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溫聽(14)
四月末,禦花園百花盛開,空氣中彌漫着陣陣花香。
靳淵說是要跟溫聽解釋下,卻又嫌棄鳳栖閣氛圍不好,硬是帶着溫聽出了鳳栖閣,沿着宮道慢悠悠走了許久。
這一走便走到了禦花園,溫聽兩條腿都走的打顫,靳淵還是沒有要開口的意思。
荷花池裏荷花開得正豔,四周很寧靜,只偶爾會響起陣陣蟲鳴。溫聽走至此處便死活不願意再走了,靳淵瞧着四周景致還不錯,便順着她的意在荷花亭裏歇了腳。
“倒是忘了問,你叫什麽名字?”甫一落座,溫聽忙不疊地彎下腰去捶着兩條酸澀的腿,靳淵揮退一衆宮女太監,只留常代一人在跟前伺候着。
常代蹲下身去想幫溫聽捶捶腿,被她動了動腿避開了,便也不強求,直起身子站到了靳淵身後。
溫聽正襟危坐,靳淵問什麽便答什麽,“溫聽。”
“溫聽,”靳淵重複了一遍,“聲聽入耳的聽?”
溫聽:“是。所以我小名叫聲聲,阿娘說喚起來溫柔,适合姑娘家。”
靳淵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溫聽隐在暗處的眼睛瞪了瞪,直覺靳淵在嘲笑她說的“溫柔”。
可她不溫柔麽?想當初望月樓的溫聽姑娘…
溫聽突然辯解不下去了。
望月樓的溫聽姑娘,确實是聞名揚州城的驕縱任性,與溫柔一詞也許大概可能是有那麽一丢丢的差距。
但差距也沒大到該被嘲笑的地步才對吧?
好在靳淵只是笑了下,并未說什麽不該說的話繼續給溫聽添堵,“你是哪的人?聽你的口音,并不像是京都人。”
溫聽洩了氣,“我是揚州人。”
京都這邊的方言兒化音很重,宮裏的人說話時不時便會帶上那麽一點。溫聽初來乍到時嘗試着學過一點,但說着不倫不類的,反倒更容易露餡,便放棄了。
卻原來即便是不說,也還是露了餡。
靳淵看見溫聽洩氣的模樣,稍稍揚了揚眉,“你不必介懷,你當知曉,靜安自幼得名師教導,本身就不像市井之人會帶着口音,你若學着他們說話,方才更容易露餡。我只是先識破了你的假身份,方才有此一問。”
溫聽嘀咕,“我雖然是個假公主,這個身份卻不能說是假的。”
靳淵再次揚了揚眉,溫聽立刻重新正襟危坐,擺出一副認真聆聽的模樣來,倒弄得靳淵一時哭笑不得。
他這許多年來見識過形形色色各種各樣的女子,無不是心思深沉之人,尤其這後宮之主更是個複雜多疑,心思難測的主兒。他慣常習慣将人心往複雜了去想,哪知會遇上溫聽。
心思簡單到一目了然,并且時常會跳脫到出人意表,反倒讓靳淵覺得無從着手。
可越是無從着手,越不可能放任自流。
靳淵重新整理了下思緒,繼續詢問溫聽,“你何時将靜安替換出去的?”
“年前,臘月二十。”這個日子溫聽記的十分清楚。
“如何替的換?”
“老天爺開了個玩笑,我就把她替走了。”
靳淵眉頭青筋跳了幾跳,溫聽稍一琢磨也覺得自己這話聽着像鬼話,只得組織着措辭想辦法解釋。
“我知道這話聽起來像是假的,如果不是發生在我自己身上,我也覺得是我在胡編亂造。”溫聽說着說着把自己繞的有點暈,“簡單點來說,靳相您聽說過妲己的故事麽?”
靳淵面無表情地觑了溫聽一眼,“紅顏禍水?”
溫聽:“…您這個眼神是幾個意思,覺得我長得不夠紅顏禍水?”
靳淵:“沒什麽意思,只是覺得你若是想當禍水,須得再等上幾年。畢竟皇上現今不過十二歲,還不太能明白男女之情的奧義。”
神情裏卻明明白白寫着一個大大的“是”。
溫聽深深吸了一口氣,什麽動心糾結神傷通通被抛諸到了腦後。她不斷地勸誡自己,眼前之人手握生殺大權,她一個平頭老百姓若是與他硬碰硬,無異于以卵擊石,更甚者,或許連個全屍都留不下來。
沒了屍身,只能凄慘地做一只孤魂野鬼。
溫聽作為一個信天道敬鬼神的人,最後一個可怕的後果成功讓自己平靜了下來。
她緩緩吐出那口氣。
“靳相說笑了,我只是個普通人家的普通女子,并不敢奢望能飛上枝頭做鳳凰。我只是想說,野史怪志裏提到,妲己是因為被狐貍精附了身,神志全無,才會做出那麽多與本性相悖的事情,最終導致商滅國。”
所以她也是因為不知怎麽附了寧枳的身,方才變得與以前的寧枳不一樣了。
哪知靳淵今晚第四次揚了揚眉,“哦?你的意思是說,你是狐貍精?”
溫聽氣得直哆嗦,她使勁攥緊了拳頭,才能克制住自己想一拳打爛靳淵腦袋的沖動。
就是不好看那也是寧枳長得不夠好看,這人憑什麽一而再再而三地嘲諷她長得不夠美豔?
常代做了半天的背景板,此時終于輕咳了下,喚了聲“公子”,提醒靳淵稍稍收斂一些,別真的把溫聽氣着了,靳淵右手肘撐在欄杆上,側着腦袋面對着溫聽,散漫地嗤笑了聲。
溫聽這才發覺自己又被逗弄了。
她忽而覺得自己捕捉到了一點靳淵的脾性,并成功分析出了她與靳淵的關系。
他像是一朵外表豔麗的食人花,露出柔軟的花心,并散發出誘人的花香。而她像是個出現在他領地範圍裏的獵物,被他豔麗的外表所吸引,沉迷于他散發出的誘人花香。
他懶洋洋地由着她靠近,甚至心情好的時候會搖擺着肥厚的花蕊逗她開心。但當她大膽到試圖觸碰他柔軟的花心時,他便會露出本相,一口将她吞食入腹。
危險又迷人,讓她一次次心甘情願妥協。
溫聽正欲再說些什麽,盛成禮忽然出現在了亭外。
“公子,”說話間他以走到了靳淵的身旁,“太後的銮駕往這邊過來了。”
溫聽心頭一跳,靳淵又一次揚起了眉。
李蔓近來身子不太爽利,終日神色恹恹的,從而又取消了後宮的晨昏定省。
她也并不是很想看見溫聽。
李蔓入宮時年歲還小,又常年服用避子湯藥,外表雖然看着還年輕,但身子早就被拖垮了,常寧宮裏終日熬着湯藥,但這是她自己做的選擇,何況她現今身居太後之位,總管後宮,天下女子再無人榮寵能勝過她,且胞兄李善手握大權,與靳淵在前朝分庭抗禮,雖然目前誰也鬥不贏誰,卻終是維持着平衡。
這些都讓李蔓覺得很熟心。
唯一讓她覺得不舒心的,是她幾次三番派了人去延請靳淵,都被他毫不留情面地趕了回來。
反倒是聽說他頻繁出入鳳栖閣,與溫聽相談甚歡。
相談甚歡一詞,讓李蔓數次差點捏碎了手中的杯盞。
将寧枳賜婚給靳淵是李善的意思。
一來,驸馬這個身份可以對靳淵有諸多限制,讓他無論謀劃什麽的時候,都要有所顧忌。
二來,若是寧枳出了什麽意外,李善與李蔓裏應外合做些手腳,不難将意外推到靳淵的身上去。到時候,即便靳淵能想出對策來應付,恐怕也要焦頭爛額,大大地傷筋動骨一番。
因而先皇大喪後不過百日,李蔓便下了懿旨,将寧枳指婚給了靳淵。
那時候,她看着寧枳隐忍卻無可奈何的模樣,心中一陣暢快。
她不知為何,總是看不慣寧枳,即便她終日避守鳳栖閣,循規蹈矩。
卻不曾想靳淵并未推辭,入宮謝恩之時,還高談闊論一番,要了內宮行走之權。
靳淵是外臣,即便與寧枳有了婚約在身,內宮行走也是于禮不合的。可那日李蔓初見靳淵,她腦子一片空白,似乎又變回了十幾年前那個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只覺得他無論想要什麽,她都願意給。
後來李善在常寧宮大發了一通脾氣,只當她是被靳淵皮相所惑,才這般有失分寸,連靳淵這種明顯有所圖的要求都應承了下來。
李蔓卻根本不管李善說了什麽,她雖不知為何李善認不出來靳淵是誰,卻只顧着滿心歡喜。
她喜歡了七年,惦記了十一年的紀家哥哥,居然活着回來了。
而他想随意進出內宮,也或許是為了…
李蔓想到那個可能,只覺得自己這顆死寂了多年的心,重又活泛了起來。
可她盼着盼着,卻盼不到靳淵的靠近。
所以她遷怒,将靳淵與寧枳的婚事推遲了幾年。
卻不曾想,靳淵一步步地向溫聽靠近着。
直至今夜,她聽聞嬷嬷說,靳相與靜安長公主夜游禦花園,方才忽然驚覺,不能再由着他們繼續靠近下去,否則,否則…
李蔓斜靠在銮駕的軟塌上,眼看着前面荷花亭裏并肩站在一起的兩個人,燈火闌珊下看不清面容,卻周身都萦繞着和諧般配之感。
李蔓咬着牙,冷笑出聲。
般配又如何?她不同意這門親事,他們便結不成這個婚!
李蔓扶着嬷嬷的手下了銮駕,冷面瞬間換成了笑臉,“皇兒這麽晚不在宮內歇息,倒是好興致,與靳相相約在這黑咕隆咚的荷花池邊。”
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好像說的早了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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