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貴公子笑癡人夢,哪料市井奪榜首◎
等他們回過頭來,那穿着補丁衣裳的書生已将東西清理。
幾人卻是不知方才這一轉頭的功夫,還有這一變故,一個個還嬉皮笑臉地等着一會兒到門口檢查的時候,這補丁書生會被查出舞弊,然後趕出考場,剝奪終身參加科舉的機會。
于是也不鬧騰了。
加上前面的隊伍一直在往前移動,轉眼間竟到了他們跟前。
沈煜這邊也輪到他了,只讓龐虎将東西挑上去例行檢查,自己則與明玥說話:“快些回去吧,等着我的好消息。”
明玥看着沈煜如此自信的目光,一度懷疑莫不是他才是這個世界的天選之子,不然他連書本都沒翻看一下,哪裏來的底氣十足叫自己等他的好消息?“好,信你信你,只是你在裏面,也要顧着自己的身體,不管如何,身體第一位,那考試是其二。”
沈煜笑應着,還要說什麽,前面的檢查行李的官差已經在催促。
明玥這便與他揮手,只目送沈煜上前拿出帖子。
那官差瞧了一眼,有些詫異地擡頭看了看沈煜,“你是那沈記雜貨鋪的東家?”沈記雜貨鋪是這雍城最大的雜貨鋪,沈煜還組建了一支商隊,當初出去的時候,将這城中滞銷的不少物品都給一并帶出去賣了,好叫上頭的大人們誇贊了他一回,說是什麽商業奇才。
只是這商業奇才,怎想着跑來參加鄉試了?而且他記得這商隊也才回來不過兩日?
沈煜這邊颔首應着,這官差就越是詫異了,将帖子遞還給他,放了行。
另外一組,那補丁書生也順利進去了,在他後頭那幾個衣着華貴的公子頓時臉色有些難看。其中一個似想起了什麽,看了看跟明玥站在外面目送沈煜進去的龐虎,顯然是反應過來了,皺着眉頭和同伴們低聲說了什麽
大家便曉得,是沈郁夥同他這仆從壞了他們的好事情。可是如今那補丁書生已經進去了,他們也奈何不得,只能将這氣出在沈煜身上。
加上剛好聽那官差說沈煜是一介商賈,所以哪怕曉得沈煜如今進去了聽不到他們說什麽,可見着沈煜的娘子明玥還在這裏,就呈那口舌之樂。
幾人聲音不低,滿是嘲風之味,“這瀾州真是叫人大開眼界,什麽阿貓阿狗都能來參加科舉?莫不是真沒人了,怕讓我們西北來的考生比了下去,所以随便拉人來充面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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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玥本已經早不關注這幾個人的,雖然覺得他們說話的口音十分熟悉,甚至有種自己脫口也能說出類似口音的感覺,但因幾人品德實在不好,她也就沒放在心上。
可沒想到這都要走了,忽然聽到他們這狗嘴裏蹦出些屁話,竟然嘲風起沈煜和瀾州。一向算得上是沉得住氣的她竟然立即出口反駁:“各位說這話之前,當是先看看自己的戶籍帖子再發言,一口一個西北,你要是西北人如今怎出現在瀾州?是那西北不要你們了,還是你們自己在那邊待不下去?”如此喪家犬,怎麽好意思到處犬吠?
幾人沒想到明玥一個娘子,居然還敢當街出言不遜,當時就怒了,要上前。
只是那門口的官差雖非瀾州本地人,但聽到這幾個西北遷移來的考生的确是不像話,也冷喝了一聲,斥責着,“你們幾個不進考場就讓開道。”
那幾人才不甘不願地收斂了。
只是進去之時,還惡狠狠地朝明玥瞪了一瞪。
明玥沒作理會,只叫了龍虎送自己回去,到了家中只讓八角去打聽這幾人的身份。
八角就擅長這事兒,麻利地領了任務去,連晌午都沒回來吃,直至下午些大抵是酉時一刻他回來了。
只同明玥回着:“那幾人家底都不錯,其中有一個在西北那頭,也算得是上排名的世家。”不過八角實在是好生奇怪,只朝明玥疑惑道:“這樣的人家就算是在西北那邊排名末尾,但在本地有着盤枝錯結的複雜關系,怎麽就願意和那些普通老百姓們一起搬遷到這陌生又沒有半點人脈的瀾州來呢?”
明玥卻一下心中有了數,“有句話叫寧做雞頭不做鳳尾。那人有句話沒說錯,咱們這瀾州的确是沒什麽人了,是有那麽幾戶大家族,可是都被去年的天災影響得不小,要恢複少不得是需得花上幾年的。”
而如今大量的西北人遷入瀾州,他們雖來了此地,但心卻還是一顆西北的心,那戶世家只怕也正是瞧中了這一點,才做了決定遷移到西北。
這樣的話,那西北人就下意識以他們這一家為馬首是瞻。
本來瀾州本地人不過剩下那麽兩層罷了,西北人如今卻占了五層,這個世家一下就坐穩了瀾州第一家的位置。
也不得不說,做這決策者的人倒非等閑之輩。
只是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再怎麽厲害的人家,那養出來的晚輩也是參差不齊。又問起了補丁書生的身份。
八角機靈,不但打聽出了這書生的身份,還曉得這身份為何叫那些人陷害。
原來這穿着補丁的窮書生姓李。
要說着李是在西北可是大姓,西北那五州中最大的世族可就是李氏一族,他們族長的弟弟還娶了臨安長公主。
這臨安長公主雖然只是當今聖上的堂妹,但卻是先皇唯一的獨女,若她是個男兒,這如今的九五之尊位,如何能輪得到當今的陛下?
也正是如此,當今聖上将那西北三州都拱手給了臨安長公主作為封地。
原本盤踞西北五州的李氏一族,聽說也是要看臨安長公主的眉眼行事。
不過西北那邊多沙丘,其實有一部分人的生存環境尤為艱難,幾乎生在那戈壁灘上,也正如此,這一次才從那邊遷了不少人過來。
“這個窮書生,聽說和那李氏還有些關系,但因他父輩犯了李氏家規,被逐出了族,那邊他是沒有辦法再繼續參加科舉,因此這一次趕上了西北遷移到咱們瀾州的東風,便過來了。”
所以那李燼在外人看來,就是李家的罪人,這些貴公子們少不得是為了讨好李家的人,因此故意刁難此人。
八角卻是有些擔心,“夫人您和爺是好心,可卻因那個李燼惹了這麽一幫二世祖,這可如何是好?”待他們出了考場,怕是要來鬧事。
明玥也着實沒想到,會牽扯這麽廣泛,但也沒多擔心,她覺得目前為止,叫她最害怕的便是去年幹旱,自己吃了滿肚子的土,以為要死的時候。
那時候離恐懼如此之近,都挺了過來,這個時候吃飽穿暖,難道還沒多餘的心思去處理此事?
只讓八角放心,“不是什麽大事,那些個公子哥兒,最多也就是呈口舌之快罷了。”更何況,他們的第一目标由始至終都是那個倒黴的李燼。
八角見主子不急,自己急也沒用,便只盼着沈煜真高中,那就什麽都不怕了。
一家子都耐心等着沈煜的消息。
只不過這些天城裏城外各處道觀廟堂就熱鬧了,都是那求神拜佛的,連帶着雜貨鋪的生意都好了不少。
但明玥沒上街,也沒親眼看到這街上到底是怎麽個熱鬧場面,只在家中聽沈老爹說,倒是三個女兒十分感興趣,想央着明玥帶她們上街去。
可正是因為人多,明玥哪裏敢?就怕轉眼間女兒們不見了影子,就都給駁了回去。
總共是要考四天,若是不出意外的話,明晚就幾乎都出來了,明玥是掰着手指巴不得這時間過得快些。
心裏盤算着沈煜的那些幹糧,只怕也吃得他口幹舌燥了,就指望帶着的那些果子能解解渴。
至于水存放了兩天,那考間不通氣,也不敢給他多帶,就怕喝壞了肚子,耽誤考試不說,還傷身體。
她自己想到這裏,又覺得這條件好了,人反而精細嬌貴起來了,去年這個時候,便是喝那泥水都覺得解渴,哪裏想着什麽會不會喝壞肚子的事兒。
正是這個時候,八角高興來禀,說是楊氏來了。
明玥聽得這話,高興地立即迎出去,卻見楊氏穿着一身嶄新的藍底碎花裙子,外罩着一件寶藍色的馬甲,用同色的腰帶紮着,整個人看起來精神抖擻的,若不是那眉眼還是楊氏,從這氣色精神上,明玥真當她像是換了個人一樣。
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有些難以置信地叫了一聲:“楊姐姐。”
自打楊氏和宋胡子和離了,明玥就改口叫楊氏姐姐。
楊氏挽着小包袱快步走來,“好一陣子沒見你了,前天下午才聽人說鄉試開了,我琢磨着你相公多半也要進考場的,正好家裏的梨摘了不少,我便給你送來,來瞧一瞧。”
明玥這才看到,八角身後有一個筐子,裏面是些綠皮梨子。
這種梨最脆甜,而且皮薄,算得上是瀾州特産之一,只是可惜去年不是被大水沖斷了,就是後來旱災後活活幹死,如今已經極少。
物以稀為貴,她這一大筐還不曉得可以換多少錢呢!明玥不免是覺得禮厚重了些,“你怎摘了這麽多?拿幾個哄孩子們就是了。”說着,只讓八角撿了,餘下的讓楊氏拿回去。
楊氏連忙攔住八角,“莫要聽你夫人的,這些全都留下。”一面又去拉着明玥往裏去,“家裏好幾棵呢!另外正逢秋收,我們自己雖沒種,但在集上另外買了新鮮的瓜果蔬菜,一會兒我那表兄弟就送來了。”
她這樣客氣,明玥反而不好意思,只忙斟了茶,叮囑叫她那表兄弟來家裏吃晚飯。
只不過楊氏給拒絕了,“莊稼人呢!這一次來他也有些土貨要賣,沒這閑工夫。”
兩人聊了會兒,灼雲姐妹幾個也來了,挨個兒給楊氏行禮。
看着這些個越發生得漂亮的白玉娃娃,楊氏那叫一個喜歡,可惜自己不能生,所以眼裏多到底是有遺憾色。
明玥察覺出來,忙轉過了話題,哪料想楊氏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還有一樁事要同你講。”
見她那略帶羞澀的表情,明玥有些疑惑,但也看出來了,孩子們在跟前她不好意思,就給打發去廚房那邊找巧袖吃梨子。
這才問:“怎了?”
楊氏垂着頭,沒好意思看明玥,只低聲說道:“我幺姨婆給我配了一門親,人是個西北來的殺豬戶,帶着個七歲的哥兒。”
看她情形,顯然是歡喜的,所以明玥便細問,“人見過了?品性怎樣,孩子可是乖巧?”
哪料想楊氏已經和這西北來的殺豬戶成了親事,所以她才這樣不好意思,覺得難為情,畢竟還沒和宋胡子和離那會兒,她還信誓旦旦說要去廟裏絞了頭發做姑子呢!
因此那聲音也是細弱蚊蚋,“見了,因前些時日有個極好的日子,就在家裏幫襯下成了親,他待我極好。”
這也太快了,明玥驚得張大着嘴,“所以你已經成婚了?”這也太草率了些吧?
楊氏頭垂得越低了,“他那邊給了我十二兩銀子做彩禮,我身無分文,幺姨婆這邊招呼着表親們給我湊了些嫁妝。”因一個是再嫁,一個是再娶,所以婚事也是辦得簡簡單單的。
但這不要緊,楊氏斷然沒有想到那樣一個手起刀落滿身豬血的西北糙漢子,居然那樣好,處處同自己考慮,那哥兒也聽話。
她只覺得如今自己掉進了福窩窩裏。
見明玥不說話,以為她是替自己擔心,便連忙道:“我如今過得真的好,他手裏有十文錢,願意給我花八文,餘下的兩文他和娃兒一人一文。”這可比宋胡子好多了。
當初自己娘家那樣幫着宋胡子在這城中安家立業,可是他賺了一百文,也不見得會給自己兩文。
所以現在楊氏算是明白了,就算是嫁到了大戶之家,若是不真心疼你愛你,那跟嫁了窮苦家夫妻一起吃糠咽菜又有什麽區別呢?
明玥聽到她這樣為對方說好話,又是她親人們幫忙牽線的,也沒再多說什麽。只是有些責備,“既是成親這樣的大事,你該找人來知會一聲才是,當初那麽走得急,只說是在大岚鎮,我又不知是哪個村,更沒想到,你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就成了親。”
楊氏那幺姨婆一家老小都在村上,但如今她嫁了這西北的殺豬戶,跟人住在鎮子上,好在村子離鎮子不遠,她閑時沒什麽事兒,如今她男人早上殺豬,下午若是早些收攤,就和她一起去看幺姨婆。
反正這是她從前想都不敢想的日子。
她晚上在這裏留了一宿,第二天才和她那表兄弟回去,明玥得了她的薄皮酥梨,又有許多新鮮的瓜果蔬菜,雖說這城裏是能買到,但終究是人家一片情義,老遠從那大岚鎮帶來的。
便讓孟婆子和巧袖幫忙準備了些幹貨做回禮。
既然人家鄉裏有的,她便不重複拿,因此又喊八角去雜貨鋪裏拿了些幹蝦魚菌,想着那邊楊氏親戚朋友多,也給準備了些如今瀾州也開始流行的頭紗,孩子們的頭繩等等。
另外送了她幾匹料子,算是補了新婚的禮物。
楊氏只覺得自己拿來的都是自家地裏摘的,便是買的瓜果蔬菜也沒值幾個錢,明玥卻給了這許多東西,甚是過意不去,“這料子你拿回去,旁的我收了就是。”
明玥哪裏答應,只将那料子硬放到她表兄弟的板車上,“這些料子的顏色花紋,也不見得都合适你,你且拿回去給你幺姨婆裁衣裳或是送禮都使得。”最後又塞給她一個小包袱,“你不要嫌棄,裏面都是鹿哥兒穿不得的衣裳,還半新,你改一改給你孩子。”
這個楊氏倒沒有推脫,鹿哥兒上私塾,那衣裳都是成衣鋪子裏出來的,只再次謝了明玥,便上了板車,與她表兄弟回去了。
明玥站着門口揮手,只見着人消失在街頭人群才收回目光,與孟婆子一并進去,“她一句沒問那位,可見如今是真的過得好。”明玥口中‘那位’,正是宋胡子。
宋胡子如今在城裏做苦力,給人背磚扛瓦,賺回來的工錢卻不夠那新娶的媳婦花銷,兩人見天吵架,罵聲總是從雜貨鋪後面傳過來。
不過大家已經覺得沒有什麽新鮮勁兒了,司空見慣了。
但沈煜回來後,宋胡子找了沈煜一回,也不曉得沈煜同他說了什麽,垂頭喪氣離開,然後再路過雜貨鋪的時候,便要往這頭啐一口。
顯然,沈煜是沒給他什麽好話了。
孟婆子對于楊氏忽然嫁人的事兒也挺意外的,不過卻覺得是好事情,“她還年輕,又沒有什麽正經的依靠,總不好跟着親戚家住一輩子,嫁人是正途。”
明玥倒不覺得單身女人就該嫁人,但也沒同孟婆子争個一二。不想竟然聽孟婆子忽然壓低聲音說道:“那宋胡子成親也這麽久,他不是瞧中了那寡婦能生兒子,可也沒聽着有什麽動靜?別是他自己不會生吧?”
這方面明玥也想過,可是別說是這個世界了,就是自己那個世界男人真有難言之隐,也是堅決不承認,都覺得是女方的過錯。
所以想讓宋胡子去看大夫,确認到底是誰不會生,這簡直就是異想天開。
如今聽到孟婆子這樣說,很是贊同地點着頭,“沒準真是這般。”但又有些擔心,“楊姐姐這男人家裏有孩子,又是個兒子,就怕娶她就是因她不會生,免得以後有了自己的孩子待他兒子不好。”
孟婆子沒想到這一層,一時也不知楊氏這樁婚事是好是壞了。
中午的時候,忽然聽得街上熱鬧,隔着牆頭都覺得人聲鼎沸的。
灼雲幾個孩子激動不已,以為是有什麽熱鬧的事情發生,曉得後院有巧袖放在那裏上屋頂曬幹貨的樓梯,就到跑了過去,想偷爬樓梯。
不過叫巧袖逮了個正着。
正被揪着到前堂,就見八角從外急匆匆回來,與明玥說:“考場抓了幾個作弊的,盧大人氣得不行,将他們五花大綁在大街上游行呢!”說什麽以儆效尤!
這都最後一天才抓着?明玥一下來了精神,“可曉得都是何處的考生?”
八角卻忽然眉開眼笑的,“夫人怕是想不到,再也沒有這樣的好事情了,竟然是那天您叫我打探的那幾個。除了那個世家子黃公子,旁的都在列。”
這果然是好事情,明玥團扇遮面,也忍不住哈哈笑起來,“果真是好事情,不過怎麽這個時候才叫發現?”心想着盧大人到底是個厲害的角色,果然是嚴懲不貸,這一圈轉下來,那些書生自己丢人就罷了,他們的家裏怕是也要跟着蒙羞。
不過後來沈煜和明玥說,是那些人家仗着有些財勢,并不怎麽守這瀾州的規矩,給盧大人的工作進度造成了不小的難度。
那盧大人雖是一心願意給老百姓做事情,但他也不是活菩薩,任人欺辱,所以得了這機會,自然是不會放過。
也算将那幾戶人家敲打一回。
當然,這是後話。
眼下只聽八角一臉嚴重的興奮,“料你們如何也猜不出來,這些人是如何作弊的?”
耀光急得不行,催着他:“哎呀,誰要猜了,八角哥哥快說。”
于是只聽八角繪聲繪色地說着,那幾人藏的書,有一個綁在大腿內側,至于被發現,是他如廁的時候書掉進恭桶裏,那聲音考官聽着不對勁,上前一查看,果然有貓膩。
八角一邊說一邊學着那考官捏着鼻子去檢查恭桶的樣子,仿佛他當時也在場一般,可把灼雲姐妹幾個逗得哈哈大笑起來。
其餘的也是,胳肢窩,衣服夾縫裏抄着書,或是薄毯夾層裏幹脆用布抄了整整一本。
如果不是這個如廁的率先被發現,後面那些個只怕也就這樣躲過了。
也是鬧了這一出,明玥與沈老爹帶着龐虎去接沈煜的時候,發現那出來的考生衣裳幾乎都沒縫邊,被子也都被拆了,管你是薄是厚的。
顯然那幾個舞弊的人被發現後,大家的東西都再次接受了粗暴的檢查。
加上在裏面幾天幾夜不梳洗,如今破衣爛被,真真是像極了從哪裏逃難來的。
即便這是最後一天,可一個個本來在裏頭就難熬,如今還這副模樣出來,如此不體面,害得大家丢人現眼,自然是恨透了那幾個人。
原本被西北考生們擁簇着的那位黃公子如今也是形單影只,見着他家人來接,忙按着自己同樣被剪破的衣裳上了馬車,就走了,沒敢多停留半刻。
明玥也沒去關注這位黃公子,只忙在人群裏找沈煜。
沈老爹墊着腳尖,一手撐着拐杖,本就眼神不好的他到處找,硬是沒見着沈煜的銀子,“這人海茫茫,一個個都跟那逃難似的,如何分得清楚哪個是阿煜?”
眼前的确是茫茫人海,有的還披頭散發,可見這些讀書人大部份生活是不能自理的,幾天沒人梳頭,那頭發散了就散了。加上衣裳被褥又都被拆被剪,的确是狼狽不已。
龐虎也是睜大了自己的眼睛,也一樣沒找着沈煜在哪裏。
反而是明玥個頭最矮,按理還被前面高個當了視線,但還是一眼就發現了人群裏的沈煜,激動得直接舉起手朝他揮動着大喊,“相公,這裏!”
她這一聲歡喜的相公,引得無數人目光齊齊聚集過來。
同樣,也包括沈煜的目光。
他一樣沒逃過,明玥特意給他挑選的新衣裳,袖口袍裾都繡着錦鯉,願他好運連連,錦鯉附身,可是如今叫這考場給折騰得鯉魚都沒了尾巴。
龐虎急忙上去接了行李,沈煜苦笑着看了看自己這一身,示意着明玥,“你先上車,我這幾天沒洗漱,身上髒得很,就不扶你了。”
可話音才落,就被明玥一把抓了手,拉着一起上車。
沈老爹在頭樂呵呵地笑着,跑去要和龐虎分擔行李。
不過龐虎哪裏要他動手,只讓老爺子快些上車。
只是沈老爹也不進車廂,就與龐虎一起坐在車板上。
考場與家裏離得其實不算近,但因街上人多,這路口又滿是來接自家考生的,所以顯得擁擠,馬車慢吞吞的,好半天才擠出去。
沈煜見和自己坐在馬車裏的明玥,生怕悶着她,擡手想要去将窗簾卷起,明玥卻比他先一步,“我來,你休息。”
于是他又去取水,明玥又先一步。
一時叫沈煜哭笑不得,“我沒那麽嬌弱,你歇着吧。”
明玥無奈,只好坐回原位,但一雙美眸仍舊在他身上打轉轉,忍不住好奇地問起考場的事兒,但沒問沈煜考得如何?
又說起那孫少卿,“我還以為他也要去參考呢,早就等着他開口請假,不想他居然沒打算參加科舉。”這點明玥很是好奇,那孫少卿,看着是有些才情的,字又寫得好。
“你恐怕不知,他祖父原來是上州轄下一處知縣,十年前因一樁案子被牽連,他們舉家被流放到汝州石場,後又因大赦天下,活下來的得了除去罪身,但根據律例,這三代之內是不可參加科舉。”不管文舉還是武舉。
明玥聽得這話一臉震驚,“你如何知曉的?”對沈煜又有些崇拜,這是把人家祖上三代的消息都挖了出來?
“若是不知曉底細,如何敢用?”沈煜最後留下孫少卿,也正是看中了他不可能去參加科舉,求不得功名,想要得出路,只有行商這一條。
回了家,沈煜先喝了碗粥潤腹,才去洗漱。
等出來一家人圍着團圓吃了頓飯,老小都沒敢問沈煜考得如何,只叫他早些休息。
也是了,沈煜這眼臉下有些青,可見這考場是沒休息好。
哪裏曉得第二日沈煜又一頭紮進商行裏,壓根就沒有作為一個考生的覺悟。
按理這個時候考生們該到處活動,拜訪前輩大人們才是,即便是沒考中,因此留個好些的印象也好。
可他倒好,壓根沒将這事兒放在心上,一心一意撲在他的生意上。
從外帶回來的貨物一部份直接轉給了別的商家,另外的進自家的雜貨鋪囤起來,然後便要開始備貨,歇半個月後,商隊就要啓程。
反正左右就是賺個差價錢。
他今日又去了下面的縣裏看貨,沈老爹見着光景,心想後日放榜,都不用做什麽準備了,只與明玥說:“要真能中,他怎能如此安心到處在外跑?你也不必準備什麽紅包了。”
但明玥想着原著,應該還是會中的,“還是準備一些吧。”
“還準備什麽,你不出去,不曉得外面那些書生都在明裏暗裏笑你男人呢。”所以沈老爹這兩日總是氣鼓鼓的,本想逮着沈煜問一問他到底考得如何?若真有些希望,自己也也好去回嘴。
可如今人都見不着,叫沈老爹如何跟人吵?
反正沈老爹是一肚子的憋屈。
明玥聽這般說,不免就想起了當初那黃公子一行人的話,心想沒準和那行人有關,果然他們就只會這樣的手段。就更不放在心上了,“爹何必把這些閑言碎語放在心上,咱們又不認識他們,犯不着為了陌生人這話氣惱。”
一面又同沈老爹說,“不管相公是否能上榜,咱們都照舊過日子,莫要因他沒中,到時候說些冷言冷語傷人心。想他這一年到頭,也沒什麽時間看書,一大家子的擔子都在他身上呢!沒考上也沒什麽。”
沈老爹本是有些被外面的那些流言蜚語給影響到,但眼下聽明玥一說,倒是清醒了過來,忙不疊地拍着自己的腦殼懊惱道:“是了是了,他也不似那些書生有大把時間整日挑燈看書,他得養活咱們這一家子呢!”
又說還是明玥細心,險些自己就傷了兒子的心。
如此這般,他也不理會外面的那些話,管人如何冷熱嘲諷,反正一律就當那些人嫉妒沈家發家快。
要說沈煜這生意,算是借着瀾州恢複的這東風,若是換做尋常的話,不會這麽好就起來的。
所以要說除了他自己的本事,這運勢也占了幾層的。
轉眼到了這放榜日子,激動人心的一刻,各家沒等天亮就打發人去等放榜。
明玥家這邊沈煜反正也不在家,大家也覺得大概率中不了。至于明玥覺得就算中,也是在後面,報子會先去前面榜上的人家報喜,大概率下午才會到家裏。
所以打算吃了早飯,在讓八角去等放榜。
哪裏曉得今年的榜單放得早,她這手裏的飯碗還沒放下,門就被敲響了。
八角也在吃飯,聽得大門被敲得砰砰響,手裏拿着筷子就去開門,一個胸前綁着大紅花團的報子就閃了進來,馬就扔在了門口,嘴裏高唱着:“恭喜沈府老爺高中榜首第一名解元!”
聲音不小,傳到了後面吃飯的明玥一家子口中,這會兒鹿哥兒和杜子規都還沒去上學呢!一個個瞠目結舌,以為都聽錯了,你看看我看看你。
于是外面又再度響起另外一個聲音,“恭喜沈府相公高中第一名!”
是第二個報子來了。
沈老爹還有些不相信,只朝旁邊的鹿哥兒喊了一聲,“掐我老頭一下。”
鹿哥兒真上手,沈老爹疼得老臉扭成了一團,“你這小子還真掐啊!”不過此刻他滿是歡喜,哪裏顧得上去責備鹿哥兒,只難以置信地朝明玥激動地喊道:“中了,中了!第一名,你男人得了第一名,往後就是解元老爺了!快,快快,紅包呢!”
他激動得推開椅子,只差沒手舞足蹈,見着龐虎來了,指揮着,“炮仗呢?準備的炮仗呢?快給點起來啊!”
廳裏一時叫他這樣一張羅,竟是亂了一團,大家也不知到底該去作甚才好?
最後還是明玥回過神來,只吩咐着,“先把飯菜撤了,請人進來先喝杯茶,龐虎你去拿鞭炮,巧袖那裏我叫你準備的茶點給端上來。”
虧得明玥覺得沈煜會上榜,所以到底還是做了些準備。
但怎麽也沒想到,居然是榜首……這叫那幫挑燈夜讀的讀書人們如何接受得了?
不過此刻她也不多想這些了,幾乎是飯菜才撤下,明玥和孟婆子才把廳裏收拾好,那些報子就進來了,先是同沈老爹作揖道謝,“恭喜老太爺了!”然後說了許多吉祥的話。
沈老爹高興得連說好,卻沒反應過來,人家那吉祥話不要錢地往外說,是在等他的紅包。
剛才明玥已經塞給他了,可嘆沈老爹太高興太激動,這會兒哪裏想得起來,只樂呵呵地聽着那些吉祥話。
于是只得同一旁的孟婆子使眼色。
孟婆子方上去把明玥另外準備的喜錢送了上去。
這些個報子才到明玥跟前道喜,仍舊是得了報喜錢才在院子裏椅子上坐下。
眨眼間,院子裏就有七八個報子了,明玥見着這一個個胸前紮着大圖花的人,突然明白為何那些普通人家中了榜,有報子來時,需要鄰裏拼湊東西又借錢。
就憑着這些報喜錢,也是要花不少,另外還要喝茶,也不能叫人只幹幹喝茶,多少得配着些點心瓜果才像話。
另外還有那聞訊老沾喜氣的人,如今院子裏是坐滿了人。
鞭炮這個時候已經在大門外響起了,好不熱鬧。
可明玥是女人家,哪怕是自家相公中了狀元,但也不是她一直在外招呼的道理,更何況都是些男客。
但沈煜偏不在家,沈老爹又高興壞了,這些招呼客人的章程他是行不來的。加上他那幫老友聞訊而來,他只顧着聽人羨慕他,哪裏有餘空招呼旁的客人。
好在這個時候那孫少卿過來了,滿頭的汗,氣喘籲籲的,一邊擦拭着額頭上的汗水,一邊同明玥歉意道:“東家有事兒耽誤,昨晚就給了信說今兒讓幫忙過來。”只是他也沒想到東家會中榜首,還先去了雜貨鋪裏理事。
直至聽人說沈相公中了榜首,才急匆匆地和鋪子裏的人打了招呼,撩着袍裾跑了過來。
“這裏交給我便是,夫人怕要多安排幾桌酒水才是。”孫少卿說着,環視了一下這滿院子的人,少說也要五六桌,家裏多半是做不出來了,也來不及啊!
明玥也是第一次經歷這種事情,連連點頭,“你是及時雨,這裏勞煩你辛苦些,酒水的事情你就不必擔心,我馬上去辦。”她本要去喊八角,卻發現家裏沒有丫鬟,如今八角和龐虎都充當着那小厮的角色,正給客人們端茶遞水,忙得腳不沾地。
龐龍在門口迎客。
孟婆子和巧袖那裏又在給瓜果擺盤,還要忙着燒水沏茶。
這人太多了,小爐子都給點起來,不然茶水根本就續不上。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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