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黎陽已經兩天沒見到夕樓了。
自從他态度奇怪的跑回去後,夕樓便沒再和他聯系過,也沒來過學校。
黎陽很擔心,他準備放學後去夕樓家看一眼。
但傍晚一放學,夕樓就來到了學校。
他沒進教室,而是倚在門口。
出來的男生看到夕樓,問道:“喲,夕樓你來學校了?這會才來?來等黎陽?!”
夕樓的表情看起來不大好,只低頭“嗯”了一聲,不知道在思考什麽。
“黎陽!黎陽!”那男生又轉回教室,指了指門外,“夕樓來了!!”
黎陽:“!”
來了!
沒事就好!
黎陽很開心,眼睛彎成一道彎,連書包也不收拾了,朝門口飛奔而出。
還沒來得及喊夕樓的名字,夕樓往前一步,直接抱住他。
正出教室的女生腳步一頓,紅着臉尖叫,周圍放學回去的同學起哄似的“哦”一聲。
與他們關系好的那幾位男生還賤兮兮的拖長音。
夕樓沒理其他人,他比黎陽高,下巴抵在黎陽的頭發上。黎陽摸摸夕樓,感受到他的不對勁,輕聲問他:“你怎麽了,夕樓?”
夕樓的聲音從頭頂落下來,有點麻,他問:“你會對我說謊嗎?”
黎陽微怔,過了一會才回答:“不會。”
夕樓:“你不會騙我,對嗎?”
黎陽捧起夕樓的臉,用很擔心的眼神看着夕樓:“你今天很奇怪,到底怎麽了?”
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太熟悉彼此,一個眼神,或是一句話就能猜出對方在想些什麽。
但夕樓今天的眼神黎陽看不懂,像是傷心,或者絕望,總之并不是什麽好的情緒。
夕樓沒有回答,直到教室的人走光了,走廊也空了,黎陽才又問:“你怎麽了,夕樓?”
夕樓深深呼吸,良久,開口道:“當初,是你把能力讓給我。”
黎陽沒聽懂,茫然道:“能力,什麽能力?我不知道。”
夕樓目光沉沉,他捏住黎陽的肩膀:“你不知道?你當然不知道,是我拿走了你的記憶。”
這句話猶如一記重錘,黎陽瞳孔一縮,終于明白過來:“你是天師?!”
他開始後退,不停後退,因為夕樓正在靠近他,直到将他逼到牆角,退無可退。
黎陽:“不是這樣的,夕樓,我……”
夕樓掐住他的脖子,另一手狠狠砸在牆上,磨牙道:“你究竟是誰?”
黎陽的表情變得十分慌張:“等等,夕樓,有些事我想和你說……”
夕樓聽不進去,也根本不給他将話說完的機會:“你對黎陽做了什麽?為什麽你能演得那麽像?為什麽我們的事你都清楚?你是誰?你究竟是誰?!”
夕樓越掐越用力,黎陽不停的掙紮,可他掙不開,夕樓的指尖死死扣在他的喉嚨上。
黎陽發出一聲刺耳尖叫。
夕樓只覺得手指裏的東西一軟,眼前的黎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團近乎支離破碎的身體。
那是一只怪物!
他的腿斷了,彎成可怕的弧度,肚子凹了進去,脖子扭轉一百八十度,簡直像是從高樓墜落的屍體!
而他的身上,穿了一條詭異紅裙子。
裙子的顏色極其刺眼,夕樓雙目通紅,眼球爆出血絲。
紅裙怪物一口咬在夕樓手上,掙脫他,直接爬上欄杆一躍而下,夕樓緊跟其後。
三樓,有個男生剛走出教室,眼前忽然出現一道從天而降的影子,他心說怕不是有人壓力太大跳樓了吧,連忙探出身子查看,卻看見是夕樓——夕樓從六層的走廊直接跳了下來。
男生大嚎:“卧槽!夕樓你不要想不開啊!!!”
夕樓在他驚詫的目光中平穩落地,回過頭,對男生說:“你沒有看到我。”
耳邊似乎刮過一陣風,男生怔愣兩秒,又退回來,撓撓頭:“咦?我剛剛在幹什麽來的……?算了算了。”
男生忘了剛才看見的事,下樓回家。
夕樓回過頭。
他在人群中找到了紅裙怪物。
——尋常人的眼睛看不見鬼,所以路上每個人都沒發現自己身邊出現了個什麽東西。
一團爛肉,一個怪物!
夕樓一步一步,走向他。
腳邊,塵埃無風自浮,緩緩卷成一道圈,越來越大,越來越快,無形的屏障囊括出極大空間,快速擴大着,轉瞬間将紅裙怪物包裹其中。
能力發動——指揮家。
以夕樓為圓心,釋放出特殊電信號,在特定範圍之內能夠入侵大腦傳導神經,對信息源進行變換和攔截,從而控制大腦機能、行動和五感。
——也就是說,他能夠修改記憶,一定程度上控制行為,以及,制造幻境。
紅裙怪物并不知道自己已經被困在指揮家的領域,他聽見一陣嗡鳴,擡起頭才看到,道路兩旁的大樓直匹匹的倒下來,無數鋼筋從天而降,毫不留情的穿透他的身體。
夕樓冷笑一聲,朝廢墟走去,某一處,瓦礫松了,紅裙怪物從倒塌的大樓下逃出,邊逃,邊拔出插在身上的鋼筋,血液一路滴落。
周圍的大樓又直立拼合起來,接着再次往紅裙怪物的身上倒塌,他回頭看了夕樓一眼,一咬牙,幹脆閉上眼,開始不顧一切狂奔——他沒法用腳,只能用雙臂撐起身子不停向前爬,但他的速度很快,放棄視覺的他不受幻境影響,憑聲音避開呼嘯而來的大樓磚瓦。
眼見怪物就要離開“指揮家”的範圍,夕樓再次發動能力。
“停下,不要動。”
——他向紅裙怪物發出命令。
紅裙怪物腳步一剎,整個人直立在原地。
夕樓靠近他,想要繼續使用能力入侵怪物的大腦神經。
但某一瞬間,夕樓突然怔住了,他像是看到了什麽,難以置信的停下了呼吸,能力解除了幾秒,紅裙怪物找準機會,手腳并用,在夕樓重新發動能力之前迅速逃離出“指揮家”的範圍。
屏障解除,周圍人流接踵,夕樓獨自一人怔在馬路旁。
他剛剛看到,紅裙怪物體內,有兩個大腦!
一個是怪物本身的,而另一個……是黎陽的。
當年在取走黎陽記憶時,夕樓曾經在那段空白的記憶片段中留了個記號。
他不可能認錯!
為什麽?!
為什麽黎陽的大腦會在怪物體內?!
他到底對黎陽做了什麽!!!
夕樓握拳,雙臂緊繃,肌肉顫抖,發出一聲不可遏制的怒吼。
路上行人紛紛回眸,看向這個奇怪的高中生。
夕樓怒極反笑,他索性不再思考,直接往紅裙怪物離開的方向沖去。
追蹤怪物的痕跡,七拐八繞竟是回到了黎陽家裏。
黎陽的家是二樓小洋房,每一天晚上,他的媽媽都會站在自家院子外等兒子回來。
而夕樓竟是看到紅裙怪物變成黎陽的模樣,親密的和母親擁抱,說道:“我回來了,媽媽!”
“你竟然還敢用黎陽的樣子?!”夕樓要瘋了,他不顧一切撞向紅裙怪物,紅裙怪物面色劇變,奪框沖進房子裏,看到客廳裏坐着的少年,腳步又是猛的一頓,面露驚懼之色。
是安雪!
他手裏捧着剛吃過一口的蛋糕,撩起眼皮,冷靜的看着面前的兩人。
夕樓吼道:“你他媽怎麽在這裏!”
安雪放下盤子,說:“黎陽死了,我當然要來。”
夕樓氣得雙目暴突,竟是開始胡言亂語:“他沒死!!他肯定沒死!你不要多管閑事!!!”
聽到兩人對話,紅裙怪物終于是明白夕樓怎麽識破他僞裝的。
很顯然,他們是天師,去了墨藝畫廊,也一定去了林一墨家裏。
他們找到了黎陽的屍體!
黎陽死了!而活生生的“黎陽”,只能是假的!
這種情況下沒人能聽他說話。
“黎陽”瞬間變回原形,迅速往樓上爬,與此同時,窗外的天黑了下來。
滿地都是血掌印,屋子裏血味彌漫,令人作嘔,他們看着那團血肉模糊的怪物以極快的速度沖進黎陽房間裏,推開窗從二樓跳下去,夕樓扒到窗旁,紅裙怪物消失了,只能看到一攤鮮紅的血跡。
幾秒後,一樓的門鈴開始瘋狂響起。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黎陽媽媽還在樓下!
鬼知道發瘋的怪物會不會對普通人動手!
夕樓正要跑下樓,耳邊又聽到重物拖行的聲音,伴随一股血液中移動的黏膩感。
夕樓回過頭,只見紅裙怪物趴在玻璃上,用一雙破碎的眼球盯着他。
接着,眼珠轉動,目光停留在安雪身上。
安雪無動于衷,放任紅裙怪物松開手,身體下墜,再度消失,只在窗戶上留下兩枚血淋淋的掌印。
“別想跑!!!”
夕樓扶住窗沿就要往下跳,安雪拉住他的肩膀:“你冷靜點。”
極怒狀态下的夕樓沒有半點理智可言,更談何冷靜。他直接一拳往安雪臉上招呼,怒嚎:“你要幹嘛?!你為什麽要放走他?!放開我!我要去殺了他啊啊啊!!!”
夕樓拼命想要掙開安雪,繼續去追紅裙怪物,安雪不松手,夕樓便揮拳動手,安雪不可能白白讓自己被打,也不可能放開夕樓讓他去發瘋去做傻事,他偏身躲開,揚手還擊。
他們在二樓房間中打了起來,沒有使用能力,用拳頭你來我往。
樓下,黎陽媽媽聽到二樓傳來的動靜,連忙上來看發生了什麽,她剛一推開門,發出一聲尖叫。
房間中,夕樓被安雪摁在地上,一擊手刀直接往頸側劈,出手快準狠,夕樓連一聲幹嚎都來不及發出,直接暈了過去。
醒來時,夕樓發現自己在醫務室中,身上的傷口已經被處理完畢,鼻腔裏充斥着刺鼻的藥味。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他還記得暈過去前發生的事。
——安雪放走了紅裙怪物,還阻止他繼續追擊!
于是夕樓跳下病床,一旁醫護人員攔住他:“等會!!你現在還不能出去!”
“誰管你啊!”夕樓扯住醫務人員的衣領,“安雪在哪!!”
醫務人員被突然發脾氣的小少爺吓到了,手一抖,指向門外說:“會、會議室。”
夕樓一腳踹開會議室的門。
厚重的木門“砰”一聲撞在牆上,正在讨論的十一分隊成員後背一直,紛紛轉頭。
只見夕樓一身是傷,鼻青臉腫,氣勢洶洶只蹦安雪,扯住他吼道:“都是你,沒抓到他!那怪物在哪裏!!你為什麽要阻止我!!我本來可以為黎陽報仇!”
其餘成員想要拉開夕樓,安雪卻冷冷睨了他們一眼,開口道:“別過來,後退。”
所有人面面相觑,一方面不能讓夕樓繼續撒潑,一方面安雪又不允許他們靠近,進退兩難。
“後退。”安雪又對他們重複了一遍。
這回,才有人狐疑的退了兩步,嘴上還試圖安撫夕樓:“小少爺,別生氣啊,先冷靜一下,我們……”
“冷靜個屁!”夕樓打斷他,扭頭就沖他們怒道,“黎陽死了!!我要為黎陽報仇!!他呢!他不讓我去追啊!!”
安雪的情緒依舊沒有太大波瀾,連聲音都十分平靜:“繼續追下去你能得到什麽?”
夕樓:“你懂什麽!你又懂什麽?!你有感情麽?這時候你還讓我別追?!”
“你最好的朋友死了會怎樣!!你告訴我你會怎樣啊!你冷靜得下來嗎?!!!”
“我在怪物身體裏找到了黎陽的大腦!大腦啊!他生前是經歷了怎樣的痛苦才會被挖出腦髓!!”
“你讓我怎麽冷靜!怎麽冷靜!!你教我啊!!”
“我不可能放過他!不可能!!!”
所有人沉默不語,會議室裏只有夕樓的喊聲。
他咆哮,他哭喊,他幾乎是無理取鬧的傾瀉他的情緒。
最好的朋友死了是一種什麽感受?
挖到好朋有屍骨是什麽感受?
看到朝夕相處的“朋友”是一個怪物假扮的是什麽感受?
在怪物體內發現朋友的大腦是什麽感受?
不知道。
此時此刻,任何安慰的話語都只能是雪上加霜。所以他們只靜靜的聽着,靜靜的感受他的情緒,他的痛苦,他的崩潰。
小少爺脾氣差,性格高傲,但他是一個非常、非常、非常重感情的人。
他真的難過得要瘋了。
安雪依舊冷靜的盯着他,看夕樓像個小孩一樣撒潑,哭喊。
而與此同時,會議室忽然發出刺耳的警報聲,視線被警報燈亮起的紅色線條切割。
“不好!”程樂山放大地圖,某個地點,光标正在快速移動,“林一墨行動了!他把畫帶出去了!”
林一墨行動,意味着畫中鬼要開始吃人。
沒時間浪費,安雪掰開夕樓的手,淡淡道:“你自己鬧吧。”
一瞬間,制服出現在他的身上,繃帶擋住他下半張臉,只露出鋒利冷淡的眉眼。
安雪走向大門,下令道:“開始行動。”
空向笛躊躇:“可是,鬼的能力……我們需要……”
安雪沒有回頭,語氣不容置喙:“走。”
執行任務期間,十一分隊必須聽從隊長指令,成員們不能再猶豫——每一秒的耽誤都可能卷入無辜群衆。
他們換上作戰制服,咬牙跟随安雪出去。
程樂山和空向笛原本想對夕樓說句什麽,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夕樓,最終還是走了。
腳步聲越來越遠,會議室空空蕩蕩,只剩夕樓,他發出一聲怒吼,聲音漸漸小了下來,然後,他趴在了地上,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