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
阿婆的精神狀态很不好,這兩天整天以淚洗面,完全吃不下飯。
阿婆年輕的時候生了兩個女兒,一個夭折了,另一個也是女兒,那時候普遍重男輕女,她出生後就泡在罐子裏淹死了,在四十五歲左右,阿婆終于老來得子。
她兒子之前結過婚,但沒兩年就離婚了,也沒有孩子,阿婆還盼着他出獄後能成家立業,沒想到白發人送黑發人。
許淼煲了湯來到醫院,盛了一碗坐在床邊喂她,然而阿婆卻別開頭,雙眼無神地喃喃:“那時候天花板塌了,就說要出事啊……”
看到阿婆變得更加蒼老,許淼喉嚨幹澀,不知道該說什麽,他又把湯水吹涼一些,啞着聲音說:“喝一點吧——”
花了近一個小時,終于勸阿婆喝了幾口湯水。
許淼讓她躺下休息,幫她掖好被角,他提着保溫盒慢慢離開醫院。
江一帆在車內等他,許淼打開車門,朝他笑笑:“等久了吧?”
“沒。”江一帆側眸,聲音還是很啞:“阿婆還好嗎?”
許淼系上安全帶,一邊道:“還是那樣,吃不下飯就喝了兩口湯,明天就是元宵了,哎,總不能在醫院度過吧。”
“她這是心結,需要一定的時間。”江一帆握着方向盤,慢慢駛離停車場,“元宵節晚上我們可以去醫院陪她。”
許淼想了想,點頭:“好。”
到了元宵節這天,許淼邀請譚耀、陳俊帥、葉娜和趙明明一起來家裏過節,然而趙明明和譚耀都有約了,只有陳少和葉哥過來。
江一帆嗓子還沒好不能吃辣,所以許淼就弄了鴛鴦鍋,大家坐一起吃火鍋也挺熱鬧的。
陳俊帥正對面就坐着江一帆,上次許淼那麽懇求,他也沒對江一帆擺臉色了,吃飯時也會聊兩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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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着火鍋,許淼突然意識到葉娜從進門到現在幾乎沒怎麽開口,他擡眸看向她,問:“葉哥你怎麽了?怎麽沒見你說話啊?”
話落,幾人目光循了過來,葉娜眼角餘光瞥到江一帆的目光,臉色頓時變得有些不自然,輕咳一聲,“吃飯呢,說啥話啊。”
江一帆聞言斂下眼眸,沉默不語。
注意到葉娜的眼神,許淼敏銳地感覺到有點奇怪,他側眸看向江一帆,不自覺皺眉。
高中那會兒,江一帆和葉娜也是認識的,雖然不太熟,但是碰到還是會打招呼的。因為葉娜高考完就在市裏一所大專讀書,所以偶爾有時間他們仨還會小聚一會兒。
但是現在重逢,葉娜和江一帆卻沒說過一句話。
這太奇怪了。
許淼覺得納悶,等他們回去後,他直接幹脆地問江一帆,“你和葉哥是有什麽事嗎?”
江一帆在收拾飯桌,聞聲動作一頓,面無表情地說:“為什麽突然問這個?”
“沒。就看到你們不說話覺得有點奇怪。”許淼拿上碗筷,故作漫不經心地:“要不是我知道葉哥的取向,估計得以為又是個喜歡你的。”
江一帆皺眉,聲音也沉了下來:“你別亂想。”
“我沒有亂想。”許淼說完,注意到他的神情,頓了頓:“你這麽緊張幹嘛?”
江一帆不想和他繼續這個話題,垂下眼眸,語氣有些敷衍:“沒有。”
許淼沒心情收拾了,直直地看着他,“你們到底有什麽秘密?”
“沒有。”江一帆說。
許淼聲音大了起來,咬牙道:“江一帆,你別把我當傻子。”
江一帆掀起眼簾,似有若無地低嘆一聲,安慰他:“我沒把你當傻子,我和葉娜沒什麽秘密,你想太多了。”
“說了我沒想太多!”許淼暴躁地吼了聲,他最煩聽到別人說他想太多,以前就非常非常反感這句話。
氣氛驟然變得安靜下來。
江一帆也沉默着,看到許淼生氣,他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那句嘶吼徹底消匿在空氣裏,卻沉甸甸地壓在心頭,讓人喘不過氣。
許淼沒看江一帆,抽了張紙巾擦手,低聲說:“我去醫院了。”
江一帆放下碗筷,低啞着聲音:“我送你。”
“不用。”
許淼裹緊了大衣,孤零零地行走在寒風中。
漆黑的天空,月亮很圓,沒有星星。
路上有成群結伴的小孩,每一個都舉着各式各樣的花燈,非常熱鬧。
許淼看到他們臉上的笑容,心髒微微沉了下去。
他後悔了,今天是元宵節,怎麽能和江一帆吵架呢。
可是他出門急,并沒有帶手機,口袋裏只有錢包,他站在路邊,招了輛出租,等到醫院,再借阿婆的手機打給江一帆。
病房裏沒開燈,阿婆正坐在床上休息,銀色的月光穿過窗戶傾斜過來,在地面投下一束靜谧的光。
許淼還以為阿婆睡着了,可借着月色卻看到她坐在病床上,他連忙打開燈,走進屋,露出笑:“阿婆。”
阿婆轉頭看他,眼神透着無盡的滄桑:“淼淼你來了啊……”
“今天元宵節呢,我肯定要過來陪您的。”許淼坐在床邊,笑着說:“您身體好點了嗎?我剛才來的時候在路上看到好多花燈,可熱鬧了。”
許淼沒提那些小孩子,怕阿婆聽到會心情不好。
阿婆像是沒聽見似的,過了好久才遲緩地問:“一帆呢?你們沒在一起?”
許淼頓了頓,擠出笑,“他有事就沒來。”
“對了,阿婆,您能借我電話用用嗎?”許淼說,“我出門急,忘記拿手機了。”
阿婆吃力地翻身,把手機給他。
阿婆的手機是按鍵的,每按一個號碼就會發出機械的聲音,許淼站在醫院走廊盡頭,迅速按完十一個數字,他撥了號碼,靜靜等接通。
不知道過了多久,江一帆才接電話,許淼輕聲開口:“是我,許淼。”
江一帆:“嗯。”
剛吵沒多久,即使是打電話,氣氛仍顯得古怪和別扭。
許淼咬咬牙,主動認錯:“剛才……我太沖動了,對不起——”
江一帆沉默半晌,語氣不明地說:“我也有錯,要和你道歉。”
許淼:“啊?”
“我不該說你想太多。”江一帆說,“對不起。”
聽到江一帆的話,許淼感覺心髒被溫水泡得酸脹,他放輕了聲音,貼着手機說:“沒事,都過去了。”
江一帆“嗯”了聲,語調也緩和不少,“先挂了,我在開車。”
許淼懵了,“你開車去哪啊?”
江一帆:“醫院。”
許淼結束通話,把手機還給阿婆,走進病房卻看到阿婆睡着了。
他關上燈,輕手輕腳地把手機放到旁邊,借着月光,幫阿婆蓋好被子,才慢慢走出病房。
江一帆到了,在醫院門口等他,手裏還拿着一個花燈,在陰暗裏格外耀眼。
許淼被花燈吸引,頓時沒有吵架後又和好的別扭,問:“你哪買的?”
江一帆遞給他,輕描淡寫道:“路上看到別的小朋友都有,就去買了一個。”
許淼看了看他,忍不住彎起眉眼。
他按了開關,花燈閃着紅光,音樂也飄蕩出來。
許淼被吓一跳,又不自覺笑出聲,“吓到我了。”
江一帆也露出幾分笑意,低問:“喜歡嗎?”
“喜歡!”許淼舉着花燈,扭頭問,“就是會不會太幼稚了啊?我們都這麽大的人了,還學小孩子玩花燈。”
江一帆說:“不會,他們會以為我們給孩子買的。”
許淼“撲哧”笑出聲,笑罵道:“什麽鬼?”
兩人回到家,花燈就放在置物架上。
網吧明天就要開張,江一帆也要開始工作了,晚上兩人都睡得很早,這一天太疲累了,很快就睡着了。
隔天,江一帆順路送他去網吧。
網吧前兩天打掃了一遍,也檢查了設備和網線,許淼好久沒上班了,雖然剛開學,只有三三兩兩的人來上網,但許淼還是在網吧待了一天,等江一帆過來,一起去超市買菜做晚飯。
日子平淡,不過也挺好的。
阿婆元宵節過後沒兩天就出院了,強撐着精神給兒子辦葬禮,來殡儀館的人并不多,許淼一直陪着阿婆,看到她哭得聲嘶力竭,完全站不起來,實在心疼到不行。
這一天下來,許淼覺得特別累,他把阿婆送回家,因為擔心阿婆精神不太好,他晚上就睡在客廳沙發上,簡單洗漱了下,躺沙發上給江一帆發消息,告訴他他今晚不過去。
江一帆很快回消息,順着這個話題和他聊天。
兩人聊到三更半夜,許淼終于困了,把手機往旁邊一放,就這麽睡着了。他一點也不講究,在哪都能睡着,以前在蛋糕店工作的時候,因為加班直接躺在廚房地板上,就這麽睡了一晚,第二天就跟沒事人一樣,繼續忙工作,絲毫沒有腰酸背痛。
許淼的适應能力很強,也吃苦肯幹,以前工作的時候,為了還父親的賭債,他一天打兩三份工,努力又上進,也得虧年輕,永遠有使不完的精力。
他就像渺小的蝼蟻,被命運之流裹挾席卷,卻擁有頑強的生命力,奮力去抵抗所有的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