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85)
擎素來鎮定自若的眼神,閃過幾縷疼痛而悲哀的眼神,他呆了好一會兒,而後一切又歸于平靜,靜如死水。
那是一種無力抗拒且認命的神色。
“我沒事!該怎麽做還是怎麽做……這件事,別告訴其他人。劍奴,現在是緊要關頭。你,回太子身邊去侍候吧!嫡”
他低低的說,跨過那碎開的茶壺,坐到了另一只椅子上,側身将剛剛斟了一半的茶,端過來,用茶蓋輕輕的挑着那還未展開的茶葉,有股淡淡的幽香浮散開來,只是這茶味兒還沒全完出來。
覺得渴,九無擎一個勁兒的吹着,想快些吃到适溫的茶水。
他有些着急,心下明白着,若是叫她看到,必會說他糟踏了這上品雲絲茶。
那丫頭的茶藝非常不錯,講究的時候,能将一整套沏茶手藝做的那是完美無瑕,沏出來的茶,絕對是佳品。在紅樓的時候,她沏過兩回,不過,大多時候,她不愛那麽折騰,喜歡吃白開水,如老牛飲水一般,說能解渴就好。
他曾打算吃定她一輩子,以後閑下來的時候,就拐她泡泡茶,捏捏肩,聽聽小曲,說說悄悄話,現在看來,那已經是奢望了。
剛剛得到消息,下午時分,清兒服了血靈芝,性命幾乎不保,那枚藥,叫人調包了。又是劇毒。
那時,整個公子府叫皇帝的近衛營包圍,裏面的人出不來。既便能出得來,也進不得皇宮的——鍄京城今日戒嚴。那丫頭一時無計可施,跑去紅樓找藥,把他藏于暗格裏的那幾味救命藥找出來給清兒吃了。
劍奴奉命自暗道潛入公子府,自東羅嘴裏知道了這事。待他回到宮裏,臉色奇差。稍稍一盤問,這事兒,就叫他問出來了。
這下好了,不用他為難,淩兒已經給他作了選擇——
清兒不會有事了,而他呢……
胸口隐隐的發疼。
他喝了一口茶,苦苦的,自己的茶藝不如她,而他的人生終就如這盞沏壞的茶水一般,一苦到底。
****
Advertisement
劍奴低着頭,拳頭捏的咯咯響,真想沖回去,狠狠敲那個女人一頓,怎麽生生就掐斷了爺的生機。
他滿面隐怒的走了出去,拼命的抓着頭發——
爺不能有事啊,要是爺走了,将來誰來做這西秦皇朝的中流邸柱?
拓跋曦那娃太嫩了,罩不住那一群野心勃勃的高官的。西秦皇朝會大亂。
爺籌謀這麽多年,為的是什麽,就是想不動聲色的扶着拓跋曦坐穩那帝王之位,不想天下因為皇位生靈塗炭。
爺說過:皇權的更替,若用鮮血來開路,便會有無數國之棟梁死于非命。一個國家的強盛,需要各種人才,他不主張以武力來助拓跋曦上位。所以,才有了天盤之案,一步步悄無聲音的幫拓跋曦走上父業子繼這樣一條路。
可太子畢竟太小,即便沒有拓跋弘這樣一個虎視眈眈的兄長盯着皇位,也會有別的臣子,趁機弄權。如果沒有爺坐鎮,将來必會生亂。
現在呢,爺的命,不中用了,朝綱之上還能有誰力挽狂瀾?
他的眼,一下紅了,風也似的狂奔而去。
****
閣內一片死寂。
九無擎在吃茶,坐着,久久無語,靜的好像房裏根本就沒有人。
“爺,夫人在靈霄臺等您,請您随采兒去一趟!”
殿外一陣陣嚷嚷,奴婢采兒在叫嚷,卻叫西閻他們攔在了門外。
“爺,夫人說了,您若不去,到時必後悔莫及!”
九無擎擡了頭,采兒的聲音,不肯放棄的叫着,打破了沉寂,這固執勁兒就一如她的主子。
他終于走了出去,開門,洩了一道光,令那個和北翎抗争的聒躁奴婢住了口。
采兒看到九無擎緩緩走過來,連忙扶着裙有跪下:
“爺,夫人有要事與您說。請您必務過去一趟。”
叩了一個頭後,她又補了一句:“請替九貴妃着想一下。”
這話說的很輕。
她故意說輕的,輕的只讓他一個人聽到。
這是威脅!
那女人,果然是皇帝培養出來的人,太懂得脅人軟肋。
嗯,也許以前,她對于他和九貴妃的關系只是一種揣測,那麽,經過昨天一下午,想必她已知道所有事了——皇帝昨日裏和她談了一個下午,夕陽西下時,皇上在書房內休克,後來她出來看他的眼神就有些不太對勁。
****
夜色蒼茫,星光昏暗。
九無擎拾階而上,爬上高高的紫霄臺,二百級臺階,他一口氣走到頂,就看到一個紫衣飄飄的身影站在盡頭,靜靜的看着他走上去,兩只六角宮燈高挂,風在鼓動,大青石上的影子也在來來回回的扭曲着。
采兒沒有跟上來,侍在臺下,遠遠的守着。
這地方絕好。
真是絕好,沒有人能來打擾。
四月的天,不冷不熱,夜風清爽。
他走上去,站定在她面前,淡淡的看着,不說話。
****
紫紗裙,飛仙髻,珠翠動,靜若處子,神思不動,她在審視他,用一種嶄新的陌生的目光審視着,似将針裏裏外外,看個透。
這麽多年來,她從未看透他!
他在月光下,是如此的淡定,如此的寧靜,感覺不到半分殺機,讓她永遠惦記着那十二歲時的美好——
那一年,她得其琴,曾在月下彈奏,他奉命和以蕭音,一曲終,得盡帝王賞識,直道:“這真是一雙金童玉女。天下無雙!”
思緒翻飛,想起便是一種難言的疼痛。
說什麽金童玉女,天下無雙,到頭來,貌合神離一場戲。
“無擎,你心裏最想要的是什麽?”
她淡淡的問,仰着頭,就像一個老朋友一樣,談說着家常話:
“能告訴我實話嗎?你心裏最真的真話!”
****
九無擎錯身走向前臺,來到雕欄前,這裏是整個皇宮最高點,可以盡覽皇宮之繁華,此刻,夜幕之下,萬點燈光隐于黑暗,營造着一份異樣的美,可這裏是皇宮,一點燈光,便是一個女人深鎖富貴的滄涼。
這樣的美,美的可怕。
多少美滿毀于其中。
比如母親的美滿,比如他的的美滿……
她問他想要什麽?
一直以來,他心中所想,極為簡單:一個完整的家,有父母,有妹妹,有妻兒,但如今,這一切,已經破滅,再沒有生機。
他噓嘆一聲,不答直道:
“不必轉彎抹角。你想說什麽,爽快一些吧!沒必要旁敲側擊。”
****
她跟了過來,神色深深一黯,這就是她一心愛的男人,連敷衍她的意思都沒有,她心頭怎能沒有怨氣?
“好,那我直言不諱——無擎,你一直在利用我。最近這幾天,你突然對我友善了,不是因為我救了清兒,而是你根本想利用我達到你不可告人的目的是不是?”
這句指控,看是疑問,實則是一句肯定句。
她無比心痛的咬着唇,再度走到她面前,狠狠的瞪着,滿眼的委屈和傷心:
“你在我身上動了手腳了是不是?這幾天,你殷勤的端給我喝的藥湯,也許真的對解毒有用,但是你必然在我的藥裏另外下了什麽佐料了對不對?
“昨天皇上見我,你料定他人不舒服,會想着讓我給他按揉,而我自不會不遵命,與我而言,皇上便如同父親一般。可是你卻利用我加重了他的病情。
“我的手指間散發出來的汗腺可以誘導他急性休克,卻又能讓人查無起因。
“九無擎,你想害皇上!
“你怎麽可能這樣沒心沒肺!那人是你義父啊!足足疼惜了你七年,你怎麽這麽沒良心?”
她一聲聲的罵着,對他深感失望。
曾經,她以為自己看中的是一個英雄,沒想到,卻是一個可怕的惡魔。
待續!
親愛的們,後臺顯示,每天的訂閱人數在急劇下滑,不知你們是在攢文看,還是棄文了,一天慘似一天,晨的心拔涼拔涼的。是,這幾天的情節,的确讓人郁悶的,其實我也寫很郁悶很鬧心,可我的基本思路已經定型,沒辦法改過來了,至少将來他們會幸福——文不是悲劇,只是過程有些糾結。
PS,今天只一更,情節鬧心,留着明兒一起更新。
男兒心,誰懂?——狠決
更新時間:2012-7-16 1:14:21 本章字數:13083
九無擎不覺意外,她本來就是一個聰明的女人,在宮中看慣争伐,戒心原是很重的,若不是真的愛慘了他,真想以心易心,斷不可能輕易中招。
是人,被自己在意的人利用,都會憤怒。
想當初,他得回所有記憶,知道自己被拓跋躍利用着一邊為其開疆拓土,一邊掣肘着母親的自由,當時,他是何等的痛苦。
然而,在這樣一種生活裏,人人都是棋子,想要保全自己,就只能将別人當棋子使,物盡其用,那是必然。
“說話啊?帼”
她憤怒的盯視着:
“為什麽?你到底想要什麽?皇位嗎?那至高無尚的權力,真的就那麽重要嗎?不,不重要的,你不是有野心的人,你不在意那所謂的皇權。可你為什麽要害皇上?為了九貴妃是不是?因為她是你母親,你想帶你母親離開是不是?所以,你想控制皇上,所以,你委曲求全的親近與我,因為你知道皇上信任我,不會對我做任何防備。”
果然一針見血,果然了解他嫡。
九無擎不說話,在猜,拓跋躍告訴了她多少舊日裏的事。
他想,如果他的生命裏邊沒有淩兒,如果宮諒不曾做過當年種種卑鄙的事情,也許他會被這個女人打動——她是如此的冰雪聰明,一窺即透。
可惜,命運就是這樣的神秘,他的生命自一開始就被一個小丫頭滿滿占領,即便這中間,他們缺失了彼此那麽多年,可一旦遇上,還是第一時間深深的愛上;而他與她,無論她再如何努力,也無法走近他心裏。他們不是同一國的。
無力的扶上欄杆,宮慈覺得整個人累的慌,身子被毒折騰的難愛,心則被這個男人傷的血淋淋。
她轉頭,看着靈霄臺下那無數燈火,目光遙遙的睇向未央宮的方向,低低的問:
“何必呢!太子殿下登基,九貴妃就是太後……你何必要害皇上……”
那是多少女人巴望的位置。
九無擎冷冷一笑,懂她話後的意思,立刻反問:
“那又如何?在我眼裏,她只是一個因為兒子而被迫留在皇宮裏的可憐女人!她不是貴妃,不是太後,她只是她自己,一個一心想逃出牢籠的母親。”
他,大大方方的承認了那是他的母親。
側頭,睇目,她心頭松了一口氣,已經不再驚訝,因為昨日皇上把九無擎的來龍去脈都說了——他的确是拓跋曦的異父兄長。
另外,她還知道,他不是龍蒼人,而是九華貴族,至于如何尊貴法,皇上沒來得及說,就昏厥了過去。
十二歲初見他的時候,她就覺得他不一樣,原來他的來歷并不若他自己所說的那般,是寒門草根出門。她曾從優雅的談吐裏猜想,或許,他是落魄的世族後人。如今才知道了,他出生身于九華。
關于九華,因為隔着萬裏黃沙,便生着很多傳奇。
據說,那邊的帝王後宮無妃,九華大帝為其愛妻獨守終身。
據說,那邊的女子只要有才,便可着官袍入仕。
據說,九華大帝提倡的是一夫一妻制。男子可休妻,女子亦可。
而在龍蒼呢,女子永遠只是陪襯,生死皆操縱在別人手上,更何況姻緣。如果不幸被貶為奴隸,那更是永無翻身之日。
九無擎來自九華,九貴妃也是,所以,他們身上帶着不同于龍蒼人的特質——
無擎令她深愛的原因是:他有着非凡的心胸,戰場上,他有着令人聞風喪膽的兇狠,在朝堂,他懷着無人可比的才華,做的皆是為民為國的大善事。
八無昔說過,他們兄弟幾個向皇上進的謀策,多半是他出的主意。只是他不愛出風頭,将很多功勞分給了他們。
想來,皇上是知道個中底細的的,所以才對他青睐有加。
可皇上再青睐都沒有用,他生着異心,也從沒有把這裏的尊榮當回事。
聽,他的話,何曾将權利放在眼裏。
她驚訝着,自無法茍同他的說辭,接下話去勸說道:
“不對不對,這話不對,九貴妃如今是皇上的人……就該從一而終……
“無擎,你已經在龍蒼生活了十三年,這裏是你的第二故鄉,難道你就不能放下以前的一切,安安心心的在這裏生根發芽嗎?
“以後,曦兒做了皇帝,他年紀小,總需要倚仗你。到時,你一個之下,萬人之上,這樣的尊榮,多少人想得也得不來。
“是,我知道你不在乎這虛名。可是你在乎天下萬民。
“你的才華,就該用來為民造福的不是!
“曾經,你說過,大丈夫生當作人傑,死亦作鬼雄。所以,你入戰場,是為了消平戰亂,你入朝堂,是為了黎民百姓,你獻計獻策,不是為一已之名,而為了給百姓帶來福澤,你有的是雄心壯志,難道你就不能為了自己的這份心志,留在西秦為民造福?”
男人高大的身影覆在她身上,銀色的面具泛着冰冷的光,她看不清他的神色,便轉開了一些身子,然後,看到了他眼底那冷淡的譏諷。
“難道我說的不對嗎?”
九無擎冷笑,寒目一睇,讓人如身置冰天雪地,牙齒打架。
“如果你認為我說的不對,那你說說你的心裏的想法——無擎,在哪不是過日子……九貴妃都替皇上生下了太子。入鄉随俗,生為西秦人,死為西秦鬼,那是必然……”
她的話,沒能說完,被九無擎不掩冷怒的叱斷:
“宮慈,你還當真站着說話不嫌腰疼。拓跋躍霸占了我母親十二年,逼她生養,逼她婚嫁,如今,他更想讓她陪葬,請問,在這種情況下,還用得着遵從什麽該死的從一而終嗎?你也是女人,在你心有所屬的前提前,你樂意留在這樣一個精絲籠裏做一個看人眼色過日子的金絲雀嗎?”
宮慈語氣一塞,病白的臉色再度一僵:
“可是……皇上待九貴妃,真的很好很好啊!”
“好有個屁用!你只看到他表面上對她的所謂寵愛,剝掉這層光鮮,你有沒有看到他拆散了一個滿美家庭。他用他的權勢,将一個原本不屬于他的女人,強行留在自己身邊,令她十三年時間沒一天是快樂的,令她最後想一死了之。”
九無擎手指有力的指向拓跋躍的寝宮,狠狠的點了兩下,憤怒的強調道:“你眼裏這位尊貴帝王,為了留住我母親,不惜在我身上下了無心蠱,令我忘記一切,令我認賊作父,為別人的江山混混噩噩的拼殺在沙場。這就是他待她的好,對我的好。請問,這樣的好,誰敢要,誰敢?我告訴你,遇上拓跋躍,那是我們母子這輩子永生永世都無法釋懷的噩夢。”
冰冷的話,帶着不屑,無情的自他嘴裏冒出來,狠狠的敲擊着宮慈的心房。
宮慈第一次發現九無擎對于皇帝的憎恨深的可怕,她的身子止不住哆嗦了一下,一陣夜風吹過來,背上生涼,竟不知何時生了一層細汗。
“所以呢,你打算借我的手,謀殺皇帝,然後,等太子繼位後,你再悄悄的帶着你的母親離去。西秦的一切,與你而言,将不複存在是不是?”
看樣子是這樣的。這個男人什麽都不在意,他只在意他的母親,她的心狠狠又抽疼了一下:
“那我呢?岑樂呢?你打算抛下我們不要了是不是?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無擎,我們認得足足十二年了,難道,在你心裏,我就這麽的不值你留戀嗎?十幾年來,雖然我們聚少離多,可總有過一些美好的記憶的不是?你怎麽能不要我?我是你妻子……”
她狠狠拍了拍自己劇烈起伏的胸膛,傷心的叫道:
“無擎,我們可是拜過天地的……”
一聲悲泣溢出唇。
九無擎仰着頭,看着如墨的蒼穹,滿天的星星,就像無數晶鑽,在蒼茫中眨着眼睛,不說話,久久無語。
“我明白了,看來,你是決定舍棄我們了是不是?”
宮慈深吸了一下鼻子,慘笑一個,點了點頭:
“那你也別想如願的離開西秦。我不會允許的。你絕對不能走。”
她傲然轉身,跨着沉沉的步子,挺直背脊骨,一步一步,往臺下而去。
眼前一晃,那道高大的人影攔住了她的去路,高挂的六角燈搖擺着,他的眼瞳深不可測的射出咄咄之光:
“想去告密嗎?”
宮慈不答,心痛扯出一抹笑,穩住幾乎快無力支撐的身子,不答,只道:
“我爺爺說你是白眼狼。一點也沒有罵冤了你!皇上養了你這麽多年,卻叫你反咬一口。我想現下皇城裏到處布滿了你的人吧……你已經不打算讓皇上醒過來了是不是?呵,幹嘛這麽看我?難道我猜的不對?又或者,你想殺我滅口?”
她的心止不住的在發疼,慘笑搖頭:
“千萬別殺我,今日我若死在這裏,你的狼子野心,會在明天诏告天下。到時候,你只怕沒那個時間去未央宮去把九貴妃救出來,還會把命賠在這裏。你,九無擎,從來不做虧本買賣的不是……殺了我,對你沒有好處……”
“我不會殺你!”
正如她所說,殺她百害百無一利。
他淡淡的道:“我也沒想過要殺拓跋躍……我只想令他讓出皇位,想把我母親從他手上要回來。宮慈,換個角度想想吧,十三年光陰,你看着自己的親生母親而不能相認,你會是怎麽一個滋味?我這輩子,最大的心願就是将母親送回家去。”
這話,令宮慈微微訝異了一下,他這是在向她解釋嗎?他這是想得到她的認可嗎?
宮慈想了想,搖頭,覺得這話不對:
“無擎,你傻是不是?你母親已經和皇上生了太子,與你生父而言,那便是失潔,回去之後,必會被你父親唾棄,那你為什麽就不能放下陳見留下呢?安于現狀,難道不好嗎?”
“安于現狀?繼續認賊作父嗎?”
他冷笑。
宮慈語塞,沉默,半晌才說:“不管怎樣,我不會讓你離開。皇上的身子一年不如一年,你怎麽能離開?”
她深睇着,說:“無擎,接下來你想做什麽,我大約可以猜到一些——”
九無擎不說,她自顧自往下猜測起來:
“我知道,你會一手可以臨摩的以假亂真的書法,所以,你會尋個合适的機會自己随手寫上一張,到時假傳聖旨令禪位給太子,而後太子登基,你暗中自宮中将九貴妃帶走——從此遠走高飛。
“可無擎,你想過沒有,你這麽做的後果,整個西秦皇朝會大亂。偌大的皇朝,太子沒有高德也沒有威信,你認為他能鎮住朝臣嗎?
“不能!絕對不能!
“雖然你說你不會害死皇上,看在太子殿下的份上,你會這麽做,但我想,你斷不可能令皇上再醒過來了是不是——在這個新帝年幼,太上皇昏迷的情況下,你若一走了之,請問,你想置國家大義何地?
“無擎,你不能為了一已之私,而将天下、将整個朝堂于危險!
“你想想,皇上這些年為什麽不曾動了你?
“第一個原因,他是真的真的欣賞你的才華,第二個原因,因為你在軍中多年,多少戍邊的将領與你有過性命之交,多少失地的百姓得過你的恩情,皇上立七皇子為太子,需要你的誠心輔佐。
“如今,你若因為一個私心,給西秦國的皇權更替埋下這樣一個巨大的隐患,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你于心何忍?多少人會因為這樣而丢了性命。時局是你造成的,你絕對不可以随随便便拍拍屁股走人。絕對不能!”
她昂着頭,說的大義凜然,月光撒在她臉上,映着凜凜正氣:
“父親自小教我:國家利益高于一切。我不是想維護皇族,我只是不願看到兵禍連天。自古帝王之争最是悲慘,但凡是百姓,都希望享天下太平。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子,無擎,我最想做的是躲在丈夫的羽翼裏,相夫教子,我也不是刻意針對你。是我的良心逼着我這麽做的,你懂嗎?”
她挺起了背脊,繞過他,一步一步猶不猶疑的往下臺階下去:
“如果這件事,我不知道也就罷了,既然知道了,我就不會坐事不管。無擎,你要是狠得下心,可以殺了我。但是,我若是死了,後果一定很壞。如果,你肯容我一命,那麽,我現在就去告訴太子你和九貴妃的關系……你……”
話沒有說完,背上突然一麻,整個人再也不能動彈。就像被人澆了一頭冰水,她自頭頂一涼到底,不由得慘笑起來:
“怎麽?你還是不想放過我!好,這樣也好,你若想殺,便殺吧!死在你手上,至少會讓你記上一輩子的。你那一雙手,想必至今都不曾殺過一個女人吧!”
月光如素,映着兩個人的影子,重疊在一起。
九無擎繞到她面前,淡淡的看着,怪得她會得皇帝的寵愛,果然能說會道,果然心懷大義,這樣的女子,在龍蒼是少見,也難怪皇帝說:宮慈配你,絕不委屈你。
她閉了眼,一副任憑斬殺的模樣。
可他并沒有殺她的打算。
“宮慈,我跟九貴妃的關系,不能讓曦兒知道。你說的道理,我自也懂。但是,我的母親,斷斷不會做太後,更不會陪葬。生,我送她歸九華,死,我送她的魂魄回家。”
九無擎說的堅定不移,但語氣很平靜,不像要她的命。
宮慈緩緩睜眸,看着那張銀晃晃的面具:“那你打算怎樣處置我?”
“你不是說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嗎?你想我留下來是嗎?好,只要你幫我穩住你的父親,只要你肯協助我将未央宮裏的人不着痕跡的帶出來。我如你所願。”
他淡淡的說。
可換來的是她輕輕一笑,她揚了揚眉:
“怎麽?你又想利用我是不是?要是我幫了你,到時,你又會一腳将我踹開了……你滿腹心計,說話真真假假,你說我怎麽再可能信你?”
“那你說,你要怎樣才能信我?”
他反問。
宮慈懂的,他是一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在這樣一個關鍵的時候,他絕不會容許出現在一丁點的纰漏的。他也不敢殺她,殺了她,太容易壞事情。
所以他會選擇忍。
和這樣一個男人作交易,就等于與虎謀皮。
可是,如果錯過了這樣一個機會,她可能就永遠會失去他。
愛了這麽多年,她舍得嗎?
她猶豫了。
一陣死寂,一陣沉默,皓皓夜色裏,只有風吹過的聲音。
“金兒懷孕,是不是你編的?她是不是根本就沒懷上?”
她目光一閃,問。
“是!”
他點頭。
“你故意拿她來氣我的是不是?”
“是!”
他依舊點頭。
隐隐作疼的滋味,似乎得到了一些緩解。
“好,你若要想我信你,那麽,将她送走,或者打發嫁給別人,我不想再在公子府裏看到她的身影,一刻也不願意,你,能辦得到嗎?”
不知為什麽,她總覺那個女人的存在是一大威脅,或者說她不能确定他的話,到底有幾分是可信的,如此要脅,只是想增加幾分底氣。
九無擎沉默了一下,淡淡的開口:
“好,如你所願!”
如此爽快,令宮慈不覺在心頭驚嘆:九貴妃的份量,的确厲害,可令他舍棄一切堅持。
不過也是啊,這五年的忍辱負重,就是這了母子重聚的那天。
他從來高傲,真的很少受制于人,九貴妃當真是他碰不得的死穴。
“除此之外,我還要一個你的孩子,你能給嗎?你能嗎?還有,我想以兒媳婦的身份去拜見九貴妃,你樂意嗎?最最重要的是,你不能取皇上的性命,這些你都能辦到嗎?”
她淡淡的仰視着,故意為難!
九無擎再度沉默,然後又是點頭:“沒問題。”
他轉開了頭去:“我這輩子只有兩個心願,一,救我母親出去,二,殺拓跋弘,至于其他,都無關緊要!”
宮慈突然打了一個寒顫——這人,果然着了魔。
為了達到這樣兩個目的,他真的肯犧牲啊……
可是,為什麽她突然覺得悲哀,這樣得到的男人,真的有意義嗎?
****
夜深。不見人歸。
逐子來勸:“不為自己,也為肚裏那個着想一下吧!累着了,可不好!”
金淩被勸了回去,睡在蘭苑,原是想去紅樓:那南城也不知得了什麽失心瘋,恁是不許她進。
東羅也一反常态,在邊上什麽也不說,這兩個人身上皆散着一股子淡淡的哀痛之色,似乎還夾着幾分悔恨之意。
金淩不太明白自己什麽時候得罪了他們,自從救醒清兒,他們的眼神就變了。
她想不通其中的道理,累了一天,也不願再多思量,直接回了蘭苑睡下。
這一夜,金淩睡的特不安穩,天微亮時,她自噩夢裏驚醒過來,摸摸身邊的位置,冰冷冰冷的。
他沒有回。
她坐起,望望窗外,見東方已露出魚肚白,便胡亂的穿上衣服,跑出房來想去問問無擎的消息。
出門,看到逐子倚在廊前的柱子下,一臉悶火的擦着自己的兵器,那雙很沉得住氣的眼瞳裏,似有怒氣在翻騰。
“逐子,無擎回來了嗎?”
她打量着,納悶誰惹了他。
逐子正眼也不曾擡一下,木然的點頭:
“回來了!”
“真的!”
她驚喜的叫出聲來,顧不上回房梳妝,就想跑去紅樓。
才奔了三步,逐子倏地站了起來,怒火沖沖,極殘忍的扔下一句話來:
“他不在紅樓。昨夜,他宿在東樓宮慈房裏!”
金淩臉上,那燦爛的笑容,頓時凍結,感覺中,好像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不覺皺了一皺那英氣的秀眉,低聲咕哝了一句:
“這種玩笑,一點也不好玩!”
“不信是不是?好,我們去東樓!”
他一把抓起金淩的手,往外而去,面無表情,跨的大步幾乎讓她追趕不上,連帶着令她的心髒也起了不規則的亂跳狀況:
“西閻那家夥還在那裏守夜呢,我幫你幫打進去。你自己親眼看看,你一心一意待着的人,到底值不值得你不計名份的跟。如果你說,你願意與人共侍一夫,我無話可說。如果你還是以前的主子,那麽,你就得好好想一想,你的去留問題!”
才跨出院門,就遇上了東羅臉色沉沉的向他們走來。
“你們去哪?”
逐子冷笑:“捉奸!”
金淩的心,再次如戰鼓一般擂起來,因為她知道逐子不是那種好挑剝離間的人,更不是一個愛管閑事的人。在她給了他第二次生命以後,他的重心就圍着她轉,喜她所喜,恨她所恨,一切替她着想。
此刻他如此咬牙切齒,而且用了“捉奸”兩字,就說明九無擎真的做了對不起她的事了,然後,再對照東羅那一剎那突然慘白的臉色,她的大腦裏忽然轟的一下,炸翻了。****
東樓。
靜悄悄。
樓下侍着幾個府衛,遠遠的站崗。
西閻隐于一碧綠的柳樹下,呆呆的看着遠方那漸漸變白的天空,手上剝着枝葉,地面上盡是殘葉,心裏只覺憋的慌,卻不知道自己在鬧什麽心。
直到看見逐子拉着金主子向這裏奔過來,他才明白自己在憂心什麽,眼見得他們要沖進房去,他連忙奔跳了出去,攔了去路。
“你們想做什麽?”
****
宮慈正睡的迷糊,忽然,樓外響起一陣尖銳的争吵。
她動了動眼皮,醒過來,揉了揉眼,呆呆的看着那帳頂,凝神細聽。
是嬷嬷惱怒的在叱叫:
“誰借你膽擅闖東樓的?小金子,別仗着肚裏懷了孩子就能四處胡攪蠻纏……你當孩子只有你一個人能生啊……嬷嬷我告訴你,但凡是女人都能生……這番兒,爺和夫人還在睡,你……你想幹什麽……你太放肆了……采兒,攔住她,真是太無法無天了!你都沒有名份呢,就算爺給了你夫人的份兒,你也管不得男人夜宿在誰的房裏……你……你給我站住……”
伴着嬷嬷的低叫,是一陣噔噔噔的上樓聲,緊接着是采兒壓着聲音在怒喝:
“金兒,你無理。你要是敢進房驚擾了爺和夫人,你就等着扒皮……呀……”
一聲清脆的巴掌響起來。
“你……你敢打我……”
金兒冷泠在笑:
“打你又如何了?狗仗人勢。滾!”
那聲勢,又悍又烈。
皇上說:這妞必有來歷。只是查不出。
宮慈閉着眼想着:無擎待她好,只怕不僅僅是想氣她。那份好,他發自內心的。多少次,她看到他落到小金子身上的眼神是非同一般的,很溫柔。
所以,她可以容忍岑樂,容忍苳兒,甚至她可以容忍其他女人來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