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注定
肖貴妃是個貞靜通透的女子, 如今即便上了年紀,也依舊風姿天然。
她被貼身侍女黃芩扶着站穩,望着沐淺煙, 眼底那莫名的悲哀漸漸的又變成了喜憂參半。
“母妃,您怎麽了?”沐淺煙柔聲問。
“沒什麽, 母妃只是太高興了。”肖貴妃綻開了笑容,“陛下的兒子裏, 就屬你和沉音最孤獨,身邊總是沒個貼心的人。秦素鳶是婉娘的女兒, 自是個好姑娘,母妃心裏真的為你高興。”肖貴妃說着,眼角冒出淚水,她連忙拭淚, “瞧我高興的, 無端淨想着你這些年吃的苦頭了,心裏反倒益發的酸。”
“那些事都過去了, 兒臣都已經記不清, 母妃也不用多想。”沐淺煙道,“父皇那邊……”
“放心,那邊我去說。”
“好。”沐淺煙不方便觸碰肖貴妃, 便在她身前跪下,行了大禮,“多謝母妃。”
“快起來,你這孩子。”肖貴妃要扶他, 沐淺煙不想燙着她,便自己起來了。
“母妃,那兒臣就先告辭了。另外,還請母妃不要太為四哥的終身大事擔心,他會有自己的緣分。”
“好,我知道了,如今我這把年紀,也只盼你們兩個能平安開心,其他的,随他去吧。”
沐淺煙攏起袖子施禮,“兒臣告退。”
出了雍翠堂,沐淺煙臉上的笑意淡去。肖貴妃方才的反應,分明是有原因的,而顯然肖貴妃不願意他知道原因,才說了“心裏反倒益發的酸”這樣的話來瞞他。
知母莫若子,母妃又怎麽可能瞞得過他?
沐淺煙沒有走,他輕步到一扇窗外,聽着裏面的聲音,很快就聽到肖貴妃和貼身侍女黃芩的談話。
肖貴妃一邊說,一邊哭,黃芩一直在勸着她。
沐淺煙聽着她們的話,神色驚變,漸漸的臉上變得灰敗,手顫抖着抓住衣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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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忘了自己是怎麽走出宮的,只知道坐上轎子的那一瞬,頹唐的癱在靠背上,心如死灰……
一連多日,沐淺煙都沒有聯絡秦素鳶。
秦素鳶覺得奇怪,心想他可能有自己的安排,便安靜的等待。
這天郎中來了秦府,給秦肖氏把脈後,直言秦肖氏的身體已經恢複的差不多了。秦素鳶這便去到秦肖氏的房中,把一切都說了出來。
秦肖氏很吃驚。
而待到秦素鳶提到要嫁給沐淺煙時,秦肖氏倒抽一口氣,斬釘截鐵道:“不可!你不能嫁給寧王!”
“為什麽?”娘的反應過激,倒讓秦素鳶不免懷疑。
秦肖氏這方反應過來,自己表現的過激了,她緩了神色,說道:“素兒,你知道的,我和你爹不希望你嫁入皇室。”
秦素鳶道:“我曉得您和爹的顧慮,但寧王的情況是個例外,他身邊也只會有我一個。貴妃娘娘又是您的遠方親戚,為人和順,我嫁過去了不會受委屈。”
“不行,不行……哪怕你說是嫁給敬王殿下,我都同意你,寧王卻是不行。”
“為什麽?”秦素鳶越發覺得,娘有什麽事瞞着她。
秦肖氏嘆氣,哀婉道:“貴妃娘娘和我說過一件事,我一直沒有告訴人,據說連寧王本人都不知道。寧王殿下他……此生短命,注定活不過三十歲。”
秦素鳶震驚了,像是胸前有個銅鑼狠狠的敲響,震得她心煩意亂,難以平靜。她不敢相信,但又突然明白,為什麽這些日子沐淺煙沒有和她聯絡。他怕是從肖貴妃那裏知道了這個事實,他身為當事人必定深受打擊,一時間不知道怎麽面對未來。
他……該有多難過,多不甘心?
“娘,貴妃娘娘為什麽那麽肯定寧王的壽數?”秦素鳶咬了咬唇,問道。
“因為那是大陰陽監親口說的。”秦肖氏道,“寧王殿下十歲那年,陛下請了大陰陽監來為他測吉兇。大陰陽監是什麽人?通天徹地,能看透吉兇,他當時就斷言,寧王這病會折損他的壽命,特別是到二十五歲之後,病情會日益加重,到時候寧王殿下自己也會有所察覺,注定是活不過而立之年的。”
“可是大陰陽監說的也未必成真,寧王的病,未必治不好。”
秦肖氏哀婉嘆道:“素兒,別固執了,你不能嫁去寧王府。”
“為什麽,就因為寧王命短麽?”秦素鳶道,“我也不想瞞着娘,其實我不喜歡寧王殿下,只是為了名正言順的履行諾言,才與他假意成婚。我本打算日後,待他的病好了,我就去四海游蕩。但既然您說他注定短命,那待他去了,我也同樣能回歸江湖,不是嗎?”
她的話聽起來無情,卻句句是想說服秦肖氏。
秦肖氏心疼的看着她,說道:“素兒,你還不懂麽?娘不是介意寧王殿下的壽命,而是怕你和他感情益深,難以割舍。他過不了幾年就撒手人寰,你怎麽受得了?”
秦素鳶一頓,低低道:“我……便一定會愛上殿下嗎?”
“同吃同住,日日形影不離,豈不聞‘日久生情’這一說?”
秦素鳶不說話了,她想要相信自己的冷淡心性,但也知道,很多事情不是她能預料控制的。但秦肖氏的話沒有使她動搖嫁過去的念頭,反倒使這念頭更堅定了。
沐淺煙那般通透絕美的人,偏有這樣悲慘的宿命,她作為唯一能近他身的人,能狠心抛棄他嗎?
她做不到的。
秦素鳶始終沒再說話,她需要去見沐淺煙,确認他的想法。
秦肖氏是不願秦素鳶總去寧王府的,但她擋不住秦素鳶。随後的時日裏,秦素鳶經常天不亮就去了寧王府,到天黑了才回來。她在寧王府的時候,都陪在沐淺煙身邊,為他解暑,與他閑聊。
她還記得和娘攤牌的那天,入夜後,她就潛入了寧王府,在冷浸浸的浴室裏,找到了沐淺煙。
浴室裏只點了一支蠟燭,照出的昏光把秦素鳶的影子拉長,長長的落在沐淺煙身上。
他就在她的影子裏,雙手交疊放在浴池沿上,下巴抵着手臂,微仰頭盯着她,一雙秋水潋滟的濃黑眼眸在陰影中分外清明,仿佛兩顆濯濯明亮的星子,在漆黑的夜空裏閃耀。
“素鳶,你怎麽夜半入室,還偷窺本王沐浴?”他笑着說,“你想我了吧。”
秦素鳶從他笑意盈盈的眼底,看出了一抹凄絕,心中暗暗肯定了自己的猜測,說道:“我和家母攤牌了,但她反對我嫁入寧王府,還對我說了一個秘密。我想,可能和貴妃娘娘同你說的一樣。”
沐淺煙眼中的笑意凋零下去,“母妃并沒有親口告訴本王,是本王躲在窗外,偷偷聽見的。”
“你是偷聽的?”
“是啊,聽完了就走了,也沒教母妃發現。”
秦素鳶只覺得心口一疼,無法想象當時的沐淺煙,內心有多痛苦。
沐淺煙繼續道:“所以,雖然本王請她去求父皇賜婚,但她卻暫時沒有動作,是想靜一靜。畢竟,我聽見她說,怕我在大限将至時無法面對自己的妻兒,亦後悔成婚的決定。”
“那你……”
“我想,我們之間的事還是算了吧。”沐淺煙笑了笑,“本王自己慘也就罷了,不能把你也拉上。反正也沒幾年活頭了,你和四哥之間的協議就此作廢吧,你還有大好年華呢。”
秦素鳶心中隐隐作痛,沉默了好久,才說:“不管這門婚事成與不成,我和敬王之間的協議都不會作廢,秦氏一門絕不失約。”
沐淺煙笑道:“你真是堅持呢。”
秦素鳶說:“既然婚事不成了,那麽,在我父兄的事情落定之前,我會經常來寧王府照顧你。等家父凱旋,兄長的事也了結了,我便帶着涼玉去江湖上,為你找治病的法子。”
沐淺煙搖搖頭,“找不到的,四哥這些年找遍了列國,依舊束手無策。素鳶,你何苦為了我,做到這個地步?”
“就算是不為了你,我也要周游列國的,我并不委屈。”秦素鳶換了個姿勢,索性直接在浴池邊坐下來,看着自己的裙角被水打濕,貼在沿壁的漢白玉上。
“六哥,請你先告訴我你這病的原委。唯有我知道原委,才好去找治療的方法。”
問出這話時,秦素鳶心裏是緊張的。她早就猜到,沐淺煙的病涉及到皇室秘辛,且多半是醜聞。即便沐淺煙不告訴她,也合情合理。
沐淺煙卻笑了笑,坦然道:“本王這不是病,是咒術。”
秦素鳶一驚:“咒術……這是巫術或是陰陽術裏才有的東西。”
沐淺煙點頭,“據說這種咒術有兩種,一種讓人身體陰寒如冰,積年累月,最終因氣血冷卻而亡;另一種,便是本王這樣的了。”
“你為何會中咒術?”
沐淺煙眸底冷了下來,“那可都是拜父皇所賜呢。”
秦素鳶隐隐猜到些什麽,不由得後背生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