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所有掌櫃的說詞, 都指向同一個人。
徐府二公子,徐聞。
直到最後一個掌櫃完成述職,徐冬都沒什麽情緒波動,他臉色淡淡的, 好像不怎麽在乎究竟誰才是罪魁禍首。
雖然三個月前, 是徐聞先來徐冬院裏, 主動開口說想幫襯府裏, 向徐冬讨要了布莊産業下屬的幾家商鋪管管。
但權利, 是徐冬自己下放的。
如今出了差錯,最該被問責的本來就是徐冬自己。
況且, 徐冬也不會在聽了那麽幾句話之後, 就毫無主見去給徐聞胡亂定罪。
徐冬做事, 從來講究的就是因果關系。
若徐聞真心膽大,等到了鐵證如山的時候, 徐冬自然不可能會對他手下留情。
于是,其他不到萬分火急的事情, 都被徐冬排到後面去, 徐冬跟管家喬裝出行,專門去走賬最嚴重的那幾家布莊實地勘察。
親眼看到了店裏的布匹, 管家登時眼前一昏,差點要暈倒過去。
管家自跟随徐母以來,給徐府做事已二十載有餘, 徐母年輕的時候,管家就時常跟随徐母走訪布莊,這麽多年耳濡目染下, 自然對于布匹的好壞了然于胸。
眼前是皇城下徐家産業旗下最大的布莊, 一踏進去, 往日擺放在顯眼位置最精美細膩的布匹,全然叫粗糙劣質的布匹所替代。
單單是眼睛看着,都能看出是用最低等的麻線搓揉而成,說是漂染失常都擡舉了這堆粗制濫造的廢布。
胡亂趕制出來的布料,不僅美觀度全無,舒适度恐怕更是大打折扣。
管家随手翻了幾匹,臉色凝重道:“少爺,年前跟您來走訪時,老奴看這布莊裏還沒什麽異常的地方,今天這一趟,卻是所有珍貴布匹都完全被這等低劣布料替換掉。”
“看來肇事者很謹慎,恐怕就是看準了少爺您春季萬事繁忙,無暇顧及走訪,才能不動聲色的就搞黃了咱們布莊的生意。”
徐冬環顧四周,往日熙熙攘攘的布莊,如今堪堪剩下幾只胡亂撞進來的蒼蠅,別說富貴人家了,就是尋常百姓,能踏進來施舍個眼神的都難能可貴。
徐冬撚了撚手裏號稱絲滑親膚的“綢緞”,絲滑沒感覺到,親膚倒是夠親膚的,兩個手指頭一搓,這薄如羽翼的“綢緞”就快要碎成渣了,洞孔密布,透着風都能吹到手上去,可不就是“親膚”嘛。
徐冬面無表情:“請掌櫃出來吧,這批貨品全部處理掉,然後把進貨的賬單拿來予我過目。”
其實徐冬心裏清楚,整批布匹都出現了劣質品不是最麻煩的,大不了燒掉這批貨的銀子,換掉就是了。
最麻煩的是,徐家布莊主要經營稀有布匹,以前的老主顧都非富即貴,在采購布匹的旺季出了這一茬,恐怕會對徐家布莊的名譽造成毀滅性的打擊。
賬目出現虧損只是開始,往下發展,帶給徐家其他産業的,是爆發性的折損,這時候才是對徐家産業造成附加影響最恐怖的階段。
一個處理不好,徐家就此衰落也是有可能的。
幾日下來,徐冬就奔波在徐家布莊之間,從原料到出貨,全部了解了個遍。
再加上皇城中出現一家異軍突起的新銳布莊,恰好又在這個關鍵點,基本上徐家丢失的老主顧都讓對方搶了去。
而且對方布莊裏出售的布匹不比以前的徐家差,再拿如今時運不濟的徐家布莊一對比,整一個天上地下,本來只是爾爾,有了徐家布莊質量變差這個突破口,老主顧們都對新開的那家布莊贊不絕口。
徐冬對生意場上的風向很敏感,當下心裏就有數了。
徐冬叫停了皇城裏幾十家布莊的正常營業,親自處理劣質布匹,替換貨源。
全部調整好,徐冬沒有急着開檔,而是重新換了好地段,新鋪面更大更舒适。
徐冬想了想,即便手裏現銀有限,還是果斷舍棄了以前簡樸的風格,新建築都給裝修成達官貴人們更喜愛的華麗風。
所謂不破不立,如果這波不能成功,那也不會比眼下情況更糟糕的處境了,不如放手一搏,搏贏了,說不定就是滿堂喝彩。
在這件事情上,夏司容很支持徐冬,沒有什麽不可以的,她向來信奉一條準則,想要什麽,那就去做。
雖然夏司容更想的是幫助徐冬填補資金空缺,但是徐冬不願意。
剛開始夏司容問的時候,徐冬還悶頭不說理由,等夏司容追着他問好幾遍為什麽了,徐冬看着她擔憂的臉,頓時就心軟了。
徐冬不想夏司容擔心,但他更不想夏司容誤會,他不是不願意接受夏司容的幫助,而是他有信心可以扳回一城。
徐冬解釋道:“我聽說在最困難的時候,即将成親的妻夫倆最好不要有金錢瓜葛,不然牽扯的深了,一來二去就會吵翻天,吵着吵着,再好的感情都會吵散了。”
這一次說起的時候,徐冬正在喝湯,是他前腳剛進府,夏司容後腳就端進來的,熱騰騰的,徐冬喝一口,一下子整個胃囊都暖了。
徐冬說完,就垂着眼睛只管盯着湯碗看,整張臉都被湯水的熱氣蒸紅了。
夏司容愣了下,反應過來,莞爾一笑:“我就當置業了,等你回了本不一樣要分紅,到那時候我可不會手軟的,還能怕你跑了不成。”
況且,布莊買賣一向是徐家的招牌産業,這麽多年來為徐家賺來大半身家,如今只是遇到了一些坎坷,只要堅持改掉毛病,風聲一過,這點小波浪自然會挺過去的。
徐冬還是不同意,搖搖頭:“若是布莊救不起來,你那麽辛苦賺來的錢不就打水漂了嗎?”
“要想置業就得承擔風險,這是生意人的共識。”不過最近徐冬的煩心事本來就多,夏司容為了不煩他,就沒再堅持了。
夏司容話頭一轉,挑了個讓徐冬不好意思的話題:“小公子剛才說的,即将準備成親的妻夫倆最好不要有金錢瓜葛,不然就容易鬧翻。可小公子又不準備跟我成親,我就算投了錢,我們也成不了為銀子鬧翻的妻夫倆吧?”
徐冬飛快地瞥了她一眼,低頭又喝了一口湯,才假裝冷靜道:“如今不是,以後也會是。”
“那小公子倒是說說,什麽時候才是呢?”夏司容乘勝追擊。
徐冬抿了抿唇,從碗裏挑了塊粉藕,夾起來遞到夏司容面前:“今天的蓮藕好面,很好吃的,你要不要試試看?”
夏司容張嘴吃了,卻眯着眼,仍然盯着徐冬要答案,顯然是沒給徐冬糊弄過去:“小公子,你知道像你這樣兒說話說一半的行為,像什麽嗎?”
徐冬小心翼翼放好筷子:“像什麽?”
“這種行為就像我趕路渴了說想吃梅子,你指着遠處的山巒說快了快了,俗名叫望梅止渴。”夏司容說。
徐冬忍不住翹起嘴角:“胡說,我剛剛還喂你吃了。”
夏司容莞爾:“你就給我吃了塊蓮藕,梅子呢?”
徐冬無奈地看了夏司容一眼,看來對方今天非得打破砂鍋問到底了,想了想,徐冬也覺得說清楚比較好。
免得無意間在夏司容心裏種下一顆刺,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而且最開始的時候,明明是他最想成親的,他挑起話題,讓夏司容上了心,卻總是不了了之。
後來幾次夏司容再主動提起,他自己卻含糊其辭,在這方面來說,他确實做得不對。
其實徐冬不想那麽早成親的原因,只不過是因為一個很簡單的理由。
徐冬:“你……你還未取得功名。”
夏司容愣愣看着徐冬,眼神很是茫然,似乎不能理解徐冬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徐冬漲紅了臉,捏着袖口,難為情道:“我看見了……書房裏那些策論……你是在準備參加明年的科舉考試吧?”
夏司容應道:“啊……”
但她還是不理解。
徐冬只能紅着臉,繼續解釋:“我聽說別家府裏,為了讓女兒專心念書,別說娶夫郎了,房裏連小侍都不讓進,怕的就是她因為男色分心,最後導致科舉落榜。”
夏司容捏捏眉心,風中淩亂道:“你就為這個,不想跟我成親?”
看到夏司容似乎很煩惱的樣子,徐冬咬咬下唇,還是忍不住抿嘴笑了:“還有,還有別的。”
這麽離譜的理由一個不夠,居然還來倆,夏司容失笑:“還有什麽?”
說起這個,徐冬不笑了,他端正做好,眼睛緊緊看着夏司容,認真道:“還有,就是如今狀态的徐冬,不是最好的徐冬。”
“我想給你一個健康的夫郎,夏司容,別人有的,你也一定要有。”
爹爹說了,看上一個人,比糾纏她更有用的招式,就是對那人真心相待。
所有,不管夏司容是否曾經介意過徐冬的病弱身軀,徐冬都在心裏默默想,他自己應該付出加倍努力。
徐冬想擁有一個健康身體,然後堂堂正正站在夏司容身邊。
想讓夏司容擁有這世間所有的風光,而聽不到半點诋毀。
為此,他可以獻出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