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抱一會兒
好在回到崗位之後一直沒什麽事, 晏清輝靠在椅子上出神。
他想起鹿袁的話,又想到剛剛和滿月母親相處的細節,她很謹慎, 提及女兒顯得防備心很重, 甚至不願意承認女兒是來看病的,只說來咨詢一點小問題。
-也就是說,很大可能, 滿月不是忽然想開了, 而是她本來就沒有很嚴重的症狀, 甚至她一直都處于願意自救的狀态?
晏清輝問鹿袁。
鹿袁:是的。
鹿袁:當然這麽說也不是否認你的存在給她帶來的正面影響, 只是說你的存在并不是她轉變的決定性因素。
鹿袁:而且她願意獨住, 也許是潛意識裏自救的第一步。
晏清輝沒有因為鹿袁這些話覺得煩悶生氣, 反而松了口氣。
沒有什麽比願意自救更好了。
雖然不想承認,但目前為止,他之于滿月确實不是什麽特別重要的角色。
滿月最痛苦的時候他沒有出現,後來在綿長的無能為力裏, 他也沒有陪伴其左右, 他怎麽敢妄圖自稱是她變好的最重要一環。
臨下班時, 晏清輝接到療養院的電話, 對方希望他能過去一趟, 晏清輝看一眼桌子上的日歷, 沉默幾秒說好。
挂電話後沒多久便下班了,路上碰到幾位病人家屬, 晏清輝淡淡和對方打招呼, 很快便離開了醫院。
他車子今天沒停醫院裏,在外面,往外走的時候一陣陣冷風往臉上刮, 明明溫度那麽低,他卻在行走間生生起了一身汗。
上車以後很快打開暖風,只是這點溫度似乎很難穿透外衣走進肌膚裏。
一路上碰到很多個紅燈,每一次緩緩停下似乎都是命運的救贖,而每一次重新啓動是他自己做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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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達療養院後,晏清輝發現自己把路線記得很清楚,他幾乎沒有來過這裏,但是路線卻仿佛刻進記憶裏。
路過前臺需要登記,女護工看到他簽下的姓名和病房說:“是你啊,等你很久了。”
她邊說邊帶着晏清輝往病房方向走,“今天對他來說應該挺特殊的,他清醒過一段時間,下午忽然開始煩躁起來,有非常明顯的自/殺行為,我們大概翻看了一下記錄,發現往年也有過類似的行為,只是今年來得比較早。”
“因為情況還挺嚴重的,所以想當面問問你這個時間段對他來說是有什麽特殊的嗎?”
話音落下,還沒來得及推門,房間裏忽然傳出一聲巨響,以及男護工被驚吓的聲音,緊接着便是類似塑料材質的東西落地的聲音。
正和晏清輝講話的女護工聞聲立刻打開門,只見一個男人正把男護工往地上壓着捶着打,女護工驚叫一聲,上前想起幫忙,忽然一股力量把她拽到後面,緊接着她只覺眼前閃過一道晃影,下一秒男人就被拎着後領拽了起來。
他掙紮着咆哮,卻被晏清輝摁在牆上,晏清輝另一只手摘了臉上的口罩,聲音很沉地說一句:“是我,還認識嗎?”
男人瞪着眼睛,粗喘着氣,瞳仁渙散。
晏清輝喉嚨滾咽,半晌叫他的名字,“耿新。”
耿新愣一下,目光漸漸有了焦點,他看着晏清輝,幾秒後情緒起伏更強烈,他吼着讓晏清輝滾,伸手掙紮時,撓破了晏清輝的側臉和脖子。
女護工“哎喲”一聲讓男護工幫忙控制,晏清輝淡淡說句“沒事”,然後手上一個用力把耿新拖拽到了床上。
床上有綁帶,耿新很快被控制起來。
晏清輝沒再在房間裏待着,出去後女護工問他傷口需不需要處理,晏清輝擺擺手說不用,而後又說:“你說的事情我會查,還有別的事情嗎?”
女護工愣愣的,最後說沒有了。
晏清輝走了。
他走以後,男護工才出來,手裏拿着本來要給耿新吃飯的塑料飯碗,他龇牙咧嘴地揉揉手腕,罵一句:“他媽的,關了快十年了,怎麽力氣還那麽大?”
女護工嘆了口氣,“憋的吧。”
男護工是新來的,盯着晏清輝離開的背影嘀咕:“那男的是誰啊?耿新親戚?沒見他來過啊。”
“不是,”女護工不願意嚼別人的事情,擺擺手說,“忙你的吧。”
“你怎麽回事啊?給你發消息也不回,忙什麽呢?”手機語音忽然從車廂藍牙播放,整個車廂裏都是滿弈的聲音。
滿月吓一跳,一邊摁掉語音一邊擡頭看療養院的牌子,她沒着急回滿弈的消息,等晏清輝從療養院出來上車她才匆匆給滿弈回一句:“有點事,晚上聊。”
說完丢下手機,眼睛直勾勾盯着晏清輝車子。
滿月是送走秦母和滿父以後就沒回去,她一直在醫院停車場,想着等晏清輝一起吃晚飯,結果沒等多久就看到晏清輝一路走出了醫院。
她本想在手機上跟他說一聲,卻又忽然想給他一份驚喜,于是急匆匆驅車跟上。
然後莫名其妙就跟到了療養院。
一路上,她沒有看到晏清輝,卻在他頻繁地喇叭聲中捕捉到了他煩躁的情緒。
他很少這樣。
滿月知道跟蹤伴侶行程是很不好的行為,可她的初衷并不是跟蹤,也沒想到真的跟蹤到了大事。
返程的路上晏清輝車子開得很慢,滿月看他開得慢也很慢地跟着,直到晏清輝把車子停在一個分岔路口。
滿月知道這個路口,她也似乎能察覺到晏清輝的猶豫。
這個路口,一個方向通往晏清輝的家,一個通往醫院,還有一個就是直行,通往滿月的家。
兩輛車子不近不遠地停在路邊,過了不知道多久,滿月的手機響了,她很快拿起手機,看到是晏清輝發來的消息。
他問她吃飯了沒。
滿月說還沒有。
晏:怎麽還沒吃?
滿月抿了抿唇,回了句:等你呀。
前方的車輛的車窗忽然打開了,滿月怔怔的,忽然看到了有煙霧從車裏飄出來。
晏清輝抽煙嗎?
滿月仔細想了下,發現她印象中的晏清輝是不抽煙的。
她盯着那縷縷煙霧看很久,直到風完全把煙霧吹散,手機才收到新的消息。
晏:一會兒到。
滿月收到消息下一秒,擡頭看前方,車子已經飛馳遠去。
她忽然有些自責,她能察覺到晏清輝心情不好,她不該這樣為難他,可她又做不到阻止他。
因為她想,試一試,讓他開心一點。
為了趕在晏清輝前面回家,滿月第一次棄車坐了地鐵,她把車子就近停在附近停車場,然後地鐵回家。
到家果然比晏清輝快,路過小區門口的超市。她猶豫一下,還是進去挑選了一些新鮮的菜,然後在到家以後給晏清輝發消息說:我們今天在家裏吃好不好?
晏清輝沒回消息,可能在開車。
但是滿月沒有再管他有沒有回複,開始做飯。
兩個人的晚飯準備起來并不費工夫,但是一不小心也忘了時間,等她想起來的時候剛巧門鈴響了,她匆忙去開門,果不其然晏清輝在門口。
他手裏還拎了些東西,滿月掃一眼看到有水果和一雙拖鞋,滿月伸手接過東西,他問滿月:“怎麽想起來在家吃了?”
“不想在外面吃了,”滿月說着從玄關鞋櫃裏拿出一雙新的男式拖鞋放到晏清輝面前說,“穿這雙。”
晏清輝看一眼滿月,滿月身上還穿着圍裙,她頭發随便綁起來,額前有碎發掉落,雖然有一點點淩亂,但卻有很濃的煙火氣。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唇笑笑,先一步轉身離開。
她離開後晏清輝才摘了口罩扔進玄關的垃圾桶,換鞋進門。
滿月把水果拿去冰箱,晏清輝去了衛生間洗手,等他再出來,滿月在廚房裏忙,聲音擡高一點點說:“外套可以先放沙發上。”
晏清輝脫了外套,進廚房,問:“有什麽要幫忙的嗎?”
滿月一邊把新做好的菜盛出來一邊說:“沒有啊。”
晏清輝看她忙碌的身影,有點舍不得移開眼。
他就靠在旁邊的廚臺邊緣,微微偏頭,盯着她看。
滿月本來專心致志盛菜,一轉身看到他直勾勾的眼神,差點把盤子摔了。
晏清輝眼疾手快接住她手裏的盤子放在桌子上,滿月忽然瞥見他側臉處的傷口,伸手去摸,“你這怎麽了……”
話未完全落下,晏清輝忽然抓住她伸出的手,一個用力把她抱進了懷裏。
他抱得有些緊,像失了分寸。
滿月能感受他束在自己腰間的手臂,以及埋在她肩窩的臉。
耳邊還清晰地傳來他的呼吸。
他身上有很淡的煙草味,像是被刻意處理過的,還有一點點香火味道,二者相融,卻有一種微妙的平衡。
像世俗的欲望踏進了深山幽谷裏。
她愣住。
“想抱一會兒。”晏清輝聲音很低。
滿月眨了眨眼睛,似是慢慢緩過神來,她嗅着這奇妙的味道,緩緩擡起手抱住了晏清輝。
他明明進屋有幾分鐘了,滿月卻摸到了一手冰涼。
她忍不住像平時摸叮當那樣輕輕摸了摸晏清輝的後背,然後彎唇彎眸,小聲說:“好呀,抱一會兒。”
輕柔的聲音像春日裏綿軟的雲,也像夏天晚上舒适的風,很輕一筆,晏清輝心裏的郁結就消散了。
他忽然意識到,在滿月至此的人生裏,他也許不是最重要的一環,但在他這裏,滿月之于他,是堅決不可替代的。
不管是七年前的倉促相撞,還是七年後的預謀相逢。
她才是救人的那一個。
她才是,伸出手的那一個。
人間本不該令我這麽欣喜的。
但是你來了。
幸好,你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