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薄熒看到包間裏全是男人,心裏就有些不安,好在餐桌上除了幾個葷笑話外,這些來自各行各業的商界大拿沒有表現得過于讓人反感,薄熒把每人敬過一杯後就再也不肯喝了,這些人也沒有強求。
這頓飯一共吃了三小時,珍心的老板本來還想留薄熒和梁平在燕沙住一晚,被梁平借口明天薄熒還有行程給推掉了,看見梁平替她打掩護,薄熒不由松了一口氣。
當晚他們就乘坐飛機飛回了上京。
第二天薄熒當然沒有行程,她照常前往了公司上課練習,在公司她見到了梁平,打完招呼後,梁平沒有讓她離去,而是把她叫到了辦公室裏。
“昨天那頓飯你覺得怎麽樣?”梁平問。
“……什麽怎麽樣?”薄熒不解地看着他。
“珍心的老板和衡郦房産的老板都有意願給你‘投資’,就看你願不願意了。”看到薄熒變了眼神,梁平立馬補充道:“你可以拒絕,我只是把話轉達給你罷了,我帶過很多藝人,不是每一個都有一身傲骨,以前我曾做主替她們拒絕,可是有時她們還會反過來怪我擋了她們的路,所以從那以後我都不會再替藝人做決定,要怎麽做,這取決于你。”
“我不需要特別‘幫助’。”薄熒幹脆地說。
梁平看了她半晌,薄熒以為他是在尋思怎麽說服自己,他開口後,卻是爽快的一聲“可以”。
“那邊我會去回絕,你也別怕得罪人,我會去告罪的。”
薄熒半信半疑,面上卻感激地說:“謝謝梁哥。”
兩天後,梁平告訴薄熒這件事已經處理好了,讓她不用擔心。
因為近期沒有工作,薄熒手頭又還剩下一些錢,她拜托梁平給自己找了一個鋼琴老師,又把學琴的行程納入了自己的學習計劃,再加上每天雷打不動地參加公司的表演課和臺詞課、形體課、以及私下的文化學習,雖然薄熒沒有工作,但卻忙得不輸有工作的人。
現在的她已經漸漸明白和粉絲互動的重要性,按梁平的說法是,這會增加粉絲對偶像的“粘性”,一個和粉絲毫無交集的偶像,他的粉絲粘性是最差的,流動的、不長久的粉絲數量也是最多的。
為了增加粉絲粘性,現在的薄熒基本上三四天就發一次微博,雖然她發自拍的時候粉絲表現最熱烈,但薄熒還是更喜歡分享一些自己正在看的書籍、音樂,和一些日常小事。
半個月後,薄熒正在上表演課的時候,一個未儲存的號碼忽然打進了她的電話,她下意識地正要挂斷,卻在看清上面的的電話號碼後皺起了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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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着腰安安靜靜地走出練習室後,薄熒來到一個無人的角落接起了電話。
她沒有先開口,片刻後,電話那頭的人先說話了:
“薄熒。”傅沛令的聲音頓了頓,重新在電話裏小心翼翼地響起:“這些天你過得怎麽樣?”
“不好。”薄熒幹脆地說:“我可以挂了嗎?”
“別挂!我只是……只是想和你聊聊,這麽多天我都忍住了,沒有和你聯系,現在你就陪我說說話好嗎?”傅沛令在電話那端低聲下氣地哀求道。
“我以為我已經和你說得很清楚了。”薄熒說。
“那只是你的獨斷專行,我們根本沒有好好談過。”
“傅沛令,”薄熒輕柔地念出他的名字,平靜的聲音就像是在和一個普通的點頭之交說話,平靜而疏離:“你還希望我們怎麽談?”
“後天就是我的生日……我們能見一面嗎?”
沉默片刻後,薄熒冷淡地開:“什麽時候?”
“什麽時候都可以!”傅沛令的聲音立即揚升起來:“地點就在我家的電影院,時間你定吧。”
“過會我會把時間發給你。”
薄熒不等傅沛令再說什麽,直接挂斷了電話。
傅沛令的生日當晚正好是《問仙》劇組上《一起游戲吧》錄制的那期綜藝播放的日子,薄熒确認了錯過首播後可以在網上看到重播後才放心地出了門。
以防萬一,薄熒叫了梁平送自己,只告訴他自己是去見前男友,卻沒有細說和前男友的淵源。
一路上,梁平都在勸她改變主意,不要去赴約。
“你現在剛剛起步,別的小花就算了,離你之前那件事才過去五個多月,要是你被拍到夜會男人……”梁平欲言又止,薄熒明白他想說的是如果她被拍到夜會男人,那麽之前把她當受害者的群衆就會往她原本就是一個放蕩的人身上想,強暴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強暴,就難以定論了。
“我會小心的。”薄熒說。
梁平看了她一眼:“你不會是還對他餘情未了吧?”
“怎麽可能。”薄熒笑了起來,她看着自己映在車窗上的有些微弱扭曲的鏡像,輕聲說:“只是他欠我的,還沒還完呢。”
九點四十五的時候,薄熒抵達觀蛟影城門口,她戴上帽子和墨鏡,謹慎地走進了電影院。
傅沛令就等在門口,和五個月前相比,他高了、瘦了,就像雨後一夜之間抽條的竹筍一般,那股随時随地表露在外的高傲和盛氣,也像被暴雨沖刷過一般,只剩下無法掩飾的頹态。
看見薄熒後,傅沛令立即大步朝她走來,他的眼神抑壓而熾熱,目不轉睛地凝視着薄熒墨鏡下的眼睛。
傅沛令把薄熒帶到了一個影廳前,在進入的前一刻突然停了下來,對薄熒說道:“你閉上眼再進。”
薄熒擡起眼看向他,冷淡的神情裏顯示出拒絕之意。
“就閉眼一小會。”傅沛令說,急切的神色裏露出一絲可憐來。
薄熒看了他一眼,取下墨鏡,将眼睛閉了起來。
傅沛令推開了影廳的門,薄熒閉着眼走了進去,又聽着影廳的門在身後關閉的聲音,才慢慢睜開了眼。
傅沛令期待地看着她。
空無一人的影廳裏沒有開燈,光線昏暗,新鮮嬌嫩的玫瑰花瓣鋪滿了階梯座位下的整片空地,高聳的天花板上挂滿了淺粉和奶白的珠光氣球,無數閃爍着燭光的香薰蠟燭從她腳下延伸出去,形成一條美麗的光路,弧形的大銀幕正下方靜靜地擺着一個方形的推車,上面放着一個已經插好了蠟燭的精致蛋糕,溫暖的燭光在空中輕輕搖曳,靜谧而安寧。
薄熒收回視線,面無表情地對上傅沛令的目光,平靜地看着他眼中的期待漸漸失去光彩,重新黯淡下去。
“……我們先切蛋糕吧,你想吹蠟燭嗎?”傅沛令揚起一個勉強的微笑,從薄熒冷漠的目光中逃脫出來,逃也似的朝小推車大步走去。
“沒用的,傅沛令。”薄熒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他,沒有向前一步:“你想要和我談什麽,現在就開始吧。”
“薄熒……”傅沛令在離小推車還有幾步的地方停了下來,他轉過身看着薄熒,面露乞求的神色:“我們先切一塊蛋糕再來談那些好嗎?”
“如果你沒話可說,我就走了。”薄熒轉身欲推影廳的大門。
“薄熒!”傅沛令從身後趕了過來,飛快地按住了剛剛拉開一條縫的大門。
“……寧滢我已經報複了,徐俏我也和她斷絕往來了,你到底還要我怎麽做才肯原諒我?”傅沛令翻湧着痛苦的黑色眼眸一動不動地看着她無動于衷的臉龐。
薄熒看着他半晌,在他滿溢着痛苦的的視線下笑了。
“如果我沒有從你身邊離開,你還會為我做這些嗎?”傅沛令剛剛張口,薄熒就代他說出了答案:“你不會。”
“你報複寧滢、和徐俏絕交,并不是出自對我的愧疚和彌補,從始至終你都在追求自己的目标,滿足自己的願望,你不在乎我受到的傷害,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想要我回到你的身邊而已。”
“我不會原諒你,”薄熒輕聲說:“因為你自始至終都沒有真正忏悔過。”
“不是這樣的……”傅沛令的臉龐因為過度的痛苦而扭曲了:“你為什麽一定要這麽看我?犯過一次錯的人,在你這裏難道就永遠沒有改過自新的機會了嗎?”
“你還想要什麽機會?”
“我不奢求你馬上原諒我,我只是想要一個機會,想要你不再躲着我、不再消失,給我一個證明我已經改變了的機會……”
“機會你曾經有過,”薄熒冷冷地看着傅沛令:“我曾經全身心地依賴過你,将你看作我生活的全部,你還給我的卻是一天又一天重複的孤獨和失望……你明明知道那有多痛苦,卻還是任由那痛苦淹沒了我。”
“你已經沒有機會了。”
薄熒轉過身,推開了影廳沉重的大門。
“等等!”傅沛令用力抓住了她的手,他絕望的目光死死地看着她,不顧尊嚴地苦苦哀求道:“你就陪我過完這個生日再走吧!就半個小時,不,就十五分鐘,陪我切一次蛋糕吧——”
“阿令——”薄熒忽然輕聲叫出他的名字,希望和喜悅的火光從傅沛令的眼底猛地竄了起來,他期盼地看着薄熒,就像一條渾身濕透、在狂風暴雨下渴望被屋主放進屋內的流浪狗,在薄熒看來,他的表情既可憐,又可笑。
“你知道這一天除了是你的生日以外,還是什麽重要的日子嗎?”
薄熒的神情在突然之間變得溫柔,傅沛令看着這熟悉又陌生的神情,喉頭驟然被一股疼痛頂住了,一股酸脹的感覺侵占了他的心髒,侵襲進眼眶和鼻頭,他曾經覺得這神情理所當然,現在卻知道這是比世上任何一樣珍寶都還要稀有寶貴、是任何事物都不能帶來的,讓他內心充滿安寧和滿足的寶物。
“這是我向你告白的日子。”傅沛令開口,聲音顫抖。
“八月二十九日,那是我真正被強暴的日子。”
傅沛令的臉色乍然慘白,他眼中的希望和喜悅在這一刻碎成齑粉。
“你還要讓我陪着你,一起慶祝我被強暴的這一天嗎?”薄熒微笑着看着面無血色的傅沛令,感覺到他抓着自己的力量越來越弱,越來越弱,最後終于從她的手臂上無力地落了下去。
“我希望這是我們的最後一次見面。”
薄熒說道,轉身決絕地離開了影廳。
厚重的影廳大門在傅沛令眼前漸漸合上,他呆呆地站在原地,乞盼着薄熒重新推開大門。
但是影廳的大門卻始終沒有再被推開。
他失魂落魄地轉過身,慢慢走向空地中央孤零零的小推車,他站在細膩潔白的蛋糕前,拿起一旁的蛋糕刀從中間劃了下去,刀刃在劃到一半的時候碰到了某種硬物,不知從何處傳來一陣輕微的電流聲,影廳裏的弧形銀幕忽然亮了,傅沛令出現在了鏡頭裏,他看着屏幕,伸手在鏡頭上擺弄了一下,然後後退了幾步,露出了他身處的房屋一角來。
鏡頭正對着一扇打開了的玻璃房門,門外數百米就是清澈的碧海藍天,遠遠傳來的海浪聲安寧祥和,傅沛令穿着白色的t恤、水洗藍的牛仔褲,站在拍攝的中央凝視着鏡頭,他的嘴角揚着微小的弧度,眼裏露着少年淺薄的得意和傲氣。
“這裏是北緯50度49分9點04秒,和你現在所在的上京相差八個小時的英國布萊頓海灘,你一定很吃驚我為什麽會在這裏吧?”
銀幕裏的傅沛令取下攝像頭,手持着鏡頭走出了房屋。海浪聲乍然清晰了起來,傅沛令的聲音夾雜着風聲,隐約有些模糊:
“昨天一天沒有聯系你,你是不是在心裏偷偷怪我?其實我翹課了,為了去實地考察我們‘未來的家’。你看,還可以吧?”傅沛令大步走在布滿鵝卵石的沙灘上,過了一會,他停了下來,垂下的鏡頭重新擡起,這次銀幕裏出現了剛剛傅沛令走出的房屋全景:兩層樓的平頂別墅坐落在原木色的地基上,銀白色的外牆在陽光下閃着燦爛的光芒,充滿現代氣息的別墅和身後郁郁蔥蔥的樹木相互映襯,顯得高貴而典雅。
“這裏離倫敦我們的學校只有一個多小時的車程,附近還有大型超市、商場,以及你喜歡的——市立圖書館一間,我覺得你一定會喜歡這裏——”鏡頭翻轉,傅沛令的臉出現在了銀幕之中。
“薄熒——”他的笑容一斂,忽然變得異常認真起來:“在我剩下的人生裏,我發誓會始終如一的愛你,盡我所能地保護你、滿足你的願望,我會讓你穿上最美麗的衣服,住上最漂亮的房子,為你趕走所有煩惱,讓你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祝你十八歲生日快樂,薄熒。”
少年意氣風發的笑容在銀幕中有如朝陽,無知而無畏。
他的笑容在最後被一個突然砸上銀幕的蛋糕遮擋了。
傅沛令一腳踢翻小推車,在哐當哐當幾聲巨響中發瘋似地踢翻了附近的香薰蠟燭,氣球爆炸的聲音不斷響起,仿佛他此刻正在遭受狂轟亂炸的內心。
不知過了多久,當大銀幕下的空地只剩下一片狼藉後,傅沛令頹然地在最近的那張深紅色椅子上坐了下來,他一動不動地看着已經灰暗下去的電影銀幕,黑沉的眼睛裏空無一物,像是兩條看不見頭的空洞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