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1)
柳南橋正擡起腳, 跨入白光之中。
馬上就能出去了!
下一刻,他的肩膀被人扶住了。
身後應該沒有其他人了,只有……
想到唯一的可能可能性, 柳南橋一愣,怔怔轉過身,猝不及防對上了安雪的臉。
只見匕首還插在安雪的胸口,鮮血沾滿前襟。臉頰泛起一道不自然的紅, 蔓延至眼尾,神情沉迷, 像是喝醉。那雙好看的眼睛微微眯起,正一眨不眨的盯着柳南橋。
柳南橋被盯得渾身發涼。
——那是一種怎樣的眼神?
極其享受, 極其愉悅, 像是在經歷某種極樂之事。
不像是在看人, 而是在看什麽有趣的事物。
瘋狂,又癡頑。
可他明明才被捅了好幾刀!!
太詭過異了,柳南橋不自覺抖了起來。
柳南橋:“你、你怎麽回事?”
“你剛剛說要謝謝我?”安雪抽出匕首,掌心輕輕覆蓋在胸前, 感受血液的溫度和心髒的跳動。
“是我要謝謝你才對!”
他說着話, 血液從指縫中流出, 安雪沉浸在令人愉悅的痛楚中:“只有在受傷的時候,我才能真真切切感受到情緒。”
“我太開心了!”他将那只手搭在了柳南橋肩上,“我真的太喜歡這種感覺了!!”
柳南橋只覺得肩膀一痛, 顫抖着順着痛覺投去自己的視線。
修長的、沾染血液的手指正牢牢擒住他,指尖用力得仿佛要嵌進肉裏。
安雪将一只腳跨入門內的柳南橋拽了出來, 另一手扶住自己發燙的臉頰, 感嘆:“我開心得要升天了!”
柳南橋渾身顫栗, 他甚至能聽清自己上下齒不停觸碰的聲響。
“瘋、瘋子……”他只能發出這兩個音節。
因為, 面前的少年掐住了他的喉嚨,踹向他膝蓋,将他壓上地面,面上露出發了瘋一般沉浸的笑容,胸前傷口血液不斷滴落,在砸下的同時變為一枚枚手雷,清脆的落在他眼前、耳邊。
柳南橋使勁瞪大眼,掙紮道:“怎麽會……你的……血……”
安雪俯下身,臉頰依舊噙着紅潤,右眼——那只原本應該極為冷漠和淩厲的右眼,變為了紅色,為他此刻又獨添一份妖冶。
安雪說:“這就是我的能力呀。”
面前安雪似乎還說了什麽,但柳南橋已經聽不清楚,因為缺氧,他的耳畔一陣嗡鳴,視線逐漸變得模糊。
柳南橋眼看着安雪的傷口逐漸愈合,血液滴落速度減慢,不遠處,其中一枚手雷響起爆炸前的提示音,緊接着,每一枚手雷都響了起來,由近及遠,此起彼伏,撞向耳膜。
與此同時,成千上萬的、足以能夠被稱之為噪音的“滴滴”聲響徹耳畔。
要炸了啊!!!
柳南橋心裏只有一個想法:完了完了完了,要死在這裏了。
救命救命救命!有沒有人能來救救他!!
正在柳南橋絕望之時,門忽然被人推開。
“你怎麽還不出來!!!”是夕樓。
夕樓在門外等了很久,出來了不少人,但他沒有看見安雪。
這瘋子又要搞什麽?!
夕樓抱着這種想法闖進門內,正好看見安雪掐住柳南橋瘋狂滴血的場景。
安雪聽見身後的聲音,回過頭。
他的皮膚冷白,臉頰上那抹紅就顯得格外明顯,他的右眼又變成了紅色——只有發瘋時才會變了顏色,眼神中帶着點爽快和迷茫,認清面前的人之後,又浮上一層平時絕不會顯露出的開心情緒。
“夕樓,你來了!”
和平日裏的冷漠不同,此刻的安雪渾身上下都溢滿了令人無法忽視的熱烈。
——太好看了。
夕樓不适宜的耳根發燙,一時間竟是半句話也說不出口。
不遠處,第一枚手雷開始爆炸,地面震顫。
響聲将夕樓從怔愣中炸醒。
夕樓當即也不管空間內究竟發生了什麽,直接拖起柳南橋的衣領,将他和安雪一并拉進門內。
門剛一關上,身後接連響起無數聲驚天巨響,地動山搖。
被程樂山關住的鬼——鏡欲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嘶吼,開始瘋狂撞擊透明空間。
連鬼都承受不住爆炸的沖擊,柳南橋更是,直接被餘威震暈,被等候在一旁的特殊管理局其他成員帶了出去。
安雪站在被困住的鬼面前,撫摸胸口已經愈合的傷口,将匕首随意往身旁一丢,興致缺缺:“沒勁。”
表情變化很快,和在空間裏那個興奮的瘋子完全割裂開了。
夕樓:“……”
安雪沒有消沉太久,确定重新恢複通訊之後,接進頻道內,說道:“空間內所有人已經安全撤離。”
另一邊,空向笛接到安雪通訊時,正在核對失蹤人員名單,邊看,邊喃喃:“怎麽會………”
排除意外事件等其他失蹤因素,确認由畫中鬼——鏡欲引起的失蹤事件達到78起,但現在被安全救出的人卻只剩這幾個。
是鏡欲的行為太隐秘,還是特殊管理局發現得太晚,亦或者,有人在暗中協助鬼怪?
将善後工作有條不紊的安排下去,安雪折返回房間中。
安雪問:“謝飛雨呢?”
角落中浮現出一道紅色的影子,默不作聲的舉起手。
夕樓聽到這三個字,卡在要面對謝飛雨或是背對他的姿勢,暗暗捏緊拳頭。
安雪沒管夕樓,徑直走向林一墨。
——他們此刻正在林一墨的房子裏,罪魁禍首林一墨一早就被捆在椅子上,被黑布遮擋住雙眼,還因為太過于吵鬧,被實在無暇分心的程樂山用一團布塞住了嘴。
安雪扯下林一墨嘴裏的布,血液凝成匕首,拍拍他的臉:“說說,怎麽回事?”
黎陽為什麽會死?為什麽幫助鏡欲吞人?
冰涼涼的觸感拍在臉上,林一墨不怕反怒,“呸”了好幾聲:“什麽怎麽回事?!我不知道!是你們突然沖進來!我要報警!報警!!”
和一只鬼共處一個空間內,被綁了這麽久無人來救,特殊管理局的行動顯然已經經過合法程序,而林一墨卻開口就是報警,看樣子完全沒有要配合的意思。
夕樓懶得浪費時間,往前一跨,捏住林一墨的下巴——
能力發動,指揮家。
夕樓眼神冷峻,質問道:“這一切到底怎麽回事!”
能力加持下,林一墨的神情先是變得呆滞,在聽到夕樓的問題之後,眼神又開始狂熱起來。
他發出一陣怪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林一墨不能說謊:“因為是鏡欲!只能是鏡欲!!她是我的靈感女神!只有她!只有她能讓我獲得靈感!她能讓我創作!她是靈感的女神!!!”
“我們約好了!我幫助她尋找食物,她為我創造靈感!”
神特麽我幫助她尋找食物,她為我創造靈感。
這特麽就是殺人!就是剝奪生命!!
夕樓一拳揮向林一墨,林一墨直直往後摔,椅背磕在他的後背,他吃痛得罵了句髒話。
夕樓:“這特麽算什麽理由?你是在殺人!!”
林一墨疼得龇牙咧嘴:“你說什麽呢?我是在幫他們解脫!我找的人,要麽普通至極,他們永遠都只是普通人,哪怕拼命一輩子,依舊平凡,他們日複一日,虛度年華,他們的人生有什麽意義?!”
“另一些人,他們罪大惡極,柳南橋,你們認識吧?誰不知道他是怎麽爬到現在這個位置的?!”
“我在拯救他們!我能夠創造出美譽世界的作品!我在幫他們用靈魂創造貢獻!我是他們的救世主!我在幫他們洗淨靈魂!我在為他們的靈魂創造價值!”
這什麽弱智言論?!
夕樓冷笑一聲,深深呼吸,依舊克制不住沖動,一腳踩在林一墨胸口上:“就這?你就因為這種理由幫助鬼?!你就因為這種理由殺了黎陽?!”
提到黎陽的名字,林一墨的臉上閃過片刻迷茫,似乎在回憶這人究竟是誰。
然後,他“啊”了一聲:“我想起來了,黎陽,那個很可愛的男生。”
指揮家能夠使人展現出真正情緒。
林一墨是真的覺得很可惜,臉上的癡狂逐漸減少,開始認真說起黎陽這個人:“我并不想殺他。”
“他很好,他是我見過最認真的孩子,喜歡畫畫,熱愛藝術,我們約好了那天見面,由我親手指導他創作。”
“可我們明明約的是晚上啊!!!”林一墨扶住太陽穴,語氣變得煩躁,“他為什麽要提早來!他撞上了我和鏡欲的約會!被他看到了,全被他看到了!!!”
“我只能殺了他,切碎,埋起來,是鏡欲幫我處理了痕跡。”
或許是憤怒,又或許是難過,夕樓眼眶發紅,他緩緩轉向謝飛雨。
黎陽是林一墨殺的。
但是謝飛雨體內為什麽會有黎陽的大腦?
對上夕樓的眼神,謝飛雨深呼吸,正欲開口解釋,卻被一連串怪笑打斷。
此時此刻,變故突生!
林一墨面色猙獰,趁夕樓分心,強行脫離了指揮家的控制。
“哈哈哈哈哈——!!”
他邊笑,邊開始瘋狂咳嗽,肺裏的空氣仿佛被擠幹淨,咳出血來,接着,林一墨的身上爆發出一股能量。
“卧槽!”普通人根本沒有脫離指揮家的辦法,夕樓立馬判斷出,“鏡欲在他體內植入了能力!!!”
話音剛落,林一墨将能量集中于手腳,掙開束縛,朝離他最近的夕樓沖撞而去。
鏡欲的能力是空間交換,他在林一墨體內植入能力,就意味着鏡欲完全可以通過林一墨逃離牢籠!
但她需要掌握時機。
而最佳時機就是現在!
夕樓的能力不适合近戰,等他意識到變故時已經完全來不及。
他根本沒辦法躲開!
就在這時,謝飛雨手腳并用飛奔而來,擋在夕樓面前,替他擋住了林一墨突如其來的一擊。
“嗤。”他吐出一大口血水,本就支離破碎的身體如今直接又凹進去了一塊。
趁此動亂,林一墨沖向《遠行的女人》,被鎖在空間牢籠中的鏡欲一聲低吼,原地消失,扭曲的身體從畫框中鑽出,蛇口張大,再張大,嘴角逐漸裂至耳後,最後竟是張成一顆籃球的大小,“咔嚓”一聲,骨頭應聲折斷。
——鏡欲直接咬下了林一墨的頭顱!
她咬得太過突然,動脈血液甚至停了好幾秒才噴湧而出,失去頭顱的身體直立片刻,直直倒地,留下一攤觸目驚心的赤紅血液。
“撲通……撲通……”
心跳聲——如鼓錘一般的心跳聲從鏡欲胸口迸發而出,鏡欲再度嘶吼,身體像是被吹鼓的氣球,開始逐漸膨脹、膨脹、再膨脹!
這一切只發生在片刻之中!
局勢倒轉,剛剛才平靜下的安雪再度被興奮包圍。
——又亂了起來!!!
——鏡欲!變大的鏡欲,看起來真的很強!!
他的右眼浮上一層血色,面露驚喜之色,撈起夕樓和謝飛雨,沖出小樓。
兩秒後,變得巨大化的鏡欲,身體撐破小樓,磚瓦飛濺,塵埃漫天,鏡欲如同破土而出的巨苗般,以極其迅猛的動勢,直沖雲霄。
安雪快速遠離原地,喊道:“程樂山!”
程樂山:“收到!!”
一切都是設計好的。
畫中鬼,鏡欲,能力——空間交換,在危急情況有69%的可能性暴走,暴走方向:巨大化。
他們利用分析出的鏡欲的能力制定出了一連串的救援計劃!
能力發動——空間通道。
程樂山接收到來自安雪的信號,用一早就保留好的能量召喚出巨大的空間,将所有人包裹其中,所有人通過空間通道轉移至安全地點,只留安雪在現場。
與此同時,程樂山從保溫袋中取出一管血液,重重砸碎試管。
能力發動——造血幹細胞。
血液發出如同灼燒般的“滋滋”聲,開始分化,複制,蔓延成一條條蛛網般細密的血絲,順着程樂山創造的空間向外爬行,形成一張足以遮空蔽日的防護網!
安雪複制了特殊管理局最新研發出的裝備——防護盾。防護盾在使用時是個直徑一米的圓盾,安雪直接利用能力進行複制和擴大,放大成足以護住一整座城市的大小。
因為防護網的出現,夜空更加暗淡,一輪圓月被染成橘黃色。
周圍空空,安雪獨自一人站在原處,仰頭,看到巨大化的鏡欲——一只發狂的巨蛇,在穹頂之中咆哮,發瘋,嘶吼。
那一刻,極度愉悅的快感從安雪的每一處骨骼、每一條神經、每一寸細胞爆發而出!
“哈哈哈哈!至少要這種程度才對!”
柳南橋捅的那幾刀完全不夠!!
安雪憑空抽出血鐮,直接沖向空中,血鐮勾出寒芒,仿佛漆黑夜空中呼嘯而過的流星,裹挾千鈞之力,燃燒熊熊赤焰,垂直而上。
“铛——”
血鐮撞上鏡欲堅硬的外殼,鏡欲渾身一顫,爆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血腥味瞬間蔓延整片夜空。
鏡欲開始反擊,安雪迎擊。
他實在太享受這種酣暢淋漓的戰鬥,只有在這種時候他才能體會到快樂,他的多巴胺才會分泌,他才能意識到自己是一個正常人類!
那種感覺太痛快,太美好,以至于安雪立馬投入其中,久久不願抽離。
右眼“滋滋”響動,如同機械眼一般,傳出訊號,連接大腦,分析出鏡欲身上每一處弱點。
眼球、耳根、頸椎骨!
安雪沒有任何猶豫,直接揮動血鐮劈去。
為了保持平衡,安雪還用血液在肩胛骨處複制出了一對機械翼。
那是一對極其朋克卻又極其漂亮的翅膀,半透明的麟翅如同浸入朗姆酒中的冰塊,在被防護網包裹的夜空中有股極其妖異的美。
空中爆發出聲聲巨響,閃過陣陣火光。
是利刃同鱗片撞擊的聲響,是熱武器爆炸時發出的光芒。
那是一場激烈而又驚險的戰鬥。
他們從城市一端打至另一端,高速移動,無人能夠靠近,靠近必被波及,波及必是重傷!
撤離至安全地帶的十一分隊看着天空上的戰鬥,一個個吃驚的張大嘴。
“隊長……居然這麽強麽?”
“在隊長一個人解決了三千多只鬼魅的時候,我還以為是鬼魅太弱,我錯了,是隊長強到炸裂。”
“這麽強的人,總局為什麽要放手?隊長到底犯了什麽錯?”
“別說來分局當小隊長了……我覺得分局任何職位他都能勝任。”
“比起這個,我更為小少爺感到慶幸……在隊長面前作了那麽多時死,居然還活的好好的……”
“複制出能夠護住整座雙城的防護網,隊長的能量到底有多強啊……”
“轟——!!!”
正當十一分隊成員們震驚時,天空中再次傳出一聲驚天巨響,然後,整座城市開始震顫。
聲響過後,他們眼睜睜的看着半空之中,巨大化的鏡欲扭曲身體,張大嘴咆哮不停,比高樓更加巨大的身體跌落而下。
安雪後背的翅膀向後收緊,以最快的速度俯沖而下,刺激的感覺充斥着全身,他的臉上滿是還未散盡的惬意。
——安雪在離開鏡欲創造的空間前,曾在裏面埋了足以炸塌空間的手雷。
而他在剛剛将手雷全部引爆了!!
空間系的能力最怕空間被毀,被夕樓拉出門後那點小打小鬧似的爆炸已經讓鏡欲痛苦不堪,而此刻的爆炸,足以将鏡欲由內而外盡數撕裂!!
化為巨蛇的鏡欲痛苦的扭動身體,在轟響中,在火光中,被鋒利的血鐮接連斬成數段,砸落地面。
在防護網的保護下,雙城的建築沒有遭受絲毫損毀。
再無能量支撐暴走狀态,鏡欲碩大的身體開始分解,被城市的晚風吹起,化成漫天飛舞的晶瑩塵埃。
安雪站在塵埃之中,身後一雙妖豔的機械翅,面頰緋紅,胸口上下起伏。
——太暢快了!!
他永遠喜歡酣暢淋漓的戰鬥!
“咯噔。”
鏡欲身體的殘骸中,一顆頭顱緩緩滾出。
是林一墨。
與脖頸脫離,那顆腦袋竟是仍擁有意識,朝《遠行的女人》所在的小樓滾去。
安雪撿起那枚頭顱。
頭顱觸感冰冷,皮膚幹得像是廢棄的橡膠,可他的雙唇仍舊開合,不停喃喃:“靈感,我要靈感,我能夠救贖你們,靈感,我的靈感………”
安雪沒有任何猶豫,直接捏爆了頭顱。
小樓裏。
林一墨的身體在同時像是瞬間失去生命力般快速幹枯了下去,同《遠行的女人》一起,化為黑灰,最終消失殆盡。
——林一墨,被譽為本世紀最富有創造力的藝術家。他将自己困入內心的執念和欲望中,與鬼怪為伍,被離人性,永生永世,淪為囚徒。
安雪閉上右眼。
他很滿意剛才的戰鬥,但他不能沉迷太久。
現在的他需要盡快将情緒平複下來,身為隊長,之後還有不少活要由他來幹。
……好麻煩。
安雪深深呼吸,待到右眼中的赤紅褪去,準備回到集合處。
腳邊傳來一聲輕微聲響。
像是玻璃制品掉落的聲音。
安雪垂眸。
他看見鏡欲逐漸消散的身體中,滾下來一枚紅色的水晶。
搖搖晃晃,滾到他腳邊。
這是什麽?
安雪撿起水晶,裝進随身攜帶的隔離密封瓶中,離開現場。
集合處。
夕樓沒有像其他隊員那樣,觀摩安雪教科書般的戰鬥。
他待在後勤處,同謝飛雨面對面坐着,謝飛雨不自然的避開夕樓的目光。
直到後勤部成員将謝飛雨身上的傷口處理好,識相的離開此處,夕樓才問道:“到底怎麽回事?謝飛雨,你到底是誰?”
謝飛雨斂下眼睑,沉默許久之後,終于緩緩轉過身來。
在夕樓的目光中,他的模樣逐漸變了。
脫落的眼球複位,關節重新連接,因為從樓頂墜落而摔斷的雙腿也漸漸愈合,身體變得挺拔起來。
——他變成了正常人的模樣,變成了黎陽的模樣。
白淨的少年乖乖巧巧的坐在寬度一米二的臨時醫療床上。
“夕樓。”他用黎陽的聲音喚道。
夕樓瞳孔一縮,還沒來得及說話,謝飛雨(黎陽)靠了過來,同他額心相貼。
這姿勢讓他們靠得很近,皮膚的熱度淺淺擦過臉頰。
他說:“夕樓,我是謝飛雨,也是黎陽,我……不知道該怎麽解釋……”
他的意思很明顯,因為不知道該怎麽解釋,所以,就讓夕樓直接讀取他的記憶吧。
“好。”夕樓閉上眼。
能力發動——指揮家。
那一瞬間,謝飛雨和黎陽的記憶潮水般湧入夕樓的腦海中。
夕樓看到了黎陽。
得到林一墨的邀約,黎陽興奮了很多天。他花了一個上午的時間挑選好了要穿的衣服,還準備了禮物——他攢了很久的錢,也挑了很久。林一墨是黎陽最崇拜的畫家。
然後,黎陽來到了林一墨的住處。
再然後,黎陽看到那副《遠行的女人》中,爬出了一只鬼。
他無法形容那是一只什麽樣的怪物,像蛇,長長的一條,扭曲着柔軟的身體同林一墨纏繞在一塊。
再再然後,林一墨看到了黎陽。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的,林一墨從消防櫃中取出了斧子。
記憶是沒有痛覺的,但夕樓依舊感受到了黎陽被砍斷手腳時的痛苦。
夕樓死死咬住下唇。
黎陽只是個普通人啊!
記憶片段中又出現了謝飛雨。
謝飛雨不知道自己怎麽成為鬼的,沒人看得見他,他一直在漫無目的的四處游蕩,那一天,他感受到了同類的氣息,因此,他飄來了林一墨的小樓。
他正好撞上了黎陽被劈砍的情景。
痛不欲生中,黎陽也看到了謝飛雨。
接下來,黎陽的身體發生了奇異的變化。
他不再能夠感受到疼痛,就像加持了上帝視角般,他的意識從身體中飄了出來,與此同時,一股能量隐隐發燙。
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是夕樓看出來了。
在即将失去生命的那一刻,在謝飛雨來到此處那一刻,黎陽被感染了。
——他從人類,被感染成了鬼!
每只鬼都擁有的能力在這一瞬間被激活。
能力發動——共生。
看不見的絲線從黎陽身體中伸出,連接在謝飛雨的身上,一股陌生的意識不由分說的鑽進謝飛雨體內。
謝飛雨擁有了黎陽的大腦,黎陽的記憶,黎陽的容貌,還有,黎陽的意識。
他們兩個人從此融為一體!
能力,共生。
相互依賴,彼此有利,無法分離。
夕樓怔在遠處。
他的肩膀在顫抖。
黎陽沒有死,他被感染成了鬼,他同謝飛雨共用一具身體。
被讀取記憶同樣痛苦,黎陽眉心緊皺,良久,才緩緩後退,将自己從夕樓的能力中抽離。
面對夕樓,他彎了彎慘白的嘴角:“夕樓,我一直都是黎陽。我沒有死,你也沒有認錯別人。”
窗外,防護網被撤去,夜空逐漸恢複原本的顏色。
晶瑩碎片同落葉混在一塊,偶爾有幾枚飄進窗子裏。
夕樓靜靜凝視面前的好友。
黎陽安撫的捏了捏夕樓的手:“很抱歉一直沒有告訴你,我……不知道該怎麽說,我不是人類了,我成為了鬼,這件事太可怕了,我很害怕。”
他頓了頓,“夕樓……一直沒告訴你,對不起。”
夕樓什麽話也沒說,他摟住了黎陽的肩膀,将他往懷裏撞。
成為鬼的黎陽已經感受不到擁抱的溫度了,但那一刻,他覺得自己墜入了最柔軟溫暖的地方,淚水決堤,怎麽也忍不住。
黎陽伏在夕樓的懷裏:“夕樓,對不起……對不起……”
安雪一進來,看到的就是這幅畫面。
夕樓半跪在簡易病床旁,抱着黎陽,一言不發,只是死死咬住下唇,眼眶通紅。
這種場面安雪不想打擾,離開房間,五分鐘後,夕樓開門走了出來。
安雪正在整理本次事件的整體狀況,微型全息投影器完整的還原了鏡欲創造的空間內的每一處構造——他需要寫出一份報告來。
安雪捏捏眉心。
夕樓坐到安雪對面,還是一張欠他八百萬的臉,眼神直勾勾的看着安雪:“如果剛剛我趕到,你是打算直接炸了空間?一個人擋下來?”
安雪沒有否認:“反正我也不會死。”
夕樓:“你……為什麽不告訴我,為什麽要幫我瞞下來?”
“我不知道。”安雪說,“我只是覺得我應該這麽做。”
夕樓的手指緊緊摳在凳子上。
他錯了。
是他太幼稚了。
他本來就無法成為隊長。
接受過訓練又怎樣,測驗優秀又怎樣?他實在他不成熟了。
良久,夕樓低聲道:“對不起……隊長。”
安雪擡起眼。
雙城的夜空幹淨又好看,星星像無數盞細小燈火,完全沒有留下任何戰鬥過後的痕跡。
遠處的鐘樓分針緩緩移動,十秒後,定格在“12”的位置上。
20:00。
“铛——”
鐘樓響了起來。
那一剎那,夜色下每一縷光線都沉寂了下來。
一股無名威壓從天而降!
十一分隊成員迅速擡起頭。
那種感覺——那種令人戰栗、令人無法動彈的恐懼!他們曾經在郊區別墅中感受到過!!
是鬼王!!!!
鬼王來了!!!
夕樓瞬間進入備戰狀态,謹慎的觀察四周。
安雪面色一喜,剛剛平複下來的情緒立馬又被勾了出來。
啊!比和鏡欲對戰時還要令人激動!
在哪!!
安雪的右眼再次浮現血色,他的視線中出現了一塊機械屏,正中間是紅色的鎖定圖标。
圖标跟随目光移動,最終鎖定在了一棟大廈的樓頂。
找到了!
是白樓大廈!
曾經在鬼魅空間中遇到鬼王的地方!
安雪感到渾身火熱,他的身後再次出現機械翼,在一瞬間,來到了白樓大廈的頂端。
今天的冉羽遲聽的是情歌歌單。
歌單的簡介特別騷氣:不是情歌變得好聽,而是你開始向往感情。
舒緩溫柔的音樂從耳機中傳出,此時此刻的冉羽遲不再是學生的外貌,而是變為了原本的模樣,一件極為張揚的外套,一排耳釘,胸前挂着一枚銘牌。
下一刻,他的面前忽然出現了一道身影。
安雪身着天師制服,繃帶擋住下半張臉和裸露的皮膚,身上沾染的血液已經幹涸。
他站在鐵絲網上,身後是一對極其酷炫妖冶的機械翼,雙目正向下垂着,眸底有一輪狂熱的光。
冉羽遲挑起眉梢:“不是吧,這麽遠都能看到我?!”
他像是才意識到:“晚上八點了是嗎?抱歉,我沒有注意到。”
安雪不像是要來興師問罪,也不想聽他解釋的模樣,已經抽出了血鐮,勾住了冉羽遲的脖頸,歪着臉。
他站在夜色中,張開雙翼,挺拔而又鋒利,像一位染血的死神。
安雪興奮道:“我找了你好久,鬼、王、閣、下。”
冉羽遲舉起雙手:“我可只是看個熱鬧,什麽也沒幹。”他小心翼翼的将血鐮推開一些,“我們的小天師,不會是要來逮捕我的吧?”
“不是的。”安雪俯下身,湊近冉羽遲,感受着環繞周身的令人身心愉悅的強大威壓,“我是來找你的!你太棒了!”
“很感謝你對我的贊美,但是……”不等冉羽遲問完,安雪已經揮鐮襲來。
冉羽遲彎身躲開,攻擊沒有傷到他一絲一毫:“我想,我至少得知道一下我被攻擊的理由吧?”
“理由?我不知道!”又是一次攻擊,安雪用他那興奮到顫抖的嗓音說,“也許是因為你很強!來吧,和我打一場吧!你說過等我們下次見面的,對麽!!”
冉羽遲笑了起來。
在又一次躲過安雪的攻擊之後,冉羽遲直接抱住安雪的腰,像安雪在鬼魅空間抱着他往下跳那樣,拉着他從大廈頂端一躍而下。
安雪劃破自己的手臂,他割得很深,血液流了出來,在空中劃出一道血線。
血線變換成不同熱武器,對準冉羽遲,蓄勢待發。
“上一次我就想說了,你的能力好像很有意思!”冉羽遲的眼眸很亮,“我可以擁有這個能力嗎!”
不知道冉羽遲在對誰說話,他的身旁出現了一個極其精致的天秤,右邊的托盤下壓,左邊托盤高高翹起。
能力發動——
兩秒之後,冉羽遲咬破指尖,血液化作血鐮,肩胛骨處生出一對機械翼,與此同時,他的身後凝出一排熱武器。
一樣的血鐮,一樣的熱武器,同時發起攻勢!
空中火光四濺!
冉羽遲完美複制出安雪的能力!
夜空——或許已經不能單純的稱之為夜空。
極強極重的威壓之下,無人能動,只有安雪享受着這場和鬼王的、酣暢淋漓的戰鬥。
安雪大笑着:“這就是你的能力麽!複制!好強!”
地面上,終于有人試圖從壓力中抽離出神緒:“是鬼王啊!我們要去幫隊長!!”
十一分隊成員逼迫自己克服本能的恐懼,掏出武器準備動用自己的能力。
半空中,冉羽遲注意到了下方動靜,說道:“可以拜托你們不要打擾我們麽?”
話音落下,他的身邊再次出現天秤,右邊托盤壓下。
那一瞬間,在場的所有人腳底仿佛被灌滿鉛塊,沉重的壓力鋪天蓋地襲來,動不了!不敢動!他們甚至連擡起頭的勇氣都沒有!!!
只有安雪,安雪朝冉羽遲撲了過去,血紅色的右眼亮得驚人:“不是複制,你的能力不是複制!”
“這麽容易就能看出來?我瞞過了不少人。”冉羽遲,“哈哈!你真的很不一樣!”
熱武器再次對沖,火光漫天,卷過蒼穹,恍若白晝。
在令人熱血沸騰的火焰中,灼熱的高溫之中,冉羽遲沒有再出手,他撤去了所有熱武器,一把拉住安雪的領口。
他将安雪拉到自己的身邊,雙眸微眯,仔仔細細的凝視着他。
安雪同他對視。
鬼王的眼睛很好看。眼尾略微上挑,瞳孔中卷着火光,漂亮得讓人心悸,恍若要将人拖入深不見底的深淵之中。
這位天師實在太有意思了!!
尤其在他發瘋的時候,和他的血液一樣,真的——
太、讓、人、心、動、了!!
冉羽遲扯開安雪脖頸上的繃帶,低頭,咬在了他的脖頸上。
少年的脖頸線條極美,溫熱的頸動脈跳動着,微微起伏。
冉羽遲将齒尖紮入動脈之中。
自從被改造為浴血者,冉羽遲沒怎麽喝過血,他喝不下,不管是誰的血,人類的、鬼的,都只會讓他覺得惡心至極。
面前這位小天師是第二個。
第一個是他二十九年前遇到的那個人,他總是帶着的銘牌的主人,他來人界的目的。
脖頸像是被細絲勒緊,有種尖銳的疼痛感。
安雪瞳孔驟然放大,随後,眼神逐漸變得渙散,周遭世界似乎變得一片寂靜。
太!舒!服!了!
安雪一時分不清,令他感到舒服的究竟是“吸血”本身,還是刺破他脖頸的痛感,亦或是血液被抽離血管的酥麻。
但那不重要!
至少在此時此刻不重要!
他們下墜——他們在呼嘯而來的晚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