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不會辜負
“你是說, 素鳶今日與人相看?”沐淺煙從楊刃口中聽到了這樣的話,眼底劃過一縷複雜。
楊刃道:“是的,今天有兩個兄弟出去吃酒, 瞧見敬王殿下打馬送秦縣君回府。秦縣君和涼玉說起了今日相看的男子,是個姓白的秀才, 順便打聽了一下,應當是京兆尹白大人的侄子。”
“倒是略有耳聞。”
楊刃觑了沐淺煙一眼, 又道:“他被秦縣君吓跑了。”
“哦?”沐淺煙來了興趣。
“秦縣君把一個試圖綁架她的流氓撂倒在地,那白秀才當場就吓得腿軟, 找借口逃走了。”
沐淺煙聽得是又好笑又不是滋味,笑自然是笑秦素鳶居然能把相親對象直接吓走,不是滋味卻是對于她去相親這件事。
按說,她相親嫁人, 與他何幹?但沐淺煙仍是無法忽略心中某一處悶悶的, 像是堵了團稻杆,還有些刺痛瘙癢。
這幾天熱的快, 他只要一曬到陽光, 就痛苦的難以承受,只能退到屋檐下,将自己遮蔽在一片疏落的陰影裏。視線擦過屋檐望着遠方, 那充滿生機的豔陽,那高牆之外的熱鬧街市,對他來說,卻成了難以到達的碧海晴空。
他泡在冰涼涼的浴池裏, 望着水面上漂浮的一塊塊冰,臉上的笑容漸漸變得複雜起來。
掬一捧水,水裏還有夜合花的清香,他将水澆在滾燙的鎖骨上,冰涼滑膩的水沿着鎖骨的線型流淌下去,留下一兩滴的水珠,折射出浴池裏的冰冷寒光,那肌.膚白的像是美玉,又白的有幾分不見天日的病态。
“楊刃,你說,像本王這般活着,是不是還不如死了?”沐淺煙突然問道,笑容有幾分疏落。
楊刃忙道:“主子可別說這樣的話。”
“瞧把你吓的,本王不會自尋短見。”沐淺煙道,“就算是自尋短見,也得是在四哥能高枕無憂之後。就現在這樣每天如履薄冰,時刻要警惕被人暗算的日子,本王自然不會讓四哥一個人面對。”
楊刃道:“主子這話也不對,不管敬王殿下的處境如何,貴妃娘娘都希望主子能開心的活着。”
沐淺煙輕哧:“像本王這樣的,何來的開心?不過是拖着個不争氣的皮囊,堅持喘口氣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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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刃心裏不是滋味,他找了個凳子坐了下來,說道:“其實屬下知道,主子是因為秦縣君回家去了,才會這樣難捱。容屬下說句不好聽的話,要是縣君從來都沒有進過寧王府也就算了,來了又走,等同于是讓主子剛過了幾天好日子就又成這樣了,這可比一直都不好要傷人的多。”他安慰道:“屬下們會一直追随主子的,主子也不要過于痛心,說不定過幾天就……又習慣回去了。”
沐淺煙閑閑的說:“秦家能夠翻身,本王打心眼的為他們高興。素鳶既然能做回侯府的縣君了,本王還能将她強留在寧王府不成?”他說着,慵懶的将一頭長發撥到身前,慢悠悠的打濕清洗,“當初四哥讓素鳶來寧王府,也未嘗不是趁着秦家落難的機會,挾恩圖報,到底是我們委屈了素鳶。如果她不是這般的性子,而是那些書香禮儀之家教出來的閨秀,只怕會覺得自己清白盡失,士可殺不可辱吧。”
楊刃沉默了。
沐淺煙疏落的喃喃:“不管怎樣,她也到了說親的年紀,現在開始相看男子了,怕是再過不久,就會出嫁吧。”
楊刃想說“秦縣君出嫁了主子你可怎麽辦”,但又覺得這話若是說出口,有毀女子清譽的嫌疑,還是別亂說。
于是楊刃想到了其他的事情,摸了摸後腦勺,有點不好意思的開口:“主子,屬下想……告假十天。”
“怎麽?跟人定親去?”沐淺煙随口一問。
“主子您怎麽知道?”楊刃詫異,“主子果然料事如神。”
沐淺煙輕笑:“昨晚無意中看見你對着家書憨笑,滿面春風,便想着莫不是桃花将近,看來是本王猜對了。”
“是、是啊。”
沐淺煙問:“哪家的姑娘?”
“就是屬下老家村裏的一位姑娘,我們從小就認得,感情挺好的。”
沐淺煙抓了把水晶盤子裏的夜合花瓣,灑在了自己的周身,花瓣摩擦着他烏黑的長發,幽香彌漫,“人生大事,自然該好好處理,準了。”
“謝謝主子!”楊刃的臉上發散出幸福的紅光,看在沐淺煙眼裏,既為他高興,又忍不住有些寥落。
素鳶相親,準備要嫁人了。
楊刃回家定親,也即将有未婚妻了。
而他呢?自素鳶走後,像是從天上落到地上,往日還不覺得自己有那麽可憐,如今卻看到那些冰塊,就感到心裏撕裂般的痛。
周圍的人,不論煊赫的還是平庸的,至少都還活的像個人。每當他看着他們的時候,都會鬼使神差的想:自己是不是不該逞英雄的勸素鳶回家去?他怎麽就沒能狠心一些,将她留在寧王府呢?
也許她還會惦着點交情,再來探望他一二,但待到她嫁人了,他就再也沒法抱着香香軟軟的冰美人了。
沐淺煙忽然心念一動,盯着楊刃不語。
這目光幽深而帶着些算計,讓楊刃有些不自在,恭謹的問道:“主子,可是屬下有哪裏不妥嗎?”
沐淺煙一字一字,幽幽的問:“你說,有什麽辦法能把素鳶名正言順的留在寧王府?”
這還不簡單?當然是把人娶回來啊!楊刃眼中發光,心想,主子定是受了自己即将定親的刺激,準備大幹一票了。
沐淺煙卻道:“她必是不肯的,本王這樣的人,哪家的女兒願意嫁呢?”
楊刃說:“屬下覺得秦縣君不是那樣的人。”
“終身大事,和之前只是來我身邊照顧,這是兩回事。”沐淺煙說,“何況,還有秦将軍和秦夫人攔着呢。”
“那怎麽辦?難道我們就要眼睜睜的看着秦縣君跟人相親?”楊刃是不管沐淺煙要做什麽都會全力支持的,眼下聽沐淺煙動了娶秦素鳶的念頭,便也不怕自己瞎說話了,連忙出謀劃策,“要不屬下替您去破壞秦縣君的相親,讓她相不上男人!如此一來,秦縣君對外面那些男子就失望了,說不定就會主動回到主子的懷抱中。”
沐淺煙輕輕一笑,看着水裏自己模糊的倒影,隐約映出一張妖嬈傾城的面龐。
他道:“專心去定你的親吧,素鳶這事,還得本王親自去她的相親現場截胡,才比較有誠意。”
楊刃默默的在心裏為主子豎起了大拇指:好樣的,果然無恥又騷氣,不愧是主子。
可是轉念一想,不對啊,主子貴為親王,直接去求陛下賜婚就是了,何必還要做截胡這樣不甚光明的事?
楊刃把他的疑問問了出來。
沐淺煙解釋:“本王總也要顧全素鳶的想法,如果她怎麽都不願意嫁,本王也就不逼她了。”
“所以,主子是想借着截胡,探探秦縣君的意思?”
“是啊。”沐淺煙唇角勾起了一抹無奈的弧度,“畢竟,本王這個狀況,委實不敢太過自信,也不能自私的不考慮素鳶的想法呢。”
楊刃由衷的說:“主子心善,相信秦縣君不會辜負您的。”
沐淺煙低語:“但願吧。”
這時候有家丁走進了浴室,站在屏風的外面,敲了敲屏風。
“何事?”沐淺煙問道。
“回殿下的話,張丞相差人送禮來了,說是感謝殿下前些日子對‘那一位’的照顧。小的正持着禮單,禮品很是豐厚,需不需要為殿下念念?”
沐淺煙給楊刃使了個眼色,楊刃起身,走出了屏風,從那家丁的手裏,拿過了張慎思的禮單。
禮單上的好玩意兒琳琅滿目,倒真是十分豐厚,讓楊刃都吃了一驚,“主子,這些禮品真的太貴重了。”
沐淺煙的聲音,隔着屏風傳來:“楊刃,先把這事處理了吧,給張丞相回禮,比他送來的加起來貴重些許即可,你看着辦。”
“是,主子放心。”
沐淺煙将烏黑的青絲再度投入水中,梳洗揉.搓,洗得幹幹淨淨。長長的發絲,像是濃黑的緞子那樣,帶着瑩潤的光澤。他撩了撩長發,背靠在浴池壁上,唇角翹起的笑容涼涼的。
這個張慎思,挺有意思。如果單是為了答謝,何必送來那麽貴重的禮物?
可若說他是向他們示好,也不像。堂堂丞相,手握大權,又看得清聖意,怎麽會來給自己和四哥示好。
沐淺煙不禁喃喃:“本王倒是有點看不懂了。”
張慎思給義勇侯府也送了一份厚禮,不過這份禮物,秦家的人都沒有多想。原因是,這些天秦家收到了來自文武百官的大量禮物。
自秦克忠歸來,就有許多人想登門道賀,但礙于秦克忠要準備出征,大家不便打擾,就送了禮物來。而現在秦克忠不在府裏,衆人也不好意思登門打攪秦肖氏這個內眷,便繼續送禮物了。
秦府的管家和家丁們,因此很是忙碌。
秦素鳶剛進家門,就見幾捆上好的蜀錦擺在桌子上,顯然是剛被送來的。
秦肖氏正在吩咐管家,去找人做幾件好衣裳,送給命婦們。餘光裏瞧見秦素鳶回來,笑着問道:“素兒今日相看的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