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寧枳(9)
揚州城北有片馬場,與浩氣盟比鄰而居,多年前,是溫家的産業之一。
溫家遭遇滅門慘案後,馬場幾經轉手,落到了揚州知府之子裴沛之手。
說起裴沛此人,也是揚州城裏百姓茶餘飯後津津樂道的風雲人物。
裴家世代書香,裴沛之父裴知府裴順,更是仕途順遂。他自出任揚州知府以來,愛民如子,廉潔奉公,深受揚州城百姓愛戴。
唯一的缺憾就是其子裴沛。許是因着三代單傳,祖母溺愛了些的緣故,裴沛被養成了個實實在在的纨绔性格,終日走雞鬥狗,尋花問柳。
因為裴知府的緣故,且裴沛雖說是纨绔了些,倒也沒有做出太出格的事情來,百姓除了作為茶餘飯後的談資,對裴沛倒也說不上多痛恨。
而今,裴沛不知是突然開了竅還是怎麽,盤下了溫家馬場,說要好好經營好好做生意。裴知府雖覺得經商之道并非正途,但比起往日的不學無術到底是有進步,也就由着裴沛搗鼓了。
雲端将聽來的這些當做玩笑講與寧枳和薛朝聽,得到兩聲不以為意的冷笑聲。
一高一低,一聲出自薛朝之口,一聲來自寧枳。
寧枳和薛朝同時看向對方,又不約而同道,“你笑什麽?”
同時怔住片刻。
寧枳不得不承認,許多時候,薛朝與她是真的很合的來。
薛朝又問了遍,“姑娘剛剛在笑什麽?”
寧枳搖了搖頭,“沒什麽,只是覺得一個家世底蘊豐厚的好官,即便是祖母偏愛了些,又怎麽會養出一個纨绔公子來。”
随即又問,“宗主剛剛在笑什麽?”
薛朝笑了笑,“如果家裏老人溺愛過了頭,什麽樣的人家都可能養出來纨绔子弟,倒與好官與否無關。我只是在笑,一個廉潔奉公的清官,哪來的銀子給自己兒子盤下一個馬場?想吃下你們溫家馬場,那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啊!”
薛朝豎起一只手,“起碼得這個數。”
寧枳怔愣,随即驚訝,“五萬兩?”
薛朝一臉嚴肅地點了點頭。
無怪乎寧枳這般驚訝,五萬兩着實不是個小數目。她貴為公主,一個月例銀不過三百兩。而裴順雖為一城知府,也不過位居三品,一個月俸祿還能比公主高了不成?
再者說,即便裴家家底豐厚,但是拿出五萬兩銀子來供裴沛胡鬧,卻着實不是清宦人家會做的事。
寧枳驚疑不定,忍不住再問,“不知裴知府,是何時任的值?”
薛朝想也沒想,脫口而出,“建安元年。”
胸有成竹,一看就是早做過調查。
寧枳幾不可查地蹙了下眉。
建安元年?那不就在父皇登基之後?而且浩氣盟一個江湖門派,與朝廷毫無糾葛才對,為何對裴家如此上心?
這揚州城表面風平浪靜,可實際上,也是暗流湧動啊!
溫家馬場,或許稱之為裴家馬場更為合适,雖說與浩氣盟比鄰而居,但因為兩者占地面積均十分寬廣,薛朝與寧枳趕到馬場,也費了番時間。
日頭正廣,但三月正是踏青的好時節,倒并不顯得炎熱。裴家馬場此刻人聲鼎沸,薛朝和寧枳一出現,四面八方的目光彙集過來。
裴沛本來在與別人交談,聽到這邊的動靜後很快迎了過來,“薛兄過來怎麽也不早點說,我好早早去門口迎着啊。”
薛朝抱拳回禮,“不敢,薛某一介武夫,當不起公子這般大禮。”
“好了好了,聽聞薛兄馬術一流,我早就想請教一下了,難得今兒得空,咱們就不要互相客套浪費時間了。”裴沛虛攬薛朝往裏走,目光随意一轉看到溫聽,當即睜大了眼,“溫聽姑娘,這,哎呀沒想到姑娘也來了。”
寧枳亦行了禮,“見過裴公子。”
“姑娘快別客氣。”裴沛慌忙去扶,寧枳微微皺眉想讓開,薛朝已經先一步擋在了寧枳面前。
“裴公子不是說想像我讨教馬術?那我們先去練練吧。”
随即又轉過身子,叮囑雲端,“雲端,帶你家小姐去涼棚裏歇息。”
“是宗主。”雲端應了聲,拉着寧枳就走了。
“哎可是我…”裴沛想挽留,可是薛朝擋在身前,他又不好拂薛朝的面子,只得念念不舍地盯着寧枳離開的方向。
“裴公子?”薛朝眼神涼涼地叫了聲裴沛,待他轉過頭來,又挂上了慣常的笑容,“要不咱們先去跑兩圈?”
裴沛略顯尴尬地打了個哈哈,到底是不甘心,追着薛朝問道:“薛兄,這溫聽姑娘,真的跟了你了?”
薛朝但笑不語,不說是也不說不是,由着裴沛抓耳撓腮自己瞎猜。
那邊,雲端剛拉着寧枳脫離裴沛的視野,就長長地呼了口氣。
“小姐你怎麽還願意搭理那個裴纨绔啊?去年他醉酒跑來咱們小樓吵着鬧着要娶小姐,害得小姐你丢盡了顏面,還被嫣紅看了笑話,你這麽快就忘了?”
寧枳總不好說因為自己不知道還有這段過往,只得安撫雲端,“我是跟着薛宗主過來的,人家跟我打招呼,我哪能置之不理?你總不希望因為我不懂禮數,讓薛宗主也丢臉吧?”
何況那裴公子長得也還周正,雖說熱情過頭了些,眼神裏卻并無污穢之意。寧枳雖覺得他的動作有些過了,倒也算不得輕浮。
雲端本來還想說點什麽,被寧枳這麽一堵也說不出話來了。
确實,裴沛的面子可以不給,但是薛宗主的面子還是得給的。
勉強安撫完雲端,寧枳松了口氣,帶着雲端找到了浩氣盟的涼棚。
說是各家涼棚,但因着進入涼棚歇息的都是女眷,所以只在外圍附了一層薄紗,內裏安排了一張張案幾,并沒有另外做隔斷。
寧枳一出現,剛剛還亂哄哄閑聊的各府女眷瞬間都息了聲,打量的目光紛紛地瞟向了寧枳。
寧枳只當做是不知道,淡然地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各府依舊沒有恢複之前的交談,但若有似無的竊竊私語聲卻時不時飄了出來。
經過元宵燈會一事,寧枳自然是知曉她們都在讨論什麽。
裴沛邀請的這次賽馬大會,并不是什麽正經的宴會,說到底只是場游樂。既然是游樂,各府帶出來的女眷自然是受寵的那一位,而不是正房夫人。
既然是妾室,那許多小心思都只是利己,無非是怕自家官人又看上了其他的狐媚子,搶了自己的寵愛,多是上不得臺面的。
溫聽在揚州城那是赫赫有名的,在場這些女眷的當家官人,不說全部,但起碼一大半是捧過溫聽的場的。雖說她如今栖身在了浩氣盟,衆人自動默認她是薛朝的人,然而薛朝一天沒有把溫聽收為房裏人,外面的人一天就不能放心。
既然未成事實,誰知道這事又會不會有新的變故?而如果有了變故,自家那官人,又會不會心癢癢地想收了這狐媚子呢?
衆人只是眼神交換着想法,但并沒有說出來,卻也把雲端氣了個夠嗆。她在望月樓呆了那幾年,形形色色什麽樣的人沒見過,單看這些人的眼神,就把她們的想法猜了個大半。
雲端不免替自家小姐委屈,同時又怨念這薛宗主也是個不懂事兒的棒槌,只懂得讓小姐脫離前面那頭虎,倒是又把小姐送進了一片狼窩。
“這榛子酥做的不錯,雲端你來嘗嘗,改天我們自己做做看。”寧枳倒是對周圍的視線置若罔聞,嘗了口桌子上擺着的點心,便招呼雲端來嘗。
雲端雖然生氣,但是見寧枳不在意,也只得壓下那股子氣,彎下腰去吃寧枳筷子上的點心。
哪只還沒碰到點心,離她們最近的一個女子忽然掩着嘴輕笑,“是該嘗嘗,畢竟一個婢女,錯過了這次機會,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再吃到這種點心了。”
雲端臉色一變,寧枳也冷下了臉。
寧枳性子冷淡,對自己的事情不太看重,只要不是當面打她臉的事情,她都可以當做無所謂。但是同時她又護短的很,只要被她攬在自己羽翼下的,那是半點也容不得別人欺負的。
所以這些年在宮中,就是因為有寧枳護着,寧桓才能無憂無慮地長大。
而如今,因為她占了溫聽的身子,自動将雲端劃歸到了自己的羽翼之下,那便斷由不得別人欺負了雲端的。
寧枳舉着的手沒動,硬是等着雲端吃下了那塊點心,方才理了理裙擺,站了起來,望向剛剛說話的女子。
許是寧枳氣勢太足,那女子先露了怯,随即覺得有些丢臉,又強撐着質問寧枳,“你,你要做什麽?”
只是聲音發顫,無端惹人發笑。
涼棚裏四面八方也确實傳來陣陣嗤笑聲。
那女子臉紅一陣白一陣,卻也知道自己剛剛先開口弱了氣勢,只是此刻想補救,又不知從何補救了。
“沒想做什麽,只是有點好奇,您是哪家的小姐。”寧枳說着敬語,臉色卻極為淡漠,聽起來總覺得像是嘲諷。
“我,我是裴公子的房裏人。”
“是麽?”寧枳極淺地勾了下唇角,“姑娘未曾盤發,我還當是誰家的小姐呢。”
涼棚裏許多女子同時變了神色。
大成對女子的約束雖然沒有那般重,卻最是重視嫡庶尊卑。只有正妻成婚後才有資格盤發,否則即便入府時日再久,也是沒有這個資格的。
寧枳這一點,倒是點明了許多的人。
是啊,她們即便再受寵,那也是妾,而妾,是永遠上不得臺面的。而她溫聽雖然名聲不好,卻實實在在是受到薛朝寵愛的。薛朝是江湖人士,不在乎身份尊卑,而且府裏并無正妻,保不準會不會一沖動,就娶了她做正妻呢?
真到那時候,這身份壓了她們一頭,莫說是給丫鬟吃塊點心,就是讓丫鬟扔着點心玩,那又算什麽大事?
氣氛正凝滞間,一群人說說笑笑走了進來。薛朝看到寧枳站在那裏,愣了下,快步走過來,“怎麽了?”
他關切詢問。
“沒什麽。”寧枳搖了搖頭。
兩人說話間,人群裏傳來一聲呼喚,帶着三分驚訝三分驚喜三分不敢置信,“聲聲?”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因為出門了也沒時間碼字,所以斷更了一段時間,抱歉抱歉(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