的宅子。一家幾口正在正院吃早餐,白米粥配上點包子饅頭油條,再有牒鹹菜,每人一顆煮雞蛋,不要說什麽炖品藥膳,連個炒菜都沒有,肉都看不到。
這樣的吃食,跟城郊莊子裏的莊頭差不多。
她家的商鋪管事掙錢的本事還是有幾分的,因此花錢也是極舍得,怎麽轉性了?
青靈覺得直接翻人院牆進屋不太禮貌,又悄悄地翻牆出去,繞到大門口,上前去敲門。
一個老仆正在掃地,見到來了位年齡約在十五六歲左右,衣着極為貴氣的姑娘,極為客氣地躬身拱手問好:“見過貴人。不知貴人來此有何要事?”
青靈說:“我找你家老爺。”她瞄了眼老仆,這都快六十高齡了吧,說:“您老這年歲不在家裏頤養,還出來掃地呢?家裏的兒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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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仆說道:“兒子病殁了,兒媳在家照看幾個娃娃。承蒙老爺憐恤,能讓我這把老骨頭找份活計掙點營生,養活我家的幾個小孫女。老爺是好人。”他說話間,将青靈往客堂裏請,說,“我這就去叫老爺。”
青靈打量四周,宅子收拾得還算幹淨,但格外冷清,院子裏的名貴植物都沒了,換成了尋常花花草草。
不多大會兒,商鋪管事出來,見到一位年紀輕輕的姑娘立在客堂,瞧那背影有點眼熟,又想不起在哪見過,于是喚道:“姑娘。”拱手行禮,剛要問她有什麽事,便瞧見那張格外眼熟,有點像夫人,又有點像大姑娘。
二姑娘!一年多時間沒見,個頭蹿了一大載,臉也長開了不少,他都不敢認了。
商鋪管事激動得跪地砰砰地猛叩頭,眼淚不受控制地溢出眼眶,吼頭陣陣哽咽。
老仆見狀,雖不明所以,也趕緊跪下。
青靈釋放出一團氣把他倆托起來,瞥見商鋪管事紅着眼睛抹淚,問,“你們這是又遭什麽罪了?郁小月住的宅子怎麽空了?”
商鋪管事請青靈上坐,說:“您走後不久,陛下便把西寧侯府的宅子賜還給了西寧侯。西寧侯府被律國公府抄過家,只剩下一座空宅子,前院……前院還毀得不成樣子。”他說到這裏,小心翼翼地看向青靈。畢竟拆院子的事,正是青靈幹的。
青靈點頭,說:“你繼續說。”
商鋪管事繼續說道:“西寧侯府急缺錢財,便想到了夫人留下的産業。他是您和大姑娘的親生父親,郁夫人也是他名媒正娶擡進門的,說是在家從父,出嫁從夫,這些錢財,無論是您的、大姑娘的,還是郁夫人的,都由他說了算。”
青靈問:“然後呢?”
“郁夫人不從,說她現在只管事,代為管理,不敢拿二位姑娘的主意。西寧侯便帶人來搶,連郁夫人一并搶回府中,打得半死,逼她交房契、田契、奴契等。我鬥膽,私下找了人,半夜摸進府,劫出郁夫人,她連夜入了道興街,說要是去尋您,卻再沒出來。”
商鋪管事頓了下,說:“西寧侯四處跟人說,他是您的親爹,父女沒有隔夜仇,京裏的人哪怕知道您們父女不睦,可畢竟血濃于水,也沒誰敢去得罪他。如今鋪子裏的管事、掌櫃,全都換成了西寧侯的人,連夥計都換了。郁夫人住的那宅子,房契被郁夫人帶走了,旁人都怕攪進您跟西寧侯的恩怨中,不敢買,便還空着,但宅子裏的東西,全讓他搬空了。”
青靈氣樂了。西寧侯這是親自搶到她頭上來了?她不去找別人麻煩就不錯了,西寧侯竟然三番兩次找她的麻煩?
商鋪管事想起這一年多時間裏發生的事,也是極為感慨,又說道:“京城的人都知道您待仆奴好,曾為了我們親自劫刑部大牢,有許多做買賣的朋友願意對我們施予援手,我籌了些錢,另開了鋪子,原本日子還算能過得,只是……”
他的話音低了幾分,說:“我聽人說,兩個月前,有蛇靈宗的人找過西寧侯,說您殺了他們的少宗主,要讓您償命。只是找不到您的行蹤,要……要西寧侯的血,說是父女血脈相連,有他的血就能找到您。西寧侯二話不說,放了整整一碗血給他們帶走,還……還讓他們殺了您後,給他帶個信兒,好讓他放心。”
青靈:“……”簡直無語。
商鋪管事沉沉地嘆了口氣。他全家的命都是二姑娘救出來的,二姑娘待他們有恩有義,處處照拂,所以,哪怕蛇靈宗的人要來找二姑娘報仇,他也得留在這裏等二姑娘回來。郁夫人去了道興街再沒消息,要是他再逃了,二姑娘回來,連人都找不着,那叫什麽事!
他又說道:“我聽說蛇靈宗的勢力極大,二姑娘,您可千萬要當心。”
青靈知道自己有多能惹事。她倒是可以跑得沒影沒蹤,叫別人連找她都沒地兒,商鋪管事他們要是再跟着她,八成會倒血黴。
百姓的氣象跟朝廷是息息相關的,無論是京城百姓的面色,還是京城的氣象都已是衰敗之象盡顯。大滄國即使沒有護國公府作亂,只怕也撐不了多久。京城是改朝換代必争之地,定起刀兵,再攤上寧王這麽一個皇帝,已經不是能夠安身立命的地方了。
她對商鋪管事說道:“待此番事了,要是有地方去,就離開京城吧。”
商鋪管事默然不語。他也想過離開,怕被蛇靈宗的人遷怒,将全家老小都害了。可他打小就在忠武伯府,是伯爺雇夫子教他們這些小厮讀書習字,看他機靈,能跑腿辦事,調去給姑娘管鋪子。他随着姑娘出嫁西寧侯府,成為大管事。忠武伯府唯一的嫡姑娘變成了西寧侯夫人,又有了大姑娘和二姑娘。無論是伯爺、夫人,還是兩位姑娘,都待他有恩,他跟了他們家三代人大半輩子,穿過绫羅綢緞,有過錦衣玉食,如今世道這麽艱難,他們家還繼續受着二姑娘的庇佑。要說走,舍不得。
青靈見商鋪管事不說話,又說:“我看大滄國的新帝不是個東西,留在京城當心讓他連累了。樹挪死,人挪活,找個能避開戰亂的地方,好好經營日子,不比這朝不保夕的強麽?”
商鋪管事重重點頭,“我聽姑娘的。”
青靈說,“把你的家人都叫出來,我見見。”
商鋪管事立即讓老仆去請他的夫人、兒子、兒媳,剛生出的小孫女也抱來。
一群人出來,便要朝青靈叩頭。
青靈阻止了他們後,施展清氣,給他們每人結下一道護體結界。
為了防止蛇靈宗的人看出來找他們麻煩,特意隐在皮膚下,藏得很隐蔽。這種結界,遇到跟她道行差不多的,自然是擋不住的,但抵擋煞氣、普通的精怪足夠的了,遇到山匪路霸劫道,拿刀子砍都砍不破,頂多破點皮。
青靈從商鋪管事家出來,便徑直去往西寧侯府。
西寧侯府的前院已經修葺一新,比以前更加氣派,院子裏奴仆成群。她跟青缈以前住的院子,如今換成西寧侯的兒子在住。
主院裏住的當家女主人又換人了,看起來跟青缈差不多大,一個人在屋裏吃飯。西寧侯的鬼影子都沒見着,顯然不在府上。
她找西寧侯還是挺容易的。
西寧侯有句話沒說錯,叫做親生父女血濃于水。他仗着是她血緣上的爹,三番兩次來禍害她。可是血脈親人,從來都是互相影響的,沒有誰單方面禍害誰的道理。一方任由另一方禍害,那是因為沒還手,再就是大滄國講究孝道、男尊女卑,親爹殺孩子、丈夫打死老婆、賣掉他們都是天經地義的事。那是大滄國的規矩,又不是她的。
西寧侯不是放血想讓蛇靈宗的人來殺她嗎,她也能通過血脈追蹤找西寧侯。
她的道行高,又有法相世界護持,想用血脈追蹤術算她,先留下半條命吧。西寧侯沒道行,跟她是直系血親,離得又不遠,仍在感知範圍內,她找他都不需要借助外力去算,直接憑借血親間的感應,一找一個準。
青靈在心裏默念着西寧侯府,順着感應到的方位,一路找到位于煙花柳巷的歡怡坊。
在夜宿的公子哥兒正打着呵欠出來,見到站在門口的青靈,眼睛一亮,迎上去,“喲,這是哪家的姑娘,來這找夫君呢?”
青靈說:“找我爹。”她說完,感知掃過歡怡坊的各間屋子,從一堆光屁股男男女女中掃過,精準地找到正摟着美嬌娘睡得正香的西寧侯。
她不願髒足這髒污之地,釋放出一團氣裹住西寧侯,再猛地往外一拽。
熟睡中的西寧侯咻地一下子飛起來,連續撞破七八堵牆,直接從後院一路飛到前院,在牆上留下一個接一個的大窟窿,“咣”地一聲摔在大街上,醒了。
青靈見他光着的,很好心地把他連被子一起拽出來的,以免得連點遮擋都沒有,有傷風化。
西寧侯在睡夢中驚醒,坐起來,大喊:“誰!”定睛一看,自己出現在大街上,吓得摟緊被子,驚懼交加地叫道:“我……我怎麽在這裏?”
旁邊的公子哥見到她的手段,再認出被拽出來的西寧侯,想起青靈剛才的那句,“找我爹”,駭得臉色慘白,拼命抱拳求饒,“不知是青二姑娘,得罪,得罪,饒命,饒命。”
青靈揮揮手,說:“邊上去,少來惹我。”
那公子哥立即縮到了旁邊,想逃,又忍不住想看熱鬧,隧躲到隔壁門前的柱子後偷瞧。
歡怡坊裏的人在睡夢中被吵醒。
有夜宿此地的客人正摟着姑娘好端端地睡在床上,突然牆破了個洞,蚊帳都讓掉下來的土和木頭壓塌了,從睡夢中吓醒,屁滾尿流地起身,撈起衣服便往外跑。
旁邊那些青樓伎館也有人夜宿的人出來,大街上還有行人,見狀,齊刷刷地剎步腳步,麻利地躲到暗處,看戲。
歡怡坊裏炸了窩,不少人衣衫不整地跑出來,還有邊跑邊穿衣服的。他們到了門口,又讓眼前的景象給震住了。
有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裹着被子坐在大街上,旁邊還有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她的那身衣服的料子是他們見都沒見過的,泛着朦胧微光,不僅貴氣,更像是什麽仙家寶物。
青靈沒管旁邊的人怎麽看,收斂了力道,擡腿就往西寧侯身上踹,邊踹邊罵,“我叫你害死我娘,還搶我娘留下來的産業,我叫你讓別人住我和青缈的院子。”
西寧侯痛得嗷嗷叫喚,大喊:“別踹了,別踹了,我是你爹,毆打親爹,天打雷劈。”
天打雷劈?青靈的腦海中有什麽一閃而過,似想起了什麽。她擡起頭朝着天空看去,努力回憶,“天打雷劈?”挺熟的,是什麽來着?
西寧侯見青靈停下,以為她是怕了天打雷劈,叫道:“我是你爹,你這個不孝的東西,敢這樣對我,老天爺不會放過你,會降雷劈死你。”
降雷!血脈術裏好像确實有這麽個東西。青靈想起來了。她問西寧侯:“你不是想借助血脈害我嗎?”
西寧侯瑟縮了下,随即又壯起膽子,惡狠狠地叫道:“那又怎麽樣!父母教訓子女天經地義,便是天皇老子來了,也是這個道理。你個不孝的東西,你的命還是老子給的,竟然敢毆打我。”
青靈哼笑道:“你搞清楚,生我的是我娘,養我的是我娘,教我說話,教我走路,抱着我讀書識字,一口一口給我喂奶、喂飯的,是我娘!你抱過我嗎?你教過我嗎?你養過我嗎?我和我姐的名字都是我娘起的!西寧侯,你害死了我娘,還想借蛇靈宗的手殺我,是想連青缈也一起害了吧。”蛇靈宗的人算她要去大半條命,算青缈可不會。逮了青缈,刀山火海,她都得去闖。
西寧侯裹着被子站起來,說:“你禍害家門,自己在外惹禍,殺人家獨子,怪我咯?”
青靈點頭,“所以,這事是真的。”
西寧侯:“……”你詐我!
青靈不怕蛇靈宗的人找她麻煩,但她怕別人找青缈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