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理想國的三張床
雖然陰陽怪氣還睚眦必報,但這幾天兩人總歸是心理(?)上有了點蜜裏調油的感覺。
興許愛真的能叫世界也大不過彼此凝視的微笑,所有的恐懼、異能與俗事的暗色都蓋在了相擁瞬間的絢爛色調之下,連帶着從此深秋的倫敦也不再寒冷。
在白月眼裏,別墅之外是模糊的十九世紀,而裏面已是玫瑰與無可取代。
————但總歸不能大門一關就躲到天荒地老,尤其是,在發現歷史線似乎不對勁的情況下:報紙上出現了“開膛手第六起案件”。
看到的第一眼她差點吓死,瞬間腦補出了自己沒封住恐食鬼于是半夜他跑出去……還是帕特裏克要冷靜些,說自己很清楚感覺不到,便開始細致地閱讀相關報道。
“受害人是中年妓(和諧)女,時間确實在午夜,地點也接近,但是作案手法……目前警方公開了醫生的檢查結果,已經可以肯定刀口有所出入。”他把報紙鋪在桌面上,順手拿起支鋼筆勾出關鍵,“最重要的是,現場有兇手留下的腳印等痕跡。”
白月這才舒了一口氣,擡頭的瞬間和帕特裏克都在彼此眼裏讀出了同一個詞:模仿犯罪。
開膛手的案件被媒體大肆渲染,死亡的陰雲如影随形,也給了本就隐匿在夜霧中的惡徒們“靈感”————或者說,“模仿犯罪”這一定義在犯罪心理學中的興起,本就與“開膛手傑克”的影響力有關。
“這起案件必須破獲,與之前的事情撇清關系。”時空旅人翻閱着實事報刊,秀氣的眉宇變得凝重,“開膛手的案件不會再有了,這是歷史。”
————就算沒有這件事,她本來也要在風頭過後去東區一趟,看望蘇珊娜這位離瑪麗案最近的活人之一。
一是不放心蘇珊娜那裏會有什麽“痕跡”;二是白月确實擔心她,雖與之交集不多但感覺蘇珊娜是不錯的人;現在還有一個理由,那就是模仿犯的被害人,與開膛手早期的被害人曾走的很近,所以瑪麗的室友蘇珊娜也很可能被盯上。
倫敦陰雨綿綿,深灰色的天空下車轍碾過泥濘,華蓋将沿途掙紮的街景隔開。白月和帕特裏克坐在馬車裏,要說有什麽變化,那就是他們沒相對而是并肩坐在同一邊了。因此一個突如其來的急剎車時她直接栽到了身邊人懷裏。
剛想說“怎麽了”,帕特裏克就按住她的頭示意噤聲,将人扶穩後自己探身到車窗詢問。
馬夫的聲音氣急敗壞:“這人突然闖過來!”
帕特裏克遞過來一個安撫性的眼神,起身出了車門,并盡量用身體嚴嚴實實地把車內的東方戀人擋住。
“你?”
白月光用聽也發現了攔車人走到近前,從開口的聲音認出來者是警察卡萊布。
“她呢?你有護她周全嗎?”卡萊布的聲音壓得很低,帶着嘶啞。
“……你有什麽目的?”
“你在欲蓋彌彰地遮住什麽?”警察答非所問,“我要見她,放心,看一眼就走。”
白月正在系帽子,聽到這話動作卡在了半截,頓了一頓慢慢地将帽子放下,從帕特裏克身後探出頭。
“警察先生,你看到了。”
“你……”卡萊布目光灼灼,看上去欲言又止,“行。”
他收回目光對帕特裏克告辭,便頭也不回地離去————整個過程非常短暫,短得帕特裏克都沒來得及開口趕人。
這個有驚無險的小插曲過後,兩人來到了記憶中蘇珊娜的住所附近,現在這裏是兇案現場,過了好幾天都還有記者警察頻頻出沒,呈半封鎖狀态。
“她應該不在這裏了,”帕特裏克說這種事後于情于理蘇珊娜都待不下去,但這附近應該可以找到她的熟人打聽。
白月正尋思着他倆誰去打聽更不可疑時,蘇珊娜居然自己找上來了。
一個非常老調重彈的故事:彼時馬車正由于封鎖停在路邊,由于帽檐遮擋白月只見到一個從衣飾質感能确定是東區居民的年輕女人走了過來,隔着馬車搭話。
沒錯————她把手裏的東西遞了過來,說什麽帕特裏克的東西從馬車上掉了下來!
白月:我#^*】%$&{@……
“蘇珊娜?”于是她無奈地搶先打斷“攬客”,率先叫出了名字。
蘇珊娜倒是真的驚了一下:“是沐、沐恩嗎?你回去啦!對不起剛剛我沒發現你!”
白月咬牙切齒:“上次你發現了,也不是老樣子?”
蘇珊娜讪笑:“啊……就是看到有錢人想碰碰運氣……”
————她确實不太好過,一夜“辛苦”後回到住處卻發現被警方封鎖:竟是同住人瑪麗成為了開膛手的刀下亡魂————蘇珊娜回不去也不敢回去,只能孤身一人用手頭僅有的錢換了更糟糕的栖身之處,這幾天“生意”也不景氣,她很晚了也只能冒險待在外面。
“沐恩,我好害怕————我感覺自己好像被跟蹤了!”蘇珊娜見到白月,直接将她換做了救命稻草,淚光漣漣地訴苦。
白月和帕特裏克對視一眼,砸錢給她換了個好一些的屋子。說是砸錢,其實也只是紳士漏點零頭都算不上的小錢,而且只供她避幾日風頭。
兩人再給她買了幾件衣服,蘇珊娜直接感動得哭了出來:“沐恩,我不值得你對我這麽好!”
白月只好繼續糊弄:“哪有,上次多虧你救了我……”
此時他們已經到了風塵女的新落腳點,帕特裏克為了方便女生之間套話,幹脆沒進來。
“你和他……”看着貴族老爺上車的背影,蘇珊娜把門一關對白月擠眉弄眼,“和好了?”
白月心想我們才好上……
“你要學會把錢攥在自己手裏而不是指望他掏錢,男人會背叛你但錢不會……”
白月聽得流汗:“等等,你說被跟蹤了,這幾天有了生活費,能不出去,躲一躲嗎?”
……
入夜後東區的天空呈現詭異的深色調,仿佛那種鋪了滿地又幹涸的血流。
倫敦多雨潮濕,地面被未知年限的污垢塗得黏糊,穿着長長衣袍的瘦弱女人慌慌張張地在暗巷穿梭,伴随沿途奇怪的叫喊、不明的哀嚎與器械的碰撞,然後這些又像投入水中石塊一樣,沒有後續地歸于無。
光線太暗讓她的容顏晦暗不明,何況還有口罩,雖然其主要目的是隔絕味道。
在不小心踢到過路的老鼠而吓一跳的同時,她終于敢借勢往後面看了一眼。
————巷子很深,也很黑,但是後方離光源更近,男人寬闊的衣擺投下了深重的陰影。
“噠、噠”,是皮鞋扣地的聲音,只有锃亮的紳士皮鞋在最寂靜的瞬間才會存在。
她加快徒勞的腳步,感覺到身後的速度也幾乎同步,帶起來瘆人的晚風:寒意劃過腳踝,告訴她這樣的加速除了增大滑倒概率就沒有任何作用;寒意刺進大腿,指示她肌肉太過羸弱很快就會耗盡體力;寒意攀上腰際,提醒她窈窕的細腰在歹徒面前只會更為無力反抗;寒意深入腦髓,點明了她這次逃不掉死神的鐮刀!
“噠,噠”,後面的聲響讓她眼前出現了很多年前某個角落裏積灰的挂鐘,指針一停纏綿病榻的老爺爺便離開了人世。
裙擺絆住了步伐,她慌不擇路地推開了一旁建築物的門,沿着肮髒的樓梯往上走,隔斷了幾縷蜘蛛網。
“噠,噠”,似乎把小蜘蛛墜地放大很多倍也會是這樣的聲音吧?它們忙碌了不知道多久,卻被她一下子毀天滅地。
腿在發抖,于是她幾乎手腳并用攀上樓梯,手也在發抖。錯亂的不規律腳步在午夜閣樓間清晰可聞。
“哐當!”
她半跪着借外面的光線勉強看了眼自己的處境,由于年久失修,她踩中的梯子塌了,她的腳卡住了。
尾随者的動靜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她伸手撫了撫起伏不斷的胸口,後方小小的窗口漏進來稀薄的燈光,逆光讓她看見了男人的靠近在幾步遠的地方停下,看見了他脫帽彎腰。
“小姐,恕我唐突了。”他開口彬彬有禮,“無意冒犯,只是見到小姐的背影不知不覺找到了困擾我許久的靈感,這才追了上來。”
白月把手伸進衣袍,摸到了槍:“……”
見她不回話,男人伸出手:“我理解獨行的小姐在夜裏被尾随的心悸,但是你現在似乎需要幫助。”
“沒錯,我不小心踩破了樓梯。”她低下頭,“我的腳卡住了。”
男人試着慢慢拉進距離,在确認她沒流露反抗的傾向時,上手将錯綜複雜的木片清理開,讓白月脫離了困境。
“謝謝你,先生。”
“不,是我該謝謝你,美麗的小姐。”男人戴好禮貌,對她又一次行禮,“實不相瞞,我是一個藝術家,最近卻靈感匮乏,你知道靈感是藝術的生命之源。”
“先生是要畫畫嗎?我的背影平平無奇,恐怕難當藝術對象。”
男人笑了起來,繞過白月徑直走到了小窗下仰望外面猩紅的夜空:“藝術的範圍是無垠,畫作、雕刻、詩歌、戲劇……甚至包括一個舉措,一個儀式————小姐讀過柏拉圖的理想國嗎?”
“我沒有讀過。”
他極有耐心地解讀,醇厚聲線宛如最有學識的教授:“我們的世界上存在三張床:一張是“理式”的床,這張床于人類未有之前就已經存在,是關于床的最高真理,比人類本身更早存在的、理式的床;另一張床是木匠按照“理式的床”做出來的現實的床,是可以被人所看見和觸摸的床,是對理式的摹仿;還有張床是藝術家摹仿木匠的床創造的藝術的床,是一種摹仿的摹仿……”【1】白月:每個詞都聽得懂,然而連起來……
“小姐,你覺得呢?”
白月硬着頭皮接話:“藝術是模仿?”
“藝術依賴現實。”帕特裏克從白月後方的陰影中走出來,低聲開口,“藝術世界依靠現實世界存在,現實世界依靠理式世界存在,但理式世界不依靠這兩種世界存在。”
突然加入的一個人并未讓男人有任何詫異、觸動與其他的波動。
————這并非因為他大有把握,這是因為他只在乎他的藝術:“不,先生,我不是柏拉圖的信徒,我是一個抨擊者,我要完成的藝術作品,從來不是一幅畫作一件雕塑,而是一個宏大的致敬,一場曠世的祭奠,那樣————”
他慢慢轉過身,目光穿過時空旅人,穿過西區紳士,直直地到達無盡的黑暗之中:“終有一日人們回顧過往,他們會說,是我催生了二十世紀。”【2】
作者有話要說:【1】柏拉圖在《理想國》卷十中認為:世界上存在着三張床。相關理論我未研究,只是在百度上搜索浏覽了一下,所以文裏的引經據典等于附庸風雅,說白了就是裝X【2】出自電影《來自地獄》,不過這裏也只是心水這句臺詞就用了,和電影劇情沒啥關系(裏面開膛手不是什麽年輕帥哥,期待了好久結果露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