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溫聽(6)
京城地處天子腳下,繁華程度非揚州可比拟。
溫聽已經許久未曾好好逛過街,又是來到如此繁華的京城之中,興奮之情溢于言表。
靳淵雖說興致缺缺,但到底是他把人帶出來的,該做的表面功夫一點也沒少做。
除夕之夜,常代匆忙之中傳信讓他前去梅園一趟,他雖不知事情前因後果,但常代素來沉穩,既如此通知他,必然是有讓他必去的理由。
他也幾乎是一接觸,就察覺了溫聽的異常。
可常代必須寸步不離地跟在溫聽的身邊,他找不到機會詢問究竟,更何況今日是紀家忌日,他亦想讓常代來祭拜下父母。
所以雖說不合适,他還是略顯強硬地,将溫聽和常代帶出了宮。
好在溫聽不若寧枳那般敏銳聰慧,興許對朝政亦不清晰,并未察覺反常,倒是讓靳淵松了口氣。
也因為如此,他倒是不介意陪小姑娘多玩耍一會。
“鳳安寺香火極旺,解簽許願也極靈驗,現在時辰尚早,不若我們去廟中燒香拜佛,靜安你意下如何?”
溫聽正流連于糖果鋪子,聞言一驚,手中的糖果重又落回了糖盒裏。
她讷讷回頭,“我以為你說的祈福,只是句玩笑話。”
她對鬼神向來敬畏,此刻對她來說,除了姻緣,好似也沒別的可求。
可姻緣這事情,暫時又由不得她說了算。
那去求什麽?難不成求國泰民安風調雨順?
溫聽臉色有些綠。
靳淵莞爾,“說出去的話,豈可不作數?本相既然說了是祈福,那自然是要去祈福的。”
溫聽又是一通糾結,而後妥協,“那行吧。”
靳淵笑意愈深。
其實祈福是假,将溫聽拖住今日在鳳安寺住上一晚,方才是真。
鳳安寺雖說在京城近郊,可這一去得花上兩個時辰,加上祈福解簽,少不得也要磨上一兩個時辰,這京必然是來不及回了的。
留在鳳安寺,常代才能有機會祭拜父母。
靳淵打的就是溫聽對宮內規矩不熟悉的主意。
雖說他此番作為不夠君子,有些欺負小姑娘懵懂無知的意味。
但她既然敢替代寧枳留在宮中這虎狼之地,就該有被人利用乃至拆吞入腹的心理準備。
而他不過是順水推舟,稍加利用罷了。
鳳安寺地處京郊,規模宏大,香火鼎盛,素來是京城高官貴族平民百姓燒香拜佛的首選之地。
常代以往跟着寧枳去過兩回,那是寧枳為數不多出宮門的機會。
然而溫聽不知道,常代也沒理由刻意提醒。
更何況溫聽此刻看起來有些悶悶的不開心,常代更不可能說些給她添堵的話。
“公主可是累了?”常代給溫聽倒了杯牛奶,關切地問。
馬車是相府特制的,內裏與相府風格近似,華麗奢靡,果蔬點心準備齊全,正對着車門的座位上鋪着精美的軟墊,溫聽就坐在上面。
馬車已經颠簸了半個時辰,常代以為溫聽是坐的煩了累了。
“不累。”溫聽依舊悶悶的,突然移到窗戶邊,掀起簾子往外看了看。
靳淵騎在馬上,不遠不近地跟在馬車旁邊。
馬是好馬,高大彪悍,與靳淵的氣質本是相悖的,但是兩樣結合在一起,又似乎相得益彰。
他聽見馬車上的動靜,尋聲看過來,眉峰微擡,帶着詢問。
溫聽沒說話,又默默地放下了簾子。
她本以為靳淵這種愛好享受的人,會跟她一起坐馬車。
哪只靳淵為她安排好車架,就轉身牽了匹馬來。
溫聽又悶悶地嘆了口氣。
她覺得自己現在的狀态很是糾結,一方面覺得靳淵的做法沒錯,是該跟她保持着該有的距離;一方面又很失落,總想跟他離的再近些。
車馬在鳳安寺門前停了下來,常代攙扶着溫聽從車辇上下來。
許是靳淵提前打過了招呼,也許是因着天色漸晚,鳳安寺門可羅雀,很安靜,并不若溫聽以為的人頭攢動。
她幾不可查地挑了下眉。
門口站着一個端莊持重的和尚,寶相莊嚴,很年輕,很俊秀,見到他們,迎了過來。
步伐很緩慢,速度卻很快。
不過眨眼之間,就到了近前。
“阿彌陀佛,有陣子不見靳相了。”
靳淵收起一貫的散漫,神色端正地給和尚回了禮,“近來事務繁重,抽不開身,有勞方丈惦記了。”
溫聽一驚。
這斯文俊秀的年輕和尚居然是方丈?!
“靳施主言重了。”年輕的方丈視線轉到溫聽身上,臉上閃過一絲詫異,雙手合十又是行了個禮,“阿彌陀佛,貧僧見過靜安長公主。”
溫聽趕緊學着靳淵也回了禮,“方丈大師客氣了,佛門重地哪來的公主之說?我不過是個佛門信徒罷了。”
方丈笑了笑,沒有說話。
很快有小沙彌過來,要引着溫聽去拜佛。
溫聽站着沒動,眼睛餘光瞟着靳淵,帶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依賴感。
靳淵正在跟方丈說着話,姿态放松,神情愉悅。
溫聽有些迷惑。
怎麽感覺,他很喜歡鳳安寺,很喜歡這位年輕的方丈大師?
許是溫聽看的久了,也許是小沙彌招呼後溫聽許久沒動靜,靳淵停住與方丈的交談,偏過頭來。
正正和溫聽視線相交,溫聽被吓了一跳,倉皇地挪開了目光。
靳淵思索一瞬,了然,往溫聽身邊走近了幾步,“我跟大師有些話要說,你先去廟裏轉轉,待用過晚膳我們再回去,可好?”
尾音上揚,藏着蠱惑人心的意味。溫聽偷瞄被抓,臊的很,壓根沒注意聽靳淵說了什麽,只顧自點着頭。
“乖孩子,去吧。”
溫聽真的乖乖跟着小沙彌走了。
方丈大師似乎是笑了聲,靳淵回過身去,只見他手撚佛珠,寶相莊嚴,“靳施主,不若我們進禪房去,慢慢敘舊吧。”
調侃意味甚重。
靳淵輕嗤,“假和尚。”
而後轉了個方向,跟着方丈去了禪房。
一進入禪房,關阖起門,靳淵的表情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冷了下來,仿佛剛剛的從容笑容,都只是為了安撫溫聽做出的假象。
實際上也确實是假的,因為他今天心情着實不太好。
“法事準備好了?”靳淵冷臉相對。
寶相莊嚴的方丈大師牙疼地“啧”了聲,給自己倒了杯涼茶,“你這種用人時笑臉相迎,用完人冷臉相對的臭德行,怎麽這麽些年也沒個變化?”
靳淵反唇相譏,“你這有事沒事假扮清心寡欲的和尚的行徑,這麽些年不也沒個改變?”
“錯了,”大師嚴肅指正,“貧僧并非假扮,而是真的一心向佛。”
靳淵嗤笑,“姜老還沒被你氣死?”
假和尚嘴角勾起,笑容慈悲渡人,“大概還剩那麽一口氣吊着命吧。”
玩笑過後,靳淵突然正了臉色,“元修,我想給他們一個安身之所。”
假和尚,姜元修反問,“不然你以為我在這寺廟裏當方丈,是為了什麽?”
“多謝。”
“行了別假客氣了,自家兄弟說這些做什麽?”姜元修收起玩笑表情,手握成拳錘了靳淵一下,“你這一路走得也不容易,雖說現在位極人臣,還是要多注意些。”
“我知道。”
“既然知道,你那麽正大光明地把小公主帶出宮來,是想做什麽?”
“不帶她出來,我用什麽理由把常代帶來鳳安寺?”
姜元修一想也對,接受了這個解釋。
兩人相對靜坐片刻,姜元修又忍不住問道,“你跟我說說,你跟弘烨同朝共事,他認出你沒有?”
靳淵也給自己倒了杯涼茶,搖了搖頭,“他心思深沉,輕易不會讓人猜測出來,我其實也拿不準。”
姜元修點頭贊同,“倒也是,當年咱們一個學堂讀書,除了你,就屬他心思最難猜。”
而後想起什麽,皺起眉頭,“那宮裏那位呢,認出你沒?”
靳淵摩挲着杯壁,閉口不言。
這種态度就很能說明問題了,姜元修推了一把靳淵,“不是,你倆一個在前朝一個在後宮,一年也見不到幾面吧,她怎麽認出來的?”
靳淵想起那個女人就煩得很,并不是很想說,可若是不說,依着假和尚不依不饒的性子,勢必要纏的他心煩,只得含糊道,“我也不知。”
“那她會不會把你的身份告訴李善那個老畜生?”
靳淵沉默,而後搖了搖頭,“不會。”
“為什麽不會?”
姜元修摸着耳垂沉思,驀然睜大眼,不敢相信地看向靳淵,“莫不是她如今掌了權,又開始動你心思了吧?”
靳淵臉色倏然一沉,目光銳利地看向姜元修。
姜元修一慫,讷讷不言。
溫聽順着寺廟逛了一圈,而後進入大殿,虔誠地在佛祖面前跪了下來。
她先是許願雲端諸事順遂,而後想了半天,不知道要求什麽,幹脆依照之前的想法,真的祈求國泰民安風調雨順,而後恭敬地磕了三個頭。
待直起身睜開眼,被身邊突然多出來的身影吓了一跳。
靳淵坐在她旁邊的蒲團上,支着下巴看着她。
“看我做什麽?”溫聽僵着身子,輕聲嘀咕。
靳淵笑了下,問她,“許了什麽願?”
“說出來就不靈了呀。”溫聽抱怨了句,還是乖乖說了出來,“你不是說是帶我來祈福的麽?所以我許願國泰民安風調雨順。”
靳淵脊背一僵,臉也有些綠。