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夜莺(四)
【夜莺(三)有點卡文,就先寫夜莺(四)了,這裏已經喜歡上女主了,過程在還沒寫的(三)】就像我提前知道警察的職業會令我遇到些什麽,我依舊會選供職蘇格蘭場一樣:即使預知了結果我還是會毫不猶豫地帶沐恩回家,我從來沒有後悔過,我恨不得早些遇見她。
……我愛上她了。
人總有大腦發熱的時期,無時無刻不認為自己是情深似海,将來會功高如山。我現在既想得到沐恩,又想破解迷案,這種感覺随她的離開而愈演愈烈。
我一邊喜歡她卻又一邊尋求孤獨,好無拘無束地在想象中自娛自樂:除了與本能糾葛的部分,也有可以言說的,比如她穿上婚紗和我走入教堂的模樣,我回家時一桌精致的菜肴,以及與此同時撲到懷裏的孩子,一個,兩個……多少個都行,反正幻想養得起。這樣,我見了真人反而亂了沉思默想的樂趣:我聽見沐恩的腳步聲在不遠處響起,心髒就随之跳動,她一走到我視野裏呢,我的激動卻莫名其妙地跌落到惆悵裏面了。
誰讓現實中有遠甚于我父母當年的一地雞毛。
然而時間容不得我拖下去,斯特林又找上了沐恩,沐恩雖當場跟我走了,但她還是做出了離開的決定。
我被她拒絕,我不覺得她做錯了,我希望她過的好,論起生活質量這點我顯然比不過斯特林,況且我以為自己也沒那麽喜歡她……只是忍不住看她的身影一點點遠離,想追上去罷了。
我還是踏着夜色找過去了,然後見到斯特林拉拉扯扯地把她從偏門帶出去,就像是在刻意躲開什麽人一樣往東區方向走:我立即出于職業素養,不放心地通知了在東區執勤的同事,但他們最後卻排除了嫌疑,說斯特林只是去拜訪朋友。【1】好吧,沐恩不會有事。
也就一晚,現實便打了我的臉。
我在淩晨被叫醒,警署有緊急情況,我認得地點,我去過那裏……但是當我到的時候,我忘完了這個地方究竟是誰在住。
無數藍制服将本就擁擠的小門擠得水洩不通,還有扛着□□短炮的記者混在周圍,像是還未混好的餡餅料。有同僚從屋內擠出來,還未來得及多跑兩步便在大庭廣衆下吐得直不起腰,有人又進去,下一秒便慌忙退出來,差點被門檻絆倒。
我不必猜就知道裏面是開膛手的作案現場,血腥,恐怖,以及一個可憐妓(和諧)女的冤魂……我對自己的承受力有自信,事實上這幾次我都做到了,所以我接替了他,進去協助偵探。
只一眼,我不敢信,于是我拿起鑷子,伸向難以辯識的遺體,把頭發從幾乎凝固的血污中夾起來,我又翻找了幾縷沒被波及的……
“怎麽樣?有什麽收獲?”旁邊有人在問。
我眼前一黑,鑷子猝然落地。
栽倒的前一刻同事扶住了我,他可能以為我也難以承受這種場面,要扶我出去,我擺擺手謝絕了,我感覺空氣從天花板壓下來,壓得我難以呼吸而已。
我又看向那些頭發,黑色的,順滑的……太像了……
“受害人的身份已确定。”同事看了看那縷黑發,“是住在這裏的妓(和諧)女,瑪麗·珍·凱莉。”
我又反複确認,親自辨認屍體,然而面目全非的屍體根本看不出來。盡管所有人都說是瑪麗,我卻無論如何都放不下心,那幾縷黑發宛如鋼絲般絞在我的心髒上,深深勒進肉裏。我顧不得加班的疲乏,連夜跑到貝爾格萊維亞區,要親眼确認……斯特林家閉門謝客,有仆人死死把守着別墅,不肯通傳,更不肯放我進去。
沐恩,沐恩怎麽樣了?我不知道,我不可遏制地把女屍和她聯系起來,僅有的能辨認的特征實在是太像了……她才離開一晚上!
我一有空就去斯特林家,卻一直無法見到人,我失魂落魄茶飯不思的模樣被同僚看在眼裏,盡管我沒有耽誤工作也止不住他們的意見。
我不死心,所以我一眼就在東區隔老遠注意到了斯特林的馬車,我立馬沖了上去,只要一眼,她還安全就夠了。
我說到做到,于是我轉身就走。
我一直認為她跟着斯特林是更好的選擇,他都保護不了她那我只可能更困難。
但這種想法在模仿犯事件後,我忽然轉變了,我為什麽要放棄?
一個平日以藝術家身份示人的東歐裔男人,暗地裏是開膛手的狂熱崇拜者,可惜有開膛手的心沒開膛手的本事和命,他栽了。
他交代他跟蹤的妓(和諧)女,其中就有我認識的那個蘇珊娜。我便去蘇珊娜的住處走訪,她自從瑪麗事件後搬了地方,打聽一番後才找過去,結果我猝不及防地又遇見了沐恩。
她遮遮掩掩的打扮跟往常一樣,見到我也吓了一跳。
然後,眼前女人躲閃不安的黑眼睛,不住想往後瑟縮的瘦肩膀,都讓我的記憶控制不住地回放,另一個對我無比重要的女人的影子浮現出來,即使外貌并不相似也逐漸地重合上了。
尤其是,從嘴角到腮骨,那塊青紫的淤傷。
我幾乎立刻就擔心起來,她卻不肯說原因。
看着斯特林不容置疑地把她帶走,我想起了我父親的葬禮:不會有人再打她了,沒想到我的母親卻是那麽的傷心,她哭得肝腸寸斷,父親的死是純意外,她不需要裝成這樣擺脫懷疑,何況她什麽都沒做。
“可是我還愛他啊……”
“他這麽對你!”
“我也以為,可是我失去他了,才意識到我這些年就沒能放下對他的感情……”
我望着母親孤苦伶仃的身影,回憶起她帶着傷,面對外人詢問時三緘其口的模樣:那個時候,難道她不僅僅是“不能”,也有“不想”?
過往斯特林在我心中被排除的嫌疑又湧了上來,随着“他在傷害沐恩”的現象而越發強烈————會不會,斯特林本就是個衣冠禽獸,他優雅的外表下暴虐殘忍,而忤逆了他的沐恩……又或是,沐恩對他百依百順,他依舊折磨她滿足自己的施虐癖,而威脅或者洗腦一個無依無靠的異國女人太容易了————這樣的人,同樣也可能————
我不認為沐恩是知情人,于是我心中沐恩的處境更危險。我這才意識到我怎麽不把沐恩搶過來:我沒他的本事,但我不會打她!
也是在同一時刻,我對斯特林的懷疑徹底死灰複燃,燒得越來越旺,連同我的情感維系在一起,通通摧拉枯朽。
我沒有确鑿證據,我又擔心牽連沐恩,于是我開始私下跟蹤時常出現在東區的斯特林,然後被他發現果然是遲早的事,因為我已經毫不懷疑他有這個能力了。他把沐恩留在馬車上,獨自來見了我。
他拐進我停留的暗巷,臉色比冬日初雪更冷:“你的跟蹤有什麽目的?”
我就諷刺他心裏有鬼。“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這還是當初沐恩說過的話。
他便警告我,真是威脅得輕車熟路。
我冷笑起來:“我擔心沐恩又受傷!我可不像你那樣!”————我不像父親那樣!
于是他便反唇相譏,不帶髒字也夠惡心人。我瞧着貴公子的綠眼睛,像是有火在燒一樣,顯然他發怒了:一般在東區這就該打起來,再不濟也盡可能罵些難聽的話。我又不像他那樣端着,我回得更難聽,我要撕下他僞善的面皮。
他克制住了,頭也不回地離開。
而報複很快到達:上司以我在瑪麗案後幾天的糟糕狀況為由,把我調到某個小地方去了。
我自知沒多少時間,但我并不死心。事到如今,我也不知是沐恩的境況支撐着我調查下去,還是我的調查在強化我對沐恩的維系了。
————人總在大腦發熱的時期裏堅信自己能夠山盟海誓,也能夠居功至偉————我這一熱熱了太久,或許要熾熱一生:我要揭下開膛手的面具,我要得到沐恩,而現在這兩條線糾葛在一起,我的愛情和事業難舍難分,這令我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毅力和決心。
而事實上,沐恩真的幫到了我:因為她,我對中國、對中國人放下了有色眼鏡,産生了好奇的接觸欲,于是我并不介意混跡在斯特林常和她出入的萊姆豪斯打聽。
跟沐恩說過話的一般就陳家,以及街頭的開雜貨鋪的兄弟,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了,我進了雜貨鋪直入主題。
我直接對店家問起,那個找了個中國女人的英國有錢男人……
“先生,他來過是來過,但一般都是他的女人,那位中國小姐和我們說話,但一個也沒多少話……”
盡管我和顏悅色,店家還是習慣性地緊張不安,絞盡腦汁地要我滿意,還拉來了他的大哥,一位英語不好的中國人幫他一起回憶。
“我大哥說他可能還真見過那兩人,他說那個男性是不是這麽高……”
我看了他的比劃,點頭示意繼續。
雜貨鋪兄弟相互嘀咕着中國話,又怕我不耐煩,沒讨論幾句就忙不疊翻譯核實。
“就是那個人……”我正要打斷他們直入主題,結果店家又開了口。
“先生,我大哥說他是在陳老板屋後的小巷裏聽見過那對男女吵架,那個男人是不是叫‘傑克’?”
!
這個詞仿若驚雷在我耳畔炸開,我一把抓住他的衣領,手卻在發抖:“你說什麽?你為什麽這麽說?”
中國男人吓壞了,結結巴巴地抖得比我厲害得多:“我哥聽不懂他們說的話,但是大致懂幾個詞,他,他,他說他聽見那位小姐這麽稱呼那個人,她當時就像氣壞了一樣吼着這個名字……”【2】電光火石間所有的懷疑在腦海裏連通,形成閉環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我猛地丢開他跑出雜貨鋪,一轉眼就撞見了那道盯視的目光。
帕特裏克·斯特林,站在暗巷的影子裏,用來自地獄的眼睛無聲地看着我。
明明我是警察他是嫌犯,這一刻我卻冒出了冷汗:以前怎麽沒發現他這麽恐怖?
我強行平靜下來,走上前:“有何貴幹?”
“受人所托,給你帶點東西。”
“我現在要回一趟哈尼克區,順道的話,帶到那裏去,順便坐一會兒吧,我就要搬走了。”
“正有此意。”斯特林笑起來,綠眼睛裏活像有鬼火在燒。
我走入住所,計劃裏今日就要離開,這裏也已打包收拾完畢,我再耽誤下去就會趕不上車。
斯特林閑庭信步地走進來,饒有興致地打量桌子上的花瓶,我瞧他俨然一副主人姿态。
花瓶裏的玫瑰已經枯萎,那是不久前我打算送給沐恩的離別之花。但為了沐恩不為難,我最終換成了杜鵑:可是,沐恩若讀了點花語書,将會知道杜鵑的寓意————警示即将到來的危險。
沐恩在離地獄最近的地方,她無法自救,那我願意救她。
我瞧着斯特林的背影,心想真是具有迷惑性的皮囊,開口已然無比地鎮定:“我就要調走了,手頭的案子也只能便宜同僚,也不知有沒有回倫敦的一天。”
“以後會有的,畢竟還沒發生。”他依舊在看枯枝敗葉,頭也不回地接話。
“是啊……前不久,我還經手了模仿開膛手的案子,說起來也是有意思,去了小地方也沒這麽有意思的案件了。”我偷偷把門鎖好,确認了身上的槍,“那模仿犯也是真的慘,他被人揍出了很陰毒的淤傷,要說起來,近日沒死的人裏面就數他最慘了。”
我感覺不到越發難以抑制的心跳,死死盯着斯特林的背影:“模仿犯被扔在監牢裏等審判,但我估計他等不到了,因為他除了毆傷還有刀傷,感染了,他就一直高燒不退,招供後只剩說着胡話的分了……哦對了,我的母親居然還和他來自同一個國家!”
“卡萊布先生。”斯特林打斷了我,依舊沒有轉身,“你就聊這些嗎?恕我很難奉陪。”
“好吧……”我摘下手套,“那談談沐恩懷特?我真心希望她能幸福生活,無論與我有沒有關!”【3】我一下子将手套甩到他的腳下,他低頭看了一眼,旋即點了頭:“決鬥麽?很老的途徑了,也沒有公證人,不過……我接受。”
“這不單單是搶女朋友的事!————帕特裏克·斯特林,那個模仿犯臉上的淤青與開膛手案的一位受害者幾乎一樣————高燒時他說的胡話是東歐語言,我聽出來,是‘我見到他了,見到了’。而他原本跟蹤的蘇珊娜當晚壓根沒出門,于是他顯然把背影相似的女人當成了她,換作別人就覺得巧合了!但我可知道,沐恩的身形就和她很像————那麽他嘴裏的,與被跟蹤人一道出現的‘他’?還有,沐恩曾經被人聽見稱呼你為‘傑克’,但你叫帕特裏克!”
我深吸一口氣,繼續道:“所以,斯特林,不,我該說‘傑克’,對此你可以解釋一下嗎?”
“哈,哈……”斯特林大笑起來,緩緩轉過身,那一刻,我終于見到了開膛手狂妄的真容。
“倫敦有黯淡的一天,因為日不落帝國遲早面對日落,但是,它的血脈終究埋在了歷史的肌理中。那些匆匆退場的妓(和諧)女……那些緊張着自己是下一個的貧婦……整個東區……蘇格蘭場……全英國甚至全世界……都會感覺到……
“終有一日人們回顧過往,他們會說,是我開啓了二十世紀。”
“你看不到二十世紀了。”我迅速舉起槍,這個動作沒超過一秒,但已經足以容納我的全部思緒。
我知道這種距離,他要是想反殺我只能開槍,但槍聲一定會吸引注意,他沒那麽快脫身,我們的“決鬥”之舉并不會被承認,于是就算我的同事不能查出他是開膛手也,他也擺不脫這次殺害警察的控訴了……這是最壞的結果,他有顧忌而我勝算大的多,我又想起了沐恩,這一次後她會解脫的,我決心查出開膛手,我現在已經做到了,我也決心給她幸福,我認定的事情,我一定能做到。
“砰!”
我聽見一聲遜色于槍聲的悶響,感覺劇痛随之炸開,眼前的場景已然換成了天花板。
我聽見開膛手的冷笑,“我不僅能看到二十世紀,我甚至能看到二十一世紀……”
我又看見了沐恩,如今一切似乎皆剝開雲霧……
二十一世紀,一個名叫卡萊布的年輕人是倫敦警署的新人警察,他在執勤的空擋忽然看見了路邊長椅上的女孩。
是個東亞女孩,長得很可愛,似乎帶着某種扣人心弦的魔力,他身邊的同事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但顯然并不吃這一款:“怎麽,你好這口?”
卡萊布感覺心跳莫名其妙漏了一拍,他不由自主地走上前,見她睜開眼的剎那萬千柔情湧上心頭。他的搭讪忽然就笨拙得無法直視,把名片塞過去就匆匆走了。
同事笑話他的把妹技術,他卻長舒一口氣。他走在公園道路上,沿途是夜莺在婉轉歌唱,他目光投向林木後方緩緩流淌的泰晤士河,随之到盡頭的天邊。
從今往後,山高水長。
作者有話要說:【1】:見28章末尾,以及29章作者有話說裏面的廢稿。
【2】:見26章,女主拒絕回哥表白後。(理論上回哥會做掉聽見的人,但是這不是被男主後續操作擱置了嘛,而女主認為雜貨鋪華人只懂粵語聽不懂他們說話,但是傑克這種英文詞彙沒有方言限制,雖然叫傑克的多了去了,然而卡萊布知道男主的真實名字……)
【3】發起決鬥的紳士,會把手套扔到對手的腳下;或者直接用正式書信來轉達決鬥的意願。不過1888年代很少有這種決鬥了,況且決鬥很正式不像他們這種私下進行,這裏只是個儀式感(包含對抗黑惡勢力、甚至動物界争奪配偶的情感在)
其實卡萊布在認識女主前就打算死磕開膛手了,即使他不喜歡女主只要有機會他還是會走到這一步的,愛情和破案相輔相成吧……
其實《夜莺》系列中心應該是在(三),夜莺是西方文學常見意象,安徒生寫過以夜莺為主題的中國故事,這裏夜莺就是與西方人眼裏的中國有關,安徒生的那個故事比較平等,也算是卡萊布對女主和中國的思想轉變了,但是卡萊布番外的重點又是在本章補全劇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