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1)
◎三合一◎
雙月州烏雲臺。
這是李夢梅十幾年前專門花費巨資給自己修建的煉丹房。他一副我欲成仙飛去的世外閑人樣子,不問這紅塵之事。
想是當時也僞裝得太像了,那總覺得他是個極大威脅,卻又拿他沒有辦法的李家家族,也就是他的兄長李夢山還特意為他出資,在這一處湖光山色極好的地方修建了這麽一處宏偉的宮殿。
按理這宮殿,那是天王老子才能住的,但俗話又說得好,這山高水遠,皇帝哪裏管得着?他們自己做個土皇帝也是理所應當的。
再何況,李夢山也認為那修建來煉丹的,裏面供奉的三清祖師爺,那都是正兒八經的神仙,本來就要住宮殿。
修建好後,李夢梅自己提名烏雲臺。
自打這烏雲臺建城後,他若是不出去游歷,這大部份時間都在烏雲臺,而且還需要淨身。
當然他這個淨身不是太監的那個淨身,而是不沾女色,如此的話,就怕那丹藥不成。
他做得有模有樣的,連那阿媛和李相思都信了,所以母女倆從未踏足過這烏雲臺。
而李夢梅當然不可能真的煉丹又不近女色,此處雖是景色秀麗,他喜歡長住于此,但更要緊的是這烏雲臺下面有個淳樸的小山村。
村裏有個相貌尋常的寡婦,帶着個兒子。
這寡婦本是村子裏的人,此前聽說嫁到了別的州府去,但她男人死了後,族裏欺壓,她一怒之下就帶着兒子回了娘家。
因手裏寬裕,在這村子裏修建了個像樣的院子,還置辦了幾處良田,也算得是富賈一方的殷實人家。
加上父母兄弟都跟着她住在這院子裏,村上也沒人敢對她輕言輕語。
眼下李夢梅正趁着夜色從烏雲臺出來,要往山下的村裏去,忽然狻猊不知道從什麽地方冒出來的,跪倒在地上,祈求道:“二爺,您就派人去找找小姐吧,夫人那裏急得都快病垮了。”
李夢梅對于狻猊忽然跑到烏雲臺,是惱怒的,幾乎是沒有多想,就一腳狠狠地朝他踹去,“蠢貨東西,你不會騙她已經找到了麽?你仿造紅豆寫封信給她。”說罷,不知又想起了什麽?一時戒備地環顧着四周,“那章邯之整日跟在你身後,誰叫你來此地,還不趕緊給我滾!”
狻猊當然知道章邯之跟着自己,猶如那跗骨之蛆一般,居然還跟到了雙月州。
不過這些日子他正是為了甩掉章邯之,所以才遲遲沒敢來見李夢梅。如今知道李夢梅是因為章邯之而惱怒,連忙解釋道:“屬下已經将他甩掉了。”只是可惜殺又不能殺。
但狻猊算不得李夢梅的真正心腹,所以他也以為李夢梅真在這裏煉丹,因此就更着急了,“屬下雖然能暫時瞞住夫人那邊,但卻終究不是長久之計,二爺還是差遣人去尋吧!”
但是說完這話剛起來的他又被李夢梅踹了一腳,“狗東西,那麽大一個人在你眼皮子底下丢了,我還養你作甚?你又怎知我沒有派人去尋?還不趕緊滾!”
狻猊聞言,又是一番自責,聽到李夢梅說已經派人去了,這才松了一口氣。想是可能自己最近被那章邯之纏得分身無術,所以沒有留意到罷了。
當下也不敢再打擾李夢梅,連忙起身告辭去。
李夢梅原本的好心情因他一時變得躁怒起來,轉回烏雲臺,一直待到了子夜時分,才下山去。
他本來是沒心情了,又怕讓狻猊發現端倪,因此是不打算下山的。
但想着昨日和玺兒約好了,怕這傻孩子又像是上次那樣一般等着自己不睡覺,終究是不舍,還是起身下山。
山下這小村子裏,這大院的正房裏,果然還亮着一朵燈光。
李夢梅越牆進來的時候,心一下都變得柔和起來了,三步并作兩步倆忙朝着那房門走去。
裏面的人顯然已經聽到了他的聲音,房門被打開,一個女人溫柔的聲音從裏面傳來,“多大的人了,你慢些!”
幾乎是女人溫柔的聲音落下,一個穿着華貴的十四歲少年從裏面跑出來。
這孩子眉眼幾乎是照着李夢梅镌刻出來的一樣,他興奮地走到李夢梅跟前,伸手就抱住李夢梅往他懷裏撒嬌,“爹怎麽來得這麽晚?玺兒和娘還在等着您一起吃晚膳呢!”
李夢梅愛極了這個兒子,連帶着愛屋及烏,看着那相貌平平的珍娘都順眼了幾分。聽到兒子這話,擡頭朝緩緩走出來的珍娘問,“怎麽?還沒吃晚飯?”
珍娘苦笑,一點沒有阿媛在李夢梅前面的各種揣測對方的心意,也沒有一點的讨好,就好似那最尋常的夫妻一般,她以妻子的口氣抱怨着:“這如何怪我?孩子非要等你,連帶着我也一起挨餓,你也真是的,真有事情不能來,打發人來道一聲,咱們玺兒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呢!”
又說那菜涼了熱,熱了又涼,如今味道已經不好了。
李夢梅也沒去惱,似乎也已經習慣珍娘這樣同他說話,這種感覺讓他一種內心平靜的舒适感,“那叫人重新做。”又問着玺兒,“近日功課怎樣了,爹上次教你的武功學會了麽?”
“自然是學會了,也不看看我是誰的兒子!”那玺兒一臉自信,還要當即就給李夢梅耍上兩招。
但是珍娘覺得夜深了,天又涼,只催促着這父子,“莫要鬧了,快些進屋烤火,我早叫廚房重新做了,只怕已經快好。”
說罷,那父子倆就進了屋子裏去,果然不多會,一家三口才和樂融融地說了些閑話,重新做好的飯菜就送上來了。
吃過晚飯,李夢梅又陪着兒子一會兒,待他休息了,才同珍娘一起躺下。
李夢梅覺得自己喜歡相貌平平的珍娘,一來可能是那些絕色的女人他看多了,已經習以為常,二來是珍娘這娴靜的氣質吸引了自己。
而且她尤其的懂事,從來不問自己的那些事情,一點野心都沒有。
這樣的女人讓他覺得十分安全,完全可以放心地躺在她的身邊。
但是李夢梅卻從未去想過,珍娘不争不搶的原因是什麽?那是因為這些東西,将來都是她兒子的,一個做母親的,怎麽可能去搶兒子的東西呢?
再有,她一個相貌尋常的女人,當年從那麽多絕美的女人裏脫穎而出,怎麽可能是尋常之輩?
只是可惜,李夢梅早早就已經給這珍娘定了人設。所以便是半點的疑心都沒有生過。
他是快天亮的時候起身回烏雲臺的,而且近期怕是不能再來了。
前陣子阿古給了消息,那新科狀元沈煜,還真的把那滿上京的權貴都給拒絕了。而且還有一個更好的消息,萬安帝那蠢貨竟然将他冊為了從五品的鹽運司副使,來這隔壁的青丘州。
自己還發愁,生怕上京與他接洽的人辦不好這件事情,沒想到萬安帝居然把人給自己送來了。
鹽田的事情,一直是李家把持着,雖說自己也是李家的人,但李家的權如今都在李夢山的手中,所以和自己又有什麽關系呢?
而且照着萬安帝那意思,要是沈煜真能解決這青丘州的難題,只怕将來位極人臣是不再話下了。
自己倒不如助他一臂之力,也算是結盟給出的誠意。
所以這段時間,他要回李家去。
李夢山,在這李家躺得安逸太久了,是該給他制造些風波。
十月初六,是個宜遠行出門的好日子。
明玥一家便是今日從雍城西城門出發的,全家老小,除了那旻川她給留了下來,其餘的都給帶走了。
護送他們的是高老大幫忙找的镖局舊友。
留下旻川,是因旻川自己也不願意去往那西北,二來旻川膽子小,生怕叫人認出她的樣貌,到時候就算是沈家可以保她,但李家的那些殺手,她還是怕。
所以她自己在啓程前的一天晚上主動找明玥開口留下,明玥也是尊重她的選擇。
正好她留下,也能幫着李母和楊氏張羅那李燼和遲若華的婚事。
至于那李相思,和此前說好的一樣,專門給她弄了一輛馬車,車板中間留了個口子,管她方便解手。
解手是方便了,只是可惜那地下終究有個洞,這天涼了,不說馬車走得快的時候,便是尋常的速度,她也覺得渾身涼飕飕的。
只是誰去管她這個?每日只管她吃飽就是,反正身上也給她蓋了被子。她自己又不能言語,又不能動彈,只能生生挨着。
但這些個日子,什麽苦她都吃盡了,那抗壓能力也好了不少,見天這樣吹着冷氣,居然還沒染上風寒。
車隊自打出了雍城後,越過了幾處縣城,就徹底出了瀾州,進入汝州地境。
但為此也是花了六天的時間,這還算是他們的速度夠快了,路上也沒敢耽擱。
也是好在如今有沈煜這朝廷命官的身份,所以路上可以歇息那些官府設的驿站。有時候錯過了村鎮,倒不必像是那些行商們一般風餐露宿。
可惜了,這時節不好,若是那陽春三月裏出行,還不曉得要多看幾處美景呢!
如今這秋霜已經來了,山上大部份地方都光禿禿的,加上越是往西北走,這那些個黃葉也不見幾處,景色是越發的蕭條。
孩子們也不感興趣了,如今直接放下那簾子,坐在馬車裏看話本子解悶,又或是玩玩牌。
就這樣走了八九天,也出了汝州,到了青丘州邊上的隴州。
等過了隴州,便也就到了青丘州,不過要到州府蓮城卻也還要四五天的路程。
所以即便這隴州他們的車隊也能像是汝州一般,八九天就能走完,但到目的地,加起來也要小半個月了。
而且已經走了半個月,路上雖說沒風餐露宿,但吃的到底是不如家裏,哪怕巧袖已經變着花樣給大家煮飯了。
但大家還是十分懷念家中圍着桌子吃飯的日子。
因為近日總是下着那綿綿細雨,大部份路段還是有些濕滑,所以馬車打滑了兩輛,花镖頭帶着他那幾個壯實的徒弟折騰了個把時辰,才把車弄出來。
也正是如此,耽擱了些時間,所以等到了那三虎吖驿站的時候,天已經很晚了。
更不妙的是,那驿站裏的前院停滿了他們這樣的馬車,可見已經叫人住滿了。
但明玥有些不死心,只讓八角去探,又叮囑他,“到底是晚些了,你小聲點。”他們的車隊,就停在驿站不遠處。
八角自是和花镖頭的一個弟子同去了,很快便回來,一臉為難,“果然住滿了,不過驿站的小哥說,後院的壩子裏還空着,咱們要是願意,把車趕到那裏,馬車上睡一部份,餘下的在大堂裏休息,也好過這荒郊野外。”
明玥聽罷,心想這自然是個好主意,出門在外就不好挑三揀四,到那小驿站裏去,好歹有一堵牆圍着,大家也能安心休息。
但又有些為難,“你可打聽了,這住的是誰家?”
八角機靈,自然是問清楚了,“是那位鎮守布雲河的骁騎将軍的家眷。”
明玥一聽,竟是這樣的巧事,心想若是人家願意,那到時候也可結伴而行了。一面只叫傳令下去,叫大家都仔細些,別弄出大動靜來,吵着人家休息了。
衆人也曉得這個道理,畢竟他們來得太晚,這個時辰驿站都熄燈了,怕是那宮将軍的家眷早就歇下了,便都輕手輕腳的,馬兒也招呼好。
等着一幹人等進了驿站,拴好馬匹放了草料,各人簡單就着驿站給的熱水吃着幹糧,就準備在樓下大堂裏将就一晚上。
至于明玥她們,則歇在馬車裏。
反正這啓程的時候已經是秋天了,別的什麽明玥沒多準備,這被褥襖子的,一樣不少,連那馬車的車簾也是厚厚的,前面還安裝了車門,所以關好裏頭也暖和,只有上面天花板處打開了換氣夾板。
可這麽些個人,除了她家的這二十來人,還有花镖頭他們二十多人,這麽些個大漢子就算是覺得放輕腳步了,但到了大堂裏打地鋪的時候,因為沒有點燈,所以還是弄得乒鈴乓啷的。
明玥在馬車裏都聽着了,好生擔心,只想着明日得給人家說聲抱歉才是。
這正想着,就聽到一陣嬰兒啼哭聲,聽着這哭聲,孩子該是七八個月大小才是,哭得那叫一個肝腸寸斷的,樓上的燈也一下全亮了。
明玥一驚,同自家三個女兒面面相觑,“不會是被咱們吵到的吧?”
而且那孩子自打一開始哭,便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倒是大堂裏的燈也亮起來了。
起先花镖頭他們去打地鋪的時候,都沒點燈,這會兒亮了燈,怕是樓上的人下來責備了。
想到這個可能性,明玥怕花镖頭他們與之言語争鋒,也不敢繼續睡,忙起身披了氅子,打了燈籠過去。
煌月要同她一起去,明玥也沒拒絕,這三個孩子的性子如今也算是都徹底顯露出來了,雖然都是聰明,但灼雲不大愛管俗事,耀光性子卻是最軟綿,倒是這煌月,對于什麽事情都感興趣,就像是有那用不完的精力一般。
因此明玥想,不都說凡事要從娃娃抓起麽?那煌月有興趣,帶她去看看也可。
這廂也給她裹上了小披風,叫餘娘子在這裏陪着灼雲和搖光,自己便領着煌月進了大堂。
只見着一個嬷嬷模樣的老妪正在同驿站的小哥說話,“勞煩幫忙少些熱水,越快越好。”
她說完,轉頭看到明玥,見她裝束樣貌,便料到了她的身份,一臉的歉意,“對不住了,這位夫人,我們家小哥兒近日不知怎了,總是半夜裏哭嚷,吵着大家了。”
原來他們在樓上,自然是聽到了這麽一大隊人馬的動靜,本來還以為是要起來給人騰出一兩間房屋的,沒想到人家壓根沒打算上來,而且不管人還是馬匹,都輕腳輕手的。
這讓那宮夫人也有些過意不去,尤其是自家老二哭起來了後,就越是擔心吵了人家。
簡直是同明玥想到一塊兒去了,出門在外都怕麻煩了人。
所以明玥見老妪朝她道歉行禮,愣了一下,連忙笑着回道:“是我們吵到了你們才是。”又因那孩子哭聲實在是叫人聽得心疼,“既是小公子這樣哭鬧,此前可是找過大夫瞧了?”
嬷嬷也沒想到,這位夫人竟然也是如此善解人意的,聽她關憂,只見着小哥還沒拿熱水來,就回答着:“前兒路過一處小鎮子的時候,找了大夫抓了些藥,吃了是能安睡半宿,只是醒來仍舊時不時這樣哭鬧,尤其是到了半夜更甚。”
她說到這裏,也不知是心疼小公子還是心疼他們少夫人,掉了眼淚。
明玥一聽這話,心想那樣的小地方,就算真有什麽好大夫,他們人生地不熟的,又只是路過,多半剛巧是遇着了庸醫呢!
于是便開口道:“我家有位老爺子,正好是這一科目的好手,你去問一問你們夫人,若是信得過,我去請老爺子起來瞧一瞧。”
那嬷嬷一聽,只覺得再好不過了。他們如今既是心疼孩子,又被孩子哭聲吵得心煩意亂,只恨不得馬上有個懂行的來治一治。
而且明玥也不是那來路不明之人,能住進這驿站的,那都是朝廷命官的家眷。
于是沒有半點遲疑,“不必知會我們夫人,老奴這就能做主,還勞煩夫人去請。”
煌月卻按住明玥的手,“娘您在這裏,別處去吹涼風了,我去叫而魯爺爺。”
本來那魯老頭是認了明玥做幹女兒,但孩子們已經叫慣了爺爺,也今兒沒改口喊外祖父,而且覺得也不順看,不似老刀那般,叫個外公就好。
嬷嬷這才看到,明玥還牽着這樣一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勞煩小姐了。”
“不客氣。”煌月已經起身怕出去了,聲音像是風一樣從穿堂裏傳過來。
大堂裏的花镖頭等人也都沒睡,實在是這孩子聲音太吵鬧了,也都巴不得魯老頭快來治好,大家好得安寧。
很快小哥送了熱水來,嬷嬷要給送上去,明玥卻道:“那藥不忙先吃,等我家這位老爺子來看過後,再做決定。”
老妪聽罷,心想也是,便應了話,“老奴上樓同夫人道一聲,這下來多會兒了,怕她着急。”
很快,老妪提着裙擺上樓去,片刻就下來,“夫人說麻煩了老爺子這麽夜深還要被打擾。”
“不客氣。”多結善緣,總是有用的。
須臾,魯老頭進來了,嘴裏正是嘟嚷着,“你不去喊我,我也要起來的,不然這一宿甭好好睡覺了。”
說罷,朝明玥這裏走了過來,“聽這哭聲,怕小兒邪風入體,沒多大的事兒。”小孩子邪風入體,難免是肚子疼。
老妪見着魯老頭,忙招呼着一起上了樓去。
房間裏已經亂了套,那宮夫人已經被孩子的哭聲折騰得不成樣子了,見了明玥一行人進來,只忙把孩子交給魯老頭。
她做母親的,聽着孩子這樣哭,雖不知道孩子到底多難過,但是恨不得替孩子疼了。
魯老頭卻叫她将孩子放到床上去,那孩子哭得手腳亂登亂抓,躺在床上掙紮,好叫那宮夫人擔心,生怕孩子翻到床下來,正要過去扶着,好叫魯老頭診脈。
沒想到魯老頭壓根不診脈,反而是手指往那孩子肚子上的幾個穴輕輕按去,她也不知道這是個什麽章程,只是忽然有些擔心,怕又是什麽來路不明的。
正要開口阻止,沒想到原本痛苦哭啼的孩子忽然就止住了哭聲,身體也不再掙紮了,只一臉安寧地眨巴着那滿是淚水的眼睛,打量着魯老頭。
這可比那小鎮子上大夫抓的藥都神奇,宮夫人一行人也是愣住了。
而此刻魯老頭已經收了手,又捏着孩子的大拇指,不知道按了什麽穴,便松開手,退開身。
幾乎是同時,衆人只聽得一陣噼裏啪啦的聲音從孩子小屁股底下傳出來,一股子惡臭也同時散開,頓時滿房間的臭味兒。
煌月小姑娘下意識地捂住口鼻,率先沖出房間,“我在外頭等你們。”
魯老頭作為醫者,卻是十分盡責的,只将留下那原來的藥來了瞧了,“莫要給孩子吃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孩子今兒拉一泡,明兒一早再拉一回,肚子裏的髒東西清完就好了。”
這時候那宮夫人已經和手底下的人七腳八手地給孩子收拾,聽到魯老頭的話連忙應聲。
等她們把孩子拉出來的那些黑色臭臭清理幹淨,看着孩子似乎氣色也好了許多,還沖宮夫人咧嘴吧笑,宮夫人一行人才想起來道謝,卻發現明玥和魯老頭都回去了。
一時間萬分過意不去,“方才一忙,也沒同人家謝一聲,勞煩嬷嬷去幫我瞧一瞧,若是人沒歇息,叫人上來休息,咱們這裏馬上騰出房間,大家去樓下大堂擠一擠。”
那宋嬷嬷急忙出去瞧,不想看着樓下燈火已經熄了,又跑到那長廊盡頭,朝着後院瞧去,馬車裏也沒什麽燈火,便曉得人家已經睡了。
就回來與宮夫人道:“四處都熄了燈,都歇下了,我方才打聽了,他們也是要去青丘州的,這一路上夫人可與之作伴,到時候有的是機會謝。”只是還沒打聽出來是哪位大人家的家眷。
宮夫人聽罷,也只好這樣了。
于是翌日起了個大早,只叫自己家的廚子早早去廚房,煮了全部人的早飯。
除了他們宮家四十多口人,再加上那明玥家的,總共有八十多了。
所以動靜也是弄得不小,花镖頭一行人被驚動,再沒了睡意,也是跟着幫忙搭手。
等明玥她們起來的時候,早飯已經好了。
聽說是宮夫人特意安排道謝的,想着叫人家多做了這麽多早飯,實在是不好意思,因此又叫餘娘子給送了些從巧袖早前做的幹糧過去,叫他們吃着換個口味。
也是這個時候,宮夫人才曉得明玥是誰家的家眷,硬是愣了半響,才道:“想不到這沈夫人竟然是個國色天香的絕色美人,難怪那沈大人誰家的小姐都瞧不上。”
“可不是呢。”宋嬷嬷方才在樓下又見着了明玥,只瞧着不但是美,便是她只站在那裏,什麽都不做,也顯得好尊貴優雅的。“這上京的人還暗地裏笑話沈大人沒眼界,放着那嬌花不要獨愛那鄉下狗尾巴草,可也不想想,能做出那般錦繡文章的,豈是個沒有眼界的。”
這話惹得宮夫人笑了一回,“是了。”她都沒好意思同宋嬷嬷說,她娘家那頭,父親也是原本想把小妹許給這沈大人的,但是見沈大人連其他大人家都拒絕了,就斷了這心思。
也虧得她爹不是別家那樣高調,不然如今同沈夫人見了面,着實尴尬得很。
又問宋嬷嬷,“沈夫人他們幾時啓程,咱們同他們一道吧。”
宋嬷嬷笑道:“定了辰時二刻,沈夫人邀咱們一起了,老奴就是來回夫人的。那沈夫人還說了,咱們這裏有奶娃娃,若是趕不及,可多等咱們一會兒。”
“哪裏好叫人家等的道理?你快讓大家收拾。”今兒早上小兒子又拉了一泡,吃得也好,宮夫人雖不知道那老爺子是如何辦到的。所以即便人家不同意同行,她也要死皮賴臉跟在後頭。
這樣孩子真有哪裏不舒服的地方,也好找人家幫忙不是。
如此這般,兩家人也就一前一後地繼續往青丘州去,這一路上明玥和這宮夫人也熟悉起來。
因宮夫人年紀比她大些,便喚對方一聲嫂子。又因想起那杜來姐說對方姓宮,因此也是找機會打聽這宮家的消息。
只是不盡人意,這宮夫人也說家裏還有個弟弟,只是體弱多病,如今與宮大将軍一起留在上京。
至于她這番起意帶着孩子們來這青丘州,主要是因為她夫君也要在這邊待個幾年,後來一臉苦笑地同明玥說,“你家相公幾時解決這青丘州的事情,我家夫君就幾時能回上京去。”要是一直不能解決,就一直留在這裏。
明玥聽得這話,心裏倒是安心了不少,畢竟按照這宮夫人的話,自己那疑心忒重的堂舅舅也沒真叫沈煜一個人孤軍奮戰。
最起碼還有這宮蘭亭,他手裏七八萬的兵馬呢!
若真有那萬一發生,手裏也能有人。
又因着這話,兩家人的關系更近了一步,畢竟這接下來幾年,他們是并肩作戰的同僚家眷了。
等到青丘州地境的時候,已經十分相熟。加上明玥家這邊孩子特別多,那宮夫人家的長子宮染夜也時常湊到這邊來耍,有時候連晚上都歇在這邊的馬車裏。
宮夫人那邊倒是打發人來喊,只是來幾次實在沒什麽效果,也就懶得多管了。但把孩子扔在這邊,也實在是不好意思,便時常叫宋嬷嬷常常送些東西過來。
明玥其實很疑惑,她家這裏就特別地招孩子喜歡,早前那秦晚風也很不得駐紮在她家不走了,明明兩家人中間也就隔了一道牆罷了。
但是那孩子就喜歡在這頭,不喜歡在家裏。
後來又是這元盼妹,這個還是直接常駐。不過明玥如今有些心疼這孩子,上次到汝州的時候,得了沈煜的信。
當初那元渙塵把孩子帶出來,其實是因這孩子的母親病沒了,是心疾走的,偏偏這孩子同他母親一樣有那天生的心疾,怕孩子難過,一時引發心疾。
所以元渙塵連他那位嫂子的葬禮也沒敢參加,就急急忙忙把元盼妹帶着來了瀾州。
到了這邊後,見着沈家這裏還行,又拿那想要蹭沈家閨女多的好運的鬼話,把元盼妹留在這裏。
直至沈煜這一次要來青丘州,去信給江南,讓他們這一次來船,順道把元盼妹接走,那頭才說了實話,只說孩子的母親去了,一直瞞着。
若是接了他回家,他去同他母親請安,不見了人必然是生疑的,所以只能麻煩沈煜那裏幫忙。
這也不是多大的事情,反正家裏孩子不少,也不怕他多他一個了。
因此沈煜就答應,讓明玥直接帶着去那青丘州算了。
明玥曉得了這些,當時也驚得不行,暗地裏問了魯老頭,可是看得出來元盼妹有什麽不同的地方?
不想魯老頭也直言,這孩子雖看着跟尋常人沒什麽區別,但那天生的心疾,能活到而立之年算是祖上燒了高香。
那元盼妹是個溫柔體貼的好孩子,明玥聽到魯老頭這話的時候,為此難過了好一陣子。只是後來又想通了,這天生的心髒病,那個世界救治都不是百分百能治好,還要分病情。
更何況元盼妹就算不是嚴重那種,這裏還動不了手術,縱然魯老頭有一手出神入化的醫術,但也沒辦法。于是就想既然元盼妹只能在這個世界活這些年,那就叫他快快樂樂的,因此平日裏也多偏愛幾分。
孩子們倒是察覺了,但也懶得多管,畢竟這家裏的孩子,沒有一個不跳脫的,除了元盼妹。
所以覺得明玥偏愛他幾分,也是理所應當的,再有元盼妹能彈琴給他們聽,還能做各式各樣好吃的美食。
如此,他們又有什麽理由不去喜歡元盼妹呢?
而如今,明玥又收到了沈煜的來信,他再有個三五日,也要到青丘州了。
所以按照明玥他們這速度,他們到蓮城的府邸,大約收拾安頓好,沈煜也到了。
沈老爹曉得了這消息,這日大家在野外吃午飯的時候,便道:“這自古以來,搬家最是折騰人,這阿煜莫不是故意的,不然怎麽時間掐得這樣準?三天,三天可不是剛收拾好嘛。”
明玥倒是不在乎沈煜似乎是掐着時間來的,只笑道:“他便是在,家裏這些個瑣事,他也摸不着頭腦,更何況他這位置的前任,不過做了兩個月就病故了,一大堆的爛攤子要等着他去收拾,他也沒這閑工夫在家裏聽您老的使喚。”
沈老爹聽了,見明玥是護着沈煜的,心裏自然是高興,但嘴上仍舊道:“這拿着你是胳膊往外拐,我也是你爹,你不幫我,還替他說起話來。”
只是這飯間瞧着大家聊得如此輕松,然而等啓程上了馬車,沈老爹卻開始擔憂起來,只朝馬四九道:“這可如何是好,那些個以往來此的朝廷命官,沒有一個好下場,那些人只怕也不會饒了阿煜的。”
馬四九見他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不禁皺了皺眉頭,“你可別這樣看着我,你那個兒子可不需要人保護,倒是家裏這頭,我得看着我幹女兒和外孫女們的安危呢!”
沈老爹聽了這話,嘴角直抽搐,“他真那樣有本事?”
“這不是明擺着的吧?三元及第就算了,年紀輕輕剛入朝為官就是從五品,你看着那些做官的,有的一輩子都沒掙上個七品。”馬四九沒好氣地說到,覺得這沈瞎子分明就是在同他炫耀兒子。
但那有什麽要緊的,現在沈煜還不是自己的幹女婿?
不過這一次他還真誤會沈老爹了,沈老爹只是有些感概,他的兒子怎麽這樣有出息呢?他靠在馬車上,一面仔細回想起自己這兒子媳婦就好像忽然醒悟勤奮起來,然後家裏一下有了改善。
只是運氣不好,家裏才有些好轉就遇着了天災。
好在萬幸,一家人都活了下來。
所以沈老爹才不會去追究那麽多,反正現在的兒子和媳婦都孝敬自己。尤其是這阿煜,再也不像是從前那樣糊塗了,一味讨好杜家。
醒悟得好啊!
看看醒悟後,不讨好杜家,這就好起來了。
因此一時間也不擔心沈煜的安危了,想着這一路走來,他也算是大風小狼經過了不少,又是幾個孩子的父親,哪裏還需要自己把心挂在他身上,叫他自己去解決吧,自己繼續享享清福。
隊伍進入青丘州後,這兩日天氣逐漸好起來,白天裏都能看到太陽,尤其是中午炎熱得仿佛到了酷夏一般,只是晚上冷得又如同凜冬。
好在早前明玥就給大家提過很多次,所以各人身邊都備着衣裳,到沒有因為這晝夜溫差的問題,叫大家着涼。
但也讓衆人長了一回見識,原來這天底下還有這樣的地方,而且白天那太陽特別快吓人,八角他們那些個白臉蛋,到了下午些,臉頰上就兩團紅,晚上的時候還疼。
其實明玥早就叮囑過了,這邊海拔高紫外線強,到底戴着帏帽或是面巾好些,但他們這些男子都覺得太麻煩,又說那是女人家的東西。
這下好了,頭一天晚上就喊臉疼,叫魯老頭說落了一回,第二天學乖了,到了那鎮子上的時候,就急忙買了本地的帽子。
有些像是鬥笠,但那帽檐一圈又沒有鬥笠大,能擋太陽不曬臉,也不耽誤做事。
倒是十分方便的。
随着隊伍越發深入青丘州,他們也終于到了這蓮城。
沈煜還未到,那本地的官員也有意給些下馬威,自然是沒打發人來接,所以也就是那布雲河邊上的宮蘭亭來接自家夫人。
因聽宮夫人說這一路多得沈大人家佛照,便過來道謝。
那宮蘭亭單看着相貌,就像是個性格冷冽的,又因為是沙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