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維多利亞的戀人(二)
斯賓塞夫人離開後,空氣立即就陷入了寂靜,帕特裏克把門落鎖,白月去廚房找出點現成食品。
兩人在桌子邊坐下,這次沒相對坐了,是桌角的兩邊,即能擡頭就看見,又能伸手就觸碰。
沒人動叉子,也沒人回憶他們第一次同桌就餐的情景,是白月糾結着他母親的情況弱弱地打破了沉默:“你的父母那邊……”
她來這裏這麽久,是真的沒見過他和什麽人來往,包括他的親人。
“他們都在國外,旅居歐洲大陸,有一段時間了。”帕特裏克看出了她的憂慮,出言安撫,“我知道你的擔心,但是————”
他伸出手與她穩穩地交握,微垂的眼眸含着柔情與堅定:“當我們還在這個時代,在我還能夠保護你、而你也需要我保護的期限內,請讓我向你證明,我是值得你托付幸福的男人……比如當下,我要證實我有能力,不使你去面對他人的猜忌與惡意,無論是我的家人、還是不相幹的路人。”
白月一愣,片刻後回握住他的手:怎麽她先前就沒想到?
許是話題到了家族方面,帕特裏克幹脆接下去向她介紹起斯特林家族。
“我只知道你家是新貴,你是貴族?”白月提到這裏一下子想起來她到維多利亞時代的那晚,一個寒顫止住了話頭。
果然她果然不願,也不敢多提起那越想越後怕的過去。
“是有個爵位,祖父晚年買的,後來傳給我父親。”帕特裏克顯然不為“貴族”之名而自豪,平淡地陳述,“是長子繼承,我有個哥哥,家裏重點培養的繼承人。”
————斯特林家族屬于工業革命風口上起飛的新興資産階級,和其他“暴發戶”一樣富了便求貴,這種對貴族的渴求從給後代的取名就能看出。
“帕特裏克”源自拉丁語“貴族”。
在這個傳統老貴族沒落的十九世紀,上代的斯特林當家瞄準了以往不可“玷污”的“藍血階層”,曾經嚴格內部通婚的貴族們需要經濟利益,而大資本家想得到尊貴光環,于是帕特裏克的母親挽着她的侯爵父親,在神父見證下嫁給了老斯特林。
除了通婚便是買賣爵位,帕特裏克的祖父在風燭殘年之時,終于進到白金漢宮的寶座下,得到了維多利亞女王的封賜。
而現在,他們新生代的次子講完家族發跡史,又開始談起經營:“家族目前的産業涉及大量跨國……”
這叫白月越聽越奇怪:他就像是,在事無巨細地交代?
“那個,帕特裏克,你給我說這些,不會有什麽商業機密嗎?”
“既然我将成為你的丈夫,”帕特裏克這回當面用了“結婚”一詞,“可能現有條件下,你難以見到我的家長,而我根本見不到你的父母,但是可以先告知家庭情況,不至于什麽都不清楚。”
“等等、結婚?!”白月這下真吓了一跳,之前還以為這人給姨母那麽說只是為了強調感情,結果他?
“認真的?穿上婚紗一起立誓的那種結婚?”
她手足無措地湊近左看右看他的臉,結果他很認真很坦然眼睛都沒眨一下!
帕特裏克還似乎怕她不信,說其實他們現在完全可以在教堂舉行秘密婚禮,以後到了二十一世紀還能再補辦一個。
“我我我……”白月感覺血往臉上湧,手忙腳亂地跌回座位,“我是說,這會不會太快了,我們不是要先談戀愛……”
————所以英語裏面談戀愛怎麽表達來着?白月搜腸刮肚地頻繁蹦出各種詞彙,對他傳達自己的意思————“不是應該先做男女朋友,再慢慢談婚論嫁嗎————”
她現在意識到英語不夠用了:“女朋友”和“女伴”是同一個詞,“男朋友”和“情郎”也是!怎麽聽怎麽不正式(像極了偷情……)!
帕特裏克遲疑了片刻,然後,弧度很小地笑了一下:“……這樣嗎,那就按你說的,我們該怎麽交往?”
白月怎麽看怎麽覺得他的表情有點受傷……
于是現在她顧不上臉頰發熱了,手裏的叉子拿了又放以緩解尴尬:“我不知道,我也沒談過……只是看身邊人,好像這期間可以是柏拉圖式愛情,也可以像夫妻一樣生活,沒有規定,看自己的愛好?”
他坐得端正,很認真地點頭表示記下:“未來人的做法确實也不錯,我接觸的都是家族安排結婚訂婚居多,頂多叫當事人過目。”
白月小心翼翼地去瞟他的臉:“那就這麽說定了?我們……”
“我們成為情侶,墜入愛河。”帕特裏克淺綠色的眼眸與她對上,像是波光流轉的水晶,“是的,我的戀人。”
白月很沒用地臉紅心跳興奮不已,差點沒能吃完飯:譬如,帕特裏克給她說他要在家裏裝病,這幾天哪也不會去。
白月的大腦立馬蹦出“新婚”“蜜月”,手一抖差點噎住。
又譬如,帕特裏克說要跟她學中文,好以後面見岳父岳母。
白月直接腦補快進到該如何向父母解釋她是怎麽找到的英國戀人而焦頭爛額。
還譬如,帕特裏克問她中文裏面怎麽稱呼自己的伴侶。
白月腦子一抽,順口便回了句“孩子他爸、孩子他媽”……
————啊啊啊啊還好他聽不懂否則将是什麽社死現場!
然而帕特裏克并沒管她抓狂的內心,追問:“直譯過來的意思是?”
白月感覺自己的鼻子在變長:“……就是丈夫妻子啊?”
結果人家洞察力很在線:“那我記下了?”
“哎呀不行!”她手忙腳亂地補充,“這是老一輩人才會……”
“可我更‘老’啊?”帕特裏克終于忍不住笑了出來,“對我可是非常新潮的叫法。”
“不行不行!”白月非常想逃,“我們不可以這麽叫!以後你就懂了!”
“好了好了,”他起身,輕輕揉了一下中國少女順軟的發頂,“早點休息吧,這兩天發生太多事情了。”
确實發生了太多事……收拾完畢夜色已深,白月躺在床上細數從她在陳家店鋪遇見開膛手,到明确對帕特裏克的感情,到瑪麗事件,到帕特裏克自殺,到她救人,到現在……
也就兩天便大悲又大喜,像是一場風暴來無影去無蹤,她躺在床上,睜眼看比她的瞳孔更黑的天花板,醒着做夢。
夢裏又看見了她的戀人,看見他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眉眼、抿直的薄唇與矜貴的氣度,明明神色素來淡漠疏離,卻在看向她的剎那叫她接受到無限的綿綿情意————只叫她想質問他是怎麽把這兩個極端在同一時間一道表達的!
白月揪着被子在床上翻滾了兩圈,然後把自己蒙進去捂着偷偷笑出了聲。
如果她去照照鏡子,就會看見面色紅潤含羞帶怯的東方少女,雖然她早已成年,這一刻卻無論是外表還是心理都表現出最純粹的情窦初開的模樣。
然後就……
白月笑着笑着又從被子裏探出頭,猝不及防地被十一月的冷空氣一凍,倒沒怎麽從粉色幻夢中清醒,只是想起有點冷。
就……床上其實挺冰的,她自己的體溫好像要捂很久才能暖和,這個時代才剛剛開啓電氣時代呢,沒有電熱毯吧?
邏輯線:深秋降溫——晚上冷——沒有電熱毯——需要溫暖的床————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麽都白月猛地掀被子支楞着從床上坐起來:她居然在想多個人一起睡就?!
……
第二天白月總覺得有哪裏不一樣地爬起來,瞪着鏡子裏的自己莫名有些迷離的眼睛,好一會兒才想明白,這是因為她戀愛了。
戀愛是什麽樣子?白月說不上來,但她感覺自己迫不及待要去見他,她甚至聽見紳士均勻的走動聲,卻遲遲賴在鏡子前不挪動:她反複梳理自己,卻怎麽看都找不到最漂亮的狀态。
————為什麽就沒帶化妝品,也沒帶小裙子呢!
時空旅人只能盡量護理皮膚,叫它摸上去細膩,又努力讓碎發別亂動,最後反複照鏡子确認了一個最好看的角度。
推開門的前一秒她依舊保持着這種雀躍之心,合上門的後一秒她卻扭轉成了各種埋怨。
————真是一點也沒變化啊!所有的不同都是她的主觀想象,實則客觀上他們相處還是老樣子,比如昨晚帕特裏克就和她互道晚安一點也不猶豫地回房了!
于是帕特裏克就見到了狀态奇奇怪怪的女朋友:說是不高興吧,那樣子又仿佛忍住不笑,那說很開心呢,又擡眼瞪他看上去挺幽怨?
“早上好,月。”他走到她身邊。
白月明明就在想他,見他過來卻被吓了一跳:誰讓她居然在考慮和他躺一起的事情了(是正經的純睡覺不要慌)……
“早上好,帕特裏克。”
白月覺得,本來就和他合住很久了,現在關系不一樣那麽也應該更親近些。
總不能什麽都不變……她尋思着,用過早餐,又一起收拾好,便要他講關于什麽時候喜歡自己的事情了。
“我其實不知道。”帕特裏克都準備好學中文的筆記本了,聞言笑得總讓她感覺到寵溺,“一個把水燒開的過程?”
“初遇的時候,你真的就只想到開膛手的事情,對我本身一點看法都沒有嗎?”
白月其實有點期待,畢竟他再怎麽透過現象看本質,眼睛也能接收到她的外表和舉止,一個可愛的與衆不同的異域姑娘……她美滋滋地開始腦補。
“你要聽實話?”他遲疑片刻。
“當然,總該覺得有點異域風情?”
“那我就說了……”帕特裏克的目光從她的臉頰流落到雙肩,“你骨架太瘦小,身姿也……嗯,我是說你像是沒長成小姑娘,挺可愛的,但不是男人們的夢中情人,畢竟美麗和性感不一樣。”
白月:?
“所以?”她不死心的追問,“當時純看審美,對你一點沒有吸引力?”
“我當時,無論見到誰都不可能有靠近的欲望。”對于氣鼓鼓的白月,帕特裏克無奈表示投降。
然後他很小聲地補充了句:“可能小女孩喜歡吧,類似喜歡玩偶娃娃。”
“你說什麽我聽的見!”
“好了好了,”他合好筆記本,給她順毛,“後來我還不是希望能和你……”
白月依舊不死心,又問:“那你當時還讓我這很壞的陌生人喊你名字,我記得你們西方人一般要親近一些才?”
“啊,這個啊?”帕特裏克從容的微笑一滞,猶豫片刻哭笑不得地講了實話,“你的口音讀‘斯特林’,我聽着別扭,就要你只喊‘帕特裏克’了。”
白月:……
“真的嘛,斯特林……”她喃喃幾下,突然像是找到了什麽好玩的事情,對着帕特裏克提高了聲音,“斯特林,斯特林!”
帕特裏克:……
“你應該叫我帕蒂,”他“慘不忍聽”地別過臉,把白月按回了書桌邊,“這才是你作為戀人應該稱呼的,現在,該中文教學時間————”
作者有話要說:斯特林(Sterling)的英式和美式發音确實有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