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心有九竅
亭下的二人聞聲,朝着涼玉看過來。
涼玉剮了沐淺煙一眼,很想斥他一句“登徒子快放開我家小姐”。
但對上秦素鳶波瀾不驚的視線,涼玉只好放棄了,沒辦法,自己實在不想認清現實啊。
她嘟着嘴,快步走進亭子下,說道:“陳德我已經安頓好了,放在寧王府東北角的院子裏。剛剛,去接陳德家人的侍衛們也回來了,他們在接到陳德的家人後,為了保險,弄了四輛馬車,在城裏繞了好幾圈,這才回到寧王府。”
沐淺煙道:“不錯,都還挺有心眼的。”
涼玉撇撇嘴,“論心眼,誰比得了殿下您?旁人都是七竅六竅甚至一竅不通的,只有您是心有九竅,比狐貍還賊頭賊腦!”
“涼玉。”秦素鳶出聲制止了她。
涼玉沖沐淺煙福了福身,“抱歉,殿下,我就是想怼你,剛才沒忍住。殿下高高在上,是不會和我這個小丫鬟計較的。”
沐淺煙輕笑一聲,随她說去。這主仆倆迥然不同的性格,他早掌握了。
倒是涼玉說罷,露出些疑問的神色,問沐淺煙道:“寧王殿下,有件事我不明白。那個陳德在審訊堂上,差點就說出來自己是被刑部尚書指使的了,為什麽不再吓唬吓唬他,逼他一股氣說出來啊?這樣的話,不就可以直接把刑部尚書拉下水了嗎?”
沐淺煙和秦素鳶對視了一眼,顯然,秦素鳶的眼神讓涼玉意識到,她家小姐的思維能緊跟上寧王殿下。所以此刻只有自己在發問,小姐則早就知道答案了。
秦素鳶回道:“涼玉,刑部尚書只是誠王的一把刀,且不是什麽鋒利的刀。若把誠王比作蜈蚣,那麽,拉刑部尚書下馬只相當于斷了蜈蚣的一條腿,對蜈蚣沒什麽傷害。殿下是想用陳德這個人,去直攻蜈蚣的身軀,這樣才能殺傷蜈蚣。”
涼玉恍然大悟:“明白了!陳德還有用處,用得好的話,可以直接修理到誠王頭上!”
“對,就是這個道理。”秦素鳶說,“所以,務必要保護好陳德和他的家人,不能讓他們出事。”
這一晚,秦素鳶又是在沐淺煙的懷裏入睡的。
比起昨夜,她稍微适應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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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無夢。
翌日天氣不好,秦素鳶難得睡了個懶覺。
沐淺煙靠在床頭翻書,望一眼窗外陰沉沉的天,笑道:“還好本王從不上朝,這樣的天,合該蒙頭大睡來的痛快。”
“聖上也該看過昨天刑部堂審的記錄了。”秦素鳶說。
“是呢,有些人現在,肯定不好受的很。”
沐淺煙口中不好受之人,眼下正從大殿出來,手心和額頭早已潮濕。
雖然退朝了,但嘉和帝讓他和大理寺少卿去儀元殿,單獨召見他們兩個。刑部尚書不用猜也知道,是有關堂審秦素鳶的事。
儀元殿中,嘉和帝大發雷霆,抄起堂審記錄,砸在刑部尚書臉上。
“你個混賬!”
“陛下息怒啊!”刑部尚書跪在地上,大呼饒命。
大理寺少卿在一旁站着,低着頭,目不斜視。
嘉和帝愠怒的瞪着刑部尚書,吼道:“混賬,自己手底下的人出來作僞證,你這個上官是怎麽當的?腦子呢?連個小吏都看不住嗎?糊塗東西,要是當不好一部尚書就別當!”
刑部尚書大駭:“陛下饒命啊!微臣一時不查,才教小人鑽了空子!是微臣管理不善!微臣也是百密一疏啊,請陛下饒了微臣這次吧!”
“百密一疏?”嘉和帝怒道,“朕看你是百疏一密!”
“臣罪該萬死、罪該萬死!陛下息怒,別傷了龍體啊!”
大理寺少卿說道:“陛下,微臣有話說。”
嘉和帝轉臉看他,緩了緩神色,“吳愛卿說吧。”
刑部尚書身子一顫,只覺得那姓吳的肯定說不出什麽好話。
刑部尚書的預感很準确。
“啓禀陛下,昨天那名作僞證的陳德,自稱是被人指使的。雖然他沒有說出指使他的人是誰,但字裏行間,都對李大人充滿懼意。”
刑部尚書又急又恨,忍不住罵道:“姓吳的,你——”
“混賬東西,在朕的儀元殿也敢辱罵同僚!”嘉和帝又抄起手邊的湖筆,連筆帶墨的甩了刑部尚書一臉。
“吳愛卿,繼續說!”
“是。微臣觀察到,李大人的表現過于激動,一直急着把秦素鳶和陳德分開,像是很怕秦素鳶再問下去。這一點,京兆尹也能作證。”
刑部尚書氣急,卻也吓得渾身發抖。
對上嘉和帝陰沉憤怒的眼神,刑部尚書唯有磕頭大呼:“陛下,臣冤枉啊!無憑無據之事,吳大人怎麽能含沙射影?臣只是見秦素鳶動用暴力,怕出了人命,這才急于阻止的!”
大理寺少卿道:“如果陳德被秦素鳶逼得說出指使他的人是誰,李大人此刻,還能跪在這裏辯解嗎?”
“你——”
“閉嘴!”嘉和帝氣不打一處出。
從情感上說,嘉和帝對秦素鳶的情感很複雜。
他不希望她和老四老六攪在一起,但老六執意,嘉和帝也沒辦法,只能轉而希望秦素鳶能安分守己,別給老四老六惹事。
兒子們之間明争暗鬥,他都清楚。他們之間的此消彼長,維系了朝堂幾股勢力的此消彼長。這種平衡,嘉和帝不希望被打破。
他迫切不想讓這任何一個兒子被踢出局。
因此,關于秦素鳶的案子,本是可大可小。但牽連到老四和老六,就可能被有心人拿來利用,給他們弄出個最大化的罪名。
老四和老六已然失去了秦家,若是再被打壓,朝堂的平衡就垮了,這種結果是嘉和帝絕不希望看到的。
而刑部尚書這蠢貨,都做了什麽?
居然把事情鬧得更大!
這讓他怎麽下得了臺?
嘉和帝怒火中燒,出口的腔調已帶了幾分狠意:“混賬東西,自己手下的人作僞證,現在還落到了寧王手裏,你讓朕的臉往哪擱?看在你為官多年的份上,就先留着你刑部尚書的位置,罰俸一年!這個案子繼續查,再做不好,你也不用在京城待了!”
刑部尚書冷汗涔涔,昨天他派去殺陳德的人,不知道死哪兒去了,晚上去殺陳德家人也是無功而返。
他怕極了寧王會在某個時機,把陳德亮出來,将他和誠王殿下都潑一身髒水。
可如今,他已經從原本的主動變成了無比被動,他沒有別的辦法,只能戰戰兢兢的磕頭,“臣、臣遵命!這一次,定不會讓陛下失望的!”
“給朕滾!”
這廂嘉和帝發完火,依舊沒有注意到,儀元殿裏一個不起眼的小內侍,偷偷溜出了儀元殿。
小內侍依舊是跑去上林苑的方向,躲着往來的宮人,跑到了裁雲堂的後面。
誠王今日照舊在這裏賞花。
小內侍恭謹的跪在了誠王的身後,“誠王殿下。”他将在儀元殿裏聽到的全部內容,都告訴了誠王。
誠王面目陰沉,仿佛臉上有烏雲層疊,他道:“李尚書這個蠢貨,這點事都做不好,還差點引火燒身。這樣的蠢材,是怎麽坐到尚書之位的!”
小內侍低着頭,不敢說話,心裏卻明白,尚書大人的官位,本來就是拿着祖宗做生意賺的錢,買來的。後來的升遷,也是因為經常賄賂上官,尤其是賄賂誠王殿下的母族葉家。
誠王怨怒道:“父皇心思精明着,怎會不知道那個陳德是李尚書安排的。蠢貨,将把柄就這麽落在衆人眼皮子底下,還不知道盡早将陳德一家殺了。現在倒好,陳德到了老六手裏,這是讓本王等着被報複嗎!”
小內侍細聲道:“殿下息怒。”
誠王歇了歇,說道:“你去告訴李尚書,他只有一次機會了,要是再做不好,就是父皇不發落他,本王也要讓他全家消失!”
話落,花木扶疏後卻響起一道輕哧聲。
誠王冷冷看過去,那邊的一樹石榴正開得如火如荼,風一吹,滿樹的繁花烈烈如焚。那人就藏在石榴樹的後頭,風吹得他半隐半露,一阕繡着石青碧藤蘿的軟綢衣角,露了出來。
又是他。
無聲無息就來,躲在後面聽人說話。
還是這般的惡趣味。
誠王面含着怒意道:“瞅瞅你做的好事!要不是你非要弄出秦家父子通敵叛國的事,何至于到現在捅出來這麽多婁子?早知如此,本王當初就不該與你合作!哪怕是去黑市上買個殺手,偷偷結果了秦大少爺的命,也比如今這般教人握着把柄來得強!”
那人語帶譏笑,回道:“殿下怕什麽?沒有了秦家的敬王,就算聖上寵愛,也沒有與殿下抗衡的資本。而陳德這個人物,可大可小,不足為慮。”
“不足為慮的話,你去把他殺了啊?”誠王冷道。
那人輕輕笑起來:“我與殿下是合作的關系,不是給殿下當爪牙的。”
“與你合作,真賽過與虎謀皮。”
“殿下此言差矣,只有敢幹,才能贏得盆滿缽盈。”他旋即笑一聲,笑音裏帶着森森涼意,“何況,你們諸皇子之間的明争暗鬥,我不感興趣,所以殿下也別怪我做事太狠或是沒給你處理幹淨。我一早就言明過,你我互惠互利,各取所需。”
僞君子,蹬鼻子上臉的奸詐人!誠王在心中大罵,手上一用力,一支榴花被折了下來。
汁液沾染了手心,幾瓣石榴花瓣粘在手背上,一時紅的紅,白的白,格外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