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玻璃(5)
由南舒雨祖父擔任主導者之一的cuco是跨國的綜合性大集團,cuco的娛樂部門曾經只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嘗試,然而,一個年輕人拿過接力棒,進入這個領域,帶領企業在國內寬松的時期廣泛參與。不賺錢的電影拍了,積累了導演、制片人、攝影師的人脈,賺錢的電影也拍了,攢到了財富和大衆聲譽。有那麽一段時間,連續數年,但凡能參與國際評獎的影視作品,幾乎全都有他的投資。
商業企業,利潤說話,cuco娛樂的收入逐漸成為整個集團的中流砥柱。
值得一提,這個與cuco娛樂相互成就、引領cuco娛樂上位的人叫董沛傑,是南家晚輩口中的“叔父”。但他其實不是南家人,而是南征風和南舒雨媽媽的前男友。他們的關系全家都知道,但不妨礙他深受信任,在南家主宅有自己的卧室,在集團也占據重要的一席之地。感情連調劑品都稱不上,這或許就是他們這類人的特色。
在海外再創佳績的同時,cuco娛樂終于意識到國內造星産業有的挖掘。近幾年,一些中小企業的崛起引發關注,在此之前,cuco娛樂主要把影視作品當成商品。或許因為重心集中在國外的緣故,大陸的流量文化現在才後知後覺彙入視線。
他們想搞國內偶像?
南舒雨聽說過。
他們投資了個小公司?
南舒雨知道這件事。
因為大環境暫時擱置了。
南舒雨好像聽到了消息。
收到的定位是一棟獨棟倉庫樓下,來見她的同事是個看起來很沒精神的中年男人。手續辦的是調職,所以沒有試用期。為了表示友好,南舒雨自我介紹用的是普通話,結果對方根本沒理她,在她才剛說出“我就是南”時就打斷,翻閱着資料問:“你之前就職的是……時尚咨詢公司?那是幹什麽的?”
“就是與時尚品牌和比賽簽約,挖掘設計師,還有,負責一些大型活動的視覺——”她如數家珍,踩着高跟鞋急促跟上。
“行了,能不能講點具體的?”韓津沒精打采地說,“就說你之前每天到公司第一件事是幹什麽吧。”
畢竟不算百分之百在集團中,是自己找的工作。就算還要靠人脈完成些任務,但誰能說這不是實力的一部分?總比南征風好得多。南舒雨不讨厭之前的工作。她說:“……補妝?”
韓津沉默了。
“我知道你心裏估計已經開始把我當作畢業後沒工作過的垃圾了,但是我要解釋一下,當時我的行當就該這樣——”她邊解釋邊跟着他走進門裏。
那是一條狹窄昏暗的樓梯間。
韓津猝不及防停下腳步,頭也沒回地說道:“這份工作,沒有經驗也可以做。”
他退開一步,仿佛為攝影機讓出喊“action”的時機。假如要為這一個長鏡頭配上bgm,那一定是最經典的《G弦上的詠嘆調》,慢放再搭配黑白濾鏡,堪稱完美。那是字面意義上的混亂,龍卷風席卷過後的現場也不會到那地步,與不查寝的大學男生宿舍有着異曲同工之妙。又或者說,這裏的本質其實就是不查寝的大學男生宿舍。
這間叫普田世典的經紀公司只有一組現役藝人。幾年前培養過一位女歌手,風光一陣,上下都仰仗她一棵搖錢樹,合約到期後就是接連的損失。如今這組藝人是男子偶像,靠借錢出道,結果全方位正面撞上經驗老道的娛樂公司新男團,輸了個精光。公司老板險些家破人亡,連逃到厄瓜多爾的機票都買好了,做慈善的金主從天而降。
然而,截至目前,除了幫忙還債,都還沒來伸出過援手。
假如說面前這位婊氣沖天、穿着能做銳器的高跟鞋的女人真派不上一點用場的話。
不過就算能派上用場,身在這個崗位,又能做些什麽呢——
“你說要我做什麽?”南舒雨的聲音高亢到令關着燈的屋內傳來窸窣聲,她深深懷疑那裏面是不是關着某些動物園的動物,比如山魈、黑美狐猴或者草原狒狒,“藝人助理?憑什麽?我憑什麽伺候這群靈長目動物?這不該是馴獸員幹的嗎?”
才見面不到一刻鐘,韓津已經從新員工身上發現不下十個特長,最新一個是能随時随地毫無自覺地無差別樹敵。
“我不管你之前做什麽,也不知道你為什麽來這裏。總之,你現在就得做這個。”韓津轉過身,在玄關旁的茶水間轉過身,他看着她,不容回絕地說道,“假如你必須吊着根胡蘿蔔才能跑起來,那我也開誠布公地告訴你,上頭的意思,你應該不用做太久。只是短期,只是中轉。”
誰說的漂亮女生沒大腦,南舒雨某些時候看起來真就笨笨的:“真的?”
“介紹一下。”韓津走在前面,先一步步入房間內。
他直接把燈打開了。
卧室裏窗簾拉得嚴絲合縫,因此漆黑一片,但南舒雨還是捂住了鼻子,用自己衣服上過于濃郁的香水味堵塞嗅覺神經。燈亮起的一瞬間,不整潔的室內映入眼簾,兩張上下鋪床上分別睡了兩個人,其中一張堆滿雜物,而另一張則只有被褥。兩個年輕人正因突然被吵醒而痛苦掙紮:“津哥饒命……”“關掉太陽啦!”
南舒雨說:“這兩坨是……”
“這兩坨就是我們公司現在唯一那個組合的成員,”韓津從旁邊櫃子上取了一本時尚雜志,卷成圓柱狀,随即朝賴床不起的兩個人抽去。
兩個人都在大叫,然後跳起床。值得一提,其中一人是裸睡,所以不慌不忙穿了條褲子,另一個人則穿着粉色可愛的毛絨睡衣以至于叫人不知道從哪吐槽起比較好。
簡建玟是組合裏最年長的,雖然會在粉絲面前展現可靠的一面,私下卻是利益至上的垃圾攪屎棍,此時此刻正慢吞吞找着T恤,準備穿完衣服:“這是誰啊?”
李知然身材纖細,又是清秀型的娃娃臉,屬于團隊中的可愛擔當,此時已經接受新工作人員的加入,趴到床上打游戲:“你聾啊剛才沒聽到嗎,新奶媽。”
“你們隊長呢?”韓津把書放下,卻沒等他們回複,轉而看向南舒雨,“我們公司只有三十個員工,經紀人就我一個,你要負責藝人助理的事,還要做生活助理的事。”
南舒雨已經震驚了,嗓音尖得像用刮勺挖冰淇淋:“什麽?”
“好耶,”李知然爬起身,抱出一堆衣服扔在南舒雨面前,笑眯眯地說,“麻煩你幫我洗。”
簡建玟繼而走上來,同樣放下髒衣服:“謝謝——”末了還轉過身,又從裏面抽出私人衣物:“啊,你是新來的。為了表示歡迎,這些就不用了。”
南舒雨感覺自己的肩膀在發抖。
“還有,衛生做一下,你有駕照沒有?記得督促他們鍛煉、練習,不過估計你沒法成功叫他們起床……”韓津說,“對接通告單會做嗎?沒人交接,自己學吧。”
她什麽時候受過這種委屈?她就沒有遭受過這種屈辱。簡直無恥,根本不合常理!她是當場離開的,怎麽可能讓自己繼續被羞辱?那幾個猴子根本就是在看她笑話,故意為難她。還有那個一臉加班過度的男的……三十個人?一個公司只有這麽點人?cuco那邊是覺得只用砸錢營銷就會有人買賬嗎?
南舒雨感到難以理喻。
她還沒來得及租房,暫時住在酒店。工作的事情肯定是南征風那家夥在公報私仇,可惡的賤男人。
她不知不覺來到了陌生的居民樓。
不管怎麽說,錯位人生,另外一個人都已回到親生父母那邊,她不來看自己的親生父母才奇怪。回國之前,南舒雨就已經拿到聯系方式,只不過事務繁忙,且都是工作和財産的問題,親緣之類的反而被無視。
她打了個電話。
接電話的是女人,大概是她媽媽。南舒雨覺得這麽稱呼“媽媽”有點奇怪,但在之前的家裏,她就能很自然地對着那個戶籍上的母親脫口而出,富有嘲諷的“媽媽”,加以試探的“媽媽”,強忍憤怒的“媽媽”。
如今的單元小區竟然還要刷卡才能通行,那個女人說:“我來接你。”南舒雨感覺女人的口吻有點慌張。
她知道,自己的來到是件不亞于哥斯拉襲擊東京的事。
要怎麽見面呢?
她默默站在樓下,不知道為什麽會要等那麽久,索性操縱手機點進其他界面。原來在她在飛機上補覺時,有人發過消息給她。他用英文簡寫問:“你還好嗎?”
她說:“我很好。”
南舒雨沒有放下手機,轉而等待回複。她知道他會回什麽,因為在相識的歲月裏,他們早已制定過這樣的規則。當時的她說“我很好”,他馬上就當真,這一點讓她非常不滿——“這是不會體察另一半心情的呆瓜才會做的事!女生說‘我很好’,是需要你愛護、需要你的關心懂不懂?”當時的她激烈譴責。
于是,聶經平一點也不生氣地提問道:“那我說什麽比較好呢?”
“你就說……”南舒雨思考了一下,“‘我想你’,或者‘真希望立刻到你身邊’。”
許多年後的今天,手機振動,她垂下眼。果不其然,他仍然遵守着這一要求。
在她說“我很好”以後,聶經平說:“我想你。
“真希望立刻到你身邊。”
防盜門被打開了。
女人和南舒雨原本的母親年齡相近,看起來卻老很多,穿着紅色的針織衫和魚尾裙,頭發被發夾束到腦後,額頭微微泛着亮。她說:“請進,請進。”
南舒雨把墨鏡摘下來步入。她習慣了別人為自己推門按電梯,所以一路上只是抱着手,美甲嵌入毛絨絨的外套,略微不耐煩地敲打。進家門時,她站在門口不動,把女人吓得支支吾吾,連說幾次“有什麽不喜歡的嗎”。
南舒雨說:“不用換鞋嗎?”
“哦哦,不用不用。你請進。”女人去倒茶,明明面對的是親生女兒,态度卻比面對債主還卑躬屈膝,“臨時收拾的,還是很亂……”
屋子天花板很低,牆壁泛黃,挂壁式電視機,皮沙發上有褪色和破縫,雖然不富裕,但也說不上貧困,大概就是普通家庭。南舒雨在牆壁上看到發黃的紙張,上面是一幅兒童畫,文字內容是:“梁小潔是最棒的!by小潔爸和小潔媽”
有什麽東西在胃袋裏翻滾。
南舒雨突然捂住嘴,身體不受控制地壓低,她發出幹嘔的聲音。這個家裏的媽媽連忙走出來,南舒雨已經手忙腳亂去拿手袋:“我先走了。”
是“我先走了”而非“我先回去了”,因為她已經沒有地方可以回去。
“南小姐……”她聽到初次見面的女人這樣稱呼自己。
電梯門關,南舒雨重新戴上墨鏡。她沒有去酒店房間,轉而在一樓坐着。直到時差對上,她才等到遠在海外沒有血緣關系的母親回電。
“哦,感覺怎麽樣?”那頭的人在問。
“當然是糟透了。”南舒雨斬釘截鐵地說,“您難道就眼睜睜看着哥哥這樣對我嗎?我受不了了離開對你們都沒好處吧?”
她幾乎可以想見母親不以為意的樣子:“對你自己也沒好處,舒雨。我倒覺得那裏很适合你。即将起飛的小地盤,自由自在的。我知道你不會走的。因為小時候,你比你哥哥更早聽懂□□之辱這個故事。”
做小伏低,她并沒有少做過。在迫不得已的情境下忍耐,忍耐,不斷地忍耐。這明明是她的特長。
南舒雨坐在原地,直到天蒙蒙亮才上樓,先洗漱一番,随即下樓詢問前臺:“你們這裏最近的民族樂器店在哪?”
夜班還沒下班的前臺作答,不忘提醒一句:“可是……現在還沒五點哦。人家不會營業吧。”
“不是已經很晚了嗎?”南舒雨冷冰冰地掃了一眼時間,妝容精致,香氛撲鼻,“我會讓他們開門賣我東西的。”
前一天晚上,男子組合的三名成員有在上床前短暫交流過。
“今天來了個新助理哦,真是倒黴,竟然掉到我們這個坑裏來。”
“累死累活,工資還這麽低,又沒有前途。撐不了三個月吧。”
“但是是個美女啊。”
早晨五點五十,年輕男偶像們正處于深度睡眠中。南舒雨準時來到昨天的倉庫樓下,手裏拎着一只鑼和一對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