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維多利亞的戀人(三)
中文教學之事提得突然,且唯一的老師未接受過師範教育。
但她的學生兼戀人是“園丁”們的最理想型:進入學習時間是真的正襟危坐,全然不會以男友自處,即斯特林先生心思都在觸及這門古老又繁榮的語言上,還發自內心認同老師。
于是為了不辜負他的決意,白月也投入到“這不是鬧着玩”的狀态裏:快回憶英語老師是怎麽講課的……
“先日常打招呼吧?”她頭頂亮了個小燈泡,“帕蒂有學外語的經驗嗎?”
“我學過法語。”帕特裏克說完便有條有理地來了一句,讓唯一的聽衆猶如春風拂面,“Découvrons cette enchantement unique au mariage pur, et que ce grand bonheur nous détourne de tous les regards.”【1】(破案了,書房裏的外文書是法文書。)
“是什麽意思?”
“是……一個幽靈,□□……”他微整素白的衣襟,答之□□宣言開篇。
以為是情話的白月:……
“算了,開始吧,二十一世紀中文标準與現在有所區別,比如我在華埠也只有靠英語……我們分四個音調……”
都說外國人的中文發音帶着奇奇怪怪的腔調,哪怕同是東亞人種也一開口就露餡,白月試探性地讓帕特裏克照葫蘆畫瓢重複自己的詞段,還好,确實有點內味,但沒想象的嚴重。
————只是這趕鴨子上架的漢語老師太不專業,一天下來流程頗為淩亂,叫她深深地領悟了備課的重要性。
帕特裏克是很好地學生,全程是真的在專心學習(沒有一點別的心思的那種),還貼心地安慰“老師”說可能是現在她沒有教材只能對話,又沒經驗做得這樣已經很好了。
“可是我只有一個人。”白月看他這麽好學,頗為覺得辜負,“看來我還得好好回想我上過的課,再給你寫點輔助材料。”
語畢她看了看窗外的黃昏,比“學生”更像個學生地、幾乎是期待已久地宣布:“那就,下課了?”
話音剛落,桌對面全程不茍言笑的帕特裏克突然輕輕笑出了聲。
白月看過去:“怎麽了?”
“沒事。”他迅速便停留在彬彬有禮的微笑弧度上,“之前玩乒乓球也是……明明想偷懶卻堅持努力用功。”
白月:!
————真是個《關于被男朋友看出來想劃水又不敢劃後該怎麽辦》的故事……
答曰:什麽都不用辦,帕特裏克說他又不是趕時間上速成班,她怎麽高興怎麽教就行。
這樣直到夜間白月進入了洗浴時間,還在背地裏吐槽看你那麽認真的架勢我哪敢應付……她一邊考慮教學,一邊伸手撥開溫熱的水霧拿到了架子上的棉質衣袍:現在已經有居家睡袍了,和油畫裏類似的寬松款式,挺長,完全夠當居家服。
另一邊,在十九世紀英國人的常識裏,淑女應在任何情況下都都柔順端莊,比如睡衣給旁人的“沖擊”要比二十一世紀在某方面嚴重的多,現代人出門丢個垃圾穿家居服也沒啥,但是如今,即使就一件啥都看不到的松松垮垮的袍子……一般不敢這麽穿着晃悠。
所以,當她就這麽帶着水汽離開了浴室,正在收衣服的帕特裏克聽見女友路過一邊回頭一邊問:“月,你洗好————”
白月止步,維持抱着待洗衣物的姿勢使用歪頭殺和他對視,示意繼續講。
沉默。
衆所周知紳士們講究禮儀風度,所以帕特裏克在一瞬間的愣神後,就直接而幹脆地恢複了背對她的狀況:“怎麽突然穿着睡袍就?”
他一點都不銜接地繼續手頭事情,還很體貼地找原因:“浴室出情況了?”
白月:?
饒使時空旅人對其動因莫名其妙,也完全察覺了此舉蘊含的“非禮勿視”之義:“什麽事也沒有,這衣服我看很厚實就當家居服了,有什麽奇怪嗎?”
別告訴她舊社會裏這樣太勁爆了,睡袍真捂得嚴嚴實實,連露出手腕和腳背都困難,況且她的骨架撐不太起來,看上去活像是穿了個面口袋————而維多利亞時代的女裝晚禮服還有酥(和諧)胸微露的款式。
“……沒問題。”帕特裏克手頭的動作慢慢停了,“就是太突然了。”
————這是一件涉及距離感的事情,于時空旅人而言,本處別墅先前只是借宿的陌生人家,因此卧室和浴室以外都得當成公共場所,都須穿好外出常服。
可現在怎麽還維持原來的心态呢?
況且白月在帕特裏克面前沒少穿二十一世紀的衣褲,或者說她除了女仆裝和他親手交過來要求她穿的裙子,就一直穿的現代服飾,衆所周知目前的女性都是穿長裙的,運動褲像極了“男人的衣服”超級無敵不得體。
“怎麽會突然呢?我們第一次見面,就奇裝異服嘛。”
其實對于過去的事,帕特裏克充分發揮了“對不同民族(還有時空)文化習俗的尊重”,說服了自己這些離大譜的未來女裝是正常的。
“那不一樣,我只當是風格迥異的未來服飾,但你現在穿的衣服……”他依舊有些愣神,頓了下才接下去說,“除了兒時我的母親,沒見過有女性這個樣子就出現在我身邊。”
“你不是有妹妹嗎?”
“就一小孩子。”
“你不是說我像小孩子嗎?”
紳士先生洩氣地閉上眼睛,将手裏的衣服往收納盒裏一擲:“不一樣!”
這下子,他終于肯抱着盒子轉過身來了,眼神就粘在東方人黑漆漆的眼睛上(白月懷疑他在看映出的影子):“你裝行李的包容量有限,帶的衣服也不多吧?”
時空旅人怎麽點頭怎麽覺得他在轉移注意力……
說起這衣服,記得她剛來就發現她住的卧室衣櫃裏塞滿裙子了,只當是別人家的東西不敢多碰,結果現在帕特裏克說就是給她買的。
“可是我來之前就……”
“……他以前就在買,我後來又添了一點。”
“我想試試……”白月腦子一熱,擡頭去看他,“我不太會穿這個年代的衣服……”
“有說明書!”
于是她還沒來得及回神,就被帕特裏克不容置疑推進了卧室,順便一提他手速很快地把自己關在了門外————從羽毛球到中文課,再到着裝事宜,紳士先生對白月這藏不住心事的情況深表認同。
等到夜色粘稠得很,他剛在床上躺好,白月卻過來敲門:“帕蒂?帕蒂?”
聲音很輕像是落水的羽毛,不會一下子吵醒入眠的人,然而帕特裏克還沒真的睡,于是門外白月聽見他說:“稍等片刻。”
緊接着是窸窸窣窣的布料抖動聲,時空旅人覺得要是自己夠勇,完全可以直接進去(但她沒那個膽)。
直到帕特裏克親自打開門:他在她等的時段內穿好外衣并将扣子扣到了最末一顆。
白月輕扶着微晃的裙身,迫不及待走到了卧室溫柔如水的燈光下:“我想給你看看!”
淺色調的立體繡花裙子,不是那種要墊出臀部的克裏諾萊特式長裙,是她喜歡的弧度均勻的大裙擺,在二十一世紀一般只有新娘才會穿的那種。肩部也沒有誇張的大墊肩,而是更加符合東方女子的柔和設計,沒有緊身胸衣,但外裙的腰帶和抽帶也能營造出修身效果:還是有曲線存在的。
連帕特裏克都繞着她轉,表示他以前給她的衣服确實不如這件适合她,不過這件也是他買的。
白月舍不得就這麽換下去,更不舍得就這麽走,她還有些不适應裙撐,小心翼翼地在卧室裏踱步:“說起來,我到沒怎麽來過你的房間,這還是第二次。”
然後她注意到了他的床。
“什麽材質的?”她不确信地伸手摸了摸。
“哦,就是棉被。”
他在床沿坐下。
“會不會太薄了?你就蓋這個嗎?”
白月難以置信地又掀起一角,現在深秋快入冬,這種厚度也就初秋能舒服吧?
她想了想:“床下有加熱裝置?”
“沒有。”
然後是沉默。
————誰來告訴她為什麽局面會變成這樣?她不過就是想讓戀人欣賞自己穿着心儀裙裝的樣子,現在他卻外衣都沒脫就裹着被子躺下了還是背對她————活像她以前被壓軸題深深打擊後懷疑人生的樣子!
“哎帕蒂,”白月用手輕輕戳他後背,“這樣會很冷吧?”
帕特裏克翻身面對她,眼神卻不對上,其實他一直維持傾聽的态度,就仿佛她提出來的真是什麽費解的問題。
“确實保暖欠缺,但不至于感冒,而且我也習慣了。”思考良久,他才給出回答。
“為什麽呀?”
“……”
這又是什麽發展?
燈影間英倫青年垂眸沉思,原先面對戀人溫柔的微笑早已不見,換作一層迷思之霧,就好像是他面對的不是出于好心的疑惑,而是哥德巴赫猜想、費瑪大定理、四色問題等貫穿近現代的世界級難題,讓每一個胸懷大志的學者絞盡腦汁。
白月忍不住撓頭:挺正常的問題————怎麽他思考得這麽痛苦!?
“……我所知,機器、律法、社會制度,這些在過去都是沒有的,或者說是不盡相同的,有的新事物誕生還被認作荒唐,伽利略受到宗教裁利所審利,利處終身□□,著作被列入禁書……所以,會不會現今禮儀不認可的行為,在未來會受到包容?”
白月開始慌:怎麽突然就談起有高度的話題了?
“比起現在,未來要更注重人的本性一些吧,無論是英國人還是中國人,肯定都有和很多十九世紀不一樣的觀念,或者說是十九世紀大衆不接受的觀念,算是如此。”她滿頭問號,“究竟是什麽原因讓你如此為難?”
“既然二十一世紀教育工作可以男女一起……你又是我的戀人……”帕特裏克陷入沉思,像是在問她又像是說給自己聽,“月,是這樣的。”
白月被這架勢調起了好奇心,不由自主地湊近了一點。
他沒有起身,兀自又掀開被單一角:“清冷的床上用品有利于冷卻熱情————我指的是性方面。”
然後就像是期末大複習期間的中老年教師一樣,用“古板且死氣沉沉的态度講授要學生昏昏欲睡的知識”的口氣解釋道:“有一種男性到了青春期會出現的情況,對道德和身體威脅很大,叫做shou淫……”
作者有話要說:【1】是雨果寫的情詩《獻給你》,大意是“讓我們領略純潔的婚姻所獨有的嬌嬈,讓這極大的幸福使我們避開所有的目光”,沒有找到法語原文,用翻譯軟件轉化的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