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同類
滿月雖然平時不住家裏,但回來得還算頻繁,眼下正處飯點,各家長輩都在廚房忙碌,小輩們要麽上班要麽上學,中午一般不回家,所以這趟回家路滿月走得很順暢,中途并沒有什麽熟人強行拉住她寒暄。
走到單元樓拐角,遠遠地就看見秦母在樓門口站着,一只胳膊垂着,好像哪裏不舒服。
滿月加快腳步走過去,偏巧秦母似有察覺地扭頭,看到她的一瞬立刻笑開。
繞過灌木叢滿月才看到秦母腳邊放的菜,兩大袋,看着就重。
“怎麽不喊爸一起啊?”滿月說着拎起袋子,“也不戴口罩。”
“這才多少東西,你爹忙着炖湯呢,炖一半才想起來上午小區斷了一會兒電,冰箱裏的菜該不新鮮了,”秦母沒戴口罩有點心虛,主要是戴着口罩很悶,喘口氣口罩全濕了,她說,“就去門口買的,沒多遠。”
斷一會兒電而已,能不新鮮到哪裏去。
滿月知道他們是想讓她吃好點,垂眸“嗯”一聲,說:“以後還是戴上,快入冬了,疫情說不定就回來了。”
“好好好。”
二人說着上樓,老單元樓都窄,同時過不下兩個人,滿月讓秦母先走,秦母卻催她:“快快快,你先走,別累着了。”
滿月只好加快腳步。
他們家住四樓,途徑的幾家這會兒都在忙,防盜門雖然沒關,但最外面的紗門都是關着的。
滿月瞧見這心裏默默松了口氣。
進屋以後,滿月剛把東西放玄關,身後秦母就關上了門。
廚房裏滿父聽到動靜出來,笑得挺高興,“回來啦。”
滿月點點頭,她換了鞋,準備把東西拎去廚房,滿父瞧見讓她放着,然後自己拎回了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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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月提醒道:“記得消毒。”
秦母也讓她別管,“去洗手,桌子上有你爸剛洗的葡萄和車厘子,那車厘子是你二樓張爺爺的孫子從外邊寄回來的,你嘗嘗。”
滿月說:“好。”
吃飯的時候,秦母和滿父一直不停地給滿月夾菜,滿月吃好幾分鐘也沒見碗裏的東西少,只能說:“吃不完啦。”
提到這秦母就一肚子話要說:“怎麽就吃不完了,你看你瘦的,那手腕還沒有叮咚粗。”
“……是叮當。”
“好好好,當當當,”秦母伸手拿一個螃蟹遞給滿月,敲幾下螃蟹殼,“當當當,熟了,快吃。”
滿月:“……”
吃完飯,滿父簡單收拾一下桌子沒着急洗刷,而是脫了圍裙去沙發上看電視。
“最近工作怎麽樣?”滿父随口問滿月。
滿月說:“還行。”
其實滿父一點也不擔心滿月的工作,只是滿月生活實在太單一,他身為父親能問的好像也只有這些。
“還行就好,最近沒再熬夜吧?”
“沒有。”滿月說。
“我看你對門姐姐最近買了個跑步機,你要不要也搬一臺?平時在家也能走兩步,老坐着躺着的,對腰不好。”
放在一般家長,大概只會勸孩子多出去走動走動,就算不為鍛煉,也能呼吸幾口新鮮空氣。
其實他們已經很為她着想了。
滿月心裏悶悶的,“嗯”一聲說:“好,我過兩天看看。”
這時樓道傳來講話的聲音,聲音很大,秦母聽出是隔壁有人回來,連忙起身說:“我去把車厘子分給他們點,這螃蟹估計值不少錢呢。”
她起身起到一半,像是忽然想起什麽一樣,整個人僵在原地。
滿父一臉責怪地看她,她很尴尬,也很自責,幾秒後坐回沙發,自顧自笑兩聲說:“不着急,不着急,一會兒再去送也行。”
全程,滿月都沒什麽反應,像什麽也沒聽到一樣。
沒多久,滿月就起身說走,滿父和秦母跟着起身,“那麽快啊。”
他們不出聲挽留,只是怯怯地表達惋惜。
滿月借着拿口罩低頭不看他們想留又不敢留的表情,淡淡“嗯”一聲:“要寫稿子。”
滿父這才說:“行行行,工作重要工作重要。”
秦母也跟着說:“就是,你看我們滿月多好,還能回來吃個午飯,別人996忙得都恨不得住公司。”
三個人下樓,滿月的車在小區外面停着,滿父和秦母不放心,一路把人送上車,目送車走才放心。
等車子消失在拐角,滿父才埋怨道:“幾個車厘子,什麽送不是送!”
秦母也自責,“哎呀,忘了忘了。”
滿父也知道她是忘了,事已至此,還能說什麽?
他嘆了口氣,整個人垂頭喪氣,走路邁步都好像沒力氣一樣,完全沒了在家的喜悅。
秦母看他這樣,心裏也難受。
回去上樓的時候,秦母路過每一家都幫人把最外層的紗門打開。
這些都是剛剛她下樓買菜時順手關上的。
滿父注意到這,頓時自責自己剛剛語氣太重,他伸手拍了拍秦母的胳膊,嘆氣。
怎麽也是自己的老公,自己的女兒,還能真的生氣不成?
秦母回摸了下滿父的手,“慢慢來吧。”
回到家,滿父就鑽進了廚房,他本來不刷是怕浪費時間,現在人走了,他大把沒用的時間。
秦母也跟着進廚房,收拾車厘子,送去隔壁,她習慣性關上門,關上以後才想起來滿月已經走了。
“唉。”她嘆口氣,走去隔壁打開紗門。
門剛打開,叮當就高高翹着尾巴跑來,滿月及時用腳擋在門口,跟它說:“先進去。”
叮當滿嘴:“喵喵喵。”
滿月進屋換鞋,把拎來的車厘子放進廚房,重新回到客廳時,她有些疲累地靠在沙發上,叮當湊過來聞她,滿月笑着摸它的頭和鼻子,“怎麽了?聞到我偷吃了是不是?”
她臉上在笑,眼睛卻一片灰色。
屋裏也突然暗下,滿月扭頭,窗外烏雲湧動,天陰了。
很快下起傾盆大雨。
這一抹突如其來的黑白色讓滿月想起那張圖,她打開手機,點進八-六的微博,最新微博是一條轉發,內容是官方對新冠狀病毒謠言的澄清,日期是兩天前。
他删掉了。
删掉等于否認,他否認那張圖,否認拍攝那張圖的自己,否認自己當時的情緒。
原來他那麽優秀的人也會否定自己嗎?
晚上,滿月等早晚相見發完微博才準備睡覺,正要退出微博時,首頁自動刷新,最新更新是八-六。
他發了一張圖,被雨淋濕的車窗,車前閃爍朦胧的燈光。
怎麽看,都不算開心的樣子。
滿月對別人的生活一向不感興趣,因為她覺得感興趣即為窺探,窺探是冒犯,可這個八-六……
不知是不是接連兩張圖都傳達了太多迷茫的原因,滿月總是忍不住關注他的心境。
像找到同類。
可她又不敢主動詢問對方什麽,只能默默關注着,連點贊都不給。
這場雨陸陸續續下了四天,天晴那會兒,滿月正給秦母打電話,她把手機放一邊,自己坐地毯上擺弄插花。
秦母說:“唉,我看最近疫情又嚴重了,你要不要囤點東西啊,別又跟去年似的。”
“囤了,”滿月說,“冰箱裏一堆吃的呢。”
秦母:“都是一些速凍食品,吃了也沒營養。”
滿月笑:“那囤別的容易壞啊。”
秦母沉默幾秒,試探性地問:“要不回來住一段時間吧。”
話落,兩個人都安靜下來。
就在秦母準備說她就是随口一提時,滿月開了口:“到時候再說吧,如果又嚴重了我就回去。”
秦母高興極了,“哎,好。”
這時電話那頭傳來滿父的聲音,“快來,貼上,疼就不要瞎拎東西,拎斷了胳膊看誰吃苦。”
滿父應該是不知道秦母正在打電話,秦母都來不及阻止,一頓擠眉弄眼捂手機,滿父才反應過來,“滿、滿月啊?”
秦母恨不得把人踢出去,她笑得尴尬,“滿月?”
滿月“嗯”一聲。
她都聽見了,她忽然想起那天回去秦母站在門口歇息,可能不是歇息,是拎菜拎得胳膊疼了。
前兩天下雨,胳膊應該會更疼。
可即便這樣,他們也沒有給她說過一句,生怕她擔心。
滿月手裏拿着花,心中滋味複雜,半晌,她才把花放在旁邊,手指一道淺淺的劃痕,有血溢出。
她打開抽屜找出藥箱,一邊給自己消毒貼創可貼一邊跟秦母說:“這兩天如果沒事,我帶你去醫院看看吧。”
“不用,哎呀,真不用,就是年紀大了。”秦母說。
滿父也跟着說:“對,要是你不放心,改天我陪你媽去。”
滿月最後只說了一句:“媽,你年紀大了,我還小呢。”
往後路那麽長,我總不能沒有一個健康的媽媽吧。
挂了電話,滿月就去忙晚飯,她一個人,能做的菜品不多,再加上是晚上,就随便弄了豆腐湯。
雖然一個人生活,但到底是女孩子,餐具桌布都精致好看,花瓶裏的花也正新鮮,叮當跳上桌子聞花聞飯,滿月趁機抓拍幾張,挑了兩張發到微博上。
她剛發完正要找個劇吃飯,微博忽然彈出消息。
一條評論。
八-六:手怎麽了?
滿月一愣,重新點開自己發的圖,才發現第二張圖裏的角落露出了她的手,上面貼着創可貼。
但是很不明顯。
滿月抿了抿唇,回複:不小心被花刺劃到了。
下一秒,私信彈出。
八-六:消毒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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