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一車廂中。
男人跨坐在不知從何處搬來的座椅上,一手搭在椅背,一只腿翹在另一條腿上,坐姿極其嚣張。
地鐵司乘人員被捆成麻花丢在一旁。
他的腳邊放了一架老式收音機,正是播放出老歌的那臺,而他本人正閉眼,極為享受的随歌曲節奏搖晃。
老歌歡快,他的心情也很好,連帶交涉得語氣都輕快許多:“我需要三百萬現金鈔票,必須沒有任何标記,以及一輛裝滿燃油的車。”
“希望你們不要耍花招,整個地鐵的乘客都是我的人質,我可以随時引爆,只有等我抵達安全的地方,我才會解除炸彈。”
他只是說完他想說的,不等對方有所反應,便立馬掐斷電話——不,是砸碎了手機。
“咔嚓”一聲。
第一車廂裏的乘客跟着顫了下。
男人的心情十分愉悅。
男人并不擔心有任何人會打亂他的計劃,哪怕有天師來他也不怕。
人類是他見過最重視生命的生物,只要這一車乘客的命都拿捏在他手中,就沒人能對他動手腳。
他甚至很享受這一幕。
混亂、恐懼,這些都是刻在身為鬼的他骨子裏最為喜歡的東西。
正在他愉悅的欣賞自己造成的混亂時,迎面飛來了一個滅火器。
腳邊收音機發出“嗡”的聲音,男人面前憑空出現一道屏障,擋住了滅火器。
“誰?!”男人擡頭。
只見一位挂了半邊耳機的少年懶怏怏的倚在門框旁:“不好意思,手滑了。”
手滑?滑個滅火器?!
關鍵他還能舔不要臉的再問一句:“能輕輕的還給我麽?”
“……”
“好吧。”安雪站直身子,“我就知道不行,那我過去?”
他說過去就立馬過去,不給男人半點反應時間,以近乎瞬移的速度出現在男人面前,屈膝擡腿,一腳踹向男人下腹,在他因為疼痛蜷縮身子時,手肘精準擊向後腦,兩招,三秒,男人被打趴在地。
安雪一腳踩上收音機,彎下身觀察了一會,回過頭問道:“這是你的能力?收音機?動手時需要扛——”
需要扛肩上麽?
沒等他問完,收音機像是卡了般,發出類似指甲劃過黑板的聲音,老歌的節奏變了,加快,再加快,正在爬起的男人周圍空氣密集波動,泛起一層肉眼可見的白霧。
男人問他:“你是誰?”
他只是問,并不需要安雪回答。
白霧彙聚,以極快的速度朝安雪劈去。
安雪側身躲過,順便解了綁住司乘人員的繩子。
白霧撞至牆面,火光四濺,被碰到的地方瞬間被灼燒焦黑。
“你這樣很危險。”安雪扶起其中一位腿軟站不直的司乘人員,打了個響指。
頃刻間,第一車廂的人被轉移至其他車廂。
男人看着空無一人的車廂,靜靜的盯着面前的少年,擺好架勢,說了兩個字:“天師。”
“啊。”安雪應得不走心,他甚至提不起興趣,敷衍道,“暴露了。”
特殊管理局的天師,只有一個任務。
抓捕鬼、驅逐鬼,遇到實在棘手的情況,消滅鬼。
或許是知道了安雪的身份。
男人開始了瘋狂攻擊。
收音機的老歌不斷切換,每一次都會引發不同程度的爆破,掀起陣陣濃煙。
濃煙蓋住了少年的身影。
然後,他聽到濃煙中傳來一聲嘆息。
安雪的語氣懶懶的,沒什麽精神:“好無聊,第一次麽,業務不太熟練。”
他從濃煙中走出,寬松的衣服并未壓住鋒利的肩背。
他始終沒有過多表情:“抱歉,很久沒看到這麽……”
安雪思考了一下形容詞,最終決定不給這位劫匪先生留面子,“沒有腦子的。”
他一步一步,朝劫匪走去。
老歌不停切換,無數白霧同時擊打在他身上,攻擊像是打進水裏,安雪全盤接下,卻毫發無損,腳步聲依舊逐漸靠近。
“你提的金額太大,還是現金……請問你是否考慮過現鈔的重量?你能夠怎麽逃跑?現在是電子支付時代,如果你能多了解人類社會,大概還不會顯得你那麽蠢。”
“你需要的裝滿燃油的汽車不可能開進地鐵站裏,你認為你有多大的概率能從這裏走到車子面前?綜合逃離線路,逃離時間,逃離概率,很顯然,劫持地鐵都不是最佳選擇。”
安雪來到劫匪面前,擡起雙眸。
他的瞳色很深,像冬夜寒泉,眼尾微垂,懶怏怏的生出幾分輕蔑。
安雪:“你應該搶飛機,至少打不過能直接跳。”
忍無可忍。
男人輕搭上收音機的播放按鈕,明晃晃的威脅:“你是想讓整個車廂給你陪葬?”
安雪輕掃他一眼,眼眸半垂着:“你按吧。”
他的聲音依舊沒太多幹勁,沒什麽腦子的鬼,他向來沒有多大興趣。
好麻煩,好煩,好困,好想睡覺。
他甚至還換了首歌,聽了半分鐘前奏,擡頭發現劫匪的臉已經沉了下去。
他不停的在摁,不停的想要引爆炸彈,但是,沒有任何反應。
安雪輕輕抓了下他的肩,神情恹懶:“你一開始就直接暴露了炸彈的位置。”
他從劫匪身側走過,松開手。
下一秒,“哐當”一聲,收音機砸落,劫匪死死捂住胸口,忽然跪倒在地上。
他的心髒飛快跳動,血管膨脹,再膨脹——
安雪走出第一車廂,順便拉上車廂之間的透明隔板。
他戴上另一邊耳機,依舊是純音樂,琴音漸緩,進入尾聲。
身後很悶的一聲。
隔板上鮮血飛濺。
劫匪失去行動能力,但由于地鐵卡在隧道中,救援人員只能徒步走進來。
司乘人員畢竟受過專業訓練,很快恢複冷靜,配合救援人員引導乘客下車。
隧道外傳來若隐若現的警鈴。
——特殊管理局的人應該來了。
這次地鐵劫持性質惡劣,被卷進來的人數衆多,必須得靠特殊管理局來處理。
地鐵的乘客被盡數撤離。
列車空無一人,除了第一車廂。
劫匪還倒在那。
鬼在被擊敗抓捕時,需要特殊手铐,很不巧,此刻安雪不在工作時間,身上沒有攜帶,只能在附近等待其他天師。
“嘎吱嘎吱。”
車廂傳出類似骨頭響動的聲音。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
漆黑的地鐵車廂中,原本趴在地上的鬼動了。
他的後背鼓了起來,軀幹彎成一個極其扭曲的弧度,腦袋像被吹漲了的氣球般膨脹,五官歪曲,眼珠被擠上頭頂,而另一只眼睛,長出了尖銳的角。他的手也開始變形,長出類似節肢動物一樣的關節和骨骼。
——這才是他真實的形态。
變形後的鬼速度極快,他撕開門,嘶吼着,喉嚨發出像破了洞的風箱般猙獰的叫喊,他的手臂開始長出尖銳的刺,像是螳螂或是其他捕食昆蟲的形狀。
——他追上了人群,沖向一個孩子!
就在尖刺即将插到孩子前一刻,安雪出現在他的面前,一腳踹開孩子,小孩在地上翻滾兩圈,被腿軟的家長抱住。
“嗤。”
鋒利尖刺直接紮進安雪的腹部,血流不止。
劫匪冷哼一聲:“我就知道,你會過來擋。”
他站在隧道裏,只有地鐵兩旁昏暗的應急燈光,他将刺穿了天師身體的那只手高高舉起,像是戰利品一樣向所有人展示。
暗紅色——在燈光下的血液呈現不那麽健康的顏色,沿着傷口低落。
“去死吧。”
劫匪狠狠把安雪的身體甩向地面,很軟,卻很用力的一聲,血液沿着傷口流出,分成數道形似樹杈的紋路。
有人死在面前。
好不容易才從地鐵中逃脫的乘客再一次開始混亂,發了瘋的往前跑。
身後,變了形象劫匪扛起那臺老舊的收音機。
這回他播放的是一首爵士樂。
更多白霧從他周身擴散,開始瘋狂爆破。
一時間,尖叫聲、腳步聲混着爆破聲,在隧道中此起彼伏的回蕩着。
炸響中,腳下傳來一道聲音。
“好疼。”
聲音來自躺在地上的天師。
劫匪轉過身。
那只醜陋的眼睛開始抖動,眼角眉梢的肌肉也一并顫抖。
地面上,那一攤血液泛起極為詭異的紅光,似乎有什麽東西從血液中飄起,懸浮于半空之中。
安雪在血泊中坐了起來。
他捂着腹部的血洞,望向劫匪,咧起嘴角:“你剛剛是認真的,對嗎?!”
他的身上依然淌血,可那些血液卻像是被賦予生命一般,曲折扭動,纏上劫匪醜陋的身體,有的變為尖刀——極為鋒利的尖刀。
他的速度比剛剛更快,根本來不及呼吸,安雪已經單手掐住劫匪的脖子。
那些尖刀驟然縮緊,裹挾着令人無法反抗的壓迫力,懸浮在他的周圍。
劫匪一動也不能動。
“你剛剛對我動手了,對吧?”安雪指向腹部的血洞,逼迫劫匪低頭。
傷口并未愈合,仍在滴落暗黑色的血液,只是血液并沒有落在地上,而是漂浮,像是有生命般,浮在安雪身側。
“這裏是你弄傷的,對吧?”
他分明一身是血,但他卻似是沒有半分痛覺般,在笑,滿臉怡悅,臉上泛起一抹淡淡的、不大自然的潮紅,連聲音都在顫抖,在激動,仿佛興奮到近乎癫狂。
“我很喜歡,我好高興,謝謝你——”
明明是愉悅的笑聲,劫匪卻抖如篩糠。
詭秘的紅芒,瘋狂的笑,奇怪的話語。
他恍然才意識到,自己似乎惹到了個絕對不能惹的人。
“你要小心,有一位天師,絕對不能讓他受傷。”
在他決定劫持地鐵前,有一位只有半邊身子的鬼提醒他。
“為什麽?”他問。
“為什麽?”那只鬼忽然渾身顫抖,眼神發散,他組織不出更加貼切的語言,所以,他只說,“因為他是個瘋子!!!”
是啊!他是個瘋子!!!
面前的天師,完全不怕死,不怕受傷,不怕疼痛,甚至——他在享受那份可能會剝奪他生命的痛覺!!
劫匪被瘋子捏碎了角,他被血液纏住,血凝成的尖刀刺進他的體內,失去了抵抗的力氣,只能感受到自己被甩向地面,被刺穿身體,一只腳重重踏上他的胸口,他的肋骨好像斷了,紮進肺裏,炸裂般的疼痛遍布全身。
然後,安雪看向他。
那是一雙極其好看的眼睛,睫毛很長,眼皮很薄,眼尾微微下壓。他的左眼,是極深的黑色,右眼,瞳仁深處泛一抹深且亮的紅,像是血一樣。
少年捧着興奮到滾燙的臉頰,俯下身,偏頭,以一種極其期待的語氣問他。
“你是真的想殺了我,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